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蛇形令主
春风吹绿了草坪,红白的野花点缀在嫩翠的丛茵中,枝尖儿上小鸟轻脆地唱着。
陆介和何摩怀着异样的心情下了黄山。
何摩摘了一片竹叶,用手指搓了磋,放在唇边用劲一吹,“呜”地尖响了一声。
陆介听得那声尖响,浑身忽然猛震了一下,他偏着头望了望天,啊,那声音好熟悉啊……
于是,他记起了,在“福禄客栈”里,他靠在柜台边心不在焉地吹着这竹卷儿,眼睛正暗中注视着那可爱的小姑娘,只那一眼,他的心便不属于自己了。
畹儿,你在哪里啊?……
他在心深处轻呼着。
他曾豪壮地对自己说过:“我绝不再想念姚姑娘。”但是,这些日子来,良宵美梦,寂然孤思,他无时无刻不在随着那心版上的情影的一颦一嗔而烦恼!
何摩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陆介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悠然而迷蒙的神色,那模样儿真像要把人的思维带到无穷遥远的梦境。
于是,何摩像是略有所悟地微笑了一下,他摔掉手中的竹叶,轻声而笑。
陆介惊震了一下,回味何摩的笑声,不禁赧然干笑了一下。
“二哥,咱们这就去陇西?”
陆介点了点头。
何摩咬了一咬嘴唇,他的大眼睛转了两圈,然后忽然问道:“二哥,你说韩大哥这人怎样?”
陆介怔了一怔,脱口道:“韩大哥一身武功精奇无比,着实是了不得的少年英雄。”
何摩低着的脸上双眉猛然一扬,但是他只悄然地道:“是吗?”
陆介可没有注意到,他大声嘘了一口气道:“咱们这就星夜赶赴陇南,瞧瞧天全教和蛇形令主究竟有什么关系。”
何摩道:“二哥,你说你的武功比大哥如何?”
陆介认真地想了一想,漫声道:“这个我也不敢断言,韩大哥的功力似乎深藏不露,到底有多深我可无法得知,不过上次他空手接华山凌霜姥姥的一杖看来,那委实是深不可测。”
何摩道:“但是,二哥,你一定能胜过他的。”
陆介奇道:“何以见得?”
何摩似乎透着一般神秘地道:“因为——二哥你有无坚不摧的先天气功!”
陆介阿一声道:“你说先天气功吗,那我还差得远哩。”
何摩紧接着道:“所以说,如果你想练到十成功力,至少还得好些时间吧?”
陆介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何摩抬起头来盯视着陆介道:“在你练成之后,你将是世上第一高手,但是二哥,在你未成以前,你必是武林中最危险的人物——我的意思是说,至少有一个以上的人在妒嫉你的武功,无时无刻不在设法要除去你!”
陆介本性极不多疑,一下子还没有听出何摩话中有因,他只感激地道:“三弟,多谢你提醒我,我身负师门和自身的恩怨,自然会加倍小心——嘘,咱们别再谈,有人来啦。”
得,得,得,不远处传来阵阵啼声。
何摩轻皱了皱眉,望了望陆介那英俊而忠厚的面孔,不禁在心底里轻叹了一声。
他暗道:“陆大哥是武林未来的擎天巨柱啊,然而却是那么忠厚,只怕那些阴谋诡计会……”
得,得啼响,一骑迎面而来,打陆介身旁飞驰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陆介和何摩已到了皖豫交界的山区。
阳光有点炎夏的味道,更加上大风吹卷着尘沙,山岭上成了灰尘茫茫的一片。
何摩挥起百结褛褴的袖子,揩了一揩额上的灰沙。
陆介笑道:“三弟,可要休息一会儿?”
何摩大声道:“不,咱们快赶!”
陆介微笑了一下,一长身形,身躯捷逾脱兔地飞奔而前。
在这时候,在陆介、何摩前面的山坡边,一个垂死的中年人正四肢并用地在一寸寸地挣扎着。
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沁出,但是这算不得什么,因为在他俯着的胸腹间,比这多十倍的鲜血在流着,他翻了翻充满血丝的眼珠。
“只要……只要要爬上坡顶……就有希望让……让人发现……天啊……好漫长啊……”
从他蠕动的地方距离坡顶也不过一丈多远,但是对这垂死的人说来,已令他大大丧失了挣扎的勇气。
干是他放松了四肢,静静贴伏在地上,听着自己愈来愈慢的心跳,闻着自己鲜血的腥膻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呼”,“呼”。
他惊讶地睁开了眼,努力止住喘息,倾听了一会儿——那是武林中人疾行时的风声!
于是,他像是重新灌注了勇气,蠕动着僵硬的四肢,一寸一寸地往上爬……
终于,他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他也到达了山坡的顶尖,但是他的力量枯寂了,再也稳不住身躯,只听得他痛苦万端地呻吟了一声,哗啦啦又滚了下去,压着那一条殷红的血迹滚了下去
陆介和何摩施轻功飞驰着,迎面的灰沙使两人都紧闭了嘴,于是,四周静极了,除了风声。
“呀!你瞧……”陆介大叫一声,同时猛一加劲,身形如脱弦之矢陡然加速向前。
问摩赶忙一看,只见前面山坡上一个人体飞快地滚将下来,眼看就得摔个粉身碎骨,而陆介距那坡底至少还有十丈之遥。
只听得陆介发出一声清啸,身形陡然离地飞起,双臂一荡,一掠而过十丈!
呼一声,陆介正好接住了滚落下来的人,然而最令何摩惊震不已的,乃是陆介方才那一手不可思议的轻功。
他摇了摇头,不禁把陆介真正的功力又重新估价了一番,但是,他竟似无法找出一个界限来——
全真武功本就如茫茫汪洋,深不可测啊!
接着令两人震惊的是,陆介怀中的人竟是血迹遍身的垂死者。
陆介把怀中之人的脸也翻转过去,立刻惊呼出来:“陶一江……是陶一江!”
何摩也惊呼道:“真是陶一江!”
原来,这人正是陆介在伏波堡中见过一面的陶一江。
陶一江本已昏死过去,这时蠕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何摩忙蹲下把耳朵贴在他的嘴唇上。
陆介觉得怀中的身躯渐渐僵冷,蹲着的何摩也缓缓站了起来。陶一江已死了。
何摩的脸上有一种异常的神情,陆介轻轻把尸体放在地上,低声道:“他说了什么?”
何摩沉重地道:“杀我者‘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是谁?”
何摩道:“天全教的左护法!”
陆介惊噫道:“你是说令狐真?天台魔君令狐真?”
何摩道:“正是。”
陆介想起师父的话,天台魔君是当今武林仅存的藏派高手,也是青木道长再三向爱徒告诫的几个辣手人物之一,但是不知怎地又变成了天全教的护法?
他暗奇道:“以天台魔君的声望,据师父说,功力委实高极,难道天全教教主还要厉害吗?”
何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维:“陶一江还说了三个字……”
陆介道:“什么?”
何摩道:“沉沙谷!”
陆介惊呼道:“沉沙谷?他还说了什么?”
何摩道:“没有了,他说完这三个字就断了气!”
陆介脑海中似乎现出了一点线索,但是仔细想想,又似茫然,他努力苦思了一会儿,脑中反觉烦乱,霎时间,山岭四峰似乎都在向他沉声低吼:“沉沙谷!沉沙谷!”
于是他抬首四望,青葱的山峦上白云依依,那云的形状倒像是一个绝大的问号。
陆介用剑尖挑起最后一块土堆在陶一江的“墓”上,他把剑插在地上。天已渐渐暗了。
何摩道:“二哥,你的外衣全是血迹,别人看了怕要不妥。”
陆介干脆得很,“嚓”一声把外衫撕成两半,脱了下来,随手一丢。
他里面却穿着那套马夫的旧装。
何摩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二哥怎么这等舍不得旧衣裳?”
陆介在心里轻喟着,是的,衣不如新,而且这件破衣服还是做马夫时穿的哩,但是,那段时光却令他木能忘怀。
马夫?然而他是个快乐的马夫!
