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世奇缘
“灵音老君”自四年前消声匿迹后突又重现,琴弦一震之下,连伤淮阳派五位高手,淮阳掌门“鹫金爪”濮无尚重伤!
少林寺前,“灵音老君”之徒,当年“风雨剑”灵音啸天之子,挑衅起杀性,伤了少林三代弟子一人及淮阳派传讯一鹰后,又割得少林当今掌门人首级,满手血腥,悄然而退,这师徒二人似乎遥遥互为呼应,大有卷席天下,再行肆虐武林之势。
这二桩消息震动了大江南北黑白二道,各门各派。
有的终日不安,岌岌自危,有的震怒莫名,书函飞传,联合力量,筹商对策。整个江湖,重又陷入骚动的狂涛中。
官塘大道上可以看到一批批江湖人物,策马狂驰,由北向南,由南向北,川流不息。
这一天黄昏,潼关城外,一人一骑,悄然走出,趁着暮色,踏上征程。
马上是个少年,肩负琴囊,腰悬布包,赫然就是武林瞩目的灵音童子。
在江湖骚动不安中,他却悄然向河西急进,目标指向河间府,“掌震三岳”裘强的“长风庄”。
这是他真正的复仇目的地,三年忍辱,一载习琴,首途少林,双手贴满血腥,不顾天下武林的发指,这一切的一切在他来说,俱是为了一个目的——救出陷身“长风庄”中的姐姐,报还父母血仇。
江湖上紧急的风声,他虽不完全知道,但自离开少林后,他早已推想到自己险恶的环境,于是他日宿夜行,专拣僻道捷径行走,他自知凭借神奇玄功“西天佛吟”,虽能无敌天下,但如真的遭到突击奇袭,却没有一丝防身卫命的能力。
因为除了一些家传粗浅武学外,其他武功招式,他丝毫不懂,而他的家学,纵然全部学会,也只当得江湖上三四流脚色,故而一路上他戒慎戒惧,简直是坐卧不懈,防范着行踪可能被人发觉。
一轮红日,渐落山脊,灵音童子在夕照下的身形,更加显得清瘦,此刻他策骑疾驰,准备在天亮前赶到河西境内,暗想如果顺利,四年来日夜系于心中的深仇,就可在这三四日内报复了结。
他策骑驰出十余里外,天色已经漆黑,冰盘渐升,在大地上撒下一片银色的轻纱。
灵音童子举目四望,正处身在荒野之中,远远岗峦起仗,阴森凄迷,夜色深沉,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只是他月来已习惯夜行,倒也并不感到怎样。
蹄声徐徐急急,他,正想加上一鞭,蓦地,呼的一声,一溜红光自十丈外的林中冲天而起。
接着右前方后陵地中,冒起一条黑影,大喝道:“灵音人魔,中原武林同道在此久候了,你还不停下!”
灵音童子心头一惊,暗忖道:“灵音人魔,谁是‘灵音人魔’?我师父‘灵音老君’他们改称‘灵音天魔’,这‘人魔’二字难道是称呼我?”
就在他闪电般疑思中,林中飕飕连响,已接连掠出数十条黑影,丘陵乱石中,也冒出十数条人影,迅速展开包围之势,缓缓欺近。
这些人的面目虽看不清晰,但每个人手中各式各样的兵器,映着月色,闪动着数百十道银蛇,使荒寂的小道上,凭生无穷的杀机。
眼看行踪暴露,强敌环伺,灵音童子骇然之下,肩头琴囊一滑,已横于鞍前,口中朗声道:“各位是那一道上的英雄,刚才是招呼区区么?”
“哈哈哈!”正前方欺近的人群中响起一阵狂笑:“中原武林黑白二道群集于此,不找你姓灵音的,还找谁?”
灵音童子剑眉一挑,冷笑一声:“各位摆出如此阵仗,要把在下怎样?”左手已迅速一扯琴囊束口。
“别动!”一声大喝响自一位老者口中:“姓灵音的,你前后四周包围的同道,每人手中皆握着暗青子,只要你动一动那只鬼琴,嘿嘿!就教你立刻变成猬刺一团!”
灵音童子心头暗凛,迅速回头一望,果见身后十余人,俱是左手握拳微曲上扬,作脱手欲掷之状。
这时人影皆已欺近三丈,向中合围,在月色之下,每个人的面目,已清晰可见。人群中“淮阳六鹰”中的“飞鹰”赫然在目,他顿时明白行踪早已被人暗蹑……
同时,他亦被这种凶险形势震住了,左手停在袋口,不敢稍作移动。
在这刹那,他强作镇静,目光还扫,道:“区区与各位无怨无仇,何故如此对待在下?”
“哈哈哈!”人群中的“飞鹰”愤然戟指,一声狂笑道:“灵音童子,少林掌门人与你何怨何仇,你竟遂下毒手,死后还割下首级?”
“哼!”灵音童子冷冷说道:“昔年遭辱之恨,岂能不加报复!”
“住口!”那仿佛为首的长脸老者厉喝道:“物以类聚,师徒同魔,你这报复手段也太无人性了!我‘闪电无影’第一个容不得你!”
灵音童子心头大震,“闪电无影”在他昔年奔波江湖时,已耳闻名列中原三大高手之一,以此看来,眼前这些人物,俱非庸俗之辈,只要其中一人动手,自己就难逃厄运。
他脑中转念至此,不由暗暗一叹:“四面八方监视之下,如琴不能弹奏,空负绝世玄功,却无用武之地,大仇未报,这一死,岂非死得愿甘?”
只见“闪电无影”说完话,仗剑猛然迈上三步,接着厉声道:“你是下马受缚,还是要死于乱剑之下?”
在这紧急关头,灵音童子倏然急中生智,体内真元迅速逆转,本已搁在琴囊上的右手,食指猛然下戳,嗤地一声轻响,已把琴囊割破一口,这时他胆子顿时一壮,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狂笑道:“好极,好极,只是各位为何还不动手?”
“闪电无影”秦重山冷笑道:“因为咱们尚须知道你那魔头师父究竟是谁?行踪现在何处?”
“嘿嘿,区区就干脆以琴音回答你们!”
语声一落,食指已迅速划到弦上,一缕飘浮的琴音,突然响起,仿佛来自那虚无之境。
“闪电无影”大叫一声,“不好!”左手刚刚扬起,神志已然迷茫,其余二十余名高手,也在同一情形下,目光迷茫的四扫。
因为这神奇的琴韵已在他们面前换上另一幅景象,荒岭重叠!道路纷岔,那里还是潼关捷径,而端坐在马上的灵音童子,也倏然在他们视线中失去了影踪。
这正是“天本八音”中奇奥的一曲“震云幽径别有仙”。他们只是被琴音所迷,其实,灵音童子仍在他们眼前。
琴囊完全褪除下来了,灵音童子的手指轻巧由“徵”弦滑落“变玄”。
于是琴声由中音变成低音,那三十余名高手倏然象着了魔一样,四下乱窜,茫无目的地打着圈子狂奔。
因为他们俱想奔出眼前幻景中的道路,找寻灵音童子。
端坐在马上的灵音童子,眼见这种情景,无声而冷傲的笑意中,手指滑过五弦,落在“商”弦末端,就在这刹那,一丝意念倏然在他心底浮起。
“唉!他们都与我无怨无仇,我何必遂下毒手?假如我现在再杀了他们,长此以往,岂非真的变成了魔头!”
一丝良知,便他不由自主手指一缩,再度滑回到“羽弦”上,而且琴音中,双足一踢马腹,纵骑狂驰而去。
他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才缓缓勒骑放缓奔势,展眼四顾,景色一片沉静,但是,刚才那幕生死一发的危机,仍留在他脑海中,没有清褪。
“假如他们知道我除了能奏‘西天佛吟’外,武功毫不足道的话,可能我早已仗尸当场了……这些人真笨,若是抢先出手,我还有什么生还的机会呢?”
“哈哈啥,……”他想起那惊魂时一幕,情不自禁地抑天狂笑起来。
那知笑声方落,幽黑的道旁倏然响起一声带着讽刺的娇笑道:“灵音童子,你别得意,前途尚有强敌,你好好戒备吧,莫以为已脱离了险境!”
话声柔软,恍若黄鸟,但钻入灵音童子耳中,不啻巨雷击顶,他惊骇之下,古琴再度出囊,勒骑环目四顾,大喝一声:“你是谁?”
荒野寂寂,毫无回音,更看不到一丝人影,显然那隐在暗中警告的女子,早已离去。
灵音童子心中狐疑:“这女子是谁?我自下山来就没有碰见过任何女子啊!”
其实他真正惊奇的,不在那女子究竟是谁,而是在普天之下,皆欲杀他而甘心的时候,竟然有人善意的出声警告,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出言警告的人不愿现身,灵音童子只好在存疑之下,继续登程,可是他再也不敢把鞍前古琴放入琴囊中了,就这么戒备着,一路巡月扫视,策马前奔。
一个时辰过去了,并未有甚么事情发生。
二个时辰过去了,连一丝鬼影也没有见到。
三个时辰过去,灵音童子心头起了一丝怀疑:“莫非那女子故意在开我玩笑?”
杂念刚起,目光一闪,蓦见人影一花,马前三丈之处站立着二位老者!所着长衫一黑一白,皆是满头银发,目露精光。
这黑白二老来得无声无息,恍如鬼魅现踪,灵音童子大惊之下,一勒坐骑,急喝道:“二位要干什么?”
白衫老者接口冷笑道:“好个‘灵音人魔’,能逃脱前面三十余高手包围,谅来是个人物,可是咱们‘黄山黑白二老’却容不得你再逃出手掌,打!”
