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八千子弟今何在 一抔冻土与昔同

  周馄饨与辜无铭两个已出洞外,曾一得就更无避忌。他口技之术本花巧繁复,将之用入那‘有所思’的声色大法,更是别出心裁,几开江湖中数百年未有之奇。

  山谷内的甘苦儿虽不明所以,却一时也觉心旌摇曳,面红耳赤。女孩儿家怀春心事原本少年儿郎更早,海删删更是觉得心里有苦难言。甘苦儿疾道:“你怎么身上这么烫?我出去给你舀点水来。”

  说着,他就已转身出了石室。夜风一吹,曾一得那吟唱之声这时已不是响在他耳中,而是化入晚风,涤荡满谷。甘苦儿睁目四望,只觉得那谷内之花开得都比平时来得红赤。色一入目,只觉心旌摇动,不可自持。他幼居魔教总坛,这时已有些明白曾一得所用何术。心知自己与海删删只要一坠其术,必情不由己,为他吟声所动,只怕就会终生入套,供其驱使。他无暇为那海删删取水,情知一待耳中已不再听得那曾一得的吟唱,被他魔声催魂之术暗浸血脉的话,就再也自救无及。他一眼看到那漾漾的潭水,一把脱去身上袍褂,一跃就钻进了那水里。山谷之内温柔如春,何况那水本为温泉。甘苦儿本想借水之凉柔一却心魔,可跳入水中,赤膊裸体,双目一顾,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自省地看到自己的肌肤,只见自己的双臂修韧颀长,肱头微丰,这样的臂,这样的夜,似乎只合把那海删删揽入怀里。他心里绮念一动,自视自己潭中的身影,似头一次发觉自己的身体一般,一时只觉自艳自羡,眼中全是海删删那露在发下领上的颈上的肌肤。他狠狠一捏潭边之石,在想象里已似把海删删用力地抱在了怀里。然后只觉脑中一昏,腹下一热,口里呻吟了一声,直欲跳出潭来,一把把海删删抱在怀里——为什么不呢?——如此冰雪界外的如春之谷,海删删的腰肢如此轻软,而她的星眸刚才那一刻又是何等的迷离。她微张的犹豫的唇似在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甘苦儿只觉心中一跳,那一跳后,一种麻酥酥、绮靡靡的感觉就几已酥遍了他的整个身体。可那酥麻中有一点却是执而硬的。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忍不住要用那一点点硬挑破些什么,似乎那背后就有一场他所不了解的完整的生命。

  他脑里一想起海删删,心意登时为曾一得所控,欲火大张,只想着一抱住海删删后,她那柔软的身子会怎样饴入在他的怀里。他只想坚硬地搅抖那饴滞的糖饴。——曾一得的‘有所思’之术果非凡俗。甘苦儿念动之下,只觉种种声、香、味、触扰乱心肺。此时已顾不得接下来会是何等结果,身子一耸,就要向那石室里奔去。

  洞外的周馄饨以雪清脑后,拉了辜无铭直向远处走了两三里地,才喘了一口气,口里叹道:“奶奶的,老曾那小子简直就是淫痴。”

  辜无铭张口结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曾一得略一平息,辜无铭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周馄饨道:“回去?回哪去!凭老曾那一手‘有所思’,不同咱们帮忙,不上一个时辰,那对男女事完,保证为他所控,还不是乖乖出洞,此后予取予求,说什么他们能不答应?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吧。”

  他一语方完,忽见不远处的北方似有什么一闪。周馄饨心中一惊,轻叫了声:“剑气!”

  辜无铭闻声回头一看,只见北方三四里远的一个山头上,果然有青白的光色映入夜空。那光影不止一道,竟有五六道之多。那剑气分明不是寻常武林好手所能施为,辜无铭已然大惊:“哪儿来的这么多好手?”

  他们二人俱是江湖健者,见猎心喜,周馄饨已道:“小辜,咱们去看看。”

  辜无铭点了一点头。一语放完,两人已提气腾身,直向正北方向掠去。

  他两人越奔近前越是心惊。只听周馄饨道:“我说小辜,那剑光好盛。就是你我出手,也绝没有如此声势。这几人……咱们两儿只怕一个也招呼不住。”

  他说到后来,语音已微微发颤。要知,他与辜无铭出身魔教,如今虽破门出教,当年在教中也是威名大盛。就是放眼江湖,也可说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可那坡上剑气,以他们所见,分明就是龚长春与尉不平全盛之年,也不过如此。龚长春和尉不平是‘护券双使’,一身艺业素为他们所忌惮。当日他们三人合力围攻尉不平,也没有丝毫讨得好去,所以虽身中‘仆佣之咒’也不敢妄打‘免死铁券’的主意了。观那面山顶剑光飞腾之势,个个就算极不上尉不平,相差也不过毫厘之间。周馄饨此时已情知靠近凶险,但好奇之心大盛:辽东之地,哪里一下来了如许好手?居然还是这么联手施为!周馄饨边奔边冲辜无铭吩咐道:“小辜儿,快到了,你可给我谨慎点儿,咱们能不露形迹,千万别露。看那几道剑气,怕都是一等一的世外好手,咱们一个怕也应付不下,你可别把咱们的命给填了进去。”