“咱们走。”
于是两条身影飞快地掠起,渐渐消失在重重黑暗中。
翌日,黎明的时候,两人已出了山区,虽然一整夜没有休息,但是这两个少年内家高手的脸上仍然没有疲倦之色。
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叉腿抱臂站在路当中,晨雾里有点模糊,但是,可以辨出是个身高体阔的大汉。
陆介、何摩放慢了脚步,假装不在意地漫步而前,何摩仔细汀量了那古怪大汉一眼,只见他年约四旬,虎目浓眉,一身庄稼汉打扮。
两人正待假作赶路旅客低头而过,那汉子冲着冷笑了两声。
这一来两人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陆介缓缓抬起了头,只见那大汉抱臂歪着脸正朝着自己冷笑,不禁一怔。
何摩瞪着一双大眼,正要开口,那大汉却开始把两人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起来,最后眼光瞪在陆介脸上。
何摩歪着嘴向前走了半步,竟也慢条斯理地把那条大汉从头到脚地打量个够,这才一扯陆介衣袖准备前行。
“嘿,就这么想过去吗?”那大汉蓦地大吼一声。
何摩停住前行,扬眉道:“阁下可是对我们说话吗?”
那大汉道:“像在下这种小角色自然是不放在查大侠的眼内了,不过,嘿嘿,查大侠难道就不顾江湖规矩了吗?”
大汉说时猛一伸手往左面一指,陆介、何摩忍不住随着一看,只见左面大树干上好端端地钉着六柄雪亮的飞刀,排成一个鸡心形,每桶飞刀把儿上都是一条极长的缎带,带儿红白相间,共有一十二节。
陆介看得茫然,何摩却大吃一惊,忍不住喝道:“金刚会罗汉!”
陆介正暗自奇道:“怎么这人冲着咱们说什么查大侠?……金刚会罗汉又是什么?”
那大汉哈哈长笑道:“不错,除非查大侠俺们也不敢冒昧行这等大礼。”
说着对陆介道:“查大侠,还请替在下引见这位少年英雄。”说着指了指何摩。
陆介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何摩到底老练,先大笑一声反问道:“阁下尊姓?”
那大汉忽然肃容朗声道:“承天之泽,替天行道,天全为教,天全唯雄!在下风雷手梁超,青舵排行第二!”
何摩暗中心惊,转首对陆介道:“二哥,是天全教的!”
陆介悄声道:“金刚会罗汉是什么意思?”
何摩低声飞快地道:“这是江湖上约敌人摊牌算账的最高礼节,对手必是一字号的人物才能以此礼相待,通常是连布六关,对手若是连闯六失,这边就得认罪服输……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查大侠,误会到咱们头上来了……难道……是查汝安?”
那大汉见两人窃窃私语,大声道:“查大侠请!”
陆介已知误会,正待分辩,忽然一声怪啸划破长空,呼地一声从空中降下几个人来。
只见为首一个老者大叫道:“梁老弟稍退,你认错人啦!”
说着大袖一扬,一张白笺便如一张铁皮一般平平稳稳地飞将过来,“嚓”的一声落在地上……
那姓梁的大汉连忙低首一看,只见白笺上写着:“不才查汝安书上天全教令狐真护法足下:贵教以行天道为名,而逆天道其实,近日凶案连起,阁下心中有数,查某一介武夫,学乏之无之识,技无登堂之艺,然尚知武林正义四字!今虽以要放难赴大约,然查某警言必以此有生之年与恶魔奋战也。孰信今日之武林,竟是魍魍之天下?”
风雷手梁超看完这篇短笺,自知弄错,转身恭道:“姓查的既然失约,咱们这就回陇吗?”
那为首怪老人冷冷点了点头道:“算他查汝安机灵,否则,我令狐真可让他来得去不得。”
陆介、何摩吃了一惊,看不出这其貌不扬的怪老儿竟是当今藏派第一高手!
风雷手梁超转身向陆介作了一揖道:“适才言语误会,两位多多担待!”
说罢转身走向左边大树,“嚓”一声拔出一柄匕首,缎带一挥,缠在腰间。
怪老儿身后几人一一上前,每人拔出匕首缠在身上,最后当中的一柄镶金匕首由令狐真拔了下来。
正待转身离开,蓦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就如平空里起了一声焦雷,直震得周道树枝籁然——
“慢走!”
令狐真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喝怔了一怔,停住了身形,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陆介凛然生威地瞪着自己。
陆介紧瞪着令狐真道:“敢问蛇形令主与天全教是何关系?”
此语一出,天全教诸人皆是一惊,令狐真厉声道:“老夫叫你少管闲事!”
陆介哈哈长笑道:“蛇形令主如与贵教无关,查大侠怎会把他的账算到贵教头上来?”
令狐真须眉俱举,大喝道:“小子你一定要多管闲事是不?”
陆介振袖抗声道:“逆天残暴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何摩暗奇一向寡言的陆介此时竟然针锋相对,滔滔凛然。
令狐真向前跨了一步,傲气逼人地道:“老夫岂能与你等为难,限你半月之内,和你师父一同到陇南天全教总舵来请罪!”
陆介昂然大笑,声若巨钟,浑厚已极。
令狐真怒道:“笑什么?”
陆介朗声凛然道:“老成凋谢,后生髫龄,当今武林之重任,舍我其谁?”
令狐真惊震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不敢相信这四句话是出自这少年之口,就连何摩也惊异不置,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位持重的陆二哥,在他沉默的面具后面竟是这样一副不可一世的豪态!
令狐真沉咳了一声,眯着一只眼道:“小子你报名来!”
陆介满不在乎地道:“在下陆介。”
令孤真大声道:“你可知道老夫之名?”
陆介尚未回答,何摩尖声插道:“不知道!”
令狐真望了望何摩,脸色一沉道:“老夫令狐真。”
何摩一偏头,故意皱眉问陆介道:“二哥,令狐真你听过没有——啊,是啦,一定就是那练了一身西藏邪门功力的天台魔君!”
天台魔君令狐真为当今世上藏派第一高手,几时被人这般嘻耍过,直怒得他双目喷火,但是,一时之间反倒被两人这等态度唬住了一下,当下问道:“两位师承际遇可否见告?”
何摩不答,令狐真转视陆介,陆介却把双眼一翻。
令狐真正待发话,那风雷手梁超猛喝一声:“你不说,俺就看不出来吗?”
只见他呼的一掌就向何摩当胸抓来,何摩见他掌离身躯数尺,劲风先到,掌上功夫着实了得,连忙一翻左掌,右指并立如戟,直取梁超双目。
何摩这招应变之快,出手之准,招式之妙,都已做到心神相会的地步,委实不愧为崆峒数十年来最杰出之高手。
那梁某大叱一声,硬生生把千钩之力收住,一顿右脚,易竖为横,已是“横扫千军”之势!
何摩轻哼一声,双臂齐起,猛一运功,往外一崩,梁超只得倒退两步。
令狐真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崆峒门下的,崆峒自百年前谢真人仙逝后,全是一批批酒囊饭袋!”
何摩大怒,正待发话,陆介大声道:“那么你试试这个!”
只见陆介单掌一飘而出,掌式飘忽不定,内劲却暗藏其中,看上去衣袖扬扬毫不见厉害,内含的劲道却逼得周遭荡起阵阵气圈!
天台魔君何等功力,一触陆介掌风,便知这等纯刚内劲的精妙,当下凝神硬接一招,兀自道不出陆介的来历。
陆介哂然道:“敢问小可是何派门下?”
令狐真颜色不动,缓缓抬起掌来道:“你若敢接我这一招,我就能道出你的来历。”
陆介道:“但发不妨。”
令狐真轻哼一声,陡然之间,施出了威震武林的藏派般禅掌!
陆介见他一动,便感不妙,他知只要自己一施出玉玄归真的功夫,立刻就会被认出,急切间,灵机一动,猛一提气,把惊世骇俗的先天气功遍布全身,双臂却虚往外一划,竟全是太极门中“拗鞭”的式子。
令狐真只觉自己发出的般禅掌力宛如石沉大海,但是对方并没有反击之力,他分明识得是太极门中的“拗鞭”,但是太极门中那有这等功夫,不禁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太极门”三字给咽了下去。
令狐真纵横天下,哪曾吃过这等瘪,不由怒火上升,正待开口,陆介已冷冷道:“陶一江可是前辈施的毒手?”
