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亡子复生
西门洪不禁一呆,诧异地说道:“一命还一命——”
杜三郎这一命还一命的说话,顿使西门洪楞住了,他处世江湖,什么风浪都经过了,独没有像今日这种事那样玄秘,死去十多年的儿子竟忽然有了信息,这彷佛是作梦,却比梦更要真实……
西门洪激动的道:“他在那里?鹏儿在那里?”
杜三郎说道:“这个你老倒不要急,阁下只要答应一命换一命,在下保证令郎安然无恙归来,不过,这要先看看阁下的表示……”
西门洪沈声道:“你这一命换一命的说法,是怎么个解释?”
杜三郎笑道:“意思是说,阁下要保全你大少爷的命必须要拿另一条命来交换,敝主人交待得相当清楚,这是二少爷押进来的活宝,我们……”
西门薇薇仰起头来,道:“爷爷,咱们得救我爹呀——”
她三岁时便与双亲分离,听爷爷说是死在外地,十数年来尝尽了自幼失怙那种凄凉日子,她曾羡慕天下父母健在的孩子,也渴望自己父母俱在所能给予她的爱,今日一旦遽而听见父亲的消息,怎不令她欣喜若狂呢?
西门洪慈爱的道:“当然,不论花多大的代价,咱们总要救他……”
杜三郎道:“老爷子是答应啦。”
西门洪道:“说吧,怎么个换法?”
杜三郎道:“咱们这是以人换人,自然是要人来换啦。”
西门洪道:“这儿只有我祖孙俩人,你要那一个——”
这老人心念爱子的安危,此刻根本不再考虑其他问题,在他想来,西门薇薇尚在幼年,无甚可资利用之处,对方所索取之人非己莫属了。
杜三郎“嘿嘿”地道:“老爷子的声望虽能雄霸一方,奈何敝主人并不欣赏,而令孙女命绝鬼阴,也无可众之处……”
西门洪一楞道:“杜三郎,你这话太耐人寻味了,刚才口口声声要以人换人,而今,我祖孙俩任由为之,而阁下又推出不纳,这不是太过分了……”
杜三郎摇摇头道:“老爷子别动怒,令孙女与你老爷子情逾父女,敝主人不忍为之,也不愿在薇薇小姐死前,拆散你们的天伦,不过,咱们这以人换人的交易总得成交,所以敝主想请老爷子交出另一个人……”
西门洪髯须拂动,道:“老夫不知敝处还有谁值得贵主人这样器重?”
杜三郎沉思一阵,道:“老爷子真不知道?”
西门洪道:“老夫着实想不出来。”
杜三郎道:“江湖上能动员快意堂数十高手,千里追查的大人物又有谁……”
西门薇薇惊呼道:“石大哥——”
西门洪意外的说道:“什么?是石老弟……”
石仁中淡淡地道:“杜朋友,在下与贵主儿素昧平生,也谈不上什么恩怨,当非欲置在下于死地而后已,贵主儿如果真与在下有什么过不去,大可直接与在下谈谈,犯不着扣押着西老爷子的大少爷,以这种低劣的手段威胁西门老爷子——”
他似乎对这即将发生的事早在意料中,侃侃而谈,彬彬有理,头头是道,不仅是西门洪老爷子佩服不已,连那不懂礼的杜三郎也不觉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杜三郎“呵呵”地笑道:“石兄弟能识得大体最好,只要阁下能随在下去见敝主人,在下可担保西门老爷子的大少爷安然而归——”
西门洪沈声道:“这是什么话?”
杜三郎神情一变,道:“老爷子有一意见?”
西门洪哼声道:“当然有意见,我儿子落在你们手中,自然应由老夫负责把他救回来,你们怎么可以胁迫别人以达目的,社三郎立刻回去告诉你主人,老夫不吃这一套……”
杜三郎阴沉沉的道:“老爷子是不想令郎活着了!”