  辜无铭也一头一脸都是汗。如此飞奔对于他来讲还不过是小菜一碟,可那山顶的剑气却不由让他又惊又怕。他们到了那小山脚下,不由就放缓脚步,谨慎得如同初入江湖的少年人,轻轻靠近,连气儿都不敢大喘一声。

  那片山坡上却生得均是一颗颗不大的松树,短短的影子歪歪曲曲地映在地上,看着诡异而惊悸。周馄饨与辜无铭远隔数百尺时,已不敢再向前靠近。只见那小山顶却有个不足半亩的平地,地上全是雪,雪上腾起的却是一道道青白不一的剑光。那剑光六强一弱,吞吐不定。辜无铭用手握了嘴,轻叹一声:“我的妈呀!”却见一道极雄浑厚重的剑光掠过,靠着那块空地边上的一颗碗口粗的松树虽相距数十尺,一着之下,还是枝干断绝,轰然倒地。

  借那松树落地,雪尘飞扬的声音所掩,他两人又向前靠了几十尺,就再也不敢前近一步。只见山顶上四周却一共围了有六人,其中一人手持双剑。周馄饨见多识广,轻‘呀’一声:“是大同盟已有一十六年没有出山的‘佩剑六老’,十六年前,他们都已近六旬了。——‘六明一暗,天翻地变’,不错,就是他们没错。”

  辜无铭至此也不由心肝俱颤。他允称江湖极凶极恶之辈,可听得‘佩剑六老’的声名,还是不由心下打鼓。要知,佩剑六老不只在江湖中,就是在人才辈出的‘大同盟’,也已是垂拱引退,但声名远播的一代健者。‘大同盟’当年能闯下如此声势,除了盟主‘神剑’向戈之力,靠的就是五派中这最早的一批佩剑长老了。江湖五派,人材极茂,当年佩剑长老同出之辈一共怕不有三十余人。可经过这么多年大浪淘沙,能够声名不退,硕果仅存的,也只这六人了。他们在‘大同盟’中,也是高居于神位的‘拱剑堂’中的人物。‘拱剑堂’中也只有他六人,号称江湖之圣。他们自入‘拱剑堂’,早已弃当年声名不用,少林‘磨剑’,武当‘洗心双子’,华山‘尹剑客’,终南‘落风扬眉且当锋’,衡山‘无镝’,便是他们在‘拱剑堂’中所用名号了。

  辜无铭极轻极轻地道:“他们六人还用联袂出手?这值得他们六个人一起联袂出手的,天下除了那老魔头遇古,神剑向戈,北海若,平生少出‘紫薇宫’的独孤不二……还有谁呢?”

  甘苦儿在潭中正要一跃而起,他的脚却触到了一块潭水中的石。他这么心意靡乱之下,却心底还是蓦地一停——那是:凉的。

  这一池中之水温暖之极,怎么那脚趾触到的感觉居然是凉的?那凉又非同一般的凉,触处细致柔细,全非寻常石块可以差拟。只觉一脉凉意轻轻顺着他足趾经脉绵延而上,入心一清。甘苦儿心头清明一闪,好奇心起,一捏鼻子,人已向那潭水中沉了下去。

  潭水中本是黑漆一片,可有一块石似乎在那水中微微地发着光。那光似不能用肉眼看到的,却能让你的心感到一片清凉。甘苦儿心中一奇——怎么形容呢?对了,那光,似是只有用‘白驹过隙’的那隙中之驹,空明一闪的滋味略可仿佛。甘苦儿伸手轻轻向那块石上探去,只觉那块石头触手并不太大,不过半尺见方。他的手一摸上去,只觉一片清凉——这石头在这么热的水中居然还是凉的。而那一种滑感柔细,更是、更是海删删——不、绮兰姐姐的肤肌触感也所不及。但海删删与绮兰姐姐的肌肤一触,那感觉是温滑柔腻,可这石头不同,那是一种男子似的硬,坚硬细密,而又纯柔无比。甘苦儿只觉只有一词可以略加形容,心头却一时想它不起。他这时心头忽念起小晏儿——要是有那小先生在,他一定可以找到那个合适的词语。