二老四袖齐扬,五点寒星,凌空激谢,分左右“嘘”声锐啸,向灵音童子电旋袭至。
这一奇袭,可说急如星火!话声未落,暗器已到。
灵音童子为之大骇,念头尚未转过来,六缕劲气,沾上衣衫,眼看欲避无从,欲发琴声,更无可能,颓然一叹,闭目等死。
可是就在他眼睛要闭未闭之际,耳边倏起一声娇喝道:“慢点!”一阵香气扑鼻,头顶风声微拂,六缕寒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头一怔,张开星眸一望,只见马前悄然站着一个玲珑窈窕的身形,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目,但从那披肩长发看来,想来清秀脱俗已极。
“你是谁,敢包庇这魔头?”黑衫老人厉声怒诘。
一阵银铃般的娇语声,在马前响起:“黄山黑白二老,被誉‘狱外双仙’,出手问事,谁敢相拦,小女子只是想向二位求个情!”
白衫老人冷冷说道:“求什么情?”
“求二老高抬贵手,放过一次!”
“哈哈哈……”黑衫老人狂笑道:“凭什么?”
“只凭二句话。”
“黄山黑白二老”闻言同时一愕,白衫老人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一阵动静已极的娇语声,低吟道:“情缘已了仙难证,只因灵台留前尘!”
二老一听这两句话,神色立即大变,同时转身,飕飕二声,身形
电掣而起,瞬息消失于黑暗的旷野之中。
灵音童子在马上看得大为惊奇:“狱外双仙功力传已通玄,身份何等崇高,怎么竟会被这二句没头没脑的诗句吓得仓慌而走?”
他呆呆瞪目,正自讶然,忽见马前白衣少女身形已然向前掠起,急忙朗声喊道:“姑娘示警于前,相救于后,请示芳名……”
掠出六丈的白衣少女倏然停身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灵音童子星眸一亮,心中暗暗惊呼:“好美的姑娘……”只见她脸如凝脂,双目深遂如海,瑶鼻樱唇,简直所有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个身上,他口中连忙把话说下去,“……让在下将来也有个报答大德的机会。”
白衣少女微微露齿一笑道:“我记得你这番话就是,天色将明,你也可以快点走了!”
她也没有说出姓名,话声一落,又迅速转身腾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灵音童子呆呆地望着他那窈窕的身形消逝,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她那回头娇柔地微微一笑,虽是仅仅一刹那,但给予灵音童子的印象,却是那么深刻,哪么永恒!
“啊!多庄重而温柔的笑容!”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赞叹着:“她是谁呢?”
露寒风劲,在凉意中,灵音童子茫然抬头起来!
想起刚才的一幕,犹似一场短短的恶梦!那狙击来得快,消失得更快,简直有如黄梅天里的一阵骤雨。
“唉!要不是她,我怎能还活在这里?”灵音童子心中激荡着感激的情绪。一个端丽的影子,仿佛又映现眼前。
“姑娘……”
影子在轻唤声中消失了!扑面却是一阵夜风。他顿时从迷幻中清醒,低低地发出一声叹息:“大仇未报,我这是在想什么?”
一提缰绳,纵马向前狂奔。
曙光微露,已是黎明。远处鸡啼狗吠,炊烟四起,一抹城墙,遥遥在望,河间府已经到了。
他策骑入城,拣了一间僻静的小客栈住下,直到傍晚,才结帐出店,挟着琴囊,直奔“长风庄”。
河间府,在灵音童子来说,是从小生长之地,此刻他重临乡土,感到景色依然,人事全非。
在感慨中,向仇人的住所一步步接近,深藏在心底的仇恨之火,随之强烈地燃烧起来。
待得到达地头,又已是夜幕低垂的时候。
“长风庄”,这雄霸一方,“掌震三岳”裘强的宅第,院房连绵,果然气势不凡。
庄门是二列三丈高的清水砖墙。紫红大门旁,二只铜狮雄踞傲蹲,在星光下,四烁着丝丝绿光。
但令人奇怪的是,偌大一片屋宇竟然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点灯光。
灵音童子勒骑几立在庄门前,怒火燃烧的星眸,静静地扫动着。
“奇怪,昔年长风庄灯火通宵达旦,今天怎会象没有人居住的一样。莫非我的行踪,已传到裘老匹夫耳中,他已有了准备不成?”
他念头一转到这里,心头不禁有点吃惊,但旋即嘴角又露出一丝微笑。
他在那阴沉、残酷、仇恨的笑容中,轻轻飘落马背,手中捧着古琴,仰天一声厉啸,狂吼道:“裘强老匹夫,灵音啸天之子今天来向你索还血债,你这老乌龟还缩在壳里,不敢出来么?”
狂怒的吼声,震动了四周森林,划破了长空,向四周扩散传播。
可是庄中依然是一片静寂,毫无反应。
一丝丝重重的寒笑,在灵音童子口角泛起:“裘强,你不出来,难道小爷就奈何不了你么?”
厉喝中,他端正地在门前坐下,凝神聚志,手指落在“商宫”二弦上,就欲拔动。
仇火使得他起了疯狂的煞心,他准备以“西天佛吟”一举震毙“长风庄”中所有的人。
但就在他正要拨动琴弦时,另一个意念,倏然闪过他的脑际:“不能!庄中还有我姐姐,这一来岂不同归于尽?”他微一犹豫,手指立刻滑落“微”弦上,于是一耸清音,从他指缝中潺潺而出。
琴音是柔和的,正是“西天佛吟”中的一曲“明灯在前引归路”,任何人听了,都会被琴音所迷,自动走近。
音浪在空气中一个回旋,又是一个回旋,可是紧闭的庄门却始终不动。
在弹琴中的灵音童子,暗暗吃惊了。
“他们难道不怕‘灵音老君’?不!绝对不会,那么,莫非庄中已经逃之夭夭,没有一个人?”
美妙的韵律戛然而止,灵音童子霍地站起身来。
他知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抵得住这“西天佛吟”的迷幻,因此他叛断那裘强老匹夫必已解散了“长风庄”,举家而遁。
那知人刚起立,那紧闭的大门,竟呀然而启。
这意外的突然,骇得灵音童子踉跄退后二步!
他星眸睁得大大的,只见门开一半,露出一个白色的半身,一个女子探首向外张望。
“啊!竟是一个女人,她竟不怕琴音,莫非是‘掌震三岳’伏下的高手!”
灵音童子心中惊疑,立刻厉声大喝:“你是谁?”
那探首张望的白衣女子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灵音童子,几乎在灵音童子喝问同时,“啊!”地一声轻噫,推开大门,莲步姗姗地走出来,笑道:“原来是灵音相公到了,唉!不是我查看门户,还不知道呢!”
语气像根本没有听到琴音与灵音童子刚才的厉吼叱喝。
这白衣少女一出门,灵音童子凝视之下,立刻呆住了。
刚才他没有看对方,现在,他呐呐不知怎样说话。这端庄美丽的脸庞,窈窕匀称的身裁,还有那一生无法忘记的微笑……对方,不是昨天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白衣少女么?
她怎会在“长风庄”中?她昨夜为什么还救我?她怎会不惧世人变色的“西天佛吟”?这许多杂乱的思潮,在灵音童子的脑海中升腾起伏乱成一片!
“长风庄”前——
灵音童子呆呆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一时之间,恩仇缠结,神思紊乱,不知用什么话来接下去才好。
白衣少女见他这种惊疑征呆的样子,淡淡一笑,道:“灵音少侠,莫非你不认识我了么?”
灵音童子双手一拱:“姑娘昨夜曾挺身出手,救我一命,大德铭心,岂敢忘记——”他清了清神思,神色一整接着道:“只是区区有几点疑问,欲请教姑娘。”
“哦!夜色已浓,风寒露重,有话进屋内谈好么?”
白衣少女举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娇躯微侧,作肃容状。
“不!”灵音童子猛然退后一步。
“为什么?”白衣少女脸上微露诧异之色,旋即一声轻笑!“哦!我明白了,你是怕门内有人暗算么?”
灵音童子郑重地道:“姑娘明鉴,灵音童子在血仇未报之前,不愿轻涉死亡!”
“说得坦白,不愧丈夫气概,终算我昨夜没有救错了你。”白衣少女说着点点头,庄丽的娇容上浮起一层欣慰笑容。“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你可放心,因为这庄中只有我一个人在!”
“什么?”灵音童子神色讶然,几乎不敢相信。
“裘强家早已不在这里了!”白衣少女轻轻一叹:“现在少侠可愿进庄!暂作我李娇娇的上客吗?”
灵音童子一呆,心头顿时悲动失望,想到兼程而来,仍被仇人风闻而遁。此刻他见白衣少女再度肃容,只得暂把一肚子疑问,存在肚中,逊让道:“李姑娘先请。”
李娇娇也不再客气,领路跨进大门,灵音童子跟着入内,目光四下一扫,院中四周,果然冷冷清清,丝毫没有人影。除了大厅外闪烁着一点微弱的灯火外,其余房屋皆是一片漆黑。
到了大厅,揖让落坐,李娇娇道:“随遇栖身,无以待客,灵音少侠请勿见笑!”
“姑娘太客气了!”灵音童子谦逊了一句,幸刻急不稍待地接下去:“但请问姑娘可知‘掌震三岳’裘强老匹夫的去处?”
李娇娇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到此地时,偌大庄院,已经空无一人!”
灵音童子失望地垂头轻叹,倏又抬头道:“李姑娘,在下尚有二点怀疑,不知能否冒昧相问?”
