第三回 长春之岛
避尘道人冷哼一声道:“你认为贫道不是他的敌手?”
顾子奇点头道:“晚辈不需要隐瞒……”
避尘道人脸色难看,道:“贫道不相信以我们两人之力,都不能够击败他……”
顾子奇道:“道长,只怕你们两位也无法取胜,说句不好听的话,再加上两位来,恐怕也无法……”
“胡说!”避尘道人怒吼一声,道:“贫道不相信他有这么厉害,就算他从娘胎里开始练功……”
顾子奇诚恳地道:“道长,青衣修罗的武功不与常人一样,他只要拔剑出来,便有人死亡,剑法奇幻莫测,是晚辈此生仅见……”
他惨笑一声,道:“若非是有人说情,晚辈这一条命早就丧在那一剑之下。”
避尘道人浓眉一耸,道:“哦,有这等事情?”
大明禅师面目凝重,问道:“你可晓得他的武功传自何人?”
顾子奇深知金白羽武功惊人,此刻虽然身在舱中,只怕把舱外他们所说的话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他之阻止避尘道人和大明禅师动手,是因为晓得他们不是金白羽的敌手之故。
他不忍心见到这两个正派高手,惹怒了金白羽之后,又遭到杀害,以致惹出更多的事情。
并且他也明白金白羽对待自己不错,而不愿为了避尘道人得罪金白羽。
他私心认为自己既被金白羽断去一臂,金白羽应传他一套左手剑法,便足以弥补损失,何况整个金狮镖局的存亡,还寄托在金白羽的身上。
整个武林之中,只怕除了青衣修罗之外,没有别人能够使金狮镖局不遭到毁灭了!
因此他一听大明禅师之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大明禅师见他没有答覆,改口问道:“顾贤侄,你见过他的剑法,难道拳剑双绝曾兄那等精湛的武功,也无法抵挡……”
顾子奇想起拳剑双绝与青衣修罗交手时的情景,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寒噤。
黯然道:“曾师叔只有两招便剑断人亡……”
避尘道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相信地道:“两招?”
大明禅师也耸然动容,吁了口气,道:“真有这等事?”
避尘道人脸色幻变了一下,问道:“你可晓得他到底是何门何派?”
顾子奇算算金白羽限定的时刻也快到了,知道若不使避尘道人和大明禅师早些离去,恐怕金白羽真会毫不留情。
他略一忖思,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把食指和拇指圈了起来,道:“他好像是来自这个地方的。”
避尘道人、大明禅师见了他的手势,一时都没想出来那是代表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避尘道人忍耐不住,道:“你打什么哑谜?快说就是了。”
顾子奇苦笑了下,道:“你们晓得了,只怕会使江湖生波,生出更大的事情……”
大明禅师凝肃地道:“有这等严重?”
他摇了摇头道:“我真想不出那是什么地方。”
顾子奇指了指天空,又比了个手势。
避尘道人抬头向天宇望去,但见一轮明月在碧空高悬,猛然问道:“他从月亮里来的?”顾子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避尘道人想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失声说道:“他是来自……”
顾子奇点头道:“不错,就是那儿。”
这时,大明禅师也想通了,他的脸色也为之大变,一张胖胖的菩萨脸绷得紧紧的,禁不住眼中露出惊惧之色。
他盯了船舱一眼,喃喃低语道:“几十年来,没有听说这个地方有人出现江湖,怎么突然会……”
避尘道人说道:“道友,我看我们得走了,此事非同小事……”
他说到这里,想起了金白羽仍在舱里,不敢继续说下去,话声一顿,改口问道:“顾贤侄,你不随我们走?”
顾子奇摇头道:“晚辈此刻尚不能脱身,请两位前辈原谅了。”
避尘道人面现愧色,道:“贫道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想办法,你放心好了。”
大明禅师瞥了那正在掌舵的赵七一眼,低声问道:“顾贤侄,他要到哪里去?”