  他看不清那石是何形状,只觉他什么都象,又什么都不象,包罗万状,俱可比拟。甘苦儿沉入水中,气息不通,暗地里不由已用上了‘隙中驹’心法。他心法一动,猛地觉得那石上似有人影一晃,触手之处似与心意相通,他脑中一片空明,隐隐觉得,这块石头,似与那‘隙中驹’有些什么相关。他一时索解不通,心里暗道:“这石头这么细,要是挖下来给小晏儿那小书呆带回去磨墨倒好。只怕他用贯的端砚的纹理也没有这么细致。”

  他想及小晏儿,心里一时触动。自语一句后,忽在水中猛地一拍头:“端砚——呀、端砚——这可不是象一块砚?难道……难道……”

  他忽然想起了这几天听到过的三个字,那三字给他印象极深:脂砚斋——难道,难道,这块石头就是所谓脂砚?当真只有那两个字间的意味可以将之形容贴切。他一时忘了曾一得的危胁,用指尖轻轻摸索着那块石头。脑中只在想:“孤僧,孤僧——不错,这里就是孤僧所居之地。”

  他已找到抵抗那曾一得‘有所思’之术的法宝,心下大喜。接着猛然念及海删删。他这时呼吸已尽,心肺之间一时闷及。他用指用力触了触那块砚石,只觉一脉坚凉细密之气顺着他的经脉进入丹田,浑身松爽。他喜极一跃,人已跃出水面,一跳上岸,就向那石室奔去。

  进了石室,却见海删删的意识已入模糊。眼里见到他的人影,一靠之下,就向他怀里偎去。软玉温香抱满怀。甘苦儿只觉心中绮念又炽。海删删的人似是软得已没有一根骨头,可指甲极硬,硬硬地划破了甘苦儿的后背。血痕一冒,甘苦儿只觉心里一空。他双臂一紧,已把海删删整个地抱住。海删删却在他怀里轻声道:“紧些,再紧些。”

  她心里似万般难受,说的声音里已有哭腔。她的双臂粘滞滞的,似是海藻水荇,一但缠绕,但抵死温柔。海删删这时已在床上滚得衣履不整,甘苦儿望着她手腕脖颈露出的肌肤,欲念大滞,虽还不知怎么做好,却不觉已把她的罩衫褪了下去。褪掉外衫的海删删与甘苦儿肌肤交触,似乎心头微畅,她一扬头,一头黑发早已被她滚落了钗饰,就那么黑夜一般地向她脑后披了过去。那是一场夜色的黑,让甘苦儿再也忍不住要一头扎进去。他颤抖着手轻轻褪去了海删删的中衣,海删删面颊微赤,一抹少女的娇羞横泛在她的脸上,她的内襦却是碧绿色的。“绣手谁只罗襦,碧罗轻扰鸡头”,甘苦儿猛地想起这么一句他在小晏儿的杂书里看到的艳词。他低眼轻看着海删删胸口那一对小馒头状的突起,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触摸时的感觉。只听海删删口里轻轻哼着:“啊,苦儿,苦儿……九幺、九幺……”

  她口里声音好模糊,怕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那本是压在她心头的话。甘苦儿开始也没有在意。他本肆行无忌,也不觉得跟海删删怎样会犯何等禁忌。在他心里,只要两个人高兴,在一起也就在一起了。他所忌的不过是一但中了曾一得‘有所思’之术,只怕就要终生为其控制。可此时,‘脂砚’之石已定住了他心脉一缕。他情知此时无论怎样也不用怕那曾一得的‘魔声招魂’大法了。他的手抖抖地解开了海删删胸前的内襦,这时却又听到海删删口里的轻吟:“啊,苦儿、苦儿……九幺、九幺……”

  这次甘苦儿听清了,前两声只让他心神如醉,可后两声却让他心头猛地一冷醒,一个清冷冷的身影似就浮在了他的面前,那‘孤僧’释九幺的影子模糊,可那一眼清明如素雪洁冰,让他心头猛地一空。

  他不在意自己和海删删怎样会不会合乎道德。可他觉得,如果此时在海删删叫着另一个名字时和她在一起,那就是……一场卑鄙。

  ‘拱剑堂’六老手里一共七道剑影,六明一暗,不时腾起。可为他们所围困住的人的身影却只黯黑一片,难以辨识。周馄饨与辜无铭心中俱好奇之念大起:“那是谁?是谁值得‘佩剑六老’联袂出击?”

  这时,七剑合击之下,只见那人斗蓬里忽有黯影一闪。那人手里所握却不是‘拱剑堂’六老所佩样的名剑,却是一根顽铁样的东西。可那块顽铁一出,只见黯黯的红光一闪,那光是内敛的,正因为内敛,却让人感觉一种说不出的闷郁燥热。那一剑也全无光华,似所有的光华都被它反躬内敛到了剑影里。只有这样一剑——这样的顽铁所铸的黯红一剑才配‘拱剑堂’六老联手出击吧?