令狐真脸色一变,厉色道,“是陶一江对你说的吗?”
陆介还没有想到他问这话的用意,已脱口道:“是又怎样?”
令狐真脸色大变,一字一字道:“姓陶的全对你说了?”
陆介一怔,暗道:“看来陶一江必是知道他们的秘密而遭杀灭口的了……”
尚未回答,何摩气地侮辱崆峒令誉,大声叫道:“这个自然,姓陶的从头到尾说得清清楚楚方才死去,嘿……”
令狐真大喝一声:“这一下老夫想饶你们也饶不得了!”
只见他须发暴举,巨掌迅疾无比地向陆介指到,左臂一伸,中食二指已到了何摩“华盖”穴前,当真是来去如电!
何摩叫了一声:“二哥用剑!”嚓一声自己先拔出了长剑,一圈一荡之间,施出了崆峒神剑,快比流星地刺向令狐真右臂。
令狐真往左躲闪,身形却丝毫不受影响地往左飞扑,双掌齐向陆介压到,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陆介身负盖世绝学,首次逢到这等高手,不禁略有一点心慌,及何摩大叫他拔剑,他才猛然省起,身形不退反进,猛施轻功绝学,从令狐真掌下一窜而前,“叮”然一响,长剑到手中,一挑一荡,就如一张枯叶一般飘落丈外。
何摩还是第一次见到陆介使剑,只觉他一盘一匝之间,另有一番威凛凛之态,大禁大声喝了一声好。
令狐真早就发觉面前这个少年,潜力之深几乎摸不清底,当下一面凝神待击,一面苦思陆介的来历。
他阴森森地道:“这两个小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此言一出,身后那几个部众立刻纵上把何、陆二人围住,陆介冷眼旁观,竟然没有一个是低手,心想,一剑双夺震神州端的威震天下,凭他一个人,对方竟安排了这许多高手,何况还有一个天台魔君令狐真!
陆介抖了抖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把那精绝天下的全真内功提布全身,双目凝注着令狐真。
令狐真皱着眉似乎考虑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一退身形,唰的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根皮索来。
霎时,周围诸人发出一声异样的惊呼,敢情是惊异大名鼎鼎的天台魔君竟对这少年撤出了兵刃!
十多年前,天台魔君令狐真在雁荡绝顶,空手击退了青城七剑,以青城七剑的盛名,令狐真仍然不屑施用兵刃,但是,对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慎重万分地解下兵刃,怎不令那几个天全教的教徒大惊?
陆介见令狐真双手软垂着,皮索也垂抱在地上,似乎稀松寻常的样子,实则双额肌肉暴陷,知道他必是正在动运一种极厉害的外门奇功,他不禁微微感到一阵紧张。
天全教的部众似乎忘记了攻击何摩,个个睁圆了眼睛,要看看这位名震武林的护法如何出击伤人。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周遭的空气像是被冰冻住了。
“噗”一声,令狐真左脚跨前了一步,落在地上竟然令人有震山摇岳的感觉。
陆介飞快地举剑挥空一荡,同时右脚向后跨了一步。
令狐真向前进了两步。
陆介连闪剑光,向后退了两步。
但是令狐真的脸色更加凝重了,那凝重中还有无限的惊异,甚至还有一点佩服的颜色。
任周围观者都是一流好手,但也只能看出场中情形是十分紧张而已,真正的妙处却难领会。
令狐真身距陆介半丈以上,他每跨一步,陆介除了退后一步以外,手中长剑还如近身相搏般尽力对空发出一招,看似滑稽,实则暗含最上乘的武学诀要。
两人一进一退,一连走了七八步,没有交手一招,但是两人的脸色都愈变愈紧张,令狐真甚至有点发眉俱张的模样了。
两人隔离数尺,每动一毫,都有制人死命的盖世绝招隐伏于后,是以虽则不曾交手,已是等于别人拼斗数十招之多了。
“噗”,令狐真前跨半步。
“刷”一声,陆介剑光一划,不退反进,左脚猛跨一步!
令狐真却迅比雷电地猛挥长索,“呜”然发出一声刺耳之极之怪啸,同时大步退了一步。
陆介左晃右进,又向前了两步。
令狐真长索连抖,又退两步。
令狐真紧握住长索,每看陆介一动,不禁暗中赞叹:“就是换了我,也是出此一招!”
陆介身形一住,立刻设想对方当发之招,及令狐真发出之后,竟然和自己所料完全相同,他暗道:“师父说天下武术虽云万千,其实到了极处莫不是异途同归,这话当真不错。”
皮索连挥,剑光霍霍,两人已完全对调了位置。
陆介原是向西,此时已是向东。
他忽然想到一桩事情来,原来每当他替对方设法一招攻药时,对方所发之式虽然与己所料大同小异,但是好似略慢一筹,他不禁暗道:“看来天台魔君这一方面是不及我应变速捷,我应当制人,岂能受制于人?”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只见他蓦地大喝一声,竟然挥剑直入!
令狐真也是怪叫一声,皮索猛可在空中一抖一伸,“啪”地一声打了一个圈儿。
陆介胆气一壮,剑光霍霍,攻势如长江大河,施展开全真剑法中最凌厉的“虚壳剑式”!
令狐真力透索尾,整根皮索就如一根钢鞭一般。陆介十招一过,愈入佳境,只见他一招快似一招,举重若轻,稳若磬石,剑风啸然中隐隐透出一派古朴之气。
匆匆又是十招,陆介剑式虽然强捷无比,但他心中已开始暗急道:“这老儿看似迟钝,不料功力深厚如此,我这一番急攻,他竟夷然无乱,而且反击之势愈来愈强……”
他心下一急,长剑两吞一吐,光华暴射,施出“虚壳剑式”最后一式“云荡星驰”!
这“云荡星驰”看似有飘渺羽化之姿,实则剑光一开一合之间,竟俱毁灭宇宙之势。令狐真威震武林数十年,所惧何等功力,一触之下,铁腕一沉,发出一股阴柔之劲,侧身而退!
霎时这全真剑式中的无上威势碰上这股阴柔之力,竟然在空中发出一声怪啸,周遭气流都为之一旋!
令狐真面上显出一种古怪无比的神色,他一字一字地道:“想不到全真武学绝迹武林十年之后,又出了这样一位高手!”
陆介抱剑一立,霎时那为劲风鼓起的襟袖垂落下来,严然竟有一代宗师之姿!
何摩看得目移心驰,他暗道:“想不到二哥的剑术竟然如此厉害,依此看来,只怕韩大哥亦无如此功候。”
令狐真望着陆介那种英风神姿,心中不禁一阵惘然。初升的阳光照在陆介的长剑上,泛出一闪一闪的金光,那像是象征着这个少年高手的万丈光芒,这个魔君忽然兴起一个念头:“是我老了吗?是我老了吗!”
他不禁低着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贪起的肌肉和暴出的青筋,仍然是那么健壮,特大的巨掌中似乎蕴含着可以粉碎泰山的力量,但是那皮肤上已失去了青春的光泽!
于是他的手愈垂愈低,原来挺直如棍的皮索也愈来愈软,终于垂落地上,他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地上,他的心也随着下落……
“是年轻人的时代啦……”他望着朝阳沐浴中的少年,由衷地叹喟着。
“不,我不服老!我没有老!”
另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对他呼喊,而且愈来愈是响亮……
“呼”一声,软垂的皮索陡然飞起,令狐真的脸上又恢复了那不可一世的傲态,他的怪髯飞举起,如毒蛇一般的皮索挟着排山倒海的威势飞击过来——
陆介正望着他那迷惆的眼神发征,他心中暗道:“为什么许多老人都喜欢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他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最容易引起老人们的感情的……
“二哥,留神!”