这一着可真狠,西门洪纵是武功盖世,雄霸一方,无奈父子连心,亲情远比近水亲,铁石也为爱心动,他痛苦的满脸抽搐着,目珠中隐隐含着泪水……
西门薇薇颤声哀叫道:“你们要杀我爹……”
杜三郎“嘿嘿”地道:“老爷子,敝主人是个六亲不认的硬汉,惹翻了他.令郎只怕休想再活着见你啦……”
西门洪怒声道:“社三郎,带我去见贵主儿……”
杜三郎冷冷地道:“敝主人只怕不见你……”
西门洪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在往昔,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他对杜三郎这种无礼的举动,只怕早就一掌让他滚蛋了,但今日不行,他那失踪多年的儿子有了信息,他那死了的儿子已复活了,这消息来得太快,也来得有几分不真实,但这毕竟是真的……
他忍了忍道:“贵主儿要怎样才会见老夫?”
杜三郎道:“请石兄弟走一趟,比你去十趟还管用……”
西门洪愤怒的一笑道:“杜朋友,贵主儿把我西门洪看成甚么样的人?不要说石老弟和老夫是朋友,纵不是朋友,老夫也不会卖友求子,杜朋友,烦你回覆贵主儿,西门洪不卖这个帐……”
社三郎闻言冷笑,阴沈的说道:“老爷子,这话可是你说的,休怪我们心狠手辣……”说着转身欲行。
石仁中沈声道:“杜朋友,站住。”
杜三郎回过身来,冷声道:“石兄弟,西门老爷子保护不了你一辈子,你只要踏出西门老爷子的一亩三分地,嘿,准跑不了!”
石仁中长吸口气道:“贵主儿冲着我来,何须扣押西门老爷子的大少爷——”
杜三郎嘿嘿地道:“敝主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西门老爷子,这全是二大少爷缺少头寸,急需周转,他已然把大少爷押进里面,敝主人冲着西门老爷子的金面,多少也得应付……”
“哼——”西门洪听得血脉贲张,发须俱竖,双目瞪得有若铜铃,咬着厚厚的嘴唇,切齿的道:“那个该死的畜生,居然不顾兄弟之情、手足之爱,做出这个人神共愤的事情,唉,老天爷有眼,让这畜生遭天打雷劈……”
西门薇薇痛泣道:“爷爷,那是二叔,别咒他呀——”
西门洪惨笑一声,道:“你还认他这个二叔,他早已丧心病狂,无可理喻了,薇薇,你爹他都能押给人家,有朝一日,他也会把我给卖了,唉,家门不幸,天道宁论……”
石仁中冷静的道:“老爷子,先别生气,咱们还要向杜兄请教一二……”
西门洪吸了曰气,说道:“不*,不错。”
他唇齿略颤,转头又道:“杜老弟,那畜生押了多少……”
杜三郎“嘿哩”地一笑,说道:“不多,万把两……”
这“万把两”确是将西门洪惊得一楞,他虽在武林中称雄霸道,似这大数目的银财交易,还是第一次听见,楞楞的僵立地上,良久不语。
西门薇薇说道:“有价码的事就好谈了……”
杜三郎面色一冷道:“敝主人交待过,老爷子的大少爷为无价之宝,除了以人易人外,其他别谈……”
西门薇薇愤声道:“我去……”
杜三郎冷冷地道:“你那身于不硬朗,敝主人没看上——”
石仁中怒声道:“杜三郎,你欺人大甚——”
杜三郎道:“石兄,你是个明白人,何须……”
石仁中沈声道:“好,杜朋友,立刻放西门大少爷,在下跟你走!”
杜三郎长笑一声道:“有了石兄一句话,在下也好向敝主人交差了。”
石仁中淡淡地道,“杜朋友,在下尚有一个不清之请呢?”
杜三郎眼珠子一转,道:“那里,那里,在下正候着呢!”