顾子奇道:“恐怕要沿长江入东海……”
“东海?”大明禅师和避尘道人立刻便想到那与太阳谷齐名的长春岛。
他惊问道:“你们是要到……”
他似乎不敢提起长春岛这个名字,说到一半,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顾子奇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
大明禅师不敢多言,转身走到赵七面前,道:“这位施主,请你把船靠岸边行驶,我们要上岸了。”
赵七冷冷望了他一眼,缓缓的把舵向右边移去。
大船斜斜的逆河而上,渐渐向右边岸上移去。
大明禅师和避尘道人不敢再多加停留,等到大船离岸边将近三丈远时,一齐飞身跃上岸去。
口口口
顾子奇望着他们的身影消逝在苍茫的月色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们此去,恐怕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大波,弄得一片扰乱不安,这一切都是由于自己几句话所引起的。
但是他为了要救避尘道人和大明禅师的生命,以及挽救整个金狮镖局,却不得不这么做。
想来想去,他苦笑了下,忖道:“看来我只有定一步算一步了,谁又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到这里,只听得身后传来金白羽的声音道:“他们走了?”
顾子奇转过身来,只见金白羽背着双手,立在自己身后,正凝目望着自己。
他领首道:“他们已经定了。”
金白羽净净地望了他一下,道:“你的用心倒很良苦!”
顾子奇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是善是恶,惶恐地道:“前辈……”
金白羽淡然一笑,道:“我不会责怪你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不该对他们说我是来自太阳谷……”
顾子奇脸色一红,道:“前辈,你听见了?”
金白羽道:“我不愿意为这点小事而改变我的做法,但是明晨以前你得离船上岸……”
“前辈,”顾子奇惶惑地道:“你生气了……”
金白羽冷冷一笑,道:“你是怕我不传你左手剑法?你可以放心,我一向为人是绝不负人也不愿他人负我,我既答应传你剑法,自然不会再食诺言!”
他的话声一顿,对赵七道:“赵大哥,请你在天亮的时候,把船泊岸,我要送这位相公上岸。”
赵七道:“是,公子,小的知道了。”
金白羽对顾子奇道:“来,我们进去吧!”
顾子奇心中忐忑,随着金白羽进入舱里。
金白羽坐定之后,默然望了顾子奇一下,缓声说道:“我一向不喜欢受人恩惠,也不愿给人恩惠,一直都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做事,这次我之传你剑法并且把密陀宝珠之事揽在身上,是为了你把有关长春岛之事告诉我……”
他冷冷一笑,道:“因此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恩怨,如果我从长春岛回来,听到你用我的名字在外行走,莫怪我宝剑无情,那时任何人都不能救你了。”
顾子奇听了他的话,出一身冷汗,垂首道:“前辈训示的极是,晚辈受前辈之恩,终生难报,将来决不会……”
金白羽冷冷道:“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间没有恩怨可言,今后只要你不惹我,无论你做什么恶事,我不会跟那些自命正派的家伙一样,说什么替天行道的鬼话将你杀死,我想你该明白了……”
顾子奇知道金白羽行事怪异,思想言行都与常人不同,他不愿意再多说话,以免触怒对方。
金白羽见到顾子奇连连点头,沉声道:“你现在注意听着,我把这十三式左手剑法传授给你……”
他略为沉思了一下,把一套左手剑法的口诀跟顾子奇说了一遍,然后,到书房去找到一枝镇墨尺,把十三式剑法,一式一式演练起来。为了使顾子奇能够参透剑式的奥秘,他的剑式甚是缓慢,每一动作均段落分明,极易看懂。
顾子奇学武十余年,虽非上乘资质,也算得是中上之材,看他使了两遍,显然领会不少。
金白羽又把精奥,再阐述一遍,这才长吁一口气道:“这十三式左手剑法,想来你已经会了,回去再动加习练,不难参透其中奥秘……”
顾子奇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
金白羽冷冷道:“免啦,以后不可对人说出这剑式是我传的,不然你会引来无穷后患。”
顾子奇道:“晚辈记住了。”
金白羽敲了下桌上的铜铃道:“我现着赵七把船傍岸,你该走了。”
顾子奇目的已达,他失去一条右臂,却换来了一套神奇剑法,虽然他还不知这十三式剑法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他深信,青衣修罗所传的武功,绝对错不了。
此时赵七已然闻声走进舱来问道:“是公子唤小的么?”