何摩的惊呼声唤醒了陆介,但是令狐真的长索已到了当头,那丝丝的锐风宛如死神的钢拂,如刀刃一般刮过陆介的面颊,陆介急切之中想不出该用那一招来御击,他本能地猛然举剑一撩——
“啪”一声,长索卷上了剑身,陆介陡觉虎口一热,他一急之下,猛然提气,一股内劲随刻而发!
令狐真长啸一声,啸声苍劲而洪亮之极,霎时而生风云变色之概,他已再度发出了藏派绝学般禅神掌的功夫!
陆介沉声吐气,双掌陡然由红变白,玄门正宗的玉玄归真也自发出一拼!
“兹”一声,这两股完全迎异的惊世力道一触,竟然发出一种水浇炽铁的声音,陆介持刻的手腕微微震动了一下,令狐真竟也一颤双肩。
那软韧的皮索竟如一根钢棍一般,直挺挺地与陆介的剑手相叠。陆介随着内力的一攻一守,身形也一前一后地一晃,却借着这一晃之势,硬生生往前跨攻一步。
但是令狐真并没有退后,只是须发一阵飞扬簌簌!
阳光逐渐升起,朝来的薄雾缓缓被蒸融,就如大地被揭开了神秘的纱幕。
随着纱幕的升起,那该是悦耳的音乐吧,但是这儿没有音乐,甚至连鸟鸣声都没有,所有的只是两位武林高手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所有旁观的人都浑忘一切,一步一步走近两人拼内力的地方,自然地形成了一个圈子。
陆介微微翻起了眼皮,天空是一片黄金般的绚丽,他深深的呼吸中吸入了晨风的清凉,那种爽然的滋味令陆介感到难以抑止的奋发!
那是朝气,朝气,少年的精神!
于是他猛然吐气,把玄门内功提到十成,一举而攻!
令狐真坚持着只用九成真力发动般禅掌力苦撑,陆介的内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沿着皮索攻入,他的汗珠骤然猛暴,沾滴在杂乱的胡须上,终于勉力渡过这一击!
这是他经验的取胜,只见陆介攻势方竭,他的般禅掌立刻发到十成,长剑和皮索相叠处发出咋嚓一声,陆介猛觉一阵眼花耳鸣,他在心底里哑然大喝一声不好,接着便是万均般的力量压上身来……
“轰!”喜然一声暴响,直如天地崩裂了一般,所有人的惊叫声全被压了下去,漫天只见得飞扬的尘土。
尘沙渐渐落了下来,陆介和令狐真各站一方,陆介的剑落在地上,令狐真的皮索只剩了五寸长的一个把柄。
地上骇然现出一个半丈方圆尺多深的大坑,坑旁一截截的全是皮索寸断后的“遗骸”!
陆介的脸色白中泛青,甚至充满了杀气,他的身躯在微微抖着,只是他竭力挺起胸膛,似乎在掩饰着某种痛苦。
令狐真却是面如猪血,他沤褛着躯干,伸手摸了摸胡子,似乎想藉这一个动作来冲淡他的紧张,他沙哑地喃喃自语,那声音令人觉着无限的哀伤,像是迟暮的英雄望着自己孤寂的影子,沙哑的悲歌:“先天气功……先天气功……”
“哇”一声,令狐真吐出了一口鲜血。
天台魔君一生和人动手,这是第一次见了自己的血!
于是众人的眼光立刻不约而同地转向陆介,陆介的脸色在一霎时中恢复了原状,那乖戾的杀气一扫而空,白皙的额上带着温文的书卷气——只是,那种白皙令人感到有些骇然。
他缓慢而微弱地道:“令狐真,现在你该说出蛇形令主和贵教的关系了吧……”
令狐真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用力摇了摇头,嘴角的鲜血随着摇头的动作摔出老远。
陆介缓慢地道:“蛇形令主是你们的教主吗?”
他的声音更加微弱了。
令狐真儒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陆介平缓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令狐真缓缓地转过身躯,一步一步往来路去了,他的部众如梦初醒一般,连忙跟着而去。
陆介似乎没有看见,他仍低声地问道:“令狐真,你怎么不说话?”
何摩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上前两步,陆介又道:“令狐真,你怎么不说话?”
他似乎已进入半晕迷状,眼前的一切根本就看不见,只是一股意志的力量支持着他的躯体,迷迷糊糊一遍又一遍地低问着。
何摩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只见陆介摇晃了一下,忽然倒下。
何摩一跃而前,才起步,忽觉眼前一花,一条人影比旋风还快地冲了过来,一把将陆介抱住!
何摩定眼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原来抱着陆介的人,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竟是在绝谷中折磨自己躯体的人屠任厉!
任厉望了望陆介,扬了扬雪白的浓眉,暴躁地骂道:“好呵,原来是般禅掌!妈的,令狐真这混账竟敢如此,哼……这一年之内谁要是和牲陆的作对就是和我任厉过不去……”
他瞧都不瞧何摩一眼,猛然伸掌按在陆介的胸口,过了一会儿,只见阵阵白烟从他头顶上冒出,而陆介的脸上愈来愈好转,最后竟是红润如常。
任厉站起身来,喃喃对陆介道:“这样你的内伤立刻痊愈,绝不会影响你这一年内的进境,到时候咱们公平打一架!”
说罢转身就走,何摩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味道,对这个自己两代的仇人,却又是祖母所爱的人……
这时见他掉头就走,忍不住脱口叫道:“任老前辈……”
任厉停住脚,呆了半晌,也不回头,竟然望着悠悠白云自言自语起来:“关于十年前塞北大战,我有了初步答案……”
何摩不禁精神一凛脱口道:“什么答案?”
任厉不答,仍然自言道:“我在塞北发现了两桩怪事,其一是个离奇古怪的绝谷……”
何摩忍不住喊道:“沉沙谷!”
任厉咦了一声,但他立刻止住,停了半晌才续道:“另一桩是谷旁发现了一个离奇的人,他的轻功我敢说当今世人无人及得。”
他换了一桩傲然的声音:“当然,除了魔教五雄!”
何摩听得有些紧张,真盼望他立刻说下去,任厉偏头想了好一会才说道:“那人一直在谷周围徘徊,我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真面目,塞北大战的秘密,只怕就在这两桩事上。”
何摩呆站在那里苦思着:“那怪人是谁?那怪人是谁?是谁有这么高的轻功?”
事实上,他们都猜错了一半,那“怪人”并不是什么关键,他不过也是在谷边探查,他正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青木道长!
虽然他的轻功只恢复了八成,但是已令人屠任厉惊诧不已了。
任厉缓缓转过头来,低沉地对何摩道:“明春赌战事了,我们间的事也会一了百了的。”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形陡然拔起,几个起落,便自渺然。
何摩仍在为那些不解之事困惑着,他苦思着:“那人究竟会是谁?……”
终于,他的眼光落在躺在地上的陆介身上,陆介脸色出奇地好,呼吸十分均匀,一个由衷的微笑在何摩俊秀的嘴角绽开,他想:“有一件事至少是可断言的了,陆二哥的大名不出半月必然传遍武林。”
因为,那天全教的部众只看到陆介击败了当今藏派第一高手,而没有看到陆介本身也受了伤。
陆介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他有些糊涂地道:“咦,是怎么回事呀?”
唏咴咴,马车在石板路上飞奔。
赶车的是个黄面皮的壮汉,车上坐的是一个白面书生,那壮汉熟练地抖着缓索,转过一个弯,前面巍然出现一座城楼,城门上三个大字:“广武门”。
车上的书生看似主人,却低声唤那赶车的:“二哥,到兰州啦,可得注意韩大哥的记讯。”
不消说,这两人是陆介和何摩了,神龙剑客何摩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陆介又是赶车的老手,这一排装,当真是天衣无缝。
车儿进了广武门,“新关街”上全是抓肉摊儿,成群的苦力厮役挤在摊儿上,用手抓着肉片往口里送,有的手里还捧着一葫白干。
陆介赶着车在人丛中轻松自如地跑着,他一面操辔,一面左右在石墙上瞄着,注意韩若谷留给他们的暗号。
蓦然——
一声尖叫,一个小厮被一个人追逐着横街头跑来,那小厮似乎没有看到陆介的马车,一面回头哀求道:“大爷,饶了小子吧!”