  周馄饨与辜无铭这时已知那被围之人是谁,他身上分明已带伤在先。可那黯红的剑景一现,还是击破了围在他四周的六明一暗的七道光华,那黯红就又已收到他的披风里光影不现。辜无铭与周馄饨都忍不住地一握嘴,彼此看了一眼,虽不出声,在对方眼里也读出了两个字,只两个字,却是惊心动魄的两个字:炽剑?!

  是炽剑!——那人正是,已十六年没有出山,不知所终,曾揭竿而起,与天下武林,与当今朝廷傲然相抗,不肯妥协的‘炽剑孽子’剧天择!

  海删删的手却绵延而上,终于、终于轻轻抚到了甘苦儿的锁骨。小儿郎的锁骨坚横一字,已隐隐露出了一股男儿气慨。只听海删删松了一口气似的:“不要停,不要停。我终于……摸到了你的锁骨了,杀死人的锁骨呀……”

  她的口气里有一种欣喜沉喟,深忧梗慨。甘苦儿心头一酸,双眼里的泪水忍不住的成串地滴下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地泪流如雨。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酸从何而来:有一种孤苦伶仃的自怜之意,又有一种为海删删感动、知她终此一生怕也所欲难得的同情,更有一种情到深处人……孤独的绝决。

  他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他不能这样。声色之欢虽然大好,他也不忌,可这时,海删删念出的一个名字却猛地让他感到一种生涯之空,无所托无所寄的大空,那是——空外之空。

  甘苦儿发狠地一咬嘴唇:何物妖僧,居然书得此‘空外空’三字,那他是早观破人间欢乐、无穷色相之外的空外之空了。他到底想要什么?他知不知道,只他的一面,就可能给一个如此绮龄玉貌的坚强女孩儿带来了一场永生永世不得消解开化的劫中之劫?又给她和他感触到了可能会毁其一生幸福感的空外之空?

  甘苦儿心头清冷之下,那幼修的隙中驹心法猛然却又默然地已无声发动。他似已能看穿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也不能看破的好多事——又怎样呢。他与海删删一夕欢好,鱼水相融后,却又怎样呢。他已有能力借脂砚之力破得那欢好后的曾一得之控,可一旦醒来,海删删一但醒来,她明白后,也许不会说什么,可她的眼中,该又是怎样一种空外之空啊!

  “大同盟果然卑鄙!”

  剧天择‘补天大法’分明已经施为。他的面色黯了一黯,如炉火之光,黯后是一种烧灼入眼的黯炽。

  只听他沉声开口道:“三天前,我说怎么十七人龙居然敢不顾自己修为,联手布伏,对我伏击。我一剑虽伤了他们四个,为念当年‘孤僧’之言,不肯斩尽杀绝,没想向戈居然已到。他一向不是自许道义吗?我们四月十五天池之会之约已定,什么梁子,也肯那时再出手拆解吧?他、他、他,居然卑劣如斯,在我留手之下,暗地出手偷袭。那个大同盟,好个‘神剑’向戈,当真威风凛凛呀!嘿嘿,我的反击,让他这三个月只怕也不能动弹了吧?我早料到他卑劣,没想到他居然卑劣至此。自己重伤之下,来时居然来带了你们六个老不死。你们是要捡现成的偏宜?”

  他忽仰天大笑:“但我剧某人的偏宜可是这么好捡的?不错,只要我剧某一死,三月之后,天池之会,他再卑劣地算计了释九幺,这天下,就再没什么让他寝食不安的了吧?好如意算盘呀,好如意算盘。”

  周馄饨与辜无铭悄悄远看,已见到他的披风下的雪地上,暗污一片,看来他已重伤无力。剧天择忽然高叫:“九幺呀九幺,你总说我肆意而行,数违天意,行事要给人留有余地,可他们给你我留有余地吗?”

  然后他忽然弹剑而歌:“来吧!……我欲补天,孤傲绝巅!”

  周馄饨与辜无铭对望一眼,并未开口,已同时向后疾闪而去。他们一定要避到百丈开外,山顶的‘拱剑堂’六老都已人人色变,他们自掂斤两——他们可不敢当剧天择歌后一击:他分明以歌励志,发动了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补天大法’了!

  甘苦儿心神一清,欲念全消。他的心头却万般地难受。但他这时也无暇想及自己的感受。他要救海删删先脱此劫再说。他心里已隐约明白,那脂砚之力,对于他,修习过‘隙中驹’之术的人可能有用,对海删删这修为犹浅的女孩儿只怕就不管用了。他以指搭在海删删颈侧,运力一逼,那犹蓄于他丹田之中的脂砚的空凉之气就贯入了些在海删删经脉里。海删删微微一静,似少有清醒。甘苦儿一叹,已知这一下还解不了曾一得的‘有所思’。他情急之下,猛地用掌用力一拍海删删腿上骨裂之处,海删删痛得一惊之下,神志一复,看着他道:“苦儿!”