石仁中道:“西门大少爷,是否尚活着——”
杜三郎道:“当然,当然,有这个当凭证。”
语音一落,袍口处忽然甩出一块方形玉牌,这块玉牌色呈紫红,莹莹欲滴,上面镂刻着八八六十四个篆体小字,顶上方雕镂着浮云白日,下方是山湖澄水,蓑衣笠翁,斜竿垂钓,手艺之精,栩栩如生,端的是块千古好玉。
西门洪激动的道:“传宗玉令——”
西门薇薇惊啊道:“爷爷,这就是那道与爹爹同时失踪的令符……”
西门洪道:“薇薇,错不了,你爹一定在他们手中……”
西门薇薇颤声说道:“爷爷,这怎么办?”
石仁中说道:“老爷子若无意见,在下……”
西门洪沈声道:“老弟,别急,老夫要先看鹏儿……”
杜三郎道:“敝主人早已候着多时,只要石兄弟愿……”
石仁中道:“杜兄,请通知贵主儿,立刻来换人!”
杜三郎“嗯”了一声,转首朝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九个汉子施了一下眼色,但见一道红蓝的焰光穿空而去,那瑰丽的烙光射门在半空中,夺目耀眼,瑰丽彩艳。
那道红篮焰光闪逝没有多久,远处已响起一连串铜钤之声,黑夜中,但见数匹溜快的健骑朝着这里笃笃而来。
当首者是个满脸黑髯、虬髯睑上尚有几颗麻子的汉子,两双铜铃般的眼睛冷光直闪,一身黑衫裤,足踏英雄星芒靴,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物。
杜三郎上前,道:“西门老爷子,在下给你介绍……”
他略略一指那位虹髯汉子,道:“这是敞主儿,叶老爷子——”
西门洪冷冷地道:“原来阁下便是武林赌命大豪叶麻子——”
那黑髯麻子呵呵一笑道:“西门老爷子久违了。”
西门洪道:“我儿子呢?”
叶子麻子“嗯”了一声道:“抬过来——”
黑暗中,有人应诺了一声,四个健壮的汉子抬了一口深红奇厚的大棺木,平平的放在地上。
西门洪遽见对方抬出一口棺木,心中登时一凉,虽然在江湖上任何凶险的场面都见过了,但,当他一想到自己最痛爱的大儿子躺在里面时,目眶里也禁不住闪出了晶莹的泪影,不过他年老持重,不使泪珠滴下来……
西门薇薇却克制不住,大声叫道:“爹——”
她日夜思念的父亲隔了十数年,遽而在这种情况下会面,着实有点不近情理,她到底是年少不更事,没有西门洪那样沉着,而呜咽的哭泣……
西门洪惨声道:“叶麻子,他是死是活——”
叶麻子嘿嘿地道:“这全要看你老爷子怎么个想法了,在我们看来他与死无异,不过是比死人多了口气,在你老爷子眼里,也许这正是他生命的开始,活着远比死了要有价值……”
西门洪面上突然涌现出一片杀机,决声道:“鹏儿如果有个三长二短,今夜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说这话时,双目之中彷佛已燃烧起两把深红灼人的焰光,眉宇间所笼罩着的杀机,是那么深浓,令人寒栗,谁都知道他说得出也一定能做得到。
叶麻子冷冷地道:“老爷子,我们相信你有这个能耐,不过令郎……”
西门洪寒着脸,道:“启棺——”
有道十赌九恶,凡是在赌场里混,或是以赌为命的江湖郎中,俱是善于运用心术的狡猾之士,叶麻子在赌道上是久负盛名、雄霸一方之主,他一见西门洪那种刚决和满脸杀僳的神态,顿时一寒,他暗忖道:“这老东西难缠,别吃不完兜着走……”
他施了个眼色,道:“把棺盖打开,给老爷子过过目……”
