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红粉怜才
一跃五丈,顿令他惊愕住,不但身轻如燕,更喜的是内力有若江河,绵绵不绝;身形比前倍觉灵巧,宛如临空飘飞;暗惊自己功力有了长足进步,暗赞大蟒口吐的肉蛋劲道神妙。
连换了几次气,草坪已被远抛脚下,头顶掌风虎虎,隐挟风雷,双手一按,翻上一处危岩。
右侧五丈外,一块方圆四丈的黝黑突岩顶上,但见一条银色彩虹,正在古桧狂如怒涛的掌风中飞窜,有若巧蝶穿花,端的滑溜。
古桧想是太已恨极雪龙,被激的怪嚷连连,扬运万斛掌劲,东扑西截,一劲的朝雪龙猛劈。
双方似打出真力,古桧的开山掌劲,卷起岩壁上的雪花,横雪直劈,但见漫空残雪乱舞。
想是他掌劲太过沉雄,兼且身如飘风。斗了一阵,雪龙渐自被逼得绕着危崖兜圈闪窜。但它仍是施展开一身小巧腾挪功夫,寻隙窜进,抽冷子的朝古桧猛喷。
毕竟古桧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功力精湛,雪龙虽是千年灵物,但它自内丹吐失后,功力已自大大的减退,打得一阵,已是相形见绌。危崖辐圆太小,古桧这种内家的上乘掌力,几将突崖全盖了,是以雪龙闪避不易,渐觉身形呆滞。
雪龙越避越糟,有几次险险被古桧狂猛的掌风震下危岩,柳剑雄看得心头突跳,登时一声豪气冲霄的清啸,啸声清越,偏又震人耳鼓,古桧为之毫然吃惊,慢得一慢险被雪龙喷上一口。
啸音袅袅,犹自激荡苍穹,他已飞身飘纵,有如柳絮轻拂,斜斜向五丈外的危崖扑去。
身未落,拳风已出,一股狂飙,疾如怒涛卷潮,遥向古桧推到。
铁背苍龙古桧说功力盖世,眼看拳风威势,也由不得冒上来一丝寒意。哪敢怠慢,翻腕一掌迎去。只听“嘭”的一声大震,古桧身形晃了几晃,柳剑雄亦被震得向右侧斜飘三步,方才找地傲然卓立。
两人自长沙城外初逢起,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对了一掌,虽未判出强弱,但两人可是心里有数,齐皆悚然。古桧是暗惊柳少侠功力大进,柳剑雄是讶于自己能接下古桧击来的一掌。
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桧才惊愕住,“呼”的一声,雪龙抽冷子的朝古桧后脑喷来一团淡雾。到他发觉之时,寒气已自临头。
古桧在下面吃过雪龙的苦头,登时吓得胆裂魂飞,但他确是身负绝学,不愧是武林中的极顶人物。修的一式“一鹤冲天”,快逾闪电,飞升三丈,堪堪将脑后那股寒气避过。
上身虽得避过,无如那团寒气威力圈太大,一双脚踝仍被喷了个结实,凝脂冻肤寒痛刺骨。
跃拔的身形亦被带得斜斜的向石壁猛撞过去,看看撞上,古桧忙疾探臂抓住一根垂藤。向下一坠,缓住势子,身形再又笔直拔起。
柳剑雄本可趁势出手,只须一记神拳妙招,定可伤得古桧,但趁人之危,有失英雄本色,是以静静的傲立就地,放过千载难良机,硬让古桧上蹿。
敢情他也是惊愕住了,到他抬眼看时,古桧已高坐在五丈许的一块危石上,双脚悬空下垂,不停的晃动,看似若无其事的嘿然一笑,暗地则在运劲活动血脉。
眨眼之间,古桧想是血脉舒活好了,只见他未语先咧嘴杰杰怪笑道:“姓柳的,想不到太爷上次一念之仁,那一掌未将你打下十八层阿鼻地狱。嘿!时隔两月,你已能接得下太爷的一掌,真是士隔三日,要刮目相看了!”
略停,他又语带讥诮的道:“可惜今天有这下作的畜生捣乱,否则?哼!太爷要考较一下你的功夫,究竟精进了如何程度?”
他说来轻松,心眼儿可是在打鼓。
乍听古桧说时隔两月。柳剑雄宛如坠人五里雾中,疑念顿生,惘然的想道:“分明昨天早上还同他恶斗,怎说是两月不见……”
疑念一生,不由抬眼痴想,眼到处,远山近树,都披上了一件白皑皑的银衣,倏又低头一看,立即之处,不也是铺了一层厚约三寸的瑞雪?
正当此时刮来了一阵刺骨寒风,他方意识到时已初冬了,他人本聪慧,登时了然,不由念道:“十年一觉南柯梦,梦回瑞雪飘满空。”
大梦初觉,他感慨太多。但古桧一阵极尽讥嘲能事的恶语相辱,激得他剑眉斜飞的怒叱道:“姓古的,上次承你的情,一掌之赐,有生之年,姓柳的总得报答你一番。”
古桧仰天狂笑道:“姓柳的,不愧是少年英侠,你敢到牡丹江闯闯太爷的古家堡?”古桧知道今天收拾不下柳少侠,想把柳少侠引到古家堡收拾掉。这几句话,也可说是他藉以下台阶的遁词。
柳剑雄为了能接下古桧的一掌,猛然憬悟出是大蟒内丹的功效使自己浑然人定了两月,登时忖思:“那不是师伯祖说的‘坐玄关’吗?”
这一想透自己功力大进的原因,豪气顿壮的朗声应道:“小小古家堡,小爷还不把它看在眼里,哼!纵是龙潭虎穴,小爷也要闯他一闯。”
古桧冷然一笑说道:“好狂的口气,小儿你可别赖,太爷就恭候你的侠驾。”
柳剑雄冷然答道:“绝不使你失望。”
古桧寒着一张脸,应了声“好”,说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太爷先走一步。”
一声落,抖臂一震,身形猛拨,贴紧陡急无比的峭壁,向峰顶狂登猛跃而去。
古桧一走,柳剑雄惘然若失的凝目仰视灰暗的苍穹,百感交集,半年来的往事,历历如绘。想到险将性命送在关东,猛可的探手人怀一摸宝珠,登时在混杂的思绪中升起了两件事。一件是未能应西湖之约,愧对二哥;另一件是吐内丹给他吃的大蟒。
他天资虽聪慧,怎奈雪龙蜕变一事,非天赋智慧参想得透;他假定了很多想法,就没有想到雪龙因失去内丹后躯体会萎缩一层原因上去。
正当他凝目萦思之时,雪龙业已轻悄的游到脚端,轻昂头,尾点地,但见一线银光向他左臂射到,立刻将他惊醒,淡淡的一笑,伸手抚摸了缠在臂上的雪龙几下。
紧跟着,他仰头一声清啸,啸声未落,点足猛拔,循着古桧跃登的陡坡飞升。
可惜!柳剑雄这番仓猝的离开断魂崖下的草坪,未取得那株万年成形参王,后来几乎险被人捷足先登。
原来雪龙早先围着那丛紫红色的参叶就是天地间的至宝——万年成形参王。
柳剑雄循着古桧跃登的脚印,片刻之间,就已登临断魂崖顶。
但觉得狂风疾啸,雪花乱舞,漫空灰茫茫一片见不到一丝蓝天。
俯视崖底,仍是深沉沉的难得看到那片草坪。茫然回忆起两月前恶战古桧的一幕,感触万千,想到被古桧一掌推送下断魂崖,不由的冒起一股寒意,起了一阵战栗。
他在凭吊一阵断魂崖后,无限感慨的带着雪龙,顺原来的上峰的道路,向峰脚奔去。
这一番又自不同,下泻身形有如星丸飞坠,眨眼之间,就已来到当日与古桧两骑相遇之处,溯风锐声怒啸,卷落峭壁上的残雪,令人有点凄凉的感觉,景色已不复依旧,当日胯下的坐骑已自影踪杳然。
他为失去坐骑有点茫然,想是他太富于感情,心中暗念着伴随自己近月的马儿。心神因此不宁,显得踌躇,不知应该是北上牡丹江去直捣古家堡,还是先将神道伏魔令的机密消息传回江南?
