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贬入寺思易储
未央宫中那一场惊天巨变,震动了皇帝,但是因为杀死了黄直,没了指望。
武媚儿勾通了尚衣监吴相良,变更了一下情节,武媚儿直承是她带了一名女子进宫,那名女子叫余婉若,是名极有造诣的女剑客,跟武媚儿自小莫逆,最近因为恰好来京,渴思故人,但由于是民女不便入宫,所以才冒充都兰云的身份进宫,两人好叙叙旧。
事情被黄直知道了,趁机以此相挟,要她在批阅奏章时,对几个要保荐的人多加方便,武媚儿不答应,黄直趁机报复,带了几名侍卫,借巡宫之名,捉住了余婉若,还要命侍卫脱掉她的衣服捆绑示胁,那两个侍卫在执行命令时,手脚很不干净,余婉若不甘受辱,才愤而杀人逃脱。
几个目睹的大小太监都受了吴相良的买通,众口一词,证实了这件事,他们虽是黄直的心腹,但黄直已死,靠山倒了,宫中的大权势将集于吴相良之手,太监们都是很见机的人,乐得见风转舵,巴结新的当权者了。
还有两名在场的侍卫,恰好都被张士远在后来的搏战中杀死了,因此,事情就被盖了下来。
不过,武媚儿私召民女入宫也是触犯禁例的,尤其是事情闹得很大,杀了好几个人,她必须要接受处分。
皇帝是很喜欢武媚儿的,但是宫中很多的宫妃们却不肯放松她,皇后已薨,昭阳正宫乏人,大家都有争取。
武媚儿以才能与得宠的情形看,本来是很有希望补进这个遗缺的,武媚儿本人也何尝不如此想。
她不肯跟张士远走,情愿在深宫中伴着一个老头子度寂寞的岁月,目的也是在爬上这个母仪天下的位子。
出了这件事,那些嫔妃们少不得大做文章,连她们的父兄也都趁机加入,吵着要将武媚儿置于死地。
武媚儿在宫中得宠时树敌太多,这时就显得很孤单,但幸亏公主进宫出头替她缓颊,说她虽然有过,但毕竟年事太轻,何况伴驾半载,不无微劳,请从轻发落!
她是受了夫婿秦怀玉的嘱咐进宫来为武媚儿请命的,皇帝很喜欢这个女儿,而她的夫家秦氏一族也非常有势力,她出了头,才没人敢坚持了。
武媚儿被贬黜到白马寺去礼佛思过,这也是公主建议的,她虽然为武媚儿请命,却也认为她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大家都很奇怪,公主原来是很讨厌武媚儿的,不知为何这一次竟会替她出头说好话。
像武媚儿犯的这种罪,重则处死,轻则贬入长门冷宫,放到白马寺去,那反而是放生了。
白马寺是初建时的寺庙,却是在宫外,门庭不禁,可以跟家人来往,比一般宫妃还愉快呢!
武媚儿倒是很高兴接受这个处分,她可以和张士远时常相见了,虽然在宫中失了势,但失了桑榆,收之东隅,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她到了白马寺足足两个月,始终不见人影,她忍不住暗中怨恨张士远薄幸,找人一打听,才知道张士远已经回到海外扶余去了。
她既没流泪,也没有失望,尤其这一天,司礼监吴相根小太监给她送了张字条来,她忍不住笑了。
皇帝又准备来看她,她的魅力未灭。
因此,她相信,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未央宫去的,也终有一天,她能再见到张士远的。在她手上的男人,她从不怕他们跑掉。
白马寺是新建的官庙,相传太宗世民皇帝为秦王世子时,领兵征讨三十六处叛王,有一次为敌所困,多亏是胯下的那头战马神骏,力驮世民皇帝突围,才保住了皇帝的一条命,而那头白马却因身中数箭,流血过多而死。
唐朝大局已定,世宗皇帝也即位登基,思念那头白马的救驾之功,下旨建立此寺,塑了那头白马金身,供奉在寺中,早晚受香火供奉,而寺也以白马为名。
皇帝虔信佛教,曾遣三藏玄奘法师赴西取经,宣扬佛法,故而这所白马寺也成了皇帝及皇室中人经常临幸进香的地方,也等于是一座行宫,建筑宏伟,设置警卫,寻常百姓及-般的官宦人家是禁止前往的。
武媚儿为了在宫中失德,被贬在此地清修。
从表面上看,武贵人是失势了,但实际上却与被贬入冷宫不同。打入长门宫,皇帝绝足不往,在白马寺,一年中还是有几次见得到皇帝的。
何况武媚儿到了白马寺后,皇帝来的次数更多了,一月中总有这么一两次的,武媚儿的贵人封号并没有取消,她的家人所居的要职也没有受到罢黜,这说明了武媚儿并没有受到冷落,但究竟不能与从前相比了。
武媚儿是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情怀已开,一个老人本已无法满足她的需求,何况是每月才得一两次呢!