金白羽点头道:“烦大哥把船靠岸,这位顾公子要下船。”
赵七答应着退了出去。
金白羽目光冷冷地对顾子奇一瞥道:“有关白姑娘之事,不可对人谈起,如若走漏半点消息,莫怪在下剑下无情。”
顾子奇一接触他那冷厉的目光,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急道:“前辈放心,晚辈一定守口如瓶。”
金白羽一指江岸道:“船已靠岸,你该走了。”
顾子奇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画舫离岸已不及丈余,自忖可以飞跃过去,遂躬身谢道:“前辈传艺之德,晚辈当永志不忘。”
此人虽从小被顾扬武宠坏,又在那群江湖败类引诱下,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但本性倒也不坏,此刻之言却是由衷而发。
金白羽冷冷道:“你我恩怨两清,谁也不用客气,以后若是有事犯在我手里,后果你可以想像得到。”
顾子奇暗中一凛接道:“晚辈自知以往所作所为,确实太没出息,经过这场教训,以后定当痛改前非,从新做人……”
金白羽不耐烦地挥手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走吧。”
顾子奇应声一跃,上了河岸,扬长奔去。
金白羽目送他的后影消失,心中暗暗惊异不已,只觉自己近日所做之事,和以往大不相同,似乎像是换了一个人,正自怔怔立着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老人家白义的噪音道:“金公子,听赵七说你要出海?”
金白羽转过身来道:“如若追不上前面那二条船,只好出海了。”
白义摇头道:“不行,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金白羽剑眉一扬,两道利刃似的目光在白义脸上一扫道:“为什么不行,难道你不想救回你家小姐?”
白义一接触到他那冷森的目光,顿时心头咚咚乱跳,忖道:“这年轻人煞气好重啊。”
当下徐徐答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咱们的船不能入海。”
金白羽道:“为什么不能入海?”
白义叹口气道:“咱们的船是内河的画舫,没有海船牢固,在江里走走倒可以,哪能进入大海?”
金白羽道:“赵七不是说可以么?”
白义摇头道:“他被公子吓唬住了,试想咱们船上既没有罗盘,也没有海船那种牢固的风帆,如何去得?”
金白羽想了想,觉得老人家所说的话甚是有理,大海不比平地,如若出了事,自己武功再高亦无用武之地。
白义见他沉吟不答,复又道:“老奴曾经听人说过,海船吃水深,是以稳固,江船吃水浅,较为轻快,咱们这条船是轻快有余,但绝对经不起大海风浪,依老奴看来,不如折回金陵,再另外雇船入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金白羽轻吁一口气道:“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白义哈了哈腰道:“老奴这就下去吩咐赵七。”
金白羽突然道:“慢着,我要先下船。”
白义惊讶道:“公子不打算追那两船?”
金白羽道:“你不用耽心,我答应救你家小姐,就不会说了不算,不过我觉得紫鹃与你跟着去,不仅帮不了忙,反倒增加我的拖累,不如就在金陵住着,让我一个人出海。”
白义急道:“那如何使得?”
金白羽冷冷道:“此去乃是与人动手相搏,前途凶吉难料,你们一个是白发老翁,一个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如若同去,叫我如何照顾得了?”
白义点头道:“公子说得是,老奴遵命就是。”
金白羽正待纵身跃上岸去,白义急喊道:“公子请等一等,老奴拿点东西与你。”
金白羽立定脚步道:“什么东西?”