  然后她惊觉到自己的情状,脸色一红。可一红之后,洞外曾一得的‘有所思’之术已重又寻隙而入。甘苦儿眼见她又要为其所控,正不知如何拆解,忽一抬眼,只见那石室壁上,却刻得有字。那字迹瘦硬简约,隐隐和‘空外空’三字同脉,想来是‘孤僧’的笔迹。

  甘苦儿眼观那字迹,已忍不住念了出来:

  淡淡天涯浅浅嗟

  落落生平暂暂花

  我笑白云无牵挂

  行到山深便是家

  那字迹白天并不曾见,没想却于这暗夜可睹。而那字迹之中,分明写的是释九幺的心语。甘苦儿一念之下,只觉那语意笔迹,都和自己修习的‘隙中驹’心法暗合,不自觉用上了‘隙中驹’心法。那笔意间似暗隐着什么,甘苦儿都觉自己念出的声音好怪。一股怅怅的微凉之意似就在他的轻吟间在这小石室里弥散了开来。甘苦儿良久低头,只见海删删似已清醒,只听她道:“是他写的吗?”

  甘苦儿心头一酸——也不知是在为自己心酸,还是为了海删删,抑或是为了那还未曾一语过的‘淡淡天涯、浅浅嗟叹,落落生平、暂暂空花’的释九幺了。他知海删删这一下的明醒不会好久。只听他道:“删删,你忍一下,我要封了你的五障六识。”

  这‘锁心’之术却是魔教心法。他不敢耽搁,双手连按,已在海删删的双眼、双耳、口鼻之旁连连点去。‘听风’、‘闻香’、‘清明’、‘锁咽’……诸穴一时俱被他点遍。这‘锁心’之术极为繁复,原为魔教中人修习魔功、但又不能为魔头所困时所用的心法。他一遍遍在海删删五官边连点,头上已经汗出如雨,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封住了她的五障六识。那海删删空睁了一双美目先还在感激地望着他,然后,就是无睹无觉,最后终于沉沉睡去。甘苦儿疲惫之下,只觉比跑了好几百里路还要累。心神一松,洞外的曾一得却一直没有停歇——他心头也在奇怪洞里的少年男女怎么如此地难以控制。

  甘苦儿走出洞外,看了眼那刻于洞外的三个大字,心里一空同时一悲,猛地想起他的朋友小晏儿:“小晏儿你知不知道,我甘苦儿命犯何劫,居然要在此年纪就同参‘空’‘色’两道呢?”

  他行至潭边,重又跳入水中,以指触着那块‘脂砚’之石,才重敢将那无边春色一一重新索解想起。

  那外洞的曾一得将他的‘有所思’大法一层层催进,如果洞中两小堕入其术,他必然心生感应。可开始虽还顺利,后来却只觉不知是受了些什么阻碍,全无进展。这么着快有两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他一时不由大为丧气,却也激出了怒气。周、辜两人又俱已不在,他只有一个人闷闷生气。等了半天,周馄饨和辜无铭还是没有回来。曾一得对洞中的甘苦儿和海删删更是怀恨,怒道:“原来是两个还不解人事的小家伙。我老曾要不把你们降服,以后就不叫‘闭口禅’这个名字了!”

  他打定主意要跟甘苦儿和海删删耗上。以后几天,每到清晨一阳初起之时,再就是正午烈阳方炽之刻,还有子夜阴阳交变之机,他必发动他的‘有所思’大法,全力催逼。甘苦儿也就不敢给海删删轻解那‘锁心’之禁。‘锁心’之法每一施为,用功者也是相当耗力。这么一天三次下来,甘苦儿只觉得苦不堪言。海删删就是‘锁心’之法效力偶过之时,吃吃东西,处理下她女孩儿家的杂事,其余时间,俱被禁制。甘苦儿本一向爱说爱闹,可这时全力防备,却连说笑都无暇了。

  谷内说是有两个人,可海删删一天大部份时间,就好似一个木头美人。就算她能够说笑,那甘苦儿怕也无力再与她闲扯。

  甘苦儿为修补施为‘锁心’之术消耗的内力,只有动动他的懒脾气,每有空暇,就潜入潭中面对那块‘脂砚’之石潜心修炼。这怕是他这一生都没有过的潜心凝虑干一件事的时候了。开始只觉得苦,可几天之后,滋味渐浓,只觉得对着那块‘脂砚’,越来越是有味。洞外的曾一得‘魔声催魂’夹杂着他的口技而成的‘有所思’,本是声色之至,每一听得,如千山春软,俱入耳眼;可那‘脂砚’之石,却只一脉清凉,空明之至。甘苦儿每日每夜都被纠缠入这空色两极里,偏偏他还要面对着一个他并非完全无动于心的绮龄玉貌的女孩子。开头几日,只觉苦恼无限。渐渐渐渐,他每沉入潭中,面对着那块‘脂砚’之石,却似在和‘脂砚斋’中的先辈们在完成一场沟通对话一般。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却也明白了很多。‘空’‘色’交逼,竟逼得他的功力一日千里,提高飞快。不只‘隙中驹’的身眼步法,连同那‘删繁就简’剑术,他也渐渐已领会得融会贯通。