一面飞快地冲了过来,陆介吃了一惊,连忙用劲勒马,那马一声嘶,霍地人立起来,那小厮吃马蹄一碰,仆地摔跃地上。
路人鼓噪起来,一齐围拢来看,那小厮从地上爬起来,幸好只擦破了些许皮肤,陆介正待问话,车上何摩忽然叫道:“咦!这是什么?”
陆介一看,只见车篷上钉着一张红柬,上面写着一行字。
陆介伸手揭下,看完脸上露出惊诧之色,何摩问道:“写着什么?”
陆介低声念道:“今夜三更,城外兴隆山成吉思汗墓前候教。”
陆介又加了一句:“没有具名。”
何摩皱眉道:“那胖子和小厮有些古怪。”
陆介忙一回头,那小厮和胖子早就不知去向了。
黑夜已深,万籁俱寂,天空一片乌云遮住了柔弱的月光,更增加了几分寒意。
兴隆山上,元太祖铁木真这盖世英雄长眠于此,陵墓前竖立着十几对高大的翁仲,这些石像个个俱有三个人之高。
一对对翁仲之间,是一条宽广的石板路,通到墓前。
在那石阶上,屹然立着四个人。
其中一个想是等得太久,不耐烦地一拧身,只见他没作什么姿势,便飘上了最近的一个石像。
站在他左边的那人赞道:“方兄三月不见,功力又深进了一层。”
那姓方的谦笑道:“我‘火文剑’方平在吴大哥面前岂敢称能。”
这四人竟是点苍派的吴飞,九华派的方平,吕梁派的龚百安,和雁荡派的温嘉。
他们四个自在伏波堡空手而返后,便四出找寻“何摩”的下落,前些时听到何、陆黄山大战伏波堡主的消息,便一路探访,追了下来,居然被他们误打误撞也到了兰州。
再说这火文剑方平上了翁仲,展开目力一望,依稀见山下有人飞奔上来,知道是“点子”来了,忙道:“三位注意了,对手轻功似在你我之上。”
“散手书生”龚百安冷笑一声。
方平知他性格,也不言语,便飞身下来。
不过一盏茶时间,来人已踏上了石板大路,双方已然可见。
这两个人当然是何摩与陆介。
但是他们仍隐去了原来的面貌。
点苍吴飞年居四人之长,忙运气发声道:“恭候大驾已久。”
何摩身形不停,朗声答道:“三更未到,四位果是信人。”
吴飞又道:“足下素昧生平,不知飞柬相邀是何用意?”
何摩一怔,心中暗道一声怪了。
陆介更是一怔,原来他已认出了四人。
陆介和何魔停身于五步之外。
陆介躬身答道:“小弟倒不知吴兄有何赐教?”
四人大奇,原来一个人面容可以化妆,但声音可不容易改,他们四人武功高深,大凡这等高手,警觉力极强,而记性也较常人为好,陆介这一开口,便被他们听出了蹊跷。
何摩也是伶俐人,也觉到陆介话中有弊,忙扯开话题道:“彼此虽是萍水相逢,但能把晤于千古英雄之墓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散手书生龚百安冷笑对着陆介道:“何兄也是明白人,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又何必藏头露尾的。”
敢情他们还把陆介看作何摩。
陆介长笑一声道:“龚兄言差了,四位既下书相邀,又何必连名字都不见示,倒让在下猜了半天哑谜。”
这话明是反讥四人藏头露尾。
“铁蚊龙”温嘉哪还按得住气,朗声道:“姓何的,我本服你是条汉子,现在才知道江湖上浪得虚名的人很多。”
这话可把陆介和何摩全给骂了进去。
“火文剑”方平笑道:“温兄言重了。不过今夜之会,明明何兄指定的,为何反推我们身上来啦?”
何摩自袖中抽出那帖子道:“有帖为证。”
吴飞也拿出了一张帖子,双方一对,竟是一式一样的两份,一字不易,笔迹也全相同。
龚百安怒笑一声道:“想不到阴沟里翻船,我姓龚的算栽了。”
温嘉更怒道:“不管这些,姓何的那宝物到底怎么说法?”
陆介知道误会可大了,笑道:“温兄言重了,这位才是崆峒高弟何摩大侠。”
吴飞望了何摩一眼,见他身佩宝剑,衣着打扮,仔细一想前因后果,倒信了六成。
龚百安偏是不信道:“那足下又是何人?”
方平因见过陆介的功夫,心中对他极为忌惮。
陆介笑道:“在下陆介,何足挂诸位大侠之齿!”
吴飞惊道:“怪不得,原来是青木道长的高足。”言下有恍然大悟之意。
温嘉却咄咄逼人他说:“哪由得你颠来倒去地瞎讲,我只问宝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何摩开口道:“陆兄和我都没见到什么宝物不宝物。”
龚百安冷笑道:“那伏波堡主又为何向陆兄要呢?”
陆介大窘道:“想来也是误会!”
龚百安又冷笑道:“哼!哪有这许多误会……”
吴飞也道:“有何为证?”
陆介倒还罢了,不料从那墓后绕出一人,呵呵大笑道:“有我为证!”
众入皆吃一惊,只见那人从暗中走近,原来是虬髯客颜傲。
众人都与他相识,一一见礼过了。
颜傲笑道:“‘神龙剑客’和陆兄确未得任何宝物。否则依俺性子,不早就和他们打破头了。”
“不知颜兄自黄山不远千里而来陇西,又为的是什么?”
颜傲叹一声,面容顿然一沉。
何摩甚是机伶,已看出苗头道:“莫非也是为了一个人?”
虬髯客切齿道:“正是!”
陆介惊道:“蛇形令主?”
虬髯客咬牙,一掌劈在墓前的石狮子上道:“不诛此虏,誓不为人!”
只听得哗啦啦一言暴响,那石狮子竟被硬生生地切为二半。
在场高手皆为之动容。
大家追问之后,才知其中原委。
原来颜傲少年失怙,全仗他姑父扶养他成人,而他姑父竟就是被蛇形令主残杀,而后又悬尸荒谷的“铁烟翁”张青。
待颜傲回到家中,已是半个多月之后,闻讯自是肤裂发指,便一路追踪到此,平时躲在墓地中,昼伏夜出。
陆介不料自己多嘴一问,竟勾出人家一段痛史,心中甚为歉然。
方平见状忙道:“说起这‘蛇形令主’真是名震武林。昨天,那‘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也到了兰州,只怕也是为了他。”
陆介惊道:“方兄,你是说查汝安……”
方平诧异地望他一眼。
原来陆介一听到查汝安的名字,便连想到自己家传半截玉环上的那“查汝明”三字,而其中又必牵连到他那谜样的身世,所以陆介对姓查的难怪如此敏感了。
而他人又何从知道其中的究竟呢?
“铁蛟龙”温嘉赞道:“此人不愧是少年英侠,不知是那一门的高弟?”
颜傲道:“我最近探得陇西大豪安复言家中来了位贵客,莫非就是他。”
方平应道:“正是,不过安老英雄上京城去了,只有二公子在家。”
何摩笑道:“这安二公子也不是外人,与在下谊属同门。”
他们在这边谈笑晏如,却不知兰州城里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在众少侠会武兴隆山的时候,也就是三更方过一点。
兰州内城镇远门前那条西关大街上,有一大户。门口一对大石狮子,横匾上有御笔“状元及第”四个大字,这户人家,在陕甘二省提起来,正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的安家。
但在这二更半夜里,却有一人,大刺刺地敲动安家的大门。幸好街上冷清清地连鬼影儿都没有,否则那人早就要抓将官府里去了。
这安府大门岂可轻开的,文武官员不是封疆大吏,就得屈从旁门而入。说也不信,那八扇巨大的铁门,竟呀然一声打了开来,只见里面走出一个总管似的老者,对来人躬身道:“少主久候大驾,敬请移步。”那来人可也奇怪,一身穿得全黑的,便连脸也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精光四露的眼睛,打量了那老者一下道:“请‘铁雕’程老英雄带路。”这程鹏飞也是成名人物,忙一摆手道:“蛇形令主果是快人,就请进吧!”