两个黑衫黑裤的汉子闻声站了过来,轻轻的将棺木盖子移了下来,但见两个人同时从棺木中坐了起来。
靠棺木上头者是个双目深陷、已无目珠的无目汉子,头上的那层发皮似活活被人用剑削去,长出崎岖不平的疤痕,那种惨相着实十分厉怖,似乎他的生命正如赌命大豪叶麻子说的:“他的生与死无异,不过是多了口气……”
每个人都屏住了气,俱被这种形象震慑住了……
在这个汉子的身后,正有一个人持剑抵住他的后腰之处,那持剑之人一落入西门洪眼中,根根发丝都直了起来,眼中像喷火般通红一片,他咬牙道:“又是你这个畜生……”
显然,这个令他切齿痛恨的人正是他那个不忠不孝的逆子西门大鹏,谁也不会料到西门大鹏丧心病狂到此地步,居然当着他父亲之面用剑抵着他的兄长。
西门大鹏一笑道:“爹,别生气,我不是把哥哥送回来了……”
西门洪惨哼一声,道:“把你哥哥送过来——”叶麻子一拦道:“老爷子,咱们说好是以人换人,那位石老弟……”此人好心机,居然考虑得那么周到,利用棺木为押送的工具,其心计之深,足令人摇头而叹了。石仁中挺身而出道:“区区自会跟你们走——”叶麻子竖起大拇指,道:“好汉子,我姓叶的佩服……”西门薇薇颤抖的道:“爷爷,那是我爹么?”西门洪嗯了一声道:“不会错了,金鹏的左臂上有块红痣……”姜是老的辣,西门洪心细如发,早在这个目残耳缺的汉子出现之时,已先辩认此人是否为自己的爱子了。
西门薇薇叫道:“爹——”那目已无睛,耳已缺失的汉子浑身撕是颤了颤,缓缓地自棺木中跨了出来,沙哑的道:“是谁叫我……”
西门薇薇悲声说道:“爹,我……我是小薇”这几个字甫落,那汉子陡地跃回棺中,颤吼道:“我不要见你们,我不要见你们……”
他伤心的躯体抖颤,那双空洞的目眶中竟然淌下了一丝丝泪水,这份伤情促便那干涸的心坎燃上了另一股哀愁,他这种残缺不全的样子怎样与十数年未谋面的女儿见面,太丑陋的面孔使得他不敢面对现实……
西门洪上前道:“金鹏,我是你爹,你不能不要爹呀……”
那残缺汉子捂住脸,说道:“西门金鹏已死了,我是个丑鬼……”西门薇薇扑上去,悲声道:“爹,不管你多丑,你总是我父亲,别人也许觉得你丑恶可怖,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完美的——”那低迥的稚子之情,三言两语中,表露无遗了,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父女之情绝非局外人能了解,那丑汉大吼大叫,激动的抓自己的睑,他呜咽着不成声……西门洪黯然的道:“金鹏,你的小薇从小就幻想有朝一日,你会忽然自远处回来,她日日盼,夜夜想,十多年了,她由想而变成失望,江湖上,都说你死在沙漠或是苗疆,爹爹我虽然不相信,也半信半疑……”那丑汉哀声悲嘶道:“爹,我不像个人……”西门供一瞪眼,说道:“是叶麻子下的手……”
叶麻子急声说道:“在下可没这个胆子……”
西门洪沉声道:“那么是谁?”
叶麻子道:“这只有令郎知道……”
丑汉冷然的沉声说道:“爹,他们还不配……”
他忽然拭干了脸颊上的泪痕,回首道:“二弟,收回你的剑……”
西门大鹏冷冷地道:“大哥,别打歪主意,只要那石小子走进棺中……”
丑汉道:“拿我换姓石的,那姓石的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物?”