  这天,午时又届,甘苦儿重又封了海删删的五障六识,自己潜入潭中练了会气,忽然高兴,跃出潭来,他倒要听听那曾一得的‘魔声催魂’在他苦修数日后,对他还有多大效用。

  甘跳出潭来,却并不凝作,而是在谷中翻起跟头闲荡游走。曾一得那‘有所思’大法连日施为之下,功力日纯,可对甘苦儿已渐失了效用。甘苦儿听了一会儿,猛然发怒,骂道:“妈妈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说着,他携了海删删的佩剑,一个人走入内洞。他先向外张望了下,却见外洞里只有曾一得一个人。这时他离得近了些,才觉那曾一得的‘有所思’催魂之术果然效用惊人。他凝心定虑,默想剑决。曾一得施为‘有所思’之术,本就与他暗有感应,这时也觉那人好象终于要被自己逼得出洞了。他一抬头,猛地见到面前剑光一亮。大惊之下,全力一避。甘苦儿并不开口,第二招‘阴阳交征’已向他肩头刺来。曾一得分心二用,一意催动魔声之际,手向脸上一抹,已换了一张脸。一时,只见一个江湖恶者,一个少年儿郎,竟就在那前洞里斗了起来。

  甘苦儿眼看一套剑法堪堪施完,知道在曾一得手下,自己并无转折之机,一个跟头,已重新翻入内洞。口里笑道:“今天打到这儿,姓曾的,咱们明天重新来过。”

  他口里说笑,心下却在盘算着曾一得的招法。就这么一路沉思,想到难解处,忽不觉在那内洞石阵内奔了起来。那内洞石阵与他所修的‘隙中驹’之术原有暗合,甘苦儿奔了一圈,若有所悟,停下来支头凝思,想了一刻,进二退三,竟开始体察那内洞之阵。

  此时本为正午,但洞内光影阴暗,只见些微光照着那些钟乳石笋发出幽幽的光来。甘苦儿所学极杂,他想起‘孤僧’所说的话:这套‘删繁就简剑’并不见得比你们‘冰宫[’绝艺更好更佳,只是更适合你一个非烈阳体质的女孩施用而己。他似猛然悟到了什么大道理——怎么能让那‘隙中驹’和‘删繁就简剑’更适合自己呢。他脑中一时忧忧繁繁,林林总总,理不清思绪。每到愁闷难当之际,他不由就在那内洞盘旋疾走。就在他疾走之时,却觉那洞内的钟乳石笋似都发出一股幽幽的清凉之气,顺着他‘隙中驹’心法,慢慢沁入他的血脉。一时他只觉心怀大畅。

  这么着有数日,甘苦儿要不在潭中凝思静练,要不就在内洞盘旋疾走,偶有所得,他就出洞找那曾一得试剑,但有不解失利之处,立时退入内洞重新潜心凝思。他自己只觉自己有头脑中日渐清朗,却不知曾一得心中吃惊之处——他分明已感到这孩子的功力正一日千里地往前飞进。但他此时已堕其中,反倒无法退避,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为那孩子所激,一向所修习的‘有所思’多少烦难之处渐渐开朗。两个人一日日斗下来,反而敌对之心渐退,反似同探武道的一对朋友了。

  不提甘苦儿与曾一得,却说那辜无铭与周馄饨,他们两人这些日一直没有回来,实是放心曾一得,料得他必可擒得那甘苦儿与海删删。武林高手对决对于一般习武者本就是一件赏心乐事,何况还是剧天择与‘拱剑六老’这一流的好手。他们一见之下,明知凶险,却乐此不疲。那剧天择也当真了得,在受‘神剑’向戈偷袭的重伤之后,还能一剑与拱剑六老相抗。他们这一斗,居然一连斗了足有一十七日。其间有剧天择脱身而退,拱剑六老尾随相追之刻,也有拱剑六老战阵不利,联袂而退,剧天择尾随疾追之日。其间又穿插了‘十七人龙’中人的埋伏暗斗,场面极为惨烈。看得周馄饨与辜无铭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们明知这么看下去大是凶险,可没有一个人忍心说出‘退走’二字。几个人就在方圆数十里内争轧盘转,直到这一日,辜无铭与周馄饨却把那七人给追丢了。两人心意沮丧,似是遭遇了平生以来第一大恨事。他们在个小乡村外留连许久,还是找不到踪迹,半晌周馄饨才叹了一声:“回去吧,老曾那儿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辜无铭也怅然颔首。他们一路闷闷,就这么垂头丧气地向那山洞折返。及快近了那山洞,心里才重又生起些快活之意。“以血解咒”,不管怎么说,曾一得想必已捉得了那小子,这十六年了困扰他们的‘仆佣之咒’终于可以开解。两人心头一时也喜悦起来。