犹豫了一阵,总算他自幼即受灵真道长熏陶,早已变化气质,这当儿,又经过小周天的关期,心性空明,遇事不会贸然臆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已决定先下江南,然后再出关。
他这样做,确实有见地,万一有什么闪失,神道伏魔令的机密消息,不致随着隐没,另一点是——反正他与古桧牡丹江的生死约会未订日期,早晚去应约都是一样。
念定后,转身朝辽阳往回疾奔。
辽阳在关外算得上是个大城,是将军的驻军地。近几天,连日下了几场大雪,是以城里城外,到处盖满了白茫茫的皑皑厚雪。
这等隆冬天气,路上已是少有行人,不论贫富贵贱,都已在家中围炉取暖。城外雪落的更厚,积了尺把厚,朔风呼呼带起一阵刺耳锐啸,使人听来有点慌慌的倍感凄怆,枯秃了的树枝,被刮得折断,下坠插入雪堆中,到处群鸦乱飞,显得有一点萧条气氛,辽阳死寂的像一座没有生气的古墓。
放眼四望,中见天地相连,四野蒙蒙地一片灰色。
这天,城外偏有人冒着大风雪向北门奔来。只见他青衫疯疯,双肩不动,踏雪飞奔,谁会在这种奇寒难耐的严冬着一袭绸衫,错非他是内功精湛,已自到了寒暑不侵的境界,怎能不着重裘。
来人是飞天玉龙柳剑雄,行来宛如平地飞涌,虽是踏雪而来,竟找不出一丝被他践踏过的痕印。
他甫自吉林府南来,进得城后,虽是路无行人,街上一片寂然,他怕惊世骇俗,放慢了脚步,仍自提着一口真气,踏雪而来。
猛的,街左面一间店门厚重的门帘一掀,跟着一阵热气外冒,冷风一吹,倏又四散。一阵酒香,挟着些腌腊香味,随四散的冷风送进柳剑雄的鼻端,使人闻后有点口涎欲滴。
他顿觉饥肠辘辘,突的想到今天白晨间赶路,途中只吃了一枝老参,滴水未进,又步不停歇的连着载了百数十里,难怪有点肚饿了。
酒香味引得他抬眼一扫,好大一家酒楼,厚厚的门帘低垂及地,那阵热气就是从缝隙中冒出来。
正当他在打量,一阵门帘晃动,突然窜出两个重裘密裹的人来,这两人一般的面目全隐在厚密的狐毛中,只有一双闪亮的眸子鼻是露在外面。
柳剑雄才待提足跨上石阶,谁知两人步履踉跄,挺身撞到,来势汹汹,三人几乎撞个满怀。
柳剑雄何等身手,轻滑步,向左一避。
巧不巧,个子高点的醉汉似是因闪身让道,一跤猛摔,头一低,脚一错,向右一个踉跄,直朝柳剑雄怀中一砸来。头未到,双手倏伸,已自内柳剑雄双腕抓到。
如不伸手疾扶,眼看这醉汉准得要摔个头破血流。柳剑雄本是仁心侠肠之人,哪能见危不救;失却侠义本色。说时迟,那时快,疾伸铁掌,迎扶过去。
岂知双臂才探,陡的右腰“志堂”穴似感到压力不轻,凭他从江南闯到关外来的半年经验直觉,志堂穴的压力似是指风,志堂是人身要穴,容人点上,准得周身酥麻,也是他自面壁之后,不但功力大进,慧性亦已随之突增,当下,猛甩腰,避开志堂要穴。
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两手腕脉也同时被人搭上,只待对方拇指一扣,柳剑雄今天怎逃得过被获遭擒的恶运?
好飞天玉龙,的确不愧名列四龙,不待对方拇指扣实,疾的滑步旋身,功行双臂,正当握腕之人“嘿嘿”笑声方起之时,两臂猛向右一甩,“乒乓”两声,两个身着重裘的汉子,被撞得叠做一堆。
两个醉汉,确非庸手,一挺身,又已相继跃起,一身皮袄,毛茸茸的沾满了遭人践踏融化了的泥污,头上的貂皮风帽早滚落丈外,显得有点狼狈,人才站起,一左一右的向柳剑雄环围过去。
帽儿一落,原形毕露,霍然竟是在孝感吃足苦头的唐山四霸中的李珍同文冬元。
柳剑雄一看竟然是这两个卖身投靠长白派的武林败类,不由看着有点气,一声冷哼,说道:“原来是李义士与文义士,两位这种偷袭行径,不怕损了唐山四霸的威望?”
话是几句,可将两人说得无地自容,两人算得上北道高手,想不到合两人之力联手偷袭人家,竟然弄得栽了斛斗。
原来两人自孝感一战,吃足了柳剑雄有大亏之后,将他恨之入骨,暗中盘算好要找个机会,报得这番奇辱。
李珍性虽凶狠,但胸无点墨,不会出此下作缺点主意,文冬元生性阴狠,城府极深,这才两人喝足离店,紫面天煞文冬元打头先走,伙计才一掀门帘,一股冷风使他机伶伶的打了个冷噤,疾的将衣领拉了拉。
眼光向外一瞄,十丈外疾行而来的柳剑雄,就落人他那双像鹰枭一般的犀利眼神中,环眼一转,坏主意上冒,转头朝黑面厉魄李珍咬了一下耳朵,李珍想是不同意摇了摇头。
但文冬元有的是鬼板眼,用“你不想报仇”这句话一激,李珍才活了心,两人一出来就不吭声的暗算柳剑雄。
且说两人被说得有点羞赧,李珍憋了一肚子的气,文冬元嘿嘿一声冷笑,微拱了下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剑雄,真是久违了!刚才是我们多喝了两杯,又忙着赶路,几乎与少侠撞了个满怀……”
略顿,又接说道:“半年不见,柳剑雄身手端的惊人,只是……少侠你以侠义自居,刚才愚兄弟因醉滑跌,少侠未加以援手,反而趁机施出辣手,使愚兄弟撞跌在地。这会儿,少侠反而责问愚兄弟,作弄了人,还替人加个罪名……”
倏的凶睛怒瞪,声色俱厉的叱道:“你这样将是非倒置,嘿!姓柳的真是伶牙俐齿,挟侠义之名,大做违逆江湖道义的事,亏得你还有脸责问于人!”
人世间的事,难说得清,像唐山四霸这种纵横北道的成名人物,说话哪像这等无赖过,文冬元说得够轻松,李珍听了顿觉汗颜无地。
其实倒不是文冬元无赖惯了,实在是柳少侠适才的超绝身手,避式、化招,与进手摔跌两人,无一不妙重叠毫巅,这份能耐,文冬无是心中有数,知道惹恼了小煞星,嘿!吃不了要兜着走。
文冬元江湖过节可算得上精。已看出人家现下的身手深不可测,远非半年前可比,一听柳少侠责问,就来个原式套下,耍他个无赖,反正没有对证,拿江湖道义一扣,先退得身,等会齐四霸之后再一齐算还前帐,这也是他机警的地方。
柳剑雄为文冬元发横的赖皮话气得发毛,剑眉一挑,怒道:“文冬元,枉你是北道上有头脸的人物,怎么这等无赖,唐山四霸,往昔字号可算得上是铮铮的招牌,可是由今天此事来推断,柳剑雄则认为仅是虚名无实。”
柳剑雄的话,份量重了一点,可把个一根肠子通屁股的李珍气得“哇呀……”一声怪嚷,“妈巴子”的一声叱喝,说道:“姓柳的,你敢污辱唐山四义,二太爷在孝感与你的旧帐未清,今天又敢出口伤人,小子,上次是二太爷上了你的当,今儿个,你就尝尝二太爷的‘金豹掌’滋味。”
他可是被四弟文冬元的耍无赖,弄得有点不是味,是以憋着一肚子的火,想恁自己的成名十余年的金豹掌出出气,他是想到上次因为托大。未施展得一式,就已伤在人家拳下,输得有点冤。
粗人本就有时不明事理,怎知对方已非半年前的吴下阿蒙可比,诚心今天要一展金豹掌绝学,吐一吐憋了半年的那口怨气。
李珍吭声叫阵,口内公然带了脏,可把一旁的文冬元急坏了!
心说:“要糟!”