“你说吧!”李娇娇露出温柔的微笑。
“姑娘何处不可驻足,而偏要驻在‘长风庄’,似乎是专候区区来此……”
李娇娇接口道:“你说得一点不错。”
灵音童子心头猛震,倏然起立,道:“这么说,姑娘来此是冲着区区寻仇之事的了?”李娇娇轻轻一笑:“你的猜测,毫无根据,如我与你仇人勾通,昨夜又何必救你?”
这一反诘,使得灵音童子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更加乱成一团。
李娇娇接着道:“你再说第二点怀疑吧!”
灵音童子迷茫地重复落坐,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道:“据家师言‘西天佛吟’,仙魔皆惊,然区区刚才一曲,何以没有惊动姑娘?”
李娇娇笑意更盛:“因为我不怕。”
灵音童子讶然道:“这就奇了!”
李娇娇举手指指耳朵:“我听不到。”
“听不到?”灵音童子眼睛睁得大大地,呆了。
李娇娇娇美的笑容倏然转变了,变得有点悲伤,轻叹一声道:“唉!我幼时遭遇一段奇特的变故,以致耳闻失聪。”
“啊!那么在下说话,姑娘怎能听到?”
“如非对面,自然无法相闻,相对而谈,我完全是靠一双眼睛,从对方嘴唇掀动开阖之状,判别对方的声音。”
“唉!”她又轻轻一叹,“以目代耳,足足化了我三年苦功,才克服这种后天的缺陷。”
灵音童子观言察色,知道她必有一段惨痛往事,不由激动地道:“姑娘如能坦白告身世,在下愿效死劳,以报大德于万一!”
“真的么?”
灵音童子整色肃容道:“君子一诺千金,何况姑娘于我有重生之德。”
李娇娇笑容陡然一敛,变得庄重无比,缓缓道:“假如我要你说出你师父‘灵音老君’的行踪住址,你肯告诉我么?”
灵音童子浑身一震,霍地再度起立,急急道:“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你不必问为什么,只要你回答肯与不肯?”李娇娇娇美的脸上,倏然罩上一片霜寒,凄凉无比地道:“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心愿。”
她虽然不说原因,灵音童子已感到她必与自己师父有着深刻的仇恨,因此张口结舌,不知怎么作答。
这刹那!香风一阵,眼前人影一花,李娇娇已屹立他的身前,右手纤纤五指,顶在他胸口上,脸色隐含煞机,与刚才笑容可亲的神色,简直判若二人。
灵音童子神色大骇,彭地一声,跌坐椅中,吃吃道:“姑娘……这……这是做什么?”
李娇娇秀眸凝视着,一字一字道:“这个回答关系你的生与死,你好好考虑考虑,现在我五指罩住你胸前五处死穴,只要真力一发,你就将立刻魂归地府!”
灵音童子蓦地进出一阵震天狂笑:“哈哈哈哈……”前胸一挺,竟然起立道:“在下虽不愿轻涉死亡,却也并非畏死之辈,这条命本是你所救……现在交还给你,也算值得,姑娘,你动手吧。”
李娇娇语声更寒:“你真的不说?”
灵音童子肃然朗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家师严谕不得浅露居处,在下如说出,是为逆师。逆师是为不忠,然有恩不报,也算无义,我灵音童子除死之外,还有何途可循?”
李娇娇目注灵音童子,五指轻颤,玉唇紧咬,神志似在交战,半晌,颓然垂手,后退几步道:“唉!我实在不愿杀你,走吧!”语声凄婉已极。
灵音童子松驰一下紧张的心神,一拱手道:“区区再谢姑娘不杀之德,血仇在身,就此告别,他日如有差遣,除刚才的问题外,无不遵命!”
说完,大步向厅外走去。
李娇娇木立注目,一动不动,口中喃喃道:“唉!多么倔强的性格,多么刚正的灵魂!”
“可惜……我怎忍心看着他死呢?”
她的话轻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同时秀眸中浮现出一层企慕的光芒。
走到门口的灵音童子,却蓦地驻足转身,抱拳道:“临别之前,尚有一个问题请教姑娘!”
“说!”
“天下之士皆欲杀我而甘心,唯独姑娘反而放我,其故安在?”
“因为我对你一切十分了解。”
“了解?”
“太了解了!”李娇娇神色复杂地一叹,“自你现身少林后,我就闻讯沿途跟踪,昨夜你对三十余围攻高手,竟然不下煞手,可见你本性宽厚,杀少林掌门,必是迫于师命。唉!善恶之分,首重心地……只是你身临善与恶的边像,以后如何?我就不敢预测了。”
灵音童子脸上肌肉一阵抽搐,胸头泛起一阵阵巨浪。
“啊!举世之中,还有能看到我心底的人!灵音童子啊灵音童子!你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吗?”
这阵无法听见的声音,在他心底一声声高喊,他的星眸中倏然含满了泪珠,他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可是身躯却因太过激动而有点颤抖。
李娇娇幽怨轻叹,又道:“你应该再仔细的想想,因为你还有机会!”
“多讲姑娘赐教,告辞了!”
灵音童子不愿露出情感上的脆弱,急促地说完话,长长一揖,转身奔出门外,像逃避什么似的一跃上马,向来路飞驰。
漆黑的“长风庄”渐渐看不见了,他脑中那庄丽的白色倩形,却愈来愈清晰。
他虽然远离了她,但是觉得自己的心灵似乎没有离开她。
此刻,灵音童子纵骑飞奔,星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籁籁而下,沾湿了一大片衣襟,这是感动的眼泪啊!
“唉!老天爷安排得太绝了!”灵音童子迎风喃喃自语:“但是她与师父有什么深仇呢?她为什么不说呢?她为什么在话意中暗示我师父是恶人呢?普天之下,无人知道我师父,难道她知道?”
许多问号在他心底,纠成了许多无法解开的结!在复杂无比的情绪煎熬下,他一转马首,向旧日的家园驰去……
在“长风庄”中的李娇娇,此刻扶住大厅门框,不胜娇弱地依立着,他目送灵音童子离去,直等蹄声消失,才怅然若有所失地轻轻一叹,接着一声轻微的语声,从她口中响起:“看来他是懵懂无知,还不知道他师父是怎样一个人……”倏然一咬牙,紧紧握拳:“我要改变他,我一定要改变他!”
坚决的语气!显示出她的决心,就在这时,蓦地——
庄外森沉的夜色中,冲起三条奇怪无比的人影!直扑庄中。
李娇娇一惊之下,立刻一声娇叱:“三位何方同道?”
“天山穆克群与武当,形意二派掌门。人有急事造访!”
宏量的话声未落,三条人影已毫无声息地飘立于大厅门口。赫然是一道二俗,年已花甲,银发斑斑的老人。
答话的是中间的白衣老人,肩负长剑,双目精光如电,在星光下,脸现怒意,巍然屹立。不用说,他就是天山当今掌门人穆克群。
在穆掌门人左边,是武当掌门——青圭真人,三绺长发垂胸,手执银丝拂尘,仙风道骨,飘然有出尘之概。
右手边是个昂藏高大的青袍老者,儒意盈然中透出一层威俨之色,正是形意派掌门“形意天圣手”霍元真。
李娇娇秀眸一闪,在看清三人后,面色已转为平静,冷冷道:“原来是三位掌门人,夜色已深,何事急急而来?”
“无量寿佛”青圭真人单掌打一问讯,沉声道:“贫道等见‘灵音童子’飞奔离开,特来听候姑娘佳音。”
“哦!愿来三位掌门并未离开,我不是约在明天么?”
“魔踪飘忽,血腥滔天,普天之下同道,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咱们又怎能不急!”说话的是形意派掌门人霍元真,一脸沉重之色。
“既然三位这么急,我就现在告诉各位。”李娇娇道:“我还没有,查出那‘灵音老君’的巢穴与行踪!”
“什么?姑娘没有逼问那小魔头?”天山掌门寿眉立刻一轩。
李娇娇低声一叹,淡淡道:“只是那灵音童子不肯说。”
形意掌门霍元真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怒意,沉声道:“姑娘难道忘了相约的诺言?”
“没有啊!”
“嘿!没有?”青圭真人猛然迈上一步,“那小魔头既然不肯说出那‘灵音老君’藏身之处,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不错。”天山掌门也跨上一步:“杀了小魔,不怕引不出来老魔来!姑娘不动手,故意纵敌,实在费人猜疑。”
“哈哈哈哈……”一阵不屑的轻笑,如一串银铃,蓦地从李娇娇口中响起,只见她脸色一冷笑毕道:“三位掌门人,我只身飘泊江湖,与各位本无瓜葛,鉴于武林祸劫,加上同仇敌汽,才应邀相助,三位若是起疑,尽可另请高明,我李娇娇也赖得管这当闲事!”
“但是姑娘别忘了——”形意掌门人忽地又上一步:“要不是姑娘昨夜提出意见,河西道一十五道截拦尽行撤去,那小魔怎会活到现在?”
李娇娇秀眸冷冷一闪:“三位是问罪么?嘿嘿,我倒要问问三位一个问题!”
她不待三派掌门有所表示,立刻又接下去道:“当今天下,看谁知道‘七意老君’的一切?”不等回答:“哼!你们知道他的面目么?知道他的身世来历么?知道他的性格脾气么?”秀眸一扫,一挺身又道:“只有我知道。”
她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因为我对那老魔了解得太清楚,所以我觉得杀了灵音童子,并无益处。”
青圭真人皱眉道:“为什么?”
“嘿,很简单,那‘灵音老君’根本不会关心他弟子的生死。以我推测,灵音童子并未得到那老魔的信任,而据情形判断,老魔只是想到利用灵音童子,转移江湖注意力,掩护他自己的安全而已,这样的师徒关系,嘿嘿!纵然杀了灵音童子,又怎能引得出那老魔来!”