  他们返回洞外时已近正午,遥遥地在洞外就闻得山洞内剑风激荡。曾一得正在朗声而吟,周馄饨与辜无铭相顾一惊:怎么?老曾的功夫这几日不见,竟似进境非凡。他们与曾一得相处日久,知道彼此的底细,那曾一得的功力原与他二人在伯仲之间,较辜无铭稍高,却较周馄饨略逊,但其间相差也不过毫厘。可周馄饨与辜无铭一闻曾一得的‘有所思’,却心头一愣——这搭档,这几日功力似已远超自己!

  他们心下纳闷,就不由加快了脚步,疾向那洞中赶去。一进得洞,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猛然就见到青逃一片。那洞中本暗,两人乍一进去双眼不适,这片清光一暴,如万载空青,千尺觉潭,清透绝澈。周馄饨与辜无铭不由一闭眼,闪身疾退。

  他们一退就退向了洞外。喘息了一口气,提起十二分的戒心,重又进洞,却见有个小儿郎身影正向内洞飞逸。辜无铭大叫了声:“甘苦儿!”

  他们以为甘苦儿趁机逃逸。周馄饨喝了一声:“截住他!”

  说完,他与辜无铭飞身而进,就向甘苦儿截击而去。那个瘦小身影却正是甘苦儿。可他今日的身法当真称得上‘如驹过隙’四个字,快不容瞬,就是辜无铭与周馄饨合力出手,却只觉发力处人影一空,甘苦儿距那内洞本远,这时却如‘梦中身’一般在他两人手底滑了出去,一闪入洞。辜无铭与周馄饨不敢再追,愕然凝视。半晌他们才转目向曾一得道:“老曾,你怎么给这小子逃了去?”

  曾一得脸上却只是一脸的空茫疲惫。只听他道:“我终于解开了那仆佣之咒了。”

  辜无铭与周馄饨面上一阵惊愕:“你怎么解开的,是用了‘血祭’大法?可血祭已施,那小子怎么还有力气逃了开去?”

  曾一得面上却怅怅的。他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凭自己的力气解开的。”

  辜无铭和周馄饨不知这几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愕然对视。只听曾一得疲惫道:“有所思呀有所思,我终于把这门功夫练就完满了。当日,当日,她给我下咒之日,传我这套功夫,难道……对我的痴心,还是有着那么一分的怜惜?天意弄人,没想,我却是在跟她儿子苦斗十七日后才终于练成了这门绝世的功力,化解开了她的‘仆佣之咒’。”

  他面上神色怅怅,看得辜无铭与周馄饨一时也心中做怪。辜无铭不耐曾一得这样的死样活气,怒道:“老曾,几天没见,你失心疯了吗?你知道我们这几天看到了谁,是谁在附近斗法?是剧天择与拱剑六老。那剧天择快完了,我们虽追丢了他们,但两败俱伤之局大致已定。”

  要是平素,他此言一出口,心知那曾一得必然双目一瞪,要疾疾追问自己个详细。可此刻,曾一得只略愣了愣,似全不在意。周馄饨已觉不妥,却也说不说不妥在哪里。辜无铭猛然跳起,一掌就向曾一得脸上劈去。他要用这一掌打醒这曾小子。可曾一得随手一拆,居然就封掉了他这一掌。他们功夫本来相距不过一隙,辜无铭却被他随手一掌逼得连翻了三个跟头换了几式身法才避了开去。

  辜无铭凶焰大炽:“你解开了仆佣之咒,难道就忘了你的两个兄弟?”

  他遇挫更狠,又是一掌向那曾一得打去。

  曾一得却忽幽幽地叹了口气:“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遇回甘呀遇回甘,我曾一得暗慕你多年,却今日才重明白了究竟相思是何含义。而那‘有所思’,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真髓。”

  说着,他忽一掌向周馄饨与辜无铭拍来。周馄饨与辜无铭大惊之下,连忙闪避。可曾一得的一套‘傀儡掌’,他们平素虽已见惯拆熟,这时却全不是那回事一般,再也封挡不开。只听得一声声连串,曾一得已接连好多掌拍在了他们身上关脉之处。辜无铭大惊之下,叫道:“老曾,我是辜无铭,你疯了!”