柳剑雄豪气冲霄的一笑,说道:“姓李的算得上是条汉子,柳剑雄今天只好领教你几招金豹掌绝学。”
话甫落,厉魄李珍一甩紫狐长袍,点足跃落街心,马步一亮,傲然的等候柳剑雄。
柳剑雄确为李珍吐的脏字眼听得有点气,但他生性谦和,上次在孝感给了李珍一记重手,仍有点歉疚,李珍虽是粗人,倒还有点男儿气概,暗中决定,出手时给他留点余地。随着亦飘身跃落李珍身前丈许之处,拱手道了声:“请”。
李珍生性极狂傲,现时面对强仇,分外眼红,柳剑雄请字甫落,他已是错步欺身,左掌虚引,右掌一探,“笑里藏刀”一式金豹掌绝学,猛吐掌劲,直朝柳剑雄胸前印到。
别看起手的一招不甚起眼,暗藏了多少变化,多少江湖成名人物就毁在这一招下,那虚招一引,吐出的掌劲,刚猛似浪卷,起一阵泼风,夹带千斤重力,击实了,石头要击成粉碎。
剑雄虽说功力不弱,还真不敢小视李珍的金豹掌,登时功行双臂,双手阴阳一错,“乾坤掌”绝学中的“欲迎还拒”,用了个粘字诀,旋身外引,轻轻的将那股狂潮般的掌劲引向丈外的文冬元。
文冬元本是凝神在替李珍掠阵,一看掌风斜斜撞到,吓得亡魂皆冒,他怎敢硬挡,一扭腰,闪身向左横跃丈余。
李珍岂是庸手,一看苗头不对,忙的圈臂旋肘,硬行将撞向四弟的掌力撤回。他功力不弱,滑步出掌,霍然是双推掌的路势,挟雷霆万钧之风声唬唬的向柳剑雄推去。
金豹掌不愧是武林一绝,施展开来,掌风震耳。柳剑雄忙将乾坤掌中的妙着源源使出,逢招化式,轻松的与李珍缠斗着。
论经验虽是李珍老到,论功力李珍现下怎及得他,柳剑雄似是为了某种缘故,未出全力。
乾坤掌胜在轻灵奇奥,金豹掌则以刚猛沉雄见强。两种掌力,同样见重于武林,难分轩轾。
一刻工夫之后,两人已走了三十招,凭柳剑雄现在的功力,本可在十招之内赢得李珍,但他怜念李珍成名不易,只想他知难而退,是以才让他走了三十招。
李珍今天是油腻糊了心,愤于洗雪前仇,怎会半途撤身。三十招仍自战柳剑雄不下,不由恶念陡生,猛咬了下牙,暗自盘算,拚个两败俱伤,说什么今天都得将柳剑雄给伤在掌下。
他这一下打了坏主意,陡的招式猛变,绝招连绵,卷起几股狂飙,向柳剑雄攻到。如此又是五招,柳剑雄扬掌一式“乾坤互易”猛劈。
李珍扬手一记劈掌,挡了下柳剑雄的右掌,跟着右脚一垫,右手骈指如戟,从左肘间穿出,疾如电掣的向柳剑雄喉下的“天突”重穴点到。他根本不理会柳剑雄印向胸前的乾坤掌。
这种拚命的打法,着实令柳剑雄吓了一大跳,一旁掠阵的紫面天煞文冬元更悚然大骇,如果两人这一招都递实了的话,后果当是奇惨,柳剑雄诚然是横尸当场,李珍也得血溅五尺。柳剑雄虽说面壁功深,但他毕竟经验太差。在此生死俄顷之际,变招已感困难,偏又两声“嘶嘶”风啸,文冬元掠阵时早巳扣定了的两枚三才钉已自抖手打到。
好柳剑雄,在这等生死关头,陡的将下撩掌势一拐,加了几成内力,变掌为指,点向李珍剪挂的腕脉,随肘一拐之势,挡开李珍截向天突穴的右手二指。上撩的乾坤掌猛撤,中途掌化神拳妙着“倒打金钟”,一股劲锐拳风反卷,文冬元打来的两枚三才钉登时掉头四飞。
变化、化招,刹那之间一气呵成,拿捏时间之准,出招之妙,若非高手,怎能臻此。
李珍虽出了一记拚命绝招,不但未伤得强敌,便是想撤掌变招都嫌慢了点,截向柳剑雄喉间的手指,被人家手肘一撞,撞得指节欲折,痛得他龇牙咧嘴。慌不迭的撤身暴退。
那从后偷袭的文冬元,可就吓坏啦!未料到人家功力会恁般神妙,自己打出去的三才钉不但无力,反而挟着一股劲风四射,吓得心中打鼓,撤身跃退之后,与李珍站了个并肩。
柳剑雄有惊无险,虽幸身怀绝世奇学,退得两个强敌,但多少仍有点惊,好一会,心还如小鹿惊奔一样,突突乱跳。他定了下神,反而哈哈一声清笑,再又一脸鄙夷不屑的说道:“人称唐山四霸如何了得,竟然不顾江湖规矩,不但使出这等下作的拚命招式,而且连暗青子出手都不招呼一声,我知道两位今天都非常看重在下,柳某绝不使二位失望,就请一齐上吧!”
他是深藏不露,把个诡谲至极的文冬元弄的大惑不解,心想:“这小子不简单,半年之后,真使人无法探清他的底,你说他深不可测?但老二与他打了三十多招不败又是事实;说他不过尔尔吗,适才露的这一手,江湖中还真不多见。”
文冬元心中狐疑,迟迟不敢答柳剑雄的话。才一犹豫,李珍心有不忿,“嘿”的暴喝一声,气得虬髯似钢针般,怒叱道:“二太爷与你两人算是扯平,谁都未输,小子,不用狂,二太爷就陪你再斗三百招。”
他说得轻松,一旁的文冬元可就有点发急,忙伸手一拦,说道:“二哥,且慢。”
这两人心意早通,李珍更是早知四弟一肚子的板眼,文冬元一拦,疾将提起的脚硬放下来。
文冬元环眼乱转,神色泰然的哈哈一笑,说道:“姓柳的,你可虽那样褒眨人,唐山四豪什么时候行事不顾江湖规矩来着?刚才文某是为了双方好,不愿伤了和气,文某连一成力都未用上,不出声招呼,难道说会伤得了你?否则,哼!要是文某真的手上加点劲,怕不会这样简单吧!”
这一番歪理,不但抑了人,还捧了自己,最后还把人家奚落一阵,端的是诡诈狡猾无比。柳剑雄还真势成骑虎难以下台。要斗吗?两个家伙确不屑一击;就此揭过吗?文冬元的嘴还真硬,他眼珠一转,不由有气的冷冷说道:“这么说,倒是在下理亏啦!”
文冬元又是一声呵呵,说道:“未必尽然,谁都不能说没有错!”
稍停,他环眼一转,又接说道:“今天太爷们实在有事,改天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好好的见识一下你的绝学,再说,今儿个在这等闹市之中,再打下去,也有点不便。”
一言提醒柳剑雄,放眼一扫虽是滴水成冰的天气,两厢街沿走廊上,黑压压的站了一大堆抖索着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登时心想:“将军府重地,惹了麻烦讨厌,暂时放过这两个狗贼。”
心念一决,冷笑道:“柳某听便,什么时候都成,只要你说上一声,柳剑雄一准再拜领二位的高招。”
文冬元够贼滑,一听柳剑雄松了口,飞快的向李珍一使眼色,口里说道:“柳少侠迟早会到牡丹江一行……”
柳剑雄傲然的说道:“古家堡纵是阴曹地府,柳剑雄在近几个月内必定探它一探。”
文冬元嘿嘿冷笑了几声,说道:“柳少侠真不愧是剑林四龙人物,恁这份豪气,就不枉我弟兄二人领教一场。”登时又斩钉截铁的说道:“好!愚兄弟就在古家堡恭候。”声落,低头捡起风帽,拱了下手,拔步与李珍双双逸去。
好戏收场,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多数人尤自依恋不舍的睁定一双好奇的眼睛,呆看着身着单薄长袍的俊美少年。
经过这阵搅闹,柳剑雄有点兴致索然,怎能再进酒楼,疾的迈步向南街走去。瞬间来到一家宽敞的客店,要了间上房,立刻叫了酒菜,想是他太饿了,梳洗方罢,忙着喝酒。
三杯高梁才下肚,突的门帘轻晃,人影未现,香风早已夺门而人,眼儿才一打瞬,一团白影,疾若流星,倏的飞将进来,身法够快,到他停目打量,屋内竟生生的多了一位美人儿。
但他未语先笑,一双水汪汪的媚眼才一飘来,突的桃腮一鼓,小嘴噘了好高,接着白了手中端定酒杯发愣的柳剑雄一眼,满腹幽怨的道:“哼!你倒是满痛快,跑到关外来啦!人家奔南跑北的找你,担心死了,你……”眼圈一红,泪影晃动,两颗如豆小泪珠险险滚落,唇儿微颤了下。
一副凄婉欲绝样儿,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
前生的冤孽,避不开,情义重,正是那个舍命救过他的玉面妖狐陶玉兰,虽是为之愣住,继见她那副凄绝人寰的样儿,忙的起身,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无言相对了一阵,毕竟他是天生情种,不由衷地一声轻喟!