早有一队壮仆在两旁侍候,各执火把,只见两条火龙,在园中穿来穿去,走了三两盏茶的时候,才到了一个大湖前面。一路上,那程“铁雕”和黑衣人都不言不语,而黑衣人的双睛转来转去,想是在记道路的走法。
那程老总管击掌为号,便见从湖心的亭子那面,飞也似地划来两只小船。黑衣人估量这湖面到湖心,少说也有十来丈宽,便冷笑一声道:“哼!好一个龙潭虎穴。”
程鹏飞沉气道:“蛇形令主见笑了,这那在尊驾这等身手的眼里。”
蛇形令主,老实不客气地冷笑道:“正是。”
程“铁雕”可再也按捺不住,正待发声——
不料那来船中一人起身朗声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我安仲仁这厢有礼。”
敢情是安二公子亲身来迎。蛇形令主阴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安二公子也不必假惺惺。”安府众人皆怒不可抑,那黑衣人也太咄咄逼人了。看看船只离岸还有五丈左右。“铁雕”程鹏飞忽面有忽色道:“那敢劳公子大驾,蛇形令主请!”
说着,便双脚一蹬,平地拔起,才不过三丈多远,眼看便要落入湖中,忽地见他一拧身,左掌朝湖面一拍,借那些微之力,身形便飘入船中。
敢情他是在考验蛇形令主的轻功!
安府众人见他已到了小船之上,皆呐喊一声。
那划船的舟子也忙把小船横转,掉了个头。
蛇形令主不言不语,平平稳稳,也不作势,轻轻一脚跨出,众人不由惊叫一声。
说也奇怪,只见他连连虚点三脚,便跨上了小舟,而舟上似无着力,竟连荡也不荡一下。那安家一干仆人,平日也练些把式,但那见过这等功夫,只当他在弄玄,惊得目瞪口呆。
“铁雕”程鹏飞自讨无趣,老脸登时飞红。
只有那安二公子内心虽是一惊,但仍面不改色地笑道:“足下好俊的少林身手。”
那蛇形令主闻言一惊,复大笑道:“少林微末小技,又何足道哉!”
他这话甚是鬼巧,可当两面解释。
或者,他是少林门下,以之为自谦之辞。
或者,他并非少林高弟,所以言辞之中,贬抑少林。
“铁雕”程鹏飞冷冷道:“少林派光明正大,决无鬼魅之辈。”
这话分明是冲着蛇形令主说的。
安二公子忙笑道:“足下身兼数家之长,有几位朋友想拜见拜见。”
蛇形令主冷笑道:“不料陇西大豪如此看重鄙贱,竟请了四方朋友来考较微末之技啦!”
程“铁雕”大怒,正待开口,安二公子一摆手道:“足下言重了,我安仲仁再不济,也不必劳动朋友,待你我之事了了,足下再赐招不迟。”
此时,早已到了湖心的小岛旁。
蛇形令主放眼一看,亭中已坐了四人,还留了三个空位。
三人入得亭中,那四人起身迎接。
安二公子一摆手中纸扇笑道:“这位就是名闻天下,声震武林的‘蛇形令主’。”
说着,指向一位白胡老者说:“这位是漠南金砂门的‘神鹰’萨天雕老英雄。”
又指另一位风姿飘逸的中年文土道:“这位是昆仑掌教‘天外一秀’南琨大侠。”
又转向一位玉树临风的青年英侠道:“这是‘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查大侠。”
最后对一个蓄须的瘦枯老者道:“这位是陇南天全教右护法,‘赛哪咤’白三光老前辈。”
蛇形令主心中暗暗嘀咕,除了查汝安之外,其他三人都是目空一切的老辈人物,今日怎会聚在一堂来对付自己,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仍冷冷道:“今日倒是群英会了。”
说着瞄了安二公子一眼。
那安二公子面不改色,待众人都坐定了,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盘子道:“今夜之会,是因蛇形令主看中了敝宅所藏的‘千年灵芝’,所以才大驾在临。”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哪会不知这宝物,不由都看向那蛇形令主。
安二公子仍朗声道:“这宝物系先皇帝御赐之物,岂可转手他人。但是‘宝剑赠侠土,红粉赠佳人’,天下之物,有德者居之,我安仲仁又安能不双手奉上。”
众人更是一惊。
安仲仁仍目不斜视道:“但家父远在京都,通知未及,恐今后受责,尚请蛇形令主宽限个时候。”
众人的视线又集合在蛇形令主身上。
只听他冷笑数声道:“千年灵芝,武林至宝,岂是你陇西安家能永世独占的?话既如此,便是安老英雄在场,也不能另有良法,又何必坐候。”
众人又惊又怒,只因陇西安家武功虽没自成一派,但在武林咱素有威望,陕甘两省不管黑道白道,都奉为精神上的领袖,所以旁的客人倒还罢了,那白护法可怒道:“呔,何物狂徒,莫道我陕甘道上的朋友,无人能收拾你。谅你不过匹夫之勇,又何必劳动安二公子的法驾,我白某不才,愿先陪你走几招。”
查汝安冲着白三光冷哂一声。
蛇形令主却不怒先笑。
安二公子会意,忙道:“白老英雄且息怒,我姓安的事,岂可连累朋友。”
说着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对众人道:“请诸位作个公正。”又转向蛇形令主道:“足下既然如此,我安某有悟了。”
蛇形令主正待起身,往亭外的场子中走。
不料昆仑掌教南琨笑道:“两位且慢,我还有事向蛇形令主请教。”
安二公子作礼道:“尚请南大侠稍后再说。”
那金砂门下的萨“神鹰”冷笑道:“只怕此机不可再。”
蛇形令主也冷笑道:“那倒未必。”
安二公子听说,只有重行入座。
南琨问道:“敝门萧老武师可是被尊驾所杀?”
蛇形令主仍冷冷道:“若是萧文宗那老匹夫,便是了。”
众人听他那不当一回事的口气,不由发指。
南琨大怒,长啸一声,正要出招。
萨天雕忙道:“南大侠且慢,容老夫先讨教一二。”
说着转首对蛇形令主怒目而视道:“本门‘血印掌’,不传外人,只有老夫兄弟二人通晓,你这狂徒究竟和家兄是何干系?”
南琨惊道:“尊兄十多年前,不是在塞北之战中失踪了吗?”
萨天雕点头道:“所以我才要追问这事!”
哪料到蛇形令主哈哈大笑道:“萨老头真是少见多怪,我那手见不得人的功夫哪是什么‘血印掌’,是叫做‘三脚猫功’。”
“神鹰”萨天雕是老辈英雄,哪受得这等闲气,大吼一声,左掌迅速拍出。
不料“赛哪咤”白三光在旁右臂一伸再一屈,横击一掌,将他掌风硬生生逼出亭外,只见两股力追落处,水花震起三丈来高。
萨天雕老脸变色,重重地哼了一声。
蛇形令主不惊不慌,身子纹风不动。
白三光干笑道:“萨老英雄暂请总怒,容白某先问几句。”
萨天雕尚未发言,蛇形令主已冷道:“也好,本令主把你们一并打发了。”
白三光也是刻薄惯的,全不生气,反笑道:“看你年纪轻轻,倒嫌命长了。我且问你,本教专用的三色金带如何会弄到张老英雄身上去的?”
“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忽以右手轻敲敲桌面,举头眺望亭外的明月。
这白三光在教中除教主外,也数得上他了。
他所谓“三色金带”便是何摩在天全教总舵见过的绳子。也是陆介等三个在铁烟翁张青尸身上找到的。
蛇形令主怪声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本令主又不会编绳子,还不是取自贵教门下。”
白三光怒斥道:“本教只有总坛的舵主以上,才能用这‘三色金带’,你且从实招来是得于何人?”
蛇形令主愈发得意道:“半年前只芜湖捉了只王八……”
白三光大惊失色,一撑桌面,半身腾起道:“难道‘九尾神龟’陆琪祥陆老堂主竟是毁在你手上!”