刚开始半年,她还安份,因为她还想过一段时间,重新回到宫里去,但是过了半年,仍然没有消息,她就知道希望不太大了。
尤其是她向皇帝提出请求后,皇帝总是支吾其词地敷衍她,实在被她逼急了,才告诉她实话说,不太有可能了,因为她在宫中的表现太厉害,宫里的那些妃子们都很怕她,极力反对她回去。
这些妃子的力量固然不足以阻止她回到宫里,可是她们的父兄或家人却都是开国元勋或当权大臣,那些妃子们发动家人的力量来反对,皇帝也不能不赏面了。
皇帝无可奈何地道:“媚娘!朕是很想把你接回去的,无奈你在宫中树敌太多,每个人都几乎反对你回去,朕也没办法,好在你在这儿也不受委屈,只要朕在一天,就会照顾你一天的!”
武媚儿咬咬牙,她需要的不是皇帝的照顾,她要的是权势,在白马寺中,是无法取得权势的。
还有一件事更使她烦心,皇帝在世时,固然能照顾她,但是皇帝已是个老人,能照顾她多久呢?
皇帝也明白她的心事,轻叹一声道:“朕已是风烛残年了,能照顾你的日子不会太久,所以朕也不想把你弄进宫去,那个地方,进去不容易,出来却更难。你的年纪还轻,还有一大截的日子要活呢,在这里,朕一旦撒手之后,你还可以放出去,进了宫里,你就一辈子被关在里面了。君子爱人以德,朕不要你进去,是为了你好!”
话的确是一番好话,只是武媚儿听不进去。
她发誓要重回未央宫去的,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权势,她要成为未央宫中的主宰,这个目的不达到,她是不甘心退出的。
但她也明白,在这个老儿身上是没什么可图的了,重回未央宫,希望不能在这个老头身上,多加点劲,她是不难磨着皇帝把她接回宫中的,但真的如此回去了,风光不过两三年,老头儿一倒下来,大权就要为一批新的权贵所接替,而她拘于名份,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她必须把眼光放远一点,在新的权力圈子里抓住一个人,那个人自然就是未来的皇帝了。
太子已经册立多年,世民皇帝鉴于玄武门之变的教训,也免得手足相残的故事重在自己的家中发生,老早就作了安排。一面叫太子勤习政务,树立声望,一面也将军政大权分散开来,交给一些自己信得过的忠贞大臣掌握,圣上预颁遗诏,分给每一个大臣,指定他们必须辅弼太子。
而最重要的一个措施,就是对其余几个儿子,不让他们掌权,使他们没有争夺的本钱。
皇帝的话启发了武媚儿的灵智,所以她表面上在曲尽欢颜应付皇帝时,心中已在盘算着,如何张开网来捕捉太子了。
太子不常到白马寺来进香。虽然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皇帝对他的要求很严,规定了他一大堆的功课,除了随朝学习政事外,还派了几位元老大臣,辅助他在文武两途上进修,因为皇帝交给他的将是一个空前的大帝国。
贞观帝国之盛,前无古人,连汉武盛纪都无法比拟,汉武帝时,虽数度遣军远征西域,却未能把匈奴真正地屈服,只要中原一松懈,他们立刻又滋扰边境,防不胜防。
但李世民却将他们完全地征服了,四夷尊大唐为天朝大国,尊世民皇帝为“天可汗”,每岁朝贡,长安设有文馆,各地务邦使节都派了人在长安,学习天朝文字以及一切典章制度、文明,如此盛大的帝业,是值得李世民自骄的,他一定要扶植一个靠得住的接班人。
太子很忙,忙于学习一切,没有出来游乐,即使到白马寺进香,也都是军骑扈从一大堆,还要由两三位大臣随着伴驾,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倒是其他几位王子比较有空,没事常到白马寺来胡调一番,武媚儿也打起精神应酬他们,一则为了排遣寂寞,再则也是有用意的,她要使自己的艳名传出去,好把太子吸引了来,因为她打听清楚了。
太子很难跟其他人接触,只有手足兄弟去看他时,才可以相互聊聊家常,这是皇帝特许的,而且十分鼓励。
皇帝也是鉴于自己手足相残,完全是平时亲情疏淡之缘故,而盼望自己的儿子们接近。
只有在聊家常时,皇帝才特准不让人陪侍,让他们海阔天空,毫无拘束地聊天。据悉,太子很重视很喜欢这种聚会,三两天总是着人去找他们来聚一聚,这是他枯燥生活中唯一的娱乐了。
武媚儿辗转地知道这个消息后,就留上心了。
所以她先在诸王间展开狐媚手段,把那些王子们个个弄得失魂落魄,其中魏王李泰跟她最为亲近。
而李泰人既聪明,又解温柔,她就在魏王身上下功夫,亲热之余她就絮絮地询问各王子的事,问得最多的自然是太子。
李泰不是个笨人,笑着道:“媚儿,我知道你是为将来打算,想吊上我大哥,我劝你少费心思了。承干大哥虽是已定的储君,却是个木头人,不解风情,尤其是被一些老古板教着,说什么女色是祸国之道,他娶的老婆姿色平平,东宫府中也没有一个出色的女人,他本人更是个道貌君子,不会看上你的!”