西门大鹏说道:“他是七星朝元的传人……”
丑汉大叫一声,说道:“甚么?七星朝元……”
他那硕大的身子倏忽之间一转,反手一掌将西门大鹏的长剑打落地上,这一招快迅灵诡,玄秘异常,骤发而至,西门大鹏在急而不防的情况下,非但失落了长剑,整个人都被打得一个踉跄。
西门大鹏大叫道:“你不是失去了武功……”
叶麻子也惊声道:“他不是武功已失,怎么?难道是使诈……”
丑汉仰空大笑道:“我不过是逗逗你们,你们竟然以为我好欺负……”
叶麻子急急叫道:“丑鬼,立刻停下来,否则……”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那丑汉已像一道旋转的小风,朝着他直扑而来,叶麻于身形略退,又叫道:“杜三郎,把他给截下来。”
杜三郎跃身而起,道:“是——”
休看杜三郎年岁并不甚大,那身功夫却不含糊,微挫身子,长剑已自鞘中颤耀出来,斜斜一抖,刹那间在半空之中挽起了两个剑花,“呼”地一声,剑已飘劈过去。
丑汉狠声道:“滚,你不是对手。”
说也奇怪,他迎着社三郎那劲疾锋利的长剑不闪不避,仅仅是一挥手臂,杜二郎竟不敢再挺剑而进,施至半途,急急撒剑暴闪。
杜三郎面若死灰,道:“丑鬼,我要你站住。”
丑汉长啸一声道:“今夜我要你们通通血溅在这里……”
杜三郎身形飘闪,退问问,长剑已转颤出数道痕波,诡秘辛辣地照着丑汉上身七处穴道刺来。丑汉嘴中发着数声怪异的哼叫,对那攻刺而至的剑式置若未睹,他那伸举的爪指,并不逊于锋利的剑刃,但见他疾快的一闪,居然穿过了杜三郎那诡奇的剑浪,未容杜三郎的长剑泻落,已将社三郎当胸打了一掌。
“呀”杜三郎呀地一声大叫,人似滚落的陨石,“叭”地摔倒地上;沿着他那苍白的唇缝间不停的流下鲜红的血……
叶麻子一震,道:“杜三郎——”
杜三郎寂寂无声,瞪着叶麻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麻子目光是何等尖锐,在杜三郎胸前一瞄,登时发现有五道彷佛被烈焰烧炙过的指痕,他大惊失色,蓦地退了好几步,沈声道:“退开——”
杜三郎坠地倒去,他那群手下已撤剑涌上,叶麻子沈声一喝,立刻又各自退下,抱剑而立。
叶麻子那张点点麻子的面脸上,泛起一丝丝抽搐,他沉凝的踏上前去,面上豆大的麻子似乎是更多了,长长的吸了口气,声音略颤的道:“阁下施的是——‘烈焰指’!”
丑汉面上毫无表情,道:“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
转过头,朝西门洪施礼,道:“爹,这班赌门老鼠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叶麻子不容他说下去,已吼声大叫道:“西门老爷子,你可得评评理呀,‘烈焰指’凶狠毒辣,天域之外绝技,可与你们西门祖传绝学牛马不相及,今日在老爷子的一亩三分地上,今郎居然使出化外之技,传出江湖,只怕会令江湖同道有所不谅解……”
西门洪冷冷地一哼,道:“我儿子离开我十几年,他在外乡异域学了功夫,做老子的岂能干涉,叶朋友,老夫还没请教呢……”
叶麻子连忙接口说道:“老爷子,请指教……”
西门洪道:“我儿子的睑是不是你们下的手……”
叶麻子道:“令部双目虽瞎,嘴舌尚在,老爷子何不问问他……”
丑汉冷厉的道:“他们都是凶恶之徒,今日不要留下一个……”
叶麻子变色道:“丑鬼,你不要逼人大甚……”
丑汉道:“爹,你和小薇站远点,今日我要他们知道我丑鬼的厉害……”他冷厉的朝前跨着,面上罩满杀机……
休看他的耳目俱失,却与耳目俱全之人无甚差别,杀机一动,挥手一掌,将一个欲施暗算的汉子打翻地上。
那汉子不过是乘他说话分神之际,偷偷地欺进了数步,满以为这个瞎子不会发觉,那晓得早落对方算中,他的身形方动,已被打得倒地不起。
这种快捷的身手立刻震慑住全场,没有一个人敢再轻举妄动,显然丑汉表露的武功大令他们吃惊了。
叶麻子怪叫一声道:“丑鬼,你真要赶尽杀绝……”
丑汉怒声道:“我发过誓,谁说我丑,谁就死……”
叶麻子“哦”了一声道:“这个我倒没有想到,丑鬼,我叶某人倒不甚了解,以阁下的武功,令弟绝无法制住你,你为何由他押来本人之处……”
丑汉冷冷地道:“自有原因……”
叶麻子一震,道:“什么原因?”