三派掌门闻言不由一呆!天山掌门怔怔道:“姑娘对‘灵音老君’恁地了解得这般清楚?”
“这是我的私事,当初不愿相告,现在三位又何必多问,只是我还有一点要提醒各位,相约三月之期,我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今期限仅去三分之一,各位就心起猜疑之意,实在令人伤心,如三位能够找到一个不怕‘西天佛吟’的人,我李娇娇乐得放手。”
三位掌门人互望了一眼,沉思片刻,天山掌门抱拳道:“好,再过二月,咱们再听姑娘回音。现在告辞了!”
语落,衣袖一挥,三条人影向庄外冲天而去。
“慢点!”李娇娇娇声一喝。
三条人影闻声同时一旋,飘然落于墙头,形意掌门人朗声道:“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三位掌门不会忘记当初相约之言吧?三月期中,我一切要求,无不听从!”
青圭真人扬声道:“贫道等并未忘记,不劳姑娘提示!”
“那就好,现在请各位掌门人吩咐下去,二月之中,不得伤灵音童子一发一毫。”
形意掌门人沉声道:“只要那小魔头不再弹琴伤人,就遵姑娘所言,走!”
“走”字一落,三条光影再度电掣而起,恍眼消失于夜色之中。
一直屹立于门口的李娇娇此刻才仰天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天色,身形也电掣而起,白影如烟,恍眼消失不见,于是“长风庄”立刻归于一片死寂……
一片废墟般的庄园,危墙败垣,杂草没径在前院中突出了三五堆土坟。
门外一匹健马被拴在树下,踢蹄轻嘶,门中断续地传出一阵阵呜咽幽泣之声,划破了长夜,使衰颓的景物,染上了无比凄凉的灰暗。
一个时辰过去了,灵音童子星眸红肿,正以衣袖拭泪。
这是他的故园,可是今天,人物全非,使他本来亟欲发泄的心情,触景生悲,更加哀痛欲极。
现在积郁经过一个时辰的狂呜,始觉稍浅,他离开父母的坟墓,缓缓出门。
他望着门外大道,回头看看废墟故园,空虚的心灵,突然泛起一阵茫然之感。
“仇人远扬,自己前途,重重荆棘,连走路都要谨慎,又怎么打听仇踪呢?唉!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静立沉思着,倏然灵光一闪,举手拍了拍脑袋。
“对,‘长风庄’,空空如也,她却独留庄中,必然知道仇踪去向,我何不再去‘长风庄’暗中静候跟踪?”
此念一起,他立刻飞身上马,再向“长风庄”驰来。
半个时辰过去,“灵音童子”估计已快到地头,于是将马系于一处僻静森林中,放足急奔。
“长风庄”依然漆黑一片,他谨慎地奔到门前,用手推推庄门,竟是虚掩。为了不使李娇娇发觉,他轻轻将门推开一线,闪身而入。
举目一望,大厅中灯火已灭,那里还有人影,于是他摸索着跃足向前,逐屋搜索。
一遍下来,他不由失望地回到前厅,垂首颓然。
她走了,这不但使他的寻仇希望消失,也使他那隐隐欲再一亲芳泽的愿望,归于幻灭。
这时,灵音童子星眸空洞洞地望着厅外。“应该怎么办呢?”倏然,他一声轻“啊!”,喃喃道:“一年之期,还有二月时光,我差点忘了,看来只有先回山覆命,见了师父再说了!”想起那位至今尚未见过一面的师父,他心中不由轻轻战悚,于是转而一想:“在少林时,‘淮阳六鹰’不是说过‘灵音老君’在淮阳现过踪么?”
“对了!”灵音童子再度一振精神起立,“二月时光,行程足足有余,我何不就往淮阳打探一下消息,说不定循着淮阳派暗记,能找到师父,也免得回山扑空,即使找不到,返山也不算迟!”
“哦!我差点忘了,洞庭河畔尚有父亲的一位知交‘三星剑’住在那里,我何不顺途拜候,打听一下仇踪下落!”
这一想通,灵音童子立刻趁着夜色,走出“长风庄”,再度踏上征途。
八百里洞庭,一片水光。
初冬的景色,虽然肃条,但东西君山的山良,衬托着艇影点点,仍是富有诗意。
日暮时光,寒风劲厉,湖畔已极少人迹,蓦地,一阵轻脆的蹄声,自东边湖畔来路响起。
渐渐地,一匹健驹轻快地驰近了,一位身着蓝色长衫,肩负琴囊的少年,端坐马上,游目四顾。
当他看清四周的冷清景象后,绷紧的神色才缓缓松驰。
这时,一个樵农挑着一担干柴,满头大汗的走来,少年连忙一提缰绳,迎了上去,在马上一抱拳,道:“这位大哥请留步,小弟想借问一件事!”
樵农立刻放下柴担,一拭汗水,抬头道:“相公要问什么?”
“听说洞庭湖畔有位仁义长者‘三星剑’万宗仲,请问居于何处?”
“哦……哈哈,相公原来是问万老英雄。”樵农笑着转身伸手一指:“请依湖畔直走,约百步向左一转,一个石库门,就是万老英雄尊府。”
蓝衫少年抱拳道:“多谢指点!”立刻一甩马首,向前奔去。
百步向左一拐,果见一座高大的石库门,石狮对峙,气派非凡。
“听父亲昔年说,万叔叔武功虽然不高,但生性疏财仗义,在洞庭一带,声名不小,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他心中暗忖,已行至门前,飘身下马,踏上台阶,正欲伸手拍门,大门无巧不巧,呀然大开。
蓝衫少年略略一怔,迅速后退一步,星眸瞥处,只见一名青衣家丁及一位紫缎长袍的黑脸老者,正跨门而出。
“小兄弟,你找谁?”前面的紫袍老者沉声问讯,目光不住上下打量。
蓝衫少年忙一恭手执礼道:“请问万老英雄可在府中?”
“老朽便是,小兄弟有事么?”
一听对方就是自己欲寻的“三星剑”万宗仲,蓝衫少年脸色一阵激动,唉地一声,双膝一曲,拜了下去。
“万叔叔不认识小侄了么?”
“三星剑”诧然伸手相扶:“起来,起来,你……你是那一位……?”
“小侄灵音童子,家父‘风雨剑’,万叔叔想得起来不?”灵音童子被扶起,垂手肃立。
那知“三星剑”一听灵音童子三字,神色立刻大变,倏然厉声一喝:“好魔头,万某先毙了你!”
右手一扬,掌出如风,迎面向灵音童子毙到。
灵音童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与父亲交谊深厚的父执,竟会突下煞手,神色骇变之下,脑筋尚未转得过来,如铁石一般的掌风,已撞上前胸。
“嘭!”地一声,灵音童子身躯随着掌势,倒翻门阶之下,叭地仰天跌倒地面,张口吐出一道血箭。
这时的灵音童子只觉得脑中金星直冒,脑口如被粉碎一般的痛苦,但是一种怨忿狂怒的力量,使他倏地一跃起立,星眸怒瞪,凄厉吼道:“万宗仲,你不念世谊故交,犹有可说,突下毒手,是什么缘故?”
吼声中,肩头一滑,琴囊横在手中,束口结绳一松,五指已紧压在弦上。
灵音童子以“西天佛吟”震动江湖以来,因为从未与人对面搏斗过。谁也不知道他的深浅。如今“三星剑”一掌得手,神情反而为之一呆,待见灵音童子状欲弹琴,脸色始骤然大变,一声长笑道:“想我大哥昔年何等仁义,怎会有你这种魔头后代,告诉你专不是念在大哥日间情谊,我万某早已一掌把你毙死,不会只用五成真力了!”
要知道他生性刚直,早已准备豁出一条老命,但是这番话却正中了灵音童子的痛处。
“哈哈哈……”他一声凄厉狂笑道:“万宗仲,家父被诬惨死别人掌下,你不是不知,竟还说出这种话……”
“哼!”“三星剑”重重一哼,截断了灵音童子语声道:“不错,如你找裘强报仇,天经地义,我万某豁出老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但是,我问你,当今少林掌门,与你何仇?你一出江湖,不先报雪父之仇,却上嵩山,乱成威虐,哈哈哈,你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也会痛苦三声!”
灵音童子被斥得一呆!
“师命难违!”四个字,从他脑中冲出喉咙,口一张,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倔强的个牲,使他不愿示弱,立刻冷笑道:“万宗仲,你怎知道我与少林无仇?”
“嘿嘿!是指投门遭拒那桩事么?”
“当然,我灵音童子当年处处被辱,诉说无门,少林如有正义,为何轻信裘强匹夫之言,此仇岂可不报!”
“三星剑”此刻神色渐渐镇静,大喝一声道:“住口!仇有深浅,报有轻重,就如你所言,若是略一报复,一吐恶气,倒也无可厚非!岂能动辄取人性命,死后尚割下人头,这种行为,不是魔道,天下恶徒,岂不全是好人?”
活像一柄柄铁褪,直敲在灵音童子心坎上,他星眸直瞪着“三星剑”,脑海中却浮起另一个影子。那是白色的倩影,耳中仿佛又听了那细软的语声;“你在善与恶的边缘,今后如何?……就不敢预测了……你仔细考虑考虑……你还有机会!”