慢慢的低下头,沙哑着声音叫了声“姐姐”。他是不敢看她那副样儿。
一声“姐姐”把陶玉兰叫得甜透了心,像含了千般委屈,万种幽怨,“哇”的一声娇啼,双臂猛张,疾冲两步,一头扑进柳剑雄怀内。
弄得他慌张失措,心儿突跳,手有点颤,见怀内之人香肩一阵耸动,莺声呖呖,恸的好不伤心。
他虽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像现下这般美人在抱,偏又是带雨梨花,心怎不乱?
陶玉兰哭得太伤心,碰着柳剑雄这位不懂温存的柳下惠,不知是不会还是不敢?如果来上一番软语温慰,环臂爱抚,那不就天下太平了吗?岂知他傻愣愣的呆立当场,就使得她倍觉感伤。
两月来,她为他确实吃尽了不少苦头。
首先是为了救柳剑雄,逼得她与陆兆峰反目,同长白派闹了个窝里翻,继之是间关万里,赶到通州去替情郎找解药,又自扑了空。
接着跋山涉水的追蹑古桧上牡丹江。
皇天不负苦心人,解药是被她找到了,但陶玉兰人间仙娃,艳如春花,碰上了色中饿鬼的古桧,解药虽是弄到手,几乎被古桧打了一记闷棍,险险白璧蒙垢,幸而恁她的机智,脱出了古桧的魔掌。
心悬情郎的安危,狼狈不堪的日夜飞奔,间不容缓的奔到安庆,情郎已自杏如黄鹤。仅在柳剑雄留置的信中,得到一丝北上的消息,又接着马不停蹄的奔上通州,一到通州,又听说情郎出了关,终于在此时此地让她找到了他。
见面之下,一声“姐姐”,甜丝丝的叫得她将满腔情愁一扫而光,心想:这下总该相思债得偿,谁知仅此而已,柳剑雄冷冰冰的未再加理会。
这一下,泪如江河堤溃,莲足急跺,娇啼失声,水蛇般的腰肢儿缠着柳剑雄似浪扭动,那个丰满的胴体更是在他怀中搓揉。更作怪的是胸前软绵绵,那两个坚挺滑腻的东西,揉挤得他胸脯上起了一阵痒酥酥的感觉。宛如触电,又难过,又说不出的有一阵舒畅的快感。
柳剑雄心荡神驰,绮念顿生,倏的双臂一紧,将陶玉兰搂了个满怀。
“姐姐,你别哭好吗?哭得我难过死啦。”
陶玉兰又将双臂紧了一下,蛇腰又扭摆了几下,“嗯”了一声,轻抬头,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波,向柳剑雄瞄凝。
这当儿,她虽说是仍自泪眼蒙蒙,但那股媚态,那丝荡态看来真个令人销魂蚀骨。
她甜甜的香唇才绽,娇媚的一笑,陡的又白眼猛翻,翘着小嘴儿说道:“弟弟,你怎么会跑到关外来?姐姐替你担心死啦!你不知道三个月来我过的什么日子?简直是苦死啦!”
话到此,缓缓的将头垂下,双肩耸动了几下。
柳剑雄先“唉”的一声轻叹,轻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低垂的下颚,柔声说道:“姐姐别伤心啦!您这样的关怀,小弟感激的很,先坐下来让小弟敬您一杯,算是报答您往时的恩德。”话落,他连忙替姑娘在对面摆了个位子,又忙着将店小二叫来,添了一副杯筷。
灯下相对,低酌浅饮,顿觉情趣盎然。
陶玉兰有如一朵朝露下的鲜花,加上她那副撩人的媚态,这时候喜上眉梢,三巡酒一过,粉脸烧霞,娇靥艳丽,真可倾城。特别是夜晚,本就有了一份神秘的感觉。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妩媚。
这当儿的陶玉兰,真是胜似芙蓉出水,花娇柳媚,妖艳绝代。
酒落欢肠,敛去了半年的那股骚媚蚀骨的淫态又已撩了上来。
只见她秋波才转,倏又流目送盼,一双浑陶陶的醉人水波,挟着一丝甜笑,向柳剑雄瞟了过去。
柳剑雄有点心旌神摇不克自持,疾的将双跟紧阖上,不敢再睁碍一睁。
仅是眨眼之间,心弦“咚咚”的急促颤跳,不由得又令他一睁朗目。
更糟,陶玉兰双目一挑,柳眉又是细语横扫;酒沾唇,未语先笑,纤纤玉手轻理鬓丝,衬出来那两个深深的酒涡。
人含笑身起,轻扭柳腰,莲步姗姗的妙舞轻滑。回目又抛来一个媚眼,还挟着一丝甜透心的微笑,真应了那句:“回头一笑百媚生,怎个令人不销魂。”
舞步一起,衣带飘香,钩魂处,看得令人心痒难搔,陡然一阵要醉人沁心的浓香,如兰似麝的行进他的鼻端。
顿时之间,心神摇摇,目迷五色,哪有人影,只见衣袂缤纷,眼到处,彩虹乱舞。几疑是落英时节,谢了瑰花,凋了碧树。
渐渐地,他的神魂在荡,心旌在摇,心醉神迷,登时热躁难耐。
柳剑雄细眯着醉眼,随着陶玉兰阿娜曼妙的身影在转,舞着舞着,陶玉兰慵不胜的一阵频频娇喘,疾地向床上倒去。
娇躯才着绵被,忽地往外一转,俏脸含春,双睛似水地深望着柳剑雄,浅浅的一个媚笑,娇羞不胜的低唤了声“弟弟”。突的往里一翻,两只如嫩玉般的纤手,轻掩秀面,深深的埋在绣枕上,一头蓬松的云发,散披在枕后,撒满了一枕。
那个妙曼多姿的诱人胴体,紧裹在那身裁剪合适的白绫罗衫内,隐约的透出一层粉红亵衣,使人看来平添多少绯色绮念。
作怪,倏的一翻身,仰躺娇躯,微微震动了一下,星目半阖,显出她荡漾着无限春情。
原来玉面妖狐陶玉兰今晚别有用心,三个月的相思,弄得她神魂颠倒,从南到北,追寻情郎侠踪,吃尽了多少苦头,今晚巧不巧同住进一个旅店,乍见情郎,立作献身打算。
她怕夜长梦多,将来落个恨海难填,深知柳剑雄是一代奇才,他虽是天生情种,但要他非礼苟且,恐怕好事难偕。是以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的起身,翩翩起舞,以迷人舞姿,诱使柳剑雄上钩。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以陶玉兰天生的一身媚骨,能不令柳剑雄迷醉?她不但施出浑身解数,兼且在狂舞之下暗自散放了迷魂香粉,这种香味,会加速人的血液循环,暂时迷却本性,令人坠人另一个瑰丽的绯色梦境之中。
柳剑雄骤闻香味,说不出的舒畅,越闻越想闻,他虽是内功修为有数,这一酒酣、色迷,再加上药粉的力道与陶玉兰一阵放浪形骸的狂舞,药性已是发作,顿时,只感周身血脉贲张、怅闷难耐。
这当儿,他那副样儿真令人难以形容,只见他双颊烧红似火,一双朗目,射出两缕奇异的光芒。猛起身,步履踉跄的向床前扑去,一双俊目,呆瞪定仰躺在绣被上的美妖狐。
绯色的胭脂陷阱,确使这位才华盖世的武林好手心情缭乱,有些飘飘然的把持不定了。
他看着床上的那双迷人水波,突的如痴如狂,两眼闪射出一阵渴求的异彩,疾的向前一俯,举起铁掌,一把向陶玉兰胸前起伏的那双高耸玉峰抓落……
暂且不管柳剑雄抓下的这回事,回头说玉凤姑娘自襄阳府翠柏山庄中,闻说心上人可能会遭了小天星的暗算,急得她芳心腾跳,这一向,她早已把心交给了三弟,一听心上人将有难,怎不令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饭后,背起柳彤交给她的“银阙剑”拜辞柳彤夫妇与罗老爹后,迳向武汉赶去。
买舟直放长沙,不日来在这三湘重镇,先住下店,待得二更时分,玉凤问了问背上的银阙剑。飘身飞上屋顶,向西城的镇远镖局纵去。
片刻工夫,玉凤跃落第三进大厅房坡上,只见大厅中灯火通明,厅中坐了七八人,上首一人,生得獐头鼠目,颔下几根长不满五寸的疏落鼠须,看样子年纪在四十五六之间,着一身紫色软缎长袍。似是正在同几人商谈一件大事。
姑娘何等功力,虽是与大厅隔有七八丈,厅中商谈的话虽轻,但她听的甚为清晰。
只见那坐在上首的人说道:“怪就怪在这骚狐狸身上,若非是她色迷心窍的将那小子救走,怎会要这般偏劳各位?那小喝了‘雪蛊’药酒,非要本门的解药,方能救得了他。”
话到此略停,接着一拍大腿,茫茫然的摇摇头说道:“偏偏那贱婢懂得解救的方法,据我的推测,古堂主不会将解药拿给那个丫头,她必定是先将这小子藏起来,然后再北上通州去取解药。我虽飞鸽传书转报了古堂主,但十多天过去,仍未接到回书,莫非是古堂主仍未返回通州?目前最紧要的是赶快搜索这小子的下落,如让这小子溜了,把柳彤那老贼引出来……”
姑娘芳心寸裂,心想:“三弟原来遭了毒手。”
玉凤咬碎银牙,她虽没有见过小天星陆兆峰,但她是何等人物,早已认定这家伙是小天星。
信手摸了一块瓦片,“嘿”的一声娇叱,抖手打去。瓦片飞落厅中那张红漆桌面上,四散飞射,但见人影纷然,四起奔逃。
小天星身手不弱,瓦片一落,身形横纵,避开飞溅的碎瓦,猛地两掌连挥,将丈外两只碗口粗的牛油巨烛煽灭。
玉凤接着愤然喝道:“小天星狗贼,你还不出来领死?”