丑汉冷笑道:“寻找那个教唆舍弟不仁不孝的赌棍,再说我这个样子实在无颜回来见家父,只好说武功已失,暂借贵处多盘桓数日,以启导舍弟改邪归正……”
叶麻子闻言大骇,道:“咱们这是引火自焚……”
他狠厉的瞪了西门大鹏一眼,又继续说道:“令兄与我过不去,你看,该怎么解决……”
西门大鹏惺悚道:“叶老大,别生气,由我对付他……”
西门洪目皆欲裂,沈吼道:“畜生,老夫先毙了你——”
西门大鹏一听他的老子动了真怒,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颤,立刻转身而奔,道:“叶老大,在下失陪了。”
丑汉沈声道:“二弟,你真是自甘堕落……”
叶麻子“哼”了一声道:“丑鬼,我叶某人并不含糊你……”
一招手,四下持剑的汉子俱朝丑汉涌了过去。
石仁中突然抓起一把剑叫道:“谁要敢打群架,谁就别想活命——”
这一着还真灵,这群赌场老鼠平常狐假虎威惯了,欺凌的尽是豆善百姓,手底下虽有两下子,却称不上高手,今日一见丑汉那几手快招,顿时被震慑住了,谁也不敢再想硬拼,石仁中这一吼,正中下怀,纷纷退了开去。
叶麻子一震怒骂道:“饭桶,平常的威风那里去了?”
丑汉缓缓行来,道:“要命的立刻滚,不要命的尽可留下来。”
刹那间,有几个不知义气为何物之徒,衡量了一下目前这种形势,撇撇嘴,
闷声不吭,悄悄溜了。
叶麻子呸了一声道:“你们想留下我,没那回事……”
但见他一扯前腰,一排锋利的飞刀排列整齐的排在身上,顺手抓起数把对着妄想溜走的那几个人身后射去。
数声凄厉惨叫,划过夜空,这一手飞刀神技,顿时把另外几个给震慑住了,叶麻子畅声大笑,说道:“今夜除了一拼别无选择……”
他自腰门撤出了一柄软形缅刀,轻轻一抖,立刻抖得笔直,刀刃薄利森寒,端是一柄好刀。
长刀一颤,在空中划了一道长弧,叶麻子吼道:“丑鬼,你过来——”
锋利的刀锋泛射出条条精光,他虽是赌场中的混混儿,手底下倒也不含糊,略一提劲,已挥刀直落。
这一招干净俐落,确有相当功力。
丑汉对四处涌来的人影置若无睹,独对叶麻子迎去,当那柄锋利的长刀快临近他身前半尺之时,他突然伸手朝叶麻子的手臂拍去。
这一招快中带疾,叶麻子撤刀不及,欲迥无力,硬着头皮挨了一下,那只手臂登时断了下来。
丑汉的动作太快大疾了,叶麻子手臂方断,他已将叶麻子提了起来,当胸一拳捶去,看也不看一眼,迳自行去,回身迎向旁边的那几个不怕死之徒。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叶麻子被打得生死不明,他们早已胆寒心裂,纷纷朝黑暗中退避,连句场面话都不敢交待一句,滚屁尿流,拔脚就逃。
这并不是说叶麻子的武功差劲,只能说他遇到的对手大高太绝了,在他认为是极具功力的一招,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婴儿般的举手投足,毫无功力可言。
丑汉突然静止了下来,颓然的叹了口气,他像头夜林里的狐狸,彷佛在空中嗅觉到了甚么东西,神情立刻变了一变。
他突然伸手把石仁中抓了起来,道:“爹——”
西门薇薇惊声道:“爹,他是石哥哥,你不能伤他呀——”
西门洪道:“鹏儿,甚么事?”
丑汉道:“爹,咱们这儿有许多道上人物要来……”
西门洪一怔道:“咱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来干甚么?”