  他一语叫完,却觉那身上中掌之处却不疼痛。侧目一顾,却见周馄饨面含惊色,已放弃抵抗,由着那曾一得一掌一掌地拍在自己身上。辜无铭也觉不对,他一身佩服周馄饨的见识,不再全力闪避。曾一得那一掌掌或冷或热,中在身上,麻痒难当,却让辜无铭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半晌,只见曾一得一脸是汗,收住手,轻叹道:“我虽消解不了你们的‘仆佣之咒’,但化解也化解了有一大半了,其余苦处,我已代你们封住。此后,只要你们不动凶念,三年之内,凭你们的功力,可以把这‘仆佣之咒’的苦处消解于无形了吧。”

  说着,他看了朝夕与共的周馄饨与辜无铭一眼:“我要走了。”

  辜无铭大叫道:“你要到哪里去?”

  曾一得摇摇头,似是自己也不知。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轻叹道:“万载空青,万载空青……好剑呀好剑。”

  辜无铭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大叫道:“你就不抓那遇回甘的小子报仇了吗?”

  曾一得叹口气道:“我虽可能能抓得住他,可我不想抓了。你们也别再动他的念头。以他现在功力,虽没你们深,但他的‘隙中驹’与一套不知什么名字的剑法已成,你们动他,只怕会妄结大仇。我言尽于此。”

  说着,他忽一腾身,在空中长吟一声,已向洞外直奔而去。

  辜无铭与周馄饨追出洞外,却见得那曾一得身法好快,已要去远,空中还留有他的声音,却是一首汉乐府《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

  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

  ,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周馄饨与辜无铭对望一眼,辜无铭还在瞠目结舌,周馄饨却叹了口气:“老曾悟了。”

  辜无铭怒道:“悟个鸟的悟,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那曾小子一些。”

  他正要说:“老周,咱们进去纠出那甘苦儿。”却见周馄饨一脸异色。他顺着他眼光望去,却见远远飞奔而来一条人影,正向这山洞而来。那人影披了件污旧的披风,北风一吹,露出里面黯黯的红色。辜无铭不由一缩头:妈呀,是剧天择!

  他与周馄饨对望一眼,心头念头同时泛起:速避……

  甘苦儿进了山谷,他知曾一得不会再以‘有所思’之术催逼他了,就是用,他也完全有能力化解。他解开了海删删‘锁心’之禁。海删删过了好半晌,才重又灵活起来,她这些日子卧居在床,自有她好多女孩儿的麻烦要解,最起码要梳洗梳洗。

  甘苦儿也正觉心中空茫,笑了笑,起入内洞,给海删删一个独处之机。

  内洞里光影清幽,他独自转了转,出到外洞,果见外洞已无人踪。徘徊了会儿,重入内洞,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块石头上很坐了一会儿,估计海删删洗浴已毕,正要向那谷内走去,忽觉自己抬起的脚被一只手下拉,他一低头,惊讶地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洞中石钟乳几近凝结的一个小深坑里。那些钟乳本近坚实,不知为何,那人坐的地方,却似松软。他看了一眼那人的脸,不由惊道:“是你?”

  只听那人声音沉沉:“是我。”

  说话人不是别人,却正是‘炽剑孽子’剧天择!

  只听他道:“孩子,你别怕。我受人埋伏,功力将散。四月十五,天池之约,我只怕去不了了。”

  他虎倒威犹在,只见他冷目一睁:“但那向戈也别想就此捡了偏宜去!”

  甘苦儿还不知他在说什么。只听剧天择道:“天幸呀天幸,我居然会在这儿碰见你。”

  说着,他不待甘苦儿开口,忽用力一撕,甘苦儿身上所着之衣一时被他褪尽。他多日苦练之下,没想到遇到这堕民之尊,还是全无一丝反抗能力。

  只见剧天择一只手已按住了他的丹田,轻声道:“你要帮我去。我剧天择就是死了,炽剑不会死,你要帮我去。”

  他一手在甘苦儿身上疾探。甘苦儿只觉一时被他双手烙铁烙得似地那么火烫。只听剧天择道:“好好好!你原来已修得脂砚斋的功力在先,这就好办了。”

  甘苦儿只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摩娑加快,一股热力直要烫入自己骨头里。只听剧天择道:“四月十五,你要代我一赴天池之约,解那‘孤僧’之厄。”

  甘苦儿正要反唇相讥:“我凭什么听你的?”

  剧天择已截口道:“你要想见到你妈妈,你只要算是遇回甘的儿子,你就不能不去!”

  甘苦儿惊讶之下,不由把话吞了回去。

  只听剧天择道:“回甘呀回甘,我要把这‘补天大法’悉力贯入你儿子身子里去。”

  一股热力涌入,甘苦儿只觉头中一昏。昏迷之前,只听得剧天择呢喃了最后一句:

  八千子弟今何在

  一杯冻土与昔同

  然后,随着那股热力加重,甘苦儿残存的意识只觉自己的身子在飘呀飘,飘飞高举。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剧天择的身子却在下陷,越来越枯,直陷到那渐渐凝硬成石的石钟乳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