陆兆峰算得上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一生中,他哪曾被人如此叫阵过?不由气得来“嘿!嘿!”两声冷笑,身形如风车一转,早已飞落在玉凤身前两丈远近的瓦面。
跟着风声响起,瓦面上又连续的飞落五条人影。好快的身形,才落瓦面,登时散开来,将玉凤围在当中。
小天星翻了一下那双斗鸡眼,将姑娘细看了一下,他虽是机灵得紧,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这位美丽的姑娘是何来路。
蓦的玉凤俏脸生寒,柳眉陡竖,冷哼一声,说道:“狗贼,柳少侠好意前来看望你,你竟丧心病狂的将他给谋害了,你还算是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拿命来。”声落翻腕背上一探。
龙吟之声盈耳,一抹银虹光彩耀眼,只是冷森森的寒气四射,姑娘手中已执定宝剑。
“银阙剑”寒光闪闪,场中之人齐均面露惊容,前古仙兵端的不同凡响,心中都在暗叫了声:“好剑!”
小天星眼珠直翻,皆因凡是武林中使用宝刀利器的人,不是功力过人,便是招式玄妙,否则,这种宝器,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智谋如海,心中有了数,暗中盘算道:“未听说过武林中出了这位俏如天仙的使剑名手。”
他哪敢大意,不等玉凤宝剑出手,忙抱拳一拱道:“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悉姑娘与柳彤有何渊源,为何要这浑水?”不俟姑娘答话,倏又接说道:“依陆某浅见,还请姑娘看在陆某薄面,请勿插足这场武林是非之中。如果陆某手下有人开罪之处,陆某待目前事了之后,定必登门负荆请罪。”
小天星不愧是在江南道上混了二十年的镖头,眼亮得很说话更是面面顾虑周到。
岂知他话甫落,姑娘已是一跺剑靴,挟着一片“哗啦……”的屋瓦碎裂声,一声娇喝:“陆兆峰,你别做梦,不错,姑娘确是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与柳老英雄也谈不到渊源,姑娘喜欢管天下间不平的事,今晚路过,姑娘忝为武林一脉,像你这种败类,哼!”
小天星被骂得鼠目一翻,几根疏落的须儿无风自动了几下,翻腕背上一探,也是一声“呛啷”龙吟,但见青虹暴射,手中执定了抢自柳剑雄手中的青虹宝剑。
睹剑怀人,玉凤惨然色变,心痛小天星谋害心上人,登时俏眼透煞,冷面凝霜,猛的一长身,银虹一闪,剑气如虹,身未到,剑先出,分心一剑刺去。
小天星本非弱者,乍见姑娘俏脸色变,连忙凝神运劲,睹定姑娘,猛见银虹耀眼,但觉一缕冷森森的剑气,疾如电掣的向胸前袭到。他飞快的一摆手中青虹宝剑,立刻一封。
玉凤怕伤了两把宝剑,忙不迭的中途撤招变式,旋身猛滑,一招“偷云换日”才点双睛,倏的又沉腕削划小腹。一招两式端的全是功夫。
小天星吓了一跳,疾的腕圈剑,化解姑娘攻来的绝招。
玉凤猛见陆兆峰宝剑搭来,倏的风点头,银阙剑回风摆柳,剑转花雨缤纷。呛啷一声,荡开青虹宝剑,展开天山绝学“万灵金阙剑法”,一轮疾攻。
但见剑风飒飒作响,三丈外呆立场外的另五人,被两股冷森森的剑风逼得向后连连后退,心中骇万分。
转瞬之间,十招过去,杀得陆兆风连连后退。
小天星本自非凡,虽差逊姑娘一等,但他仍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一流好手。三五招内必不会败在姑娘剑下。这当儿,姑娘担心两剑相碰,是以不敢放胆抡攻,有好多绝招式,都是心有忌,才让他从容的化解剑招是以十招过去,战来仍是个平局。
眨眨眼,又是几招过去,姑娘已感不耐。陡的剑风一转辣招连绵,右手亦不闲着,骈指如戟,寻缝蹈隙,避剑进招,觑定机会,掌剑、剑劈、指点,十五招一过,小天星已是连连遇险,额角渗汗,渐渐喘吁如牛。
玉凤手中一紧,加了三成力,剑气如虹,剑劈指点,两臻佳妙,眼看不再几招,小天星准伤在姑娘剑下。
小天星陡然一声长啸,四周观战的五名汉子抄起家伙,喝声连连,都向姑娘扑进。
玉凤那将这些二三流的镖师放在眼中,猛的抖起神威,避开陆兆峰削来的一剑,接着抖腕一扫,一式“夜战八方”但见寒光飞洒,剑影横,身随剑进,只听“叮当”连声,那些镖师手中一轻,慌不迭的都后跃。敢情都被惊吓住了,皆因他们此时手中仅执了半截残刀断剑。
有两人功力稍差,更是连手中剩下的半截都握不牢,被震得飞出了半空,虎口涔涔流血。
那小天星打错了主意,姑娘一招就将五个镖师震退,登时心中冒凉,毕竟他机诈绝伦,藉姑娘宝剑一荡之势。退纵丈余,站立一旁,频频牛喘。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他本心如玄狐,一看苗头不对,猛的拔腿,刚待飞纵逃去,突地一点寒星迎面射到,慌不迭的又沉身立定,伸手一抄,接下了一粒银莲子,只觉的劲力奇强。银莲子虽然是接下,身形亦被带得闪晃了两下。
心中寒意连冒,这一稍顿,走的希望又落了空。
姑娘将他欲逃身形阻了下来,他登时猛的一咬牙,暗中决定要作困兽之斗。
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才一进招,手中宝剑沉重如山。
姑娘一看小天星仍图拼命,激的来杏眼透煞,陡的剑招一变,只见银光一掠,有若怒涛卷空,三招一过,已将小天星圈入一片剑网之中了。
他左冲右突,哪能脱得了困,又是两招,小天星“啊唷”一声惨嚎,跟着“呛啷”连声,显然他手中执定的那把青虹宝剑已是坠落瓦面。
玉凤秀目一睁,霍然小天星已是少了一双胳膊,痛得他蹲在瓦面,连声惨哼。额上汗珠如豆,那份狼狈样,令人看得又气,又不觉泛上来一丝怜念。
玉凤虽是狂妄成性,但她一生未杀过人,今天一上来,心切三弟遭难,恨得她咬牙切齿,心想:“今天非把他宰了不可!”
这时乍见小天星这副样儿,登时心中一软,手里执着的宝剑有点颤,劈不下手。毕竟她天性仁慈,不忍再杀重伤之后失去抵抗的人,陡的一脚将小天星踢翻瓦面,厉声叱道:“陆兆峰,姑娘念你成名不易,暂时饶你这条狗命,你得乖乖的答姑娘的话,否则,哼!别怪姑娘心狠。今天虽是暂是饶了你,今后若不洗心革面,定教你魂归阴曹。”
小天星算得了什么英雄,此时性命攸关,哪还敢说个不字,飞快的闪着一对充满哀怜的眼珠,将头朝姑娘直点。
玉凤问他为什么要害柳少侠,他只好具实相陈,姑娘又问他柳剑雄被什么人救走?