丑汉道:“为了这位石老弟……”
石仁中在他怀里,道:“在下与江湖上素无瓜葛,他们凭甚么不放过我……”
丑汉道:“孩子,你身怀异宝尚且不知……”
石仁中一楞道:“异宝,老前辈,我身上除了那柄匕首能称之宝外,其他东西我不知道尚有何物……”
丑汉道:“孩子,你不会了解……”
底下的话一落,他仰首在空中唤了几嗅,又道:“爹,半里外有八、九个难缠的人物——”
西门洪道:“以你目前的功力都觉得十分难缠,那对方一定都是十分了得的高手,孩子,咱们是避是斗……”
丑汉道:“当然是避则吉……”
西门洪道:“那里能避一避——”
丑汉坚定的道:“太阴居。”
西门洪变色道:“太阴居,孩子,你可知道那是咱们祖上禁地……”
丑汉道:“正是因为那是咱们祖上禁地,鲜为外人知,才能使孩儿避过今日之厄……”
西门洪“哦”了一声,说道:“有这么严重?”
丑汉道:“确实很严重,这八、九个高手尚有孩儿毁面仇人在内,这些人个个都是霸占一方之豪……”
西门洪道:“孩子,咱们不避了。”
丑汉闻言怔道:“爹,为甚么?”
西门洪道:“这群人物中已然有你毁面的仇家,咱们父子今夜正好与他们算算这毁容之仇,干什么还要避开……”
丑汉焦急的道:“爹,不行呀。”
西门洪讶异的道:“为甚么?”
丑汉痛若的道:“爹,不行,孩儿的功力不行……”
西门洪怔怔地道:“你举手间连伤两大高手,这份功力足以惊世骇俗!”
丑汉黯然的道:“孩儿有隐伤……”
西门薇薇惊声道:“爹,伤在什么地方?严不严重!”
丑汉苦涩的道:“说严重也不严重,就是不能经过激烈拼斗!”
西门薇薇焦忧的道:“爷爷,怎么办?咱们得快点……”
西门洪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太阴居为祖禁之地,破禁而入,会遭天谴——”
丑汉突然点了石仁中身上穴道,道:“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西门洪仅是应了一声,牵着西门薇薇行去。
丑汉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丝令人不解的笑意,紧跟而去。
夜渐去,鱼肚已白——
口口口
几枝松油火炬点燃了半个黑洞——
“哔拍哔拍”的松油声给这一个修长洞底凭添了几许生意,与那尽头淙淙流水声,相映成趣。
“太阴居”——三个用指力书写的大字,嵌在大青石板上,仿佛是刀刻一般,那字迹苍劲雄猛,浑厚有力,显然出自名家手笔。
洞底尽头,青石嶙峋,钟乳晶石斜垂而立,映着火炬焰光虚幻成艳敛之色,端是十分神奇。
西门洪在一道石门前停下,道:“金鹏,启门!”
丑汉道:“爹,我手里抱着一个人,况且我离家十几年!”
西门洪道:“太阴居沿传数代,没人能改变它,每年依例来祭典一番,算是咱们对祖宗的一点意思……”
说着在那道石门前右侧旁,一个嵌进石壁的凹道中杜一转,只听响起一阵辘辘之声,那道石门缓缓朝左侧移隐而去,露出一道石阶——
沿着石阶直上,共计百余梯阶,当他们踏尽最后一道石阶之时,前面豁然开朗,一个青石板铺壁的大石室呈现眼前,里面青烟缭绕,袅袅娉娉,一股清幽麝香味扑散于室内,正中石桌上,供着西门氏数代列宗神位,两旁竖立长明灯,一炉擅香袅袅上升,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顿时使人有出净洁明台之感……
在那神位前,一书一剑,左右而分,逾发令人觉得肃穆,西门洪领着西门薇薇缓缓跪在蒲团上,默默行拜。
丑汉目光紧紧盯在那一书一剑上,彷佛那两样东西对他特别的重要,全身禁
不住轻轻抖颤起来。
西门洪立身,道:“在祖宗神位前,你还不跪下……”
丑汉“哦”了一声道:“是。”
他急忙把石仁中平放在蒲团上,缓缓朝供桌前行去。
西门洪道:“干什么?”