“我要不要杀他?要不要杀他?”一阵阵矛盾激冲之念,在灵音童子心底狂游着,蓦地,他一挟琴囊,口噙鲜血,踉跄地跨上马背,狂喊道:“万宗仲,念在你是先父故交,我不杀你!”双脚一踢马腹,策骑狂奔。
身后立刻响起一阵苍老激动的语声:“灵音贤侄,只要你放下魔琴,老朽一切依你!”语气中充满歉咎与怜惜。
但是灵音童子一声不啃,绝尘而驰,他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恨——恨天,恨别人,也恨自己。
“为什么师父要我先上少林?为什么人家都叫我魔头?为什么……?”
许许多多为什么,使他恨不得撕裂天地,重新塑造另一个世界。
二十里马上剧颠,使他的伤势,更加沉重,他呛地又张口吐出一滩鲜血,不得不把坐骑勒慢一些!但这时,他的神志却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征途漫长,强敌四伏,伤势应该先察理一下,免得为人所趁。他分析着厉害关系。立刻在一座松林畔下马,坐地试运起真元来。
可是,这一试,却使他大吃一惊,体内真气竟然无法逆转运行。于是他又试试拨动琴弦,细细的琴弦,如铁石般地坚硬,手指拨得生疼,毫无音响发出。
“唉!”一声绝望的叹息,从他口中响起,他抬头望了望将落灰幕的苍穹,感到自己的生命,犹如此刻日已将终的天色。
一切是出人意料的,他想不到顺道洞庭这趟拜候父亲的故交,却带来这种可怕的危运。
伤,并不可但,但是弹不出“灵音老君”,对他来说,犹如武人失去武功,在遍地强敌的情形下,岂不寸步难移。“我身上没有伤药,又不懂运气疗伤,现在应该何以自处呢?”他悲痛地忖想着,星眸毫无目的的游视着。
蓦地,他眼睛睁得大大地,停视在左边一棵松树上,神色一阵震动,像发觉了什么意外的事。
不错,那松树上举手可及之地方,一块树皮已被刮去,在白色的树身上,赫然画着一只振翼欲飞的“金鹰”。
“啊!这是淮阳派的暗记么?”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接着再仔细一看,鹰头对着右边道路,灵音童子惊讶地想了想,抬头辨了一下方向,倏然跚蹒起立。
“这淮阳派留示的暗记,指向却是通往开封的路,莫非就是表示发现了师父的行踪,所以留记指示以后的人?”
他迅速地判断着,“不错,一点也不错,师父走往开封,目的必是少林,想我割取了当今少林掌门人头,更伤了淮阳少林二派弟子,消息早已传遍南北,师父闻讯,欲与我会合,自是情理之中。”
灵音童子倏然抽出腰畔长剑,一阵乱挥,向松树削去,那“金鹰”暗记,立刻被他消灭得无影无踪。
“我此刻只有先去追师父!”他暗暗告诉自己:“唯有师父或许可疗愈我的伤势,唉!不管他是善是恶,与我终属师徒,也是现在仅能保障我安全的人了。”
想到这里,强忍伤势,挟着琴囊,艰困地跨上马背,一刺马腹,向那“金鹰”指示方向狂驰而去。
天色已是入夜,星群闪耀。
灵音童子一路四下扫视,二里路后,果然又见路旁一块残断界碑上,也画着一只振翼金鹰。
于是他又拨剑将之毁去,继续追踪,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下来五十余里,一列高耸的城墙挡在前面,正是离洞庭七十里的澧城。
策马来到城边,他张口接连吐出二口鲜血,一阵晕眩,几乎滚落马背。
“唉!我只有先休息一下。”他自知伤势又沉重了不少,只得缓缓翻落马背,依着城墙,闭目假寐。
盏茶时刻,灵音童子略感舒畅一些,才再度起立,倏然瞥见不远的城墙上,又是一只金鹰。
“哼!有谁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走近以衣袖擦拭时,暗感一阵得意。那知念头未落,身后蓦地响起一阵冷冰冰的语声:“小子,你为何要拭去墙上鹰记!”
面难城墙正在抹拭的灵音童子,闻声大吃一惊,倏然旋身,肩头琴囊滑落手中,五指已搭在弦上。
虽然他此刻深受内伤,无法按“逆气大法”口诀,逆行真元,操弹“西天佛吟”,但习惯的沿袭,使他仍摆出这种样子,同时也想借此先震慑对方。
那知星眸一触及对方的刹那,他的神色突然又是一变,几乎惊呼失声!
在他眼前二丈外,赫然屹立着一个黄衣喇嘛,身裁枯瘦,面目熏黑,二只深凹的眼睛,射出二道慑人的目光,盯在灵音童子身上,一瞬不瞬!
令灵音童子心头震动的并不是对方这个人,而是对方胸前挂着的那张几乎与身躯差不多长的古琴,竟与他自己横棒手中的一模一样,乌黑发光,八弦紧绷!
“啊!淮阳六鹰不是说过是一个喇嘛么?!……”一个念头闪过灵音童子的脑际,接着又是一个念头如电光一般接下去,“师父曾说过普天之下,此琴只有二具,如今他难道……”思念未完,他已噗地跪倒地上,脱口喊道:“师父……”
二个字刚吐出口,黄衣喇嘛已迸出一阵冷冰的语声,截住道:“小子,谁是你师父?”
“他不是师父?”灵音童子心头一跳,猛然抬头,讶然地望去。可是,他与“灵音老君”一年相处,并未见过那神秘的面目。所知道的,除了那对令人心寒胆悸的目光外,就只一条生有六指的手,此刻!他也分辨不出,眼前这黄衣喇嘛是不是他的师父!
“这对闪闪目光几乎与师父一样,我何不再看看他的左手?”灵音童子目光一闪,不由大感失望,只见对方宽大的僧袖,从一垂地,根本看不到手指。
冷冰冰的语气,又接着从黄衣喇嘛口中响起:“洒家三进中原,从未收徒!你小子竟错认洒家是师父!太妙!洒家自藏边千里而来,就想查访你手中古琴的主人行踪,你快快说来!”
灵音童子猛然跳起来,蹬蹬后退三步,吃吃道:“你……不是我师父?……”
黄衣喇嘛冷冷一哼,道:“中原武林当真是无奇不有,做徒弟的不认识师父,洒家从未听说过……”
“那,那淮阳派掌门是伤在你……你大师手下?”
“不错,洒家为‘琴’而来,四处打听,一言不合,动手何足为奇!”
“听说大师弹得是‘西天佛吟’?……”
“哼!你也知道这旷古奇音,难怪你要抹去淮阳派暗蹑洒家行踪的‘鹰记’,原来把洒家当作师父,嘿嘿嘿……洒家越发放不过你了!”
灵音童子闻言神色一凛!心中许多疑念豁然贯退,但是他奇怪,何以对方也会操“西天佛吟”?看对方的神态,显然并无好意,与师父又有什么仇恨呢?
他迅速理了理思绪,倏然一抱拳道:“大师谅已知道我灵音童子的一切!现在区区想请问大师几个问题!”
黄衣喇嘛鼻中一哼,冷冷道:“你先说来听听!洒家看是否能告诉你!”
灵音童子沉声道:“大师如何称呼?”
黄衣喇嘛想了一想,冷冷道:“洒家佛号摩迦!”
“摩迦大师来自藏边何处?”
摩迦喇嘛又想了一想:“藏边‘天音寺’!”
“大师胸前的琴从何处而来?”
“嘿!想不到你反问起洒家的根源来。八具‘九龙玄铁古琴’乃‘天音寺’祖传之宝,难道像你师父一样,是偷来的?”
灵音童子闷言一呆!怔怔道:“这么说,‘西天佛吟’也源出贵寺!?”
“洒家师祖在八百年前为此险遭天谴,佛祖肉身升天梵音,凭你也配问!”
灵音童子暗暗一叹!心头一阵黯然,他想不到师父对他说的!没有一句是真话,难怪他猜疑而神秘!原来除了防范中原武林人物外,其中尚有这么一段缘故。
这时他已明了了一个大概,立刻抱拳一礼道:“现在区区就请问大师最后一个向题,此来追寻家师何意?”
摩迦喇嘛目光一闪,阴涩涩道:“佛音天梵,自洒家师祖得悟以来,严律不得流于尘世,洒家三入中原,足迹千里,历时二十五载,为的就是要追回奇音,收回流落在外的二具古琴。”
灵音童子又是一呆,讶道:“古琴尚可收回!奇音怎么取法?这个区区就不懂大师深奥之意了。”
“嘿!能使‘西天佛吟’者,杀!”
随着语声,摩迦大师眉目间,顿露一层沉森之气。
灵音童子神色骇然大变!他暗叹自己的遭遇为何这么奇特,命运为何这么乖舛,拜访一位父执,险些命丧掌下,现在原以为追踪师父,却想不到追出这么一个煞星,又是要自己性命的人。
这时,他知道自己不要说身已受伤,无法操弹“西天佛吟”,即使能够,也奈何不了对方。
夜色深沉,远近漆黑一片,毫无生望之下,灵音童子反而豁出去,傲然一笑,道:“大师现在要把区区如何处置?”
“以你按在琴弦上的指法特征,洒家可以看出你必再接续下音,本也在杀之列……”
灵音童子不等摩迦说完,仰天狂笑一声道:“大师不想想,在下是否愿意束手待毙?”
摩迦喇嘛嗤地一声阴笑:“佛法无边,岂惧猴狲跳梁,不过洒家对你可以网开一面!”
“大师要区区交出古琴,说出师父下落么?”
“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带着鲜血,又从灵音童子口中迸出,他忍住胸口内伤疼痛,强硬地吐出三个字:“办不到!”
摩迦喇嘛枯瘦的脸上,立刻变得阴厉慑人,寒声道:“这么说,你是想死?”