闻说竟是洞庭湖中的那双狐狸精,也许是女人天性均有股劲在作崇,听得她气往上撞,猛的冷哼了一声,哪还有闲工夫再问这些那些,随手捡起来瓦面上的青虹剑,再又要回了剑鞘及柳剑雄留下的包袱,不再理会小天星的死活,疾的晃身离开镇远镖局。
翌日一早,晨星仍亮,姑娘已自屏挡就道,她嫌船行的太慢,舍舟就陆,取道白水,直奔岳阳,两天疾奔,已是来到岳阳,日落时分,重习故技的又摇着小船向湖心驶去。
二更方起,玉凤已翻上君山码头,问了问背上的两柄宝剑,纵身飞奔,直向碧云山庄大寨扑去。
俄顷间,玉凤来到大厅屋顶,更楼正是二鼓,只见大厅上漆黑如墨,无一丝星火,她虽是轻车熟路的摸来,竟然一无所见。
她哪肯就此退身,忙的展开绝顶轻功,顺着房顶,向碧云庄的再进院落查探了一遍,怕不花去半个时辰,就是找不到那个狐媚女子的影踪,遑论是三弟。
她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查不到一点端倪,陡的一声娇喝,反手探臂撤下青虹剑,只见一溜青光闪划,平地卷起一抹寒涛,泛起一声锐啸,登时使这平静沉寂的大寨,笼罩上一层杀气。
她这里在喝,暗影之中,已自嗖嗖连声地窜出几条人影,身形端的快极。
人影才现,倏地锣声“当!当!”,下面人声沸腾,火把照得明如白昼。
洞庭湖端的应变神速,不愧在江南绿林道称雄一方。
玉凤俏立在朦胧月影下,三丈外,霹雳掌胡正龙,正瞪定一双惘然的环眼,凝注着姑娘掌中的青虹剑,良久,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说:“她不就是鸳鸯女那魔头?”登时凉意上冒。
玉凤的现身,吓得他亡魂皆冒,说不得只好壮了下胆,一拱双手,堆满了一脸惨笑的说道:“凤女侠深夜驾临寒寨,不知有什么教言?”
胡震龙不愧是个老江湖,一言中的,玉凤先不理会他的问话,先是眼一瞪,道:“秦舵主现在何处?”
胡震龙躬身答道:“在后寨安憩,想来在这一刻会到了。”
话未落,身后风声飒然,秦猛好快的身法,已落在胡震龙身侧。
想是他早听见两人的说话,人未落下,早已将姑娘细打量了一遍,暗中叫了声糟!
身才站定,疾的向胡震龙一摆手,胡震龙早退后五步。他连忙一躬身,一揖到地,谄谀笑道:“寒山何幸,女侠玉趾辱临,真使敝寨增辉。”转头向胡震龙吩咐道:“二弟,快吩咐聚义厅摆酒,替凤女侠接风。”
话甫落,转身堆下一脸笑容,向姑娘点点头说道:“就请风女侠先移玉大厅,秦猛备杯水酒,聊表寸心,稍尽地主之谊;然然再恭聆教言。”
两人说话的这阵工夫,胡震龙已将底下那些执枪提杖的人全撤走了。玉凤一看秦猛这份谦恭有礼的样儿,登时想起柳彤命她顺道安抚秦猛的话来,心想不能太拂人意,给人难堪。反正自己今晚此来目的是追查那狐媚女人下落,如是在君山,哪怕秦猛不说?
玉凤落得大方的连忙将剑还鞘,敛去怒意,淡淡的回道:“舵主如此说,小女子说不得打搅了!只是……我今晚此来有事相求,停会还得请舵主坦直见示。”
金弓三弹一见玉凤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下来,当下哈哈一声朗笑,答道:“秦某对凤女侠是知无不言,怎敢隐瞒这个,就请姑娘放心。”
话落,微拱手道:“有僭了;秦某先行带路。”
两人纵落地面,穿过三重院落,来到聚义厅。
厅中已热腾腾的摆了一桌上席。胡震龙与几家舵主早已恭候着。
几人落座,深宵畅饮,秦猛曲意巴结,有了上次听到的话,姑娘也不怕秦猛会做下手脚。酒过三巡,玉凤猛站起身,向席中福了一福,面色正重的道:“小女子深夜闯山,事非得已,尚望寨主不要介意,”倏的玉面飞霞,一低头,沙哑着声音接道:“秦寨主与上月在贵庄做客的柳少侠是何交情?敬祈赐告。”
秦猛随将自己在襄阳替柳彤贺寿的事说了一遍。秦猛并照实说出自己想依附武当的事来。并说姑娘呕血离去后,柳剑雄如何拼命狂追。
玉凤听得芳心有点甜,亦深喜秦猛的坦率,未免在欣喜中夹着一份怨愁。随向秦猛淡淡一笑说道:“不知令师妹离君山之后,可曾返回来过?”
秦猛摇头说道:“陶姑娘自上次离庄之后,再未来过。”
玉凤是聪明人,心知三弟不会在洞庭,但她仍不放心的笑说道:“可喜秦寨主觉悟前非,但你可知柳少侠在半月前已被小天星毒害?但又为令师妹救下,至令踪迹杳然,不知两人去了何处?”
“啊!”的一声惊噫,秦猛与座中人皆悚然动容,似是不信的道:“怪!小天星会毒害柳少侠?”
秦猛在怔神,玉凤反问道:“这么说!寨主真不知柳少侠与令师妹的下落?”话出口,她深悔问得有点太不该。
秦猛仍是一脸诚恳的答道:“在下怎会骗凤女侠?”
玉凤黯然神伤的轻喟了一声,幽幽的低下头,一副戚容,令人堪怜。
秦猛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哪有看不出姑娘的心情来,暗中替陶玉兰担上了一份心。
她猛的觉到这是什么地方,怎能伤情失态,登时一敛悲容,将两泡清泪硬逼了回去,慢慢的将头抬起来,微笑着扫了席中诸人一眼。秦猛骇然失惊,他明明见姑娘低头的俄顷间,两颗泪珠摇摇欲坠,谁知才一抬头,一双俏眼已自清澈得明如寒星,并且扫尽一脸的忧戚,苟非功力已臻上乘,怎能得够?
看得他心中悚然,暗赞姑娘功力精纯,正因为此,他对姑娘敬佩得五体投地。
玉凤盈盈含笑的说道:“小天星投靠了长白派,寨主是否有个耳闻?”
秦猛不由红着脸讷讷的道:“这个,秦猛早知,便是在下也十分懊悔,险之骥附了贼人,陶玉兰上次来洞庭,便是奉了古桧之命来劝在下与长白派联盟,幸得姑娘一搅,敝师妹急着离去,才将这档事搁下。”
稍停,他“唉”的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洞庭湖的弟兄,只想七大剑派的照顾下混碗太平饭吃吃,是以上次秦猛襄阳之行,便是想能骥附柳老英雄……”
玉凤打断他的话,接道:“秦寨主话不是这样说,小女子不尚客套,只好直说,柳老英雄是南方武林中的泰斗,非是他不愿交寨主你怎么个朋友,只是江湖中是非……”
秦猛已知玉凤的意思,随即接问道:“这样说来,秦猛已是濒临绝路啦!但不知姑娘何以教我?”