丑汉道:“我燃三炷香——”
西门洪道:“金鹏,你怎么连这里的规矩都忘了,这里的檀香每年换一次,咱们祖上有训,‘一香在心,万般皆孝’,你只要跪下叩头就行了。”
丑汉一凛,道:“是。”
他凛然的进了半步在蒲团上跪了下去,朝着那数十个神位拜了三拜。
当他最后那一拜尚未拾起头来之时,蓦觉身后的死穴之处被一只大手掌轻轻按着,那火烫的手劲压在那死穴上,逼得他动也不敢动,心中不禁抨枰而跳。
他惊声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西门洪冷冷地道:“谁是你爹?告诉我,你是谁?”
丑汉道:“我是金鹏呀——”
西门薇薇的泪面一楞,道:“爷爷,你……”
西门洪道:“薇薇,他不是你爹,别听他的……”
她的心坎儿彷佛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捶似的,满腔父女间的感情,倏忽间浇上盆冷水,她傻兮兮地楞立在地上,眸中泪珠颗颗滴落下来……
丑汉道:“薇薇,我是你爹——”
西门洪冷冰的道:“朋友,这台戏别再唱啦,江湖上的勾当,我西门洪也不外行,你是谁?还是从实招来……”
丑汉笑道:“爹,你对你儿子也开玩笑?”
西门洪沈声道:“朋友,别再嘴硬,我西门洪虽然是老了点,断不会老得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阁下再伪装下去,未免显得太下策了。”
丑汉长叹道:“天下虽然无奇不有,断无乱认老子的事,我明明是你儿子,你偏是不信,唉,可惜我这睑毁了,否则你就不会误会了……”
西门洪“哼”了一声道:“朋友,误会的事虽说不少,但却无父不认子的事,你是不是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丑汉硬声道:“你怎么能证明我不是你的儿子……”
西门洪道:“有两个方法立刻能测出你是真是伪……”
丑汉道:“那两个方法?”
西门洪道:“你要是老夫之子,你一定还记得爹爹教过你一套拳掌,你只要告诉我这套拳掌的名字,还有是在你几岁生日时教给你的……”
丑汉神情略异,说道:“还有一个方法呢?”
西门洪道:“你说说你娘最喜欢什么颜色?”
头一个问题是他们父子间什么的秘密,无论如何丑汉应该晓得,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了,天下儿女与母亲最近,母亲喜欢什么颜色,做儿女的岂会不知——
丑汉那丑陋的脸上剧烈的抽搐了一下,他目珠望着供桌上的一剑一书直转,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他干笑道:“爹,我说对了呢?”
西门洪道:“你只要说对了,老夫立刻放你……”
丑汉道:“这是你说的。”
西门洪冷冷地道:“老夫言重如山,岂会随意更改……”
丑汉道:“爹,我打一套拳掌给你看看,你便知道了。”
西门洪道:“为什么不用口述——”
丑汉道:“有两个原因,第一,孩儿离家十余年,儿时的记忆稍为有些模糊。第二,我将爹爹教的那一套拳掌使出来看看,也让爹爹瞧瞧,这几年来是否有点进步。”
丑汉说的是情也是理,不论是在那个角度上,西门洪都没办法拒绝,他是老江湖了,却找不出借口回他……
西门洪道:“老夫信不过你。”
丑汉冷冷地道:“太阴居是你的一亩三分地,还怕我飞了……”
西门洪手一松,说道:“谅你也跑不了。”
他自恃是一方宗师,不怕丑汉耍花招,顿时松手,收回那只足以杀死丑汉的手掌。
丑汉站起身来,道:“老爷子,在下和你实话实说了……”
话语间,人似一缕轻烟的朝前扑去,伸手抓起供桌上那柄宝剑,他动作神速,西门洪欲拦不及……逍遥谷扫描齐名OCR逍遥谷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