“嘿嘿!死者何惧,要我交出古琴,说出师踪,却是休想。”
灵音童子傲然的语声一落,星眸中泛起一片视死如归的豪光。
摩迦僧“嘿!”地一声,左手倏伸,那是一只枯瘦的手掌,五指奇怪地一拢,已压在胸前古琴那一根最粗的弦上。
“雷弦!雷弦!”灵音童子脸如死灰,暗暗一阵长叹。
倏见摩迦僧目光一闪,道:“雷弦一响,你就得魂落黄泉,但洒家现在杀了你,纵然收回一具古琴,却又那里去寻你师父?”话声低沉,仿佛日落。
“哈哈哈,大师知道就好,不过你杀不杀我都是一样,区区纵然刀斧加身,也不会露出半句真言!”灵音童子强作镇静。
“嘿嘿!洒家自有办法要你乖乖招供,现在洒家先取回这一具古琴!”倏的话声一落,摩迦喇嘛按在琴弦上的手一垂,向灵音童子一步一步的欺近过来。
灵音童子猛然空出右手,一抽腰际长剑,厉声道:“除非你先取得灵音童子性命,否则休想取琴!”
他已准备作困兽之斗!但摩迦喇嘛仍阴沉地一步一步的欺身过来,神色动也不动。
眼见距离已接近到伸手可及,就在这危机一发霎那,半空中倏然响起一声清叱:“摩迦止步!”
一条白影,疾如闪电,随着叱声,飘落地上,挡在摩迦僧与灵音童子的当中。
摩迦目光一闪,立刻止步,灵音童子一愕之下,失声惊呼道:“啊!李姑娘!”
意外的惊喜,使他精神顿时一阵,脑中倏然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澎地一声,摔倒地上,顿时晕迷过去。
当灵音童子神志稍为恢复清醒时,只觉得周身异常舒适,背底下柔软而暖和,仿佛躺在厚厚的锦褥上。
一阵阵如麝似兰般的幽香,随着呼吸,钻入鼻中,同时感到口角下颌上,有只手在轻轻擦试!
“我在什么地方?”一个意念首先浮起灵音童子的脑中,于是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触目看到的是一幕令他不敢相信的情景。
“这是梦吗?”他心中暗暗问着自己。
地方仍是在城墙边,幕天席地,李娇娇依靠着墙脚,坐在地上,而他自己则横卧在她的怀中。仿佛他听到了她的酥胸“呼呼”之音。
“李姑娘……”他不安地叫了一声,下面的话,无法再接续下去!他觉得有许多的话要说,但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先说那一句比较恰当。
李娇娇端庄美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爱怜和痛惜的笑容,轻轻道:“你一定很累,再躺一会吧!”
“啊!多温柔而美丽的笑容!”
漆黑的深夜,酷寒的初冬,旷野的冷风,阵阵呼啸,吹在人身上,寒冷刺骨,但是她这一丝笑容,却使人有沐浴在春风中。
灵音童子感到一阵压抑,连忙一镇神道:“那摩迦喇嘛僧走了?”
“走了!”李娇娇温柔的点点头:“现在你可以大放宽心,你的伤势也好了,唉!不过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否则我会早些为你解围的。”
“哦!那姑娘是一直隐在我身畔的?”灵音童子有点惊奇!
李娇娇轻轻笑了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唉!”灵音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充满感激地道:“你已是第二次救我,将来我……唉!”
“因为你值得我伸手!”轻柔的语声,令人心醉。
灵音童子心头又感一阵压抑,闭起眼睛道:“姑娘仁肝侠胆,武功也是天下罕见,好不令人钦佩。”
“想不到你的嘴有这么甜!”李娇轿咕咕一阵轻笑,摇了摇头,“不过,你把我看得太大了!”
“不!我并没有夸张。”灵音童子一脸郑重之色:“就以那摩迦僧来说,据我推测,除擅操‘西天佛吟’奇功外,一身功力,恐怕他不在五派掌门之下,姑娘居然轻易地把他驱走,这不是很好的说明吗?”
“你对摩迦僧的衡量倒是不错,只是他的退走,并不是因为我的武功,告诉你,我并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那你用什么力量,使他甘心而退?”灵音童子愕然疑问之下,倏然想起了自己的“九龙玄铁古琴”,连忙挺身而起,目光一扫,却见那把古琴仍好端端地放在一旁。
于是他回身又呆呆地望着李娇娇。李娇娇缓缓起立,脸色忽然变得无限沉重怆凉,仰首望着漆黑的夜空,道:“我并没有什么力量,我只是用二句诗把他打发走的!”
“二句诗?”灵音童子大感讶然:“这简直不可思议!”
“你不信?”
“不,我对你有点莫测高深。”灵音童子呆呆地注视着她:“你以二句诗惊退了‘狱外双仙’黄山果白二老,那或许由于你出身赫赫武林世家,但是藏边喇嘛极少来中原武林往还,你竟也以二句诗将摩迦僧吓退,这就有点令人无法想像了!”
“唉!”一声悠悠的苍凉叹息,起自李娇娇口中,她语声悲痛地道:“我身世之凄惨,又岂是你所能想像的?”灵音童子觉得她这话中大有隐衷,不禁好奇地道:“如蒙姑娘信任,不妨将身世略告,在下纵然不能帮助姑娘,也断断不会坏了姑娘的事的!”
李娇娇秀眸也凝视着他,点点头道:“我当然可以相信你,只是我的身世,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完,现在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在我这些问题中,也就可以了解我身世的大概了。”
“你说?”
李娇娇神色一整,沉重地缓缓道:“假如一个男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竟以虚伪的爱情作诱耳!你觉得这种行为如何?”“鄙卑无耻,该杀!”
“最后那男人得到了色,也得到了所谋的东西,却仍猜疑心重,不念旧情,速下煞手,这种行为你又觉得如何?”
灵音童子道:“狼心狗肺,凌迟手段也不为过!”
李娇娇点点头,冷漠地又道:“他以这种手段得到所要的东西之后,更恃以为害苍生,涂炭生灵,这你又觉得如何?”
“嘿!这种人简直不能算人了!”
灵音童子气愤地说完,急急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李娇娇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道:“就是你师父‘灵音老君’!”
“啊!”灵音童子踉跄地倒退三步,愤怒激动,惊惶失措。
这个结论使他大出意外,甚至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于是他怔了一下,立刻急急问道:“姑娘你……你说的完全是真话么?”
“我没有理由骗你。”语声平静而冷漠,“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向你提出什么要求。”
“那……那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的呢?”
“因为‘灵音老君’是我生父!”
“啊!”又是一个想像不到的事,他浑身剧烈一震,脑中乱成一团,吃吃道:“那……那么你说的那个女子难道是……是你?”
“不是我,是我母亲!”
“啊!这怎么可能呢?以你的容貌推测,令堂必也是人间绝色,有妻如此,有女绕膝,人生尚有何求?……”
“当然有,就是那本‘西天佛吟’奇谱与二具‘九龙玄铁古琴’!”
“这,……这……你不是说过他已经都得到了么?”
“不错,但是还须要参悟其中奥义,他始终猜疑我母亲在讲授时保留了一部份!”
“令堂保留了没有呢?”
“没有,‘西天佛吟’共分八个阶段,家母只不过学到第五个阶段,她贡献出了全部,包括她的一切,却终始无法使他相信。”
“所以家师猜疑日久,遽下毒手?”
“唉!正是如此,那时我已十岁,自外面嬉游返家,无意之中眼见自己的父亲把母亲杀死,再行毁尸灭迹。”她秀眸中,闪过一丝惊悸的光芒。“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想来犹有余悸,尚好我在他未发觉前,拼命逃奔……只是从那一次后,神智因刺激太深,以致变成耳闻失聪。”
“但刚才摩迦僧称‘西天佛吟’是藏边‘天音寺’独传奇学,绝不外传,令堂何以得窥奥秘?”
“唉!这段经过,等于家母一生的情史,她昔年空有绝代姿容,却是天忌红颜,命运凄凉。说来话长,我只能简单告诉你。”
李娇娇说着又仰空而视,似在整理那段回忆:“我母亲本是‘狱外双仙’——黄山黑白二老的师妹,幼受师宠,养成倔强刚傲的性格。二十五年前,她与二老印证武学,偶因一招之失而落败,恼怒之下,立刻远行,以企学得更深的武功,压过师兄……三年辗转,她避过宠爱她的二位师兄无数次的追纵,终于打听到藏边天音寺的‘西天佛吟’奇功。于是不辞辛劳,近涉边荒,登门相求。”
“天音寺的喇嘛答应了没有?”灵音童子听得入神,情不自禁的插口动问,李娇娇摇摇头。
“天音寺奇音向不外传,尤其喇嘛庙,根本不能收容妇女。”
“对啊!以后呢?”
“家母失望之下,竟然起了偷盗之心,当夜潜入,却在就将得手之际,被天音寺主持喇嘛弥迦发觉,一招就擒!”
“啊!那怎么办?”
“那知弥迦一见到家母,惊违天人愿以奇音相授,传以古琴,并庄重地说出爱慕之情,问家母是否愿意等他蓄发还俗,共偕由首。”
“令堂答应了?”
“家母当时正值伤心失意之余,感于弥迦不杀之义,毅然答应了。”
“吁!”灵音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于是每日深夜,弥迦潜出‘天音寺’,到家母寄住之处,传授‘西天佛吟’……那知半年之后,倏又起了变化……”
“什么变化?”
“弥迦主持的秘密行动,引起了寺中众僧的怀疑,于是一日深夜,一干‘天音寺’长老跟踪而至,当场严斥弥迦叛逆师祖,违背佛旨,立刻携其返寺,从此毫无消息。”
“令堂以后怎么样了?”