玉凤听得颇为动容,暗中很是同情秦猛,一皱黛眉,低头沉思了少顷,倏抬头,春山乍展的先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小女子早知舵主这番心意,是以上次顺便上拜访了柳老英雄,如果舵主能改寨为屯,约束部众,耕渔自给,既不扰民,更不打搅官府,做一点有益国家社会的事,人助自助。我想,那时候柳老英雄必会对洞庭湖眷顾,一旦洞庭湖有事,柳老英雄会不请自来。”
稍顿,想是她大侠的豪气顿壮,朗声接道:“如果柳老英雄不来,舵主只要捎上个信儿,小女子必定赶来听候舵主差遣,自信恁我们‘黄鹤三雄’,解得了舵主——你的倒悬……”
秦猛慌忙拜了下去,说道:“凤女侠,太言重了!如得女侠翼护,那真是洞庭湖数千兄弟之福,更何况有朱道爷与柳少侠二位,这简直是我秦猛的大恩人,我秦猛指天为誓,自今之后,决照女侠所示,从善如流,如果心愿相违,皇天不佑。”
秦猛一拜,座中诸人也跟着拜了下去。姑娘慌得伸手一拦,一面退身侧让,还了半礼。
以天山神君的辈份论,玉凤真是见人就大了一辈,受秦猛的大礼也不算过分。
姑娘收服了秦猛,确实替江南的千万生灵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德。自仳以后,秦猛确是遵从玉凤的话去做,耕渔自给,再未做过一次案。
以后几十年,江南地面,盗匪不兴,河清海晏,很是太平了一段日子。
一拜不打紧,洞庭帮已把玉凤奉若神明。秦猛领袖洞庭十八寨,算是一派宗主身份,如此大礼参拜一位裙钗弱质,就武林中说来,这真不是一件等闲事。这一点,玉凤也深知,她深深的了解到自己今后对洞庭帮责任的重大。在忧思三弟之外,暗中又多添了一重心事。
秦猛此举,一方面是确实服了姑娘,希望得到一位牢固的靠山,最重要的还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
几人起来,重新叙坐,秦猛通令四十八寨齐奉姑娘为屯主。洞庭帮也随之化帮匪为良民。
且说几人重新叙坐畅饮,吃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杯盘狼藉,斗转参横,方才作罢。
第二天,秦猛用极隆重的礼仪,大排艇队,一直将玉凤送到岳州,胡震龙奉命随扈姑娘。
两人离开洞庭,几将三湘寻遍,就是得不到柳剑雄与陶玉兰的一点消息。
玉凤怎知柳剑雄正在江左养病,又是一月过去,差不多将西湖地面搜遍,仍无一点头绪。玉凤急得暗中不知哭了多少次。
寻人既是茫无头绪,眼看中秋将临,另一线希望又使玉凤沉重的心活动了起来,想来西湖之约,心想:“三弟总会准时去西湖。”
她决定东下西湖,将胡震龙遣返洞庭。她抱着一线希望,惶惶然的在中秋前一日来到杭州。
心中庆幸自己早到了一天,心想:“说什么这冤家明天总会碰得见的。”
她迫不及待的当天就在西湖打了几个转。不但心上人的影子看不到,便是连狂道朱纯飞也是影踪杳然。
这一天,过得特别烦,心如万蛇钻动,真应了一句话:度日如年。
好容易挨到第二天,日头才一倾西,玉凤单身只影就踯躅在苏堤上了,能去的地方,断桥、三潭印月、岳王墓、灵隐寺,……几乎都被她跑遍了。
一无所获,她在楼外楼吃过晚饭,租了一只小艇,备了些果酒菜肴,月儿才跳出地平线,她已将小艇靠在苏堤左近三潭印月尽头的一株垂柳下。这晚真是游人如织,湖上一片笙歌。
看着成双成对的一些少年男女,倚偎赏月,不由得泛上来一股凄怆的愁味。心说:“要是三弟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月华似水,今晚特别明艳,才爬上树梢,玉凤已是急得五内如焚,抬头将苏堤上过往的游客逐个打量了一阵,希望发现三弟的影子。
玉凤早已装束改扮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文生巾,玉抹额,一袭湘绣的锦缎软袍。手执一把牙骨折扇,柄端一颗红宝石的坠子,文采风流,端的俊绝人寰。多少青年游客投给他艳羡的一瞥。
人世间,哪会找得出这样美得来娇滴滴的哥儿。
陡然之间,一阵歌声自柳林传来,歌声词调虽是乎和,苍劲宛如像恳出自一位功力极深的人,在这样喧闹的湖中,歌声仍自清晰可闻。玉凤乍听之下,着实有点惊,留神一听,原来唱的是辛弃疾的一首“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姑娘听得芳心千回,歌声苍老狂放,这口音,有点熟,似曾相识,只是在这种良辰美景之中,来上这么曲丧气的词儿,未免有点大煞风景。
歌声方罢,人影已现,玉凤娇喝一声“大哥”,哪管惊世骇俗,呼声未落,人如乳燕投巢,一飞四丈,投进青城狂道朱纯飞的怀中,但见一阵香肩耸动,姑娘已自嘤嘤啜泣起来。
世事沧桑,半年的变化太大了,她除了自小深受师父天山神君的爱宠外,自下山开始,一年多,不知受尽了多少辛酸,乍见狂道,这胜似手足的义兄,哪能控制得了激动奔放的情愁,想到与三弟好事多磨,一波三折,这当儿,犹自不见他露面,怎不教她伤心。
朱纯飞伸出那只漆黑的脏手,轻拍了玉凤的肩胛,柔声的温慰道:“二妹,不要太冲动,你我兄妹今日相逢,乃天大的喜事。快别哭,你看这么多人在围着看,不怕人家笑话。”
月上柳梢头,正当赏月的时分,玉凤一个飞纵就是几丈,游人哪会不奇?更怪的是这么位俊俏公子,扑倒在一个脏臭的道人怀内哭泣,还不将附近的游人引来围着看热闹。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游戏三味的狂歌豪饮惯了,到处打哈哈寻乐子,这时被这位千娇百媚的假二弟一阵哭闹,登时酸了鼻子,乐不开啦!
他对玉凤还真怜爱,一生狂傲孤独,才收得这么两个文采风流的义弟,哪忍令他们伤心。
但不忍心又怎行,两个拜弟的一切,月前他路过洞庭之时,从秦猛口中听了点端倪,故而此刻呼唤玉凤做“二妹”。
狂道一说,姑娘立止悲声,倏的俏脸生春,红霞烧满双颊,一嘟小腮,白了狂道一眼,说道:“你都知道啦!”
狂道点点头,一扯玉凤,两人点足一纵,已自跃落艇舱之内,朱纯飞手中竹篙疾点,船如疾弩般的向湖心射去。
玉凤动手将食盒打开,忙着摆酒食,嘴可问道:“大哥,三弟呢?”
狂道沉重的叹了一声方说道:“三弟已出了关,我想那是江湖中的误传,说他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二妹,这件事有点不……”
“哇”的一声,玉凤吐了一口血,一个娇躯已向后疾倒。
朱纯飞一生狂放不羁,脱落行迹,从不识忧愁烦恼是何滋味,便是那震惊天下武林的“神道伏魔令”被盗,老搭裆妙清急得快吐血,着他一同去踩探,他都依然故我,终日狂饮,仍是无动于衷。
岂知他一生清闲惯了,晚年一高兴,竟结识了这么两个兄弟,因为三弟柳剑雄在短短几月之中,名震武林,名列剑林四龙,连带着“黄鹤三雄”之名亦不胫而走。
正当他老怀欣慰,喜得一日三笑之时,老运突然走墨,一声晴天霹雳,弄得他快活不得,原来二弟易峰是个冒牌子的假货,最糟的是她与三弟之间纠缠了一段儿女情怀。
好事难偕,两人家捉迷藏似的见不了面,偏又夹杂进来个狐媚成性的陶玉兰,在夹缝中死缠活赖。一个弄不好,这对小儿女将来有甚风吹草动,固然是八个响头的情份,狂道要担上万千干系,最使他担心的是如果一个不妥,“黄鹤三雄”的金字招牌被砸碎了,教他那块老脸今后向哪儿放?
这一替两个拜弟担上了心,自一离开洞庭湖,一直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这倒是狂道一生中从没有过的事。
且说玉凤痴恋柳剑雄已入了迷,乍听情郎被震下断魂岩,生死未卜,这种令人断肠的惨变,过度的刺激,骤然加在一个灵智痴迷了的人身上,她怎会受得了,能不呕血!
她原来站在小艇的左舷,向后一倒,眼看即将落水,蓦的灰影一闪,狂道何等身手,早一把将她抄住。连忙将她扶靠在舱舷上。
这时候,玉凤俏脸苍白,秀目紧阖。
狂道登时急得跳脚。眼看玉凤已是闭了气,如不赶快施救,再过一刻,她功力再高,纵有仙丹妙药,恐怕要回生乏术了。
虽说江湖人物不拘礼俗,但假货二弟是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自己年近花甲,虽有八拜的情份,但仍有些不便,只急的他抓头搔腮,就是想不出来用什么个方法施救?
沉思稍顷,终究他是修为有素的人,人急智生,陡的一扶玉凤香肩,右手一扬,一掌朝她背心“灵台”穴拍去。
玉凤“哇”的一声娇啼,狂道登时“吁”的松了口气,轻摇了下头,一撩那只又脏又臭的破袖,揩了下额头如豆的汗珠。
玉凤虽早醒来,不一刻,两只俏眼哭得红肿如桃,捶胸顿足的哭得死去活来。玉凤一哭不打紧,可把狂道哭得六神无主,登时为之怔愣住。
糟!中秋之夜,湖上游人如云,玉凤这一纵声娇泣,悲恸失声,宛如子规夜啼,凄绝人寰,愁云惨雾,霎时之间,引来不少游客,周围五丈,立刻有七八条船划来。
如要被人看见了,一个长发蓬松的脏臭老道,他船中居然有一位俊俏的娘娘腔的哥儿在失声悲恸,岂不令人产生误会,那怎生了得,怕不当晚要轰动整个杭州城,人们会猜疑这是什么事?