白义急急行入舱内,不多一会托出一盘金银,诚挚的道:“公子入海必须雇用海船,这些金银正用得着。”
金白羽皱了皱眉,他这二年纵横江湖,所向无敌,甚至位列四大魔掌,可是在金钱方面却是窘迫得很,究竟他不是魔道中人,不能用盗窃手段去取得金钱。
白义见他没有说出拒绝的话,遂用一块包袱将金银包了,递给金白羽道:“老奴知道公子手头不便,请拿着吧。”
金白羽突然一阵大笑道:“白义,你错啦,金某乃是去海外应长春仙子之约,可不是完全为你白家办事,怎能用你们白家银子。”
话音犹在空中摇曳,人却犹如离弦之箭,激射江岸,疾奔而去。
他沿着江岸疾奔了一程,已然望见了金陵的石头城,这才把脚步放缓,徐徐前行,脑际却是思潮起伏,涌现出许多问题……
以往的日子里,他为了报雪杀父毁家之仇,埋首苦练武功,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父亲所留下的秘笈之上,学成进入江湖,又一心查访仇人,从不曾想着别的,为了坚强自己复仇之心,他尽量将感情压制,让自己变成一个冷酷、毒辣、漠视一切的怪人。
可是,人毕竟是感情动物,这次因白冷秋酷似他妹妹韵心之故,竟致真情流露,无法自禁。
他漫无目的地缓步前行,只觉脑际紊乱如麻,毁家时的一幕血淋淋往事,突又涌现心头……
金白羽狠狠咬了咬牙,忖道:“只恨当时我太小,如若是现在,我不把他们一个个开刀才怪呢……”
蓦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暗暗喊道:“怪啊!我的武功是爸爸和师父教的,当时他们都战死了,那证明他们的武功不如对方,可在我的回忆中,那老贼的武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此刻我若是和老贼动手,虽难保必胜,也不见得会输给他……”
由这件事,使他对自己的武功突然有了怀疑,觉得自己的武功和爸爸或者是师父的武功路数,完全不同,也就是说,那本秘笈的武功不是师父或爸爸的,并且他们都没有学过秘笈上的武功。
于是,他恍然大悟,顾子奇与“丧门神”邓通怀疑他来自太阳谷之事,并非完全无因……
此时他已快到石头城下,突然,一阵震荡耳鼓的怪笑之声,由一座密林之中传出,心头不由一动,晃身疾向发声之处射去。
鬼影千变身法快逾闪电,倏忽已到密林边缘,闪眼往里一看,只见林中一排站了三位红衣喇嘛,面对着喇嘛,是一个猴形矮小老者,双目炯炯,闪烁不定,一看便知是个奸狡之徒。
在猴形老者的后侧,另有一位满面阴沉,身御黑袍的鹰鼻老者。
他一看这种情势,便知必有事故,于是一飘身上了一株古柏,静静注视着情势的变化。
林中之人,似乎全神贯注着对方,是以均未觉察林外来了人,只听为首的一位红衣喇嘛沉声道:“赛空空,你此刻把“密陀神珠”交还,洒家可以不究你擅入天龙寺之事。”
金白羽立时恍悟,原来这猴形老者,竟是驰名江湖的神偷赛空空。
赛空空摇着小脑袋,双手一摊,苦笑道:“老偷儿一生不曾失过风,这回认栽了,我偷来的并非是真的“密陀神珠”。”
喇嘛怒哼一声道:“胡说,难道本寺还会活赖你不成。”
赛空空叹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原先我也不知道是假,昨晚在旅店之中,我曾用来试验一个受伤的镖伙,竟然毫不见效,这才知道是假的。”
喇嘛暗忖有顷道:“是不是金狮镖局掉了包?”
赛空空道:“金狮镖局并不知我保的是什么宝物,况且吃镖行饭的人,怎敢掉客人的包,这是不可能的事。”
喇嘛怒道:“镖行既没掉包,密陀神珠哪里去了?”
赛空空翻着鼠眼道:“宝珠可能在贵寺便已被人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