蛇形令主朗声道:“不错,正是区区。”
白三光阴笑一声。
查汝安望着蛇形令主和白三光也冷笑一声。
安二公子见众人已问完,便起身道:“各位老前辈的事先请暂缓,容安某与这厮先作个了结。”
众人除了查汝安外,皆狠狠地瞪了蛇形令主一眼,查汝安对天全教的白三光显然极为厌恶,但似碍于安公子之面,未便发作。
这时,早有下人把练武场给布置了妥当。
原来这湖中小洲长十丈宽五丈,那凉亭在洲的左端,有阶石通水面。从亭另一端出去,便是一长四文宽一丈的土场子。场子三面都围上了竹林,无路可通。
且说安二公子既接了蛇形令主的留帖,恰巧这几人也为蛇形令主而来到兰州,便布置了这个场地,想把蛇形令主栽在这里,替陕甘江湖道上的朋友洗洗血仇。
那蛇形令主俊目回扫,便知这安二公子的心意,但他仍不露声色道:“好一个幽雅所在,不愧是状元府第。”
安二公子道:“令主可见笑了,山野之地,哪有像足下身手的俊才。”
蛇形令主回顾亭中诸人,正好阻住了退路,举目一瞧,见那亭上悬了个横匾,上书“紫气东来”四个孽窠大字,端的是龙飞凤舞,便临空指划道:“铁划银钩,也不过如此!”
程鹏飞顺眼瞧去,只见那匾上竟被他硬生生刻划四个字:“座满朋高”,把好好的一块墨宝毁了去,分明是对安府大不敬,老脸那挂得住,便畅声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程某不才,先替少主人讨教一二了。”
说着也不待安二公子允诺,便一挽长衫,往场中一站,众人见事出突然,都望着那蛇形令主,看他怎生交待。
哪知他阴声道:“好说,反正姓安的花招多得紧,本令主也就让你开开眼界,免得陕甘道上的朋友说程铁雕栽得冤枉!”
众人聆言皆怒不可抑。
安二公子忙轻摇纸扇道:“程老总管休得莽撞。”
说时,蛇形会主已大步入场,众人也无心他顾,都屏声止气,只因这蛇形令主虽已以毒辣著名,但无人见过他的真功夫,而这“铁雕”程鹏飞成名也有三十多年,是西北道上掌上算得一流的人物,这下倒要见个真章。
再说程鹏飞是经过风浪的人,临场反而镇定,一反平时火爆的脾气,只见他慢慢地说:“老辈不能沾后生的光,你说怎生比法?”
查汝安等不禁替他捏把汗,原来论双掌,他或可取胜,否则今日他何止于“栽”,恐怕不死也伤。
而蛇形令主哈哈大笑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本令主就先领教你这老贼的‘鹰爪功’!”
程鹏飞暗笑道:“你可自找死!”
众人也松了口气,原来程鹏飞一生侵淫鹰爪功,本以硬功见胜。
但程钦雕是何等人物,他仍怒容满面,连声冷笑道:“黄口孺子,你逞口舌之利,待老夫教训教训你。”
说着,也不作势,右手猛地拍出一掌,就在手快要伸直之时,忽往左一屈,只见一股力道,圈成半个圈子,将蛇形令主圈在里面,而左手忽然从右手之下穿出,斜斜向上,拳风直奔敌人下腹,这是拳术中的绝招,叫做“顾此失彼”,难在三个动作要配合得当,令敌防不胜防。
本来上手就用杀着,是学武人之大忌,但今天这蛇形令主已成武林公敌,所以,程铁雕也就不讲这套了。
昆仑掌教南琨见程鹏飞起招使用上了成名绝招,不由心中暗惊,怕他已动了真气。
但在当时那迅如电光之时,那由得众人慢想,只见蛇形令主已被盖在掌风中。
安二公子见他不纵不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原来这“顾此失彼”一式三招,第一招虽是诡险,但决困不住一等高手,只因他那一圈一拍,都集中在一个平面上,所以敌手只要应变得快,不难上纵或低身躲过。而下两招便随之而上,那时,任对手再强使会捉襟见肘了。所以他这首招不过是个陷阱。
而这蛇形令主显非庸手,哪会就此栽在当场,现在他却不闪不躲,分明是有怪招出手。
果然,在那飞沙走石之中,忽来一声惊叫,安二公子和南琨同时飞身亭外,双双发掌,而蛇形合主的长笑之声也传响兰州城中。
安二公子心中大急,循声又拍出一掌,南琨看定程鹏飞卧身之处纵去,待到近头,一把脉,早已心脉震断,回生乏术了。
众人不由大愤,但更惊的是竟连人家的招势都还没弄清楚,已栽了一个高手。
原来这“顾此失彼”有个破绽,因为他右手一圈,只能到左肩前便止住了,而左手又从右手下穿出,斜斜向上,拍出一掌,两股力道虽然一前一后,但相交之处便减去了八分力,蛇形令主既存心要独霸武林,这等名招的破法,早就研究过而了然于胸。
所以他不慌不忙,见程鹏飞右掌之力已回向而来,忙向前轻跨半步,避开力道,待那左手的拳风已达下腹,又忙一侧身,闪过了主力,然后暗运神功护体,就那二股力道相交之时,硬生生切了出去,顺他合力方向,脱出掌风所至,这时已到了程鹏飞面前,而程鹏飞又安得不命丧当场呢?
众人见他一招之内,便废了一个武林高手,心中都暗暗发毛,但更恨他太手毒心辣。
这固然是程铁雕失之于自估太高,可是也不由不佩服蛇形令主功力之强。
安二公子见状悲声道:“程老英雄固然是技逊一筹,而阁下又何必一至于此?”
蛇形令主怪笑道:“会家动招,死伤在所不免,阁下又何必效妇人孺子!”
“天外一秀”南琨抱起“铁雕”程鹏飞的尸体道:“南某不才,先替武林诛此匹夫!”
蛇形令主哼一声道:“南大侠以昆仑掌教之尊,在下敢不奉陪,只是……”
安二公子知他话中有物,忙道:“区区本与令主有约在先,尚请南大侠稍待。”
南琨狠狠地望了蛇形令主一眼,抱了程鹏飞回亭子里,那边自有人上来料理不提。
且兑安二公子心中暗一盘算,轻功、掌功、内功,此人都似诡奇已极,却不知兵器如何?遂道:“语云,剑为兵器之首,月下舞剑也是雅事,令主以为如何?”
蛇形令主枭笑道:“鸿门之宴,也有舞剑,好说!”
安公子也不再答话,挣地一声抽出了佩剑。
这口剑的是有名,系得自大内的“贯日”剑。
亭中诸人都是行家,皆有伯乐遇千里马之感。
蛇形令主却一翻眼道:“山野之人,哪敢在公子面前卖破铜烂铁,请以竹枝代剑。”
说着右手藏于袖中,暗用食指一弹,那千钧功力,集于一方寸上,岂同小可。只听风声过处,一丈开外的竹林子里,便飞起一根拇指粗细的竹条。好个蛇形令主,右手忽改成招手之势,一股阴柔劲力,竟将那竹枝缓缓带了过来。
在场高手虽愤于他的为人,但也不禁为他一身功夫惋惜。
昆仑掌教南琨更大惊失色,原来这是昆仑绝技“吕公指”的化招,用以夺对手兵器,本传自他兄弟二人,自塞北一战,他哥哥“八步赶蝉”南璇失踪之后,天下能晓者,当只有自己一人。哪知会重见于斯地?
南大侠手足情深,立意要在此人身上找出他哥哥的下落来。哪知因他这一念,以后竟保全了蛇形令主性命,而武林中许多大劫,也因此而不可免了。
且说安二公子见露了这手,知道蛇形令主想技惊当场,但他家学渊源,而且又是崆峒掌教的关门弟子,岂会被他这一招所震住?
只见他一挽剑花,正颜道:“令主请了。”
他们两人这一交手,真是杀得天昏地暗。
原来这蛇形令主的招式虽是古怪,但崆峒的“云摩”剑法也不易与,况且,安二公子有程铁雕前辈之鉴,那敢再鲁莽从事?所以,任凭蛇形令主变了五家功夫,也拿他无可奈何!