狂道一看不妙,疾地将木桨连拨了几下,小艇登进疾如弩箭的向湖心激射二十多丈方缓了下来。好在这时一朵乌云掩月,遮了小艇的行藏。
朱纯飞蹲下身温言劝慰了好一阵,良久,玉凤方强收痛泪,老气横秋的说道:“大哥,三弟看来是完了!我岂能独生?”
朱纯飞未语先叹,茫然的摇摇头说道:“二妹!你也太想不开了,三弟虽被古桧一掌震下断魂崖,但他并不是个夭寿之像,怎能断定他确实会死去?再说你哭又有何用?”
玉凤凄声的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做?”
狂道一瞪眼,说道:“二妹,依愚兄之见,我兄妹二人,即刻出关去寻三弟,如三弟未遭毒手,我担保还你个活宝贝……”
噗嗤一声,玉凤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他这里才笑,狂道突然一耸双肩,咬牙切齿的哼道:“万一不幸,三弟葬身断魂崖,哼!朱纯飞拼着这条老命不要,古家堡虽是魔窟,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要硬闯它一下,等到将古桧那小儿的心肝取来,祭过三弟的灵后,那时,……三妹,愚兄也不愿独自偷生!”
狂道义愤填胸的一说,只把玉凤听的是感动得“哇”的一声扑入他怀内,呜咽着道:“大哥,你待我们太好啦!”
玉凤这一猛扑,小船一阵晃动,险险闹了个船底朝天,朱纯飞忙着用千斤坠的身法将船稳住,伸手一拍姑娘的香肩。又慈爱的抚慰了一阵。玉凤才收住痛泪,两人一磋商,急不如快,当晚就离开杭州,向关外直赶。
两人自杭州跨越莫干山,经溧阳过江宁(南京)渡江北上,不日来到淮阴,落了店。赶巧,那家店不卖吃的,才略为梳洗,玉凤已抖开嗓子嚷饿,狂道更是觉得喉头痒酥酥的酒虫直爬。
稍微收拾,相偕就上了大街,找了一家颇为热闹的酒楼,才上得楼,百十双眼睛,都瞪定两人瞄。
见怪不怪,一路上早已司空见惯,皆因为一个脏臭的褴楼道人,后面偏又跟了位娇媚如花的浊世佳公子,显得极不相称,总之相差,判若天壤。怎不使人侧目?
店小二引二人在靠窗的一张桌上坐下,要了些酒菜,狂道骨碌碌的转着两个贼猾的眼珠子,将酒楼的客人,挨个儿的细瞄。
一瞄就瞄出了岔子,瞄到邻桌一个正在低头挟菜的人身上,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心说:“啊呀!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与二妹长得是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想是那位客人不但是位女客,而且是个美貌绝伦的俏佳人。
不由得狂道只顾比拟到玉凤头上去,是以未将双眼移开,仍自看着邻桌的姑娘。
那姑娘见狂道贼眯眯的干瞪着她,不由心中有气,猛的柳眉一竖,杏眼充满威煞的回瞪了狂道一眼。
敢情好,朱纯飞游戏惯了,无事还要找点赏心乐事来嬉笑一番,猛的见姑娘回瞪,那还不对了心思,登时回敬了个鬼脸。疾的又猛晃了下那个乱发蓬松的大头,藉玉凤的身形一遮,意在躲避对面那位姑娘的怒瞪。
他虽闪身一躲,嘴里怪不饶人,似假还真,含沙射影的一声:“二妹,我怕!”
玉凤可是坐在他对面,背向那位姑娘,未留心身后的人,狂道一嚷,玉凤不由一怔,岂知身后的姑娘会错了意,误把“二妹”听成“阿妹”。本怒狂道偷瞄她,再又怪他口舌轻薄。
想是她怒极,登时俏脸色变,猛的纤腕一扬,一只竹筷,快疾如风的向狂道射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玉凤蓦觉脑后风生,她何等身手,倏伸玉臂,五指一挟,一枝竹筷被她钳了个结实。
那个抛筷子的姑娘,蓦的被前面背坐着的俏公子这种接筷子的手法惊骇住,脑后像长了眼睛一样。距离又近,谁知筷子才出手就被人家捞了去,她哪能不惊。
狂道可乐啦!一看玉凤接筷之后,已是俏脸泛怒,顿时“嗨嗨”
一笑,心道:“有热闹瞧啦!这两个母老虎来个全武行,一个不是饶人货,另一个更不是省油灯。”
玉凤原本生性狂妄,这几天心急情郎安危,烦透、闷透,居然有人想在老虎嘴边上拔毛,拿她寻开心,登时鼻中冷哼了一声,把闷塞了好多天的那股烦愁怨气,都从这声冷哼中发泄尽净。
那姑娘大概也好不了多少,从她美目含愁的神情看来,怕不也是怀着满腹失意的伤心事。
玉凤俏脸才泛薄怒,倏的纤腰一扭,人已站了起来,星目一瞪,“哦”的哼了一声,腻着鼻子,学着男人腔喝道:“哪来这般不讲理的妞儿,出手就妄动无名,差点在本公子的后脑勺上戳了个窟窿。”
姑娘一见玉凤一副鄙薄不屑的神情,气的她铁青着脸,冷漠的回叱道:“大胆狂徒,你敢恶语伤人,划下道来,待姑娘教训你一下。”
楼上酒客一阵骚动,看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惊得纷纷避开,眼前好戏就要开锣,狂道突然哈哈一阵狂笑,笑声方落,疾伸手一比,示意玉凤坐下,眨眨眼睛说道:“慢来!慢来!贫道的酒虫还没有喂过,二弟你的五脏庙也没还没有祭过,何必忙在一时?待一会下得酒楼,寻个僻静场所,两位以武会友,英雄儿女,长得一般俊俏,正是一双两好,来上个萍水之交,岂不快哉!”
狂道也许是本意,更存有一份玩笑口吻。可是话听进那姑娘耳朵内,多少有点挂不住,心恶狂道意存轻薄,是以激怒十分,蓦的“呸”了一声,跟着猛瞪俏眼,娇声怒叱道:“贼道,你别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惹得姑奶奶气了,将你满身的杂毛一根根的拔尽。”
狂道猛的一紧牙,哆嗦着向玉凤身后一躲,从玉凤叉着腰的左臂弯下面,露出那双贼溜的骨碌眼,一霎一瞄,低声儿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可别发怒,这儿人多,闹起来多有不便,依我杂毛看来,城外李家桥地方不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时节,我们的公子爷一准恭候着你老人家。”
朱纯飞虽是句作弄两个姑娘的玩笑话,但那位姑娘怎知玉凤是个见不得人的假货,恨极了狂道,气得一跺小蛮靴,扬手一把汤匙,疾如迅电的朝狂道骨碌的双眼奔来。
玉凤占尽了便宜,“咯咯”连声娇笑,一看汤匙飞来,来个不理不睬,让汤匙从胁下射去。
这一着煞手,可把狂道吓了个三魂出窍,“嗳唷”一声大叫,口一张,猛将激射来的汤匙咬住。
一叫不打紧,不但将酒客惊得四散,便是玉凤亦也被他吓了一跳。
狂道一双骨碌的环眼一转,心中暗道:“好家伙,你占够了便宜,只管乐开来,可就不管哥哥我的死活,哼……”
玉凤替他虚惊了一场,“呸”了一声,只听狂道又已嚷道:“姑奶奶,原物奉还。”
姑娘身手不弱,轻舒皓腕,两指钳定汤匙,放还桌上,气得发抖,真拿狂道没法。
狂道环眼一转,有了主意,心恨玉凤适才没给他挡下汤匙,贸然的向姑娘作了个鬼脸,哀声的说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老人家请高抬贵手,饶了我这遭儿,你要再一耍花样,要了我老杂毛的命事小,万一把柳家的媳妇儿吓坏了,教我杂毛将来如何向那柳彤老儿交待?”
岂知一句玩话不打紧,玉凤又羞又急的低下头,气得无法发作,那位姑娘可就二话不吭,甩下一锭银子,红着脸疾忙下楼而去,连看都不敢再看狂道一眼。
这一下,登时把个老江湖弄得迷糊透了顶,参不透其中的玄虚,想不到一句玩话本是嘲弄玉凤的,谁知竟会将人家姑娘给气跑啦。是以他为之怔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