“家母在居处日夜等候,第三天晚上,一个小喇嘛匆匆来见家母,带来二具古琴,一本‘西天佛吟’副册,还有一封信,要家母速即离开逃命!”
李娇娇说到这里,秀眸中已擒满晶晶泪水,长叹一声道:“家母只好伤心地怅然离开西藏,潜回中土,以后就碰上了那狼心狗肺的贼子,你的师父,二年后,生下了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呜咽的幽泣,已使她不能成声。
但是不用她说,灵音童子也已完全了解下面为大概情形,他不但明白她何以能以二句吓退了黄山黑白二老及摩迦僧,更明了了她悲惨的身世。
同时他也有一点感到意外,自己师父神秘的身世,竟在师父亲生女儿口中得悉一切。
此刻,他呆呆地望着埋首纤手中幽泣的李娇娇,不知如何去安慰。其实他也无法安慰,空虚的安慰,有甚么用,除非立刻叛师倒戈。
他心头感到无比的沉重,脸上肌肉一阵阵颤动,暗暗叹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师父?”
他本立着,残酷的现实,使他不敢面对,二次救命之恩,使他无法逃避。
令人心酸的幽泣消沉,李娇娇倏然抬起头来,那双含泪的秀眸,比大海还要清澈深达的秀眸,狠狠注视着灵音童子,冷漠地道:“现在,你还要庇护你的师父么?”
“我…我…我……”灵音童子避过那二道令人心颤的目光,口齿迟钝地道:“我师父纵然万恶但……但是终究是我师父,人人皆可言杀,唯独我不可言杀……”
“哼!这么说,我与那恶魔有血统关系,更不可言‘杀’了?”李娇娇倏然逼近一步,寒声道:“抛开私人恩怨不谈,你难道愿意坐视他闭关参透全部‘西天佛吟’,再行出世肆虐武林?你愿意做一个恶魔的帮凶?”
“但是令尊……”
“住口……”一声凄厉的尖叱,截断了灵音童子的话:“告诉你,以后不准再这么称呼,我李娇娇与那恶魔亲情早断,剩下的,只有血海深仇!”
灵音童子被喝得愕了一愕,神色间充满了痛苦,毅然一咬牙,道:“娇娇,请原谅我,家师与你亲情虽断,与我名份尚在,就目前来说,我实在无法骤尔背叛!”
“唉!”李娇娇悲痛失望地叹息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灵音童子幽幽道:“你这个回答,我早在意料之中,不满你说,我喜欢你这种性格,却可怜你的愚忠,不过,开始我就说过不要求你什么,现在我自是不能勉强你,你就走吧!”语声到最低不可闻。
“不!”灵音童子倏然沉重地道:“我当有我的做法!”
李娇娇秀眸一亮,道:“你有什么做法?”
灵音童子垂首一叹,道:“我现在也不知怎么决定,待我回山后再想想……”
李娇娇黯然低下了头!
“唉!”灵音童子又沉重地叹息一声:“娇娇,你应该了解我的立场,想三年前,如没有我师父,怎有今日的我!大丈夫处世恩怨分明,光明正大,中途背叛,终是有负侠义本色的。”
李娇娇默默沉思没有开口。
近二个月的暗下跟踪,两次相处,她已充分了解了灵音童子倔强的性格,知道再说也是无益。
她默思半晌,道:“好,就随你怎么做吧。”接着秀眸中露出深沉的悲痛之色,缓缓又道:“不论如何,现在且让我送你一份礼物。”
说完,仰首发出一声有如九天鸾呜的清啸。
“礼物?”灵音童子听了不由一怔。
“等下你就会知道了。”
李娇娇话声甫落,一阵辚辚车声,已遥摆传来。
灵音童子举目望去,只见二辆牛皮蓬车,迎面疾驰而来,前面一辆车的御者,竟是二名青年道士,后面一辆,则是二名大汉。
“这是什么礼物?”灵音童子暗暗大感讶然。
转念间,二辆马车已到近前,嗨地一声吆喝,车轮戛然而止,车上御者同时飘身落地,向李娇娇恭谨地施礼道:“恭候姑娘吩咐。”李娇娇欠身还礼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没有?”
其中一位道士欠身道:“不敢有违台命,人与物俱在车中。”
“人与物?”灵音童子满脸惑然之色,忍不住插口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娇娇微笑着向他摇摇手,又道:“就烦二位道长把车中东西御下来吧!”
“遵命!”两个道土一声应诺,转身奔向车后。
灵音童子急急又道:“娇娇,他们是那一路人物?”
“武当、形意二派弟子。”
一闻此言,灵音童子霍然作色!道:“原来你竟与五大门派有联络……”
李娇娇接口道:“不错,如无联络,你这一路行来,岂能那么平安无事?”
灵音童子默然了,默然间,二名武当弟子已嗨地一声,从车中抬出一口紫红棺木,轻轻放在车前。
他一瞥之下,不仅又是一惊,道:“这就是礼物?”
“不错,令姐遗体,就在其中!”
“姐姐!”灵音童子大叫一声,扑至棺木上,跪地痛哭。
李娇娇悄然走近灵音童子,道:“令姐已死,还是节哀顺变吧!灵音童子,你再看看另一件礼物!”
说着向屹立一旁的形意派弟子一挥手。
二名大汉立刻奔到车后,接着从车蓬中抬出一具尸体,灵音童子含泪抬头,见那尸体赦然竟是“掌震三岳”裘强。
血仇的冲击,使他星眸中骤然升起一股阴森无比的杀机,但是,仇人已死,却又是他感到无比的失望。
“哈哈哈……”他仰天凄厉地狂笑起来:“娇娇,我血海深仇,竟报得这么意外,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不过我还是感敬你一番好意。”
凄厉无比的语声中,长剑一挥,割下了裘强的首级。
没有月亮,星也瘦。
夜色沉深,已四更。
一具无头尸体,一口柴檩棺木,分别躺在二辆马车前。
在棺木旁,李娇娇伴着灵音童子,默默向棺中人,致最后的祝祷。
呼啸的夜风,飘舞着二人的衣衫,寒意,更深了。
李娇娇缓缓侧身,轻轻道:“此去一路上,你不必再耽心甚么,两月之内,我在洞庭河畔相候……。”
灵音童子低低地道了一声,“好。”
“现在,你可以走了。”
灵音童子望望棺木,李娇娇道:“这里的事,你尽可放心,令姐灵枢,我会在这一个月之内,亲自护送至你的故里,裘强挟嫌诬害,死有应得,我会把他首级供于你双亲墓前。”
灵音童子不再多说,拉过自己坐骑,背好古琴,跨上马背,转身向李娇娇注视一眼,朗声道:“姑娘珍重,我返山途中,希望没有任何人跟踪!”
李娇娇点了点头。
灵音童子以缰绳一抽马身,马儿立时四蹄洒开,绝尘而去。
出了百丈,他勒马转头一望,只见二辆马车已经开动了,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看到一方白巾,在向他摇幌。距离渐渐远了,车影终于消失于视线之外,灵音童子从然一提缰绳,再度踏上征途。
血仇已经了却,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李娇娇的柔情确实使他深受感动,但是生性仁厚的他却无法不顾“忠”“义”二字。于是他只有甘冒死亡的威胁,要以自己的方法,寻出一条生路。
他望着渐现曙光的前程,脑中又浮现起一年前的往事!
“唉!”他暗然喃喃自语:“前年穷途末路,悬绳自绝,师父救我一命,授我一琴,才有扬眉吐气的今日,我此番回去,将用什么话来自绝师徒之情呢?”
他又想道:“不过他的劣迹确已到了百死难报的地步,知父莫若女,连他亲生女儿都把他视若豺狼,这种人的险恶,不喻可知,我灵音童子就因一快私仇,而永误终生么?”
“唉!”他暗自摇摇头,这刹那,“情”与“义”,“善”与“恶”二种不同的意念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着。
在迷乱的神绪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对令人心悸的目光,和那种阴沉得连魔鬼也害怕的语声。
“假如我说出这段经过,他突下毒手怎么办呢?”
灵音童子心中,蓦地又泛起一阵恐怕的感觉。
恐怖几乎使他精神溃崩,他仿佛看到了那少林掌门人的无头尸体,向他擢来,口中狂喊着:“灵音童子,老衲死不瞑目,还我命来!”
他张口惊叫一声,双腿猛挟马腹,向前狂驰。
经过一阵颠簸,他的神智渐渐平复,而天色也已大亮了。
时间缩短了距离。
莫干山的高耸群峰,终于在望。
灵音童子策马入山,向那离开了一年的幽谷古洞驰去,到了半山,再也无法行马。于是他只得弃马步行。
此刻,他只觉得周围的世界,是那么沉静!那么死寂!
峰峦戴雪,腊梅吐香,严冬的景色,有它独特的韵致,但在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情形下,一切美丽,都显得十分僵硬而死板。
于是一种孤寂的感觉,突然潜入了灵音童子的心头。
在孤寂中,他向师父居住的山洞渐渐接近,跟着,另外一份恐怖的意念,又向他袭来。
“我开始将用什么话来对师父说明呢?”他心颤地思忖着。
思忖间,古洞到了,无法逃避的现实,终于迫临面前了!
他移动着艰困的步伐,蹑足走近古洞,望着阴禁幽暗的洞口,情不自禁地站住了脚步,象面临生与死的交界线……
他犹疑了片刻,取下结在腰际、包着少林掌门人头颅的包裹,一咬牙,张口喊道:“师父!徒儿回来了!”人已紧张地走进古洞。
洞中依然象一年前那么静悄悄地,似乎没有人,灵音童子颤抖地一步一步走进去,目光一转,混身一震,蓦地愕住了!