一转眼便走了三十招。
蛇形令主眼看强敌环伺,心中暗暗着急,只怕今夜可讨不了好去,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幸而安二公子是名门正派之后,决不以手中兵器上的优势取胜,有时反受到些牵制。
“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在旁见状不由着急,但又不能插手,徒唤奈何。
蛇形令主急中生智,心生一计。
这时,安二公子正以“风起云涌”之招,攻他正面,剑势由下盘旋而上,五尺之内,皆为剑锋可及。
蛇形令主看个准处,当前身正以急转之势攻及腰部之时,以手中竹剑,在他半圈之中,连磕五下。
这“贯日剑”何等锋利,况且又是蛇形令主存心迎上去的,所以竹剑尖锋迅速被切下五段,每段寸许,却顺两剑相交之力,及其剑身旋转之势,成扇形之状,上下发射安二公子五大要穴。
他这手事出非常,不过是一刹那耳,亭中高手大惊,欲救无从!
安二公子正用攻手招数,这五枚“暗器”来得突然,不能回剑自救。
可是他不愧为名门高弟,临危不乱,决定弃剑自救,只见他右手之剑顺势往左脱手,左手却迅速往剑柄猛力一拍,惜那些微反震之力,右足用力一蹬,身子硬生生往左移了一步。
他左手拍剑,掌风已震开了射向上身的两枚“竹箭”,右手既弃了宝剑,却往下一磕,又碰飞了两枚,但饶是他闪躲得快,腰际那枚却穿右衣袖而过,真是间不容发!
那“贯日剑”受他左手猛力一拍,径飞向蛇形令主,这招反攻更是来得古怪,蛇形令主大惊,幸好安二公子先求自保,未免失了准头.蛇形令主便借他些微之偏向,忙用手中竹剑顺他剑面,旁击剑身,只听竹金交击之声大响,那贯日剑斜斜射向竹林而去。
而蛇形令主手中竹剑,哪受得这两股力道相接,“僻啪”一声,已裂毁为十多片。
安二公子虽已落败,但他那弃剑、磕缥、移身、反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应变之快,也是天下可数的了。
座上诸豪虽是久经风尘,但这两招不合章法,闻所未闻的怪招,可真还未见过,不由怔在一旁。
蛇形令主狂笑一阵,正待启口,不料林子里哗啦啦一声,有人怪叫道:“救命啊!有蛇!”
说着,只见从竹林里窜出一人,煞是好笑。
原来他骑了回“竹马”,仔细一瞧,竟是那贯日剑,只见他用两条大腿夹住剑柄,小腿却前后移动,可没走两步,已到了场中间,这等“缩地成寸”的玄功,反使人噤口不得出声!
只听他又狂喊道:“老头子被蛇咬一口!小朋友不能见死不救啊!”
蛇形令主见是他,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原来这白眉的怪老头,就是五雄中的老大“白龙手”风伦!
他千里而来,正为的这千年灵芝,岂可让蛇形令主得手?
安二公子虽不识他,但也震于他的功夫,忙恭容道:“敢问老丈须要什么?”
这老头呻吟道:“我被一种怪蛇咬了一口,非千年灵芝不得活命!”
蛇形令主大惊,忙道:“老丈言差了,这千年灵芝安公子已输了给我,岂可再给老丈!”
风伦闻言,怪自一翻道:“看你这等打扮,莫非是安府二门上的,少管你主子的事!”
原来蛇形会主全身衣黑,但他若不知此人身份,早就出手了,而他既心中有数,现下哪敢逞强,忙笑道:“老丈可是被什么蛇所伤,在下对于此道,略知一二。”
风论得势不让人,怒斥道:“我都弄不好,你算哪门子的货?唉!罢罢罢,告诉你也罢,是叫做‘主形令蛇’!”
众人不由暗惊,只因这蛇形令主的功夫刚才已见过,确是不凡,而这老头竟胆大至斯,玩弄之于股掌之上。
蛇形令主暗一估量,晓得今天讨不了好,便忍气吞声道:“如此说来,这干年灵芝,在下就暂且借给老丈一用。”
众人一方面惊于蛇形令主之气焰全熄,另方面都道这老头会见好收篷,哪知他得寸进尺道:“胡说!千年灵芝,武林至宝,岂是你这“爬爬虫”能独有的!”
说着,还把手指比作个“爬爬虫”状。
蛇形令主见他用自己的话来说自个儿,可暗暗叫苦,忙道:“老丈言差了,武林最重信义,这千年灵芝分明是安公子输给在下的。”
众人暗道一声有理。
但老头儿哈哈大笑道:“口说无凭,拿出证据来,安公子又何曾输给你了?”
蛇形令主怒道:“他手中剑都已被我震落了,还不算输?”
老头儿正色道:“但是,你的剑呢?”
蛇形令主为之语塞,原来他那竹剑早就毁了。
老头儿又道:“你当那宝剑是你弄脱手的,这是大错,因为是我用‘吕公指’的工夫夺来的,要不然怎会在我手中?”
众人明知他耍赖,但一时又驳他不得。
蛇形令主怒道:“老丈言差了,这‘吕公指’手法,我自信天下除南氏昆仲外,只有在下省得。”
风伦笑道:“不信可以面试!”
蛇形令主更怒道:“好说,如果老丈肯露手法,干年灵芝,当双手奉上!”
风伦笑道:“你给我站到三丈外去。”
蛇形令主心中虽是狐疑,但也得如言照办;众人心中愈发奇怪,这与吕公指何干?还当他想强抢,都暗暗注意。
待蛇形令主站定了身子,风伦白眉一扬道:“竹性虽柔,不如白帛,看老儿三丈之外取你面巾。”
说着,右手中指一屈,与拇指圈成一圈,作弹指状。
蛇形合主久蓄异志,哪肯因这千年灵芝,而露了真面目,此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忙躬身道:“老丈武林之雄,本令主岂敢违命,千年灵芝,又哪敢独专,当敬奉给老丈。”
众人不料他变口得如此之快,更摸不清这白眉老儿的来路。
但蛇形令主今日低声下气,全为的是日后大计,话说回来,心中总有口冤气,所以,在他这一躬身间,已自暗中使出真力,竟想突施暗算。
风伦是何等人物,哪会栽在此地,也一揖手道:“‘爬爬虫’倒是柔滑些。”
风伦只发出五成功力,不料与蛇形令主一交接,便察觉他外实内虚,不由恍然大悟,果然,蛇形令主啊的一声,随他掌力已然腾空,急掠过竹林之上,消失在黑暗中。
众人皆为之一怔,南琨最先想追,连声顿脚道:“该死的滑贼,给他溜掉了。”
果然,远处传来一声长笑道:“多谢老丈相送。”
风伦不料自己“七十老娘倒绷孩儿”,给这后生小子耍了,老脸有些挂不住,干笑道:“千年灵芝,老儿得了,天下武林有不服者,尽管找上门来。”
说着大踏步走向亭子,去拿桌上装千年灵芝的盒子,完全没把一干高手放在眼里。
哪知忽地味唤一声,好好的亭子突然塌了下来,尘灰飞扬之中,亭里高手纷纷外窜,听那“赛哪咤”白三光大叫道:“不好,有贼。”
这时,一条人影自下塌的亭顶上,飞身湖面,并大笑道:“好个不害臊的风老头,只会欺负小孩子,我张某第一个不服。”
风伦在白三光高喊时,已飞身追向那人,闻声也怒笑道:“伏波堡的老不死,有种的别跑,让洒家和你算算三十年前的老账。”
敢情他心急之下,连从前出家的称呼也叫了出来。
他们这一追一逃,疾如星丸,转眼之间,已失去了身影。
众人惊魂方定,闻言更是一惊,相顾愕然道:“魔教五雄?”
这时已是天色微明了,兰州城仍在酣睡之中。
一堆人影自安正门翻城而入,原来是陆介他们计议定当,回到城里,不知他们苦苦搜求的“蛇形令主”,已在此城中闹下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