武媚儿被当面拆穿了心事,不免有点着恼,不过她跟魏王戏谑已惯,说话没什么顾忌,干脆把话敞开来道:“不错,我是有这个打算,人往高处爬,这也无可厚非,我不信你哥哥真是个木头人,他只是没机会接近真正的女人而已,你若是能为我安排一下,让他跟我单独见次面,我保证可以把他迷得七晕八素的!”
李泰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有这个本事,我倒是可以帮忙,不过我没有这个胆子!”
“为什么?难道你还怕我将来会撇你不成?”
“我倒不怕这。老实说一句,我对女人看得很淡,真要有一天我能把大权抓在手上,不怕没有女人,多一个都无所谓,你能把他吊上了,对我只有好处!”
“你能有什么好处?”
“他是已册立的储君,将来是当然的继任人选,有他一天,我永远没有希望,你能吊上他,我只要密告上一本,父王就能废掉他!”
武媚儿心中一动道:“废掉他,你就有希望吗?”
“当然有希望了,我已经在暗中纠合了一批大臣,正在找他的错处,只要逮到机会,我自然有办法整倒他,然后宫里宫外都有人帮我说话,在老头子面前,我也尽量在争取他的好感,真要废了老大,继任者非我莫属!”
武媚儿娇笑道:“原来像是个有心人,早就在作安排了,真看不出来你,平时里一派老实的样子,心眼儿多得很!”
李泰哈哈大笑道:“彼此!彼此!媚儿,你也不是个老实的,我知道你不甘雌伏,耐心点,只要我坐上了龙椅,绝不会让你在外面的,只有请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那种易储大计,老头子不会听我的!”
“不是指这方面的帮忙,老头子最忌讳这个,不让任何人谈论这个问题,我只是拜托你,别去惹我大哥!”
“你担心什么?他是个木头人,不解风情的!”
“在你这个摩登迦魔女之前,除了西天佛祖,谁都逃不过你的迷魂大阵,我却不想大哥毁在你手上!”
“殿下这话叫人难懂!”
李泰笑道:“没什么难懂的,第一、他迟早必倒,你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精神,第二、我准备的时机尚未成熟,我不想叫你这个时候倒下去!”
“太子上我这儿来几趟,就会造成他被废吗?”
“大有可能,希望他倒下去的人不止我一个,只要他多往这儿跑几次,一定有人告他的状,老头子最恨有人剪他的边,更别说是自己的儿子,还不暴跳如雷!”
话说得实在难听,武媚儿狠狠的伸指一戳他的额角道:“那么你上这儿来,不怕他砍了你脑袋吗!”
李泰哈哈笑道:“我没关系,没人会去告我的状,因为我没那么重要,倒是有人会替我掩饰,希望我多往这儿跑跑,我上这儿来只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呢?”
“使人认定我是个只爱酒色而疏于颧心!”
这些话都使武媚儿听来很刺耳,因为她是个极度自尊的人,这个家伙却将她视同玩物,说话不留一点余地。
但是她忍了下来,心中暗自盘算着:“你这个狗头,居然如此地轻视我,总有一天,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但她也忍不住窃窃心喜,因为她获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皇帝对立储之举,虽作了种种保障的措施,但仍然有人在计划改变,而且在暗中进行颇烈,李泰固然是野心勃勃的一个,听他的口气,另外似乎还有人。
这个局势可以善加运用的,因此她巧妙地探测道:“是哪些人,会使你如此担心?”
“自然是一批自认可以左右权势的人,最混帐的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我还是他的亲外甥,他偏去帮外人!”
武媚儿心中又是一震,终于知道了另一个争夺者是谁了。长孙无忌是已故皇后的兄长,是太宗皇帝的舅老爷,也是最得李世民信任的一个权臣。
李世民打天下时,他以郎舅之亲,一直是李世民最亲近的伙伴,但长孙皇后却认为这个兄长刚愎自用,好弄权势而无大谋,常劝告李世民不可赋兴重寄。
李世民对于皇后是十分尊敬的,所以皇后薨后,长孙无忌才算出了头,渐渐地掌重寄了。
因为他的妹妹不太看得起他,所以这些王子们也都没把这个舅舅看在眼里,只有周贵妃所出的四王子晋王跟他走得最近,常把个舅舅挂在口中。
长孙无忌虽然被皇后压着出不了头,但他究竟是国舅老爷,而且也是开国元老,跟皇帝的关系密切,跟他同时的一些功臣元勋,也都是多年老友,在朝廷中,他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武媚儿想搭上太子的计划,经李泰一说而打消了,凭心而言,她也不喜欢去伴着个木头人和刻板的道学先生。
但她也不希望魏王李泰成事,李泰虽然喜欢她,但只是抱着狎侮的态度,不会给她太多的尊重。
尤其是李泰在言词上给她的侮辱,直把她当作一个倚门卖笑的娼妓了,这是她万难忍受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够让这个家伙当势。
她在心里有了计较,表面上还是跟李泰敷衍了一阵,李泰跟她鬼混了一阵走了。
武媚儿却着实地计划了一阵,终于有了腹案,她悄悄抱了套寻常的衣服,套了辆车子,就出了门。
她要见长孙无忌去,把这个