那开着双孔的石壁之上,刻画着几行了草的字迹,而那对慑人心魂的眼光,竟然没有出现。
只见石壁上面写到:“一年之期超逾二天,老夫已经离去,当初严限归期,原是考验你对老夫忠贞的处置,天下武林,皆欲得我而甘心,为安全计,不得不防。如果老夫猜测不错,你此番归来,必不止你一人,卧底监视,事属明显,现在师徒之情已绝,再见你时,即是你丧命之时。灵音老君手笔。”
字字怵目,句句惊心,灵音童子看完之后,低头一算果已逾期限二天。他急急欺近孔洞中向内一看,只见石室空空,确实没有人影。
“唉!师父,她说得不错,你猜忌之心果然这般重,但是你这次却猜错了!”他暗然一声长叹,望了望手中的包裹,蓦地返身奔出山洞口……几乎与此同时,北京城传出了一件惊人的消息。
北京城,西府大街,一间临街的古老木匠铺前围着一大堆人群。
几天来,这些围观的人群,从早到晚,川流不息。
看过了的人带着满脸惊奇之色,叹息着离去。没有看过的人,怀着好奇之心,匆匆赶来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于是本来默默无闻的“吉祥木器铺”,顿时成了北京城街头巷尾,主要的谈论话题。
他们看什么?惊奇什么?
说穿了并不稀奇,只是一辆没有马的马车厢而已,不过这辆车厢,却制作得与一般不同。
铜质的车轴,四只木轮外裹着乌黑发亮的铁皮,车窗上挂着球珞垂帘。由外望去,虽然看不出车厢内的装璜,但是每个人都可以推测得出,必是更加富丽堂皇。
但真正令人惊讶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车厢外表的雕刻与颜色。漆金涂银,中间赫然突出八条朱红色的飞龙。
无怪这些围观的人个个惊叹了,“龙”象征着天子之意,是谁这么大胆?竟在天子脚下定制这辆御车?
这一天中午,“吉祥木器铺”那晦暗的店堂中,缓缓走出一个枯瘦的老年人,他望着门前那堆人皱了皱眉头,上前几步大声道:“各位乡亲,请帮帮忙散一散好么,这辆车子,所费不贷,化了我师徒十二人三日三夜的苦工,定主未到,若是有了损坏,老朽实在赔不起,包涵,包涵!”说着抱拳作了一个罗揖。
围观的人群虽然让开了一些,却仍驻足不散。
这位“吉祥木器铺”店主黄老汉目光四下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叹声未落,青石板的街道上,倏然响起了一阵整齐而沉重的步履声。
黄老汉侧首一瞥,神色一惊,暗忖道:“麻烦又来了!”
只见三个人皆五十左右,身着红缎绵袍,脚踏厚靴的威武老者,带着三名紫衣随从大汉,快步行来。
这一行六人来到黄老汉面前,同时停止了脚步,威严无比的目光,一溜门口那辆八龙御车,其中一位紫脸老者疑视着黄老汉沉声道:“谁是这家吉祥店铺东主?”
黄老汉皱眉哈了哈腰道:“就是我黄老汉,大爷有什么事?”
紫脸老者旁的一位高大老者立刻接口道:“谁定做的这辆龙车?”
“唉!六位大爷,来问讯的人,上至都督府尹衙门的老爷,下至捕头乡亲,不止数十批,老朽答也答腻了!”
另一位锦衣老者目光一厉,沉喝道:“说!”
黄老汉神色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三个老者,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威义,他嚅了嚅,道:“其实……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为什么?”中间的紫脸者目光徽现诧色。
“唉!因为老汉不知道定主是谁!”
三位锦衣老者神色同时一怔,旋即变为愠怒,紫脸老者冷冷地道:“你这是满嘴胡言,天下那有开店的不知道买主的道理,哼!”袍袖一挥:“把名帖拿给他看看!”
一直垂手肃立的三个大汉,立刻应诺走出一人,从怀中掏出三份大红金帖,递给黄老汉。
黄老汉伸手接过,目光一瞥之下,只见三名刺上分别写着三个人的名字:“禁内御前一等侍卫向天意”、“禁内御前一等待卫兼领虎驾将军郭朝凤”、“禁内御前二等待卫巨文龙”。
这刹那黄老汉神色大变,浑身轻颤,唉地一声,跪倒地上,磕头如捣蒜,急急道:“小民不知三位大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四周围观的人群更显惊讶。那为首的紫脸老者郭朝凤目光一扫,沉声道:“老头子,起来,快说出是谁要你制作此车,皇上为此大为震怒,本大人不得不清查一下!”
“唉!事情是这样的,五天前的清晨,老朽起床,倏见面前桌上多了三样东西。”
“什么东西?”
黄老汉巍抖抖立起来垂手而禀:“一张简帖,一张图样,五百两纹银。”简帖上写的是:“耳闻阁下工艺出众,请依图制造一车,付价款五百两,限六天内完成,届时来取。下面却没有署名。”
“唔!”三位侍卫互相诧视了一瞥,作沉思状。
“老朽贪图巨金,也想露一下手艺。于是日夜赶工……”
高大的锦衣侍卫向天义截口道:“噢!原来如此,那主顾来了没有?”“没有。”黄老汉苦着脸摇摇头,“就因如此,小民才无法上禀……而且根本连那主顾的长相都不知道!”
三位锦衣侍卫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巨文龙沉声:“念你无知,暂恕无罪,买主一到,立刻着人通报!否则,嘿嘿……”
“是,是!”黄老汉连声应诺。
郭朝凤衣袖一挥,立刻率众离去。黄老汉作揖目送,一脸悔恨之色。
他有些悔不当初,原想露露艺名,招来顾主却不料引来这许多的麻烦。
于是他焦心地等候,心中怀疑忖道:“那买主怎么还不来呢?他究竟是谁呢?”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
围观的人群随着夜色的深沉相继散去。
只剩下黄老汉半掩着门户,坐在屋内等待着,三天来,自马车完工后,他就没有上床睡过觉!
以前他是因车厢过大,破旧的小屋容纳不下,怕失窃而守,现在,又多于一份沉重的责任。
他枯坐着,也不知隔了多久,街上的绑拆,已敲出了初更,朦胧中,蓦地听到门外起了一阵希聿聿的马嘶声。
他心中一惊,连忙举袖拭了拭双眼,探首向外望去,这一望,他不由呆住了。
只见那精致富丽的车厢,此刻前面已驾上了八匹纯白色的良驹,相视之下,更显得气势不凡,但是人呢?却丝毫不见人影。
黄老汉正诧然间,倏见那辆马车缓缓地移动了,这刹那,他突然想起了大内待卫的严谕,一脚跨出大门,急急喊道:“慢一点,慢一点,老汉还有话说!”
车轮戛然而止,车厢中传出一阵阴森森的话声:“五百两纹银已付,车子我已验收,还有什么话说!”
黄老汉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令人心悸的话声,不由浑身一颤,呐呐道:“车厢中的大爷想必就是买主了,咳,老朽……是……是说价款太多……”他不敢说皇上下旨要留下车中人,只得说银子剩得多,借口拖延,以便派人报讯。
那辆车中人却冷冷道:“念你辛苦!多的作为赏赐好了!”
马缰无人自动,十六只马蹄已起奔势。
黄老汉大急之下,张口还未喊出声,暮地,寂寂的长白街上,人影连幌,三个人已奇快无比地飘落马车前,其中一个扬手一掌,将刚起奔势的马车阻住。
希聿聿连声长呜,马车停下了,人影也静止了,黄老汉惊骇凝望之下,原来就是白天光临的三位大内锦衣侍卫。
只见为首郭朝凤沉声喝道:“车中是谁?快下来一见!”
一阵阴涩涩的语声,立刻一车厢中飘出:“三位是谁?”
“大内御前侍卫,奉皇上御旨而来!”
“嘿嘿嘿!”车厢中响起一声如九幽鬼魂般的阴笑:“天下无人见过我,我也不愿见天下人,三位大人,我若说凡听到我名号的人,立是死数,你们还要我讲么?”
向天义厉喝一声道:“大胆狂徒,竟敢违旨拒捕!本人就试试怎样死法!”
身形电制而起,双掌一扬,直扑车厢。
向天义这一动,一旁郭朝凤及巨文龙,立刻也分扑包围而上,身法奇快,显然俱有一身超凡的武功。
这瞬间之间,车中骤起一声凄厉的阴笑,接着传出一阵慑人的语声:“三位大人即然要死,我就告诉你们,老夫就是‘灵音老君’!”
话说得奇快无比,“君”字一落,一声裂帛似的琴音随起。“铮”地一声,那刚刚扑近车厢的三位锦衣侍卫似乎遇到了什么无形弹力一样,竟然嘭地一声,身躯反弹出一丈,吧吧吧,个个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
马蹄声如雷骤起,在三位锦衣卫倒地同时,八骏龙车绝尘前驰,转眼消失于长街尽头。
这一巨变,从发生到结束,前后不到霎眼时间,一旁怔骇木立的黄老汉此刻似乎才清醒过来,立刻狂奔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减声惊动了北京城……
也惊动了大江南北武林。
“灵音老君复出了!灵音老君复出了……”消息像风一般地传播开去。
于是皇上震动了!五大门派震动了!天下俱都震动了!
随之而起的反响,却以武林同道最为强烈,江湖上立刻又陷于一片骚动和不安中。
而在这骚动不安中,洞庭湖畔,一位白衣少女静静地屹立了三天三夜,焦急地等候着一个人。她在等谁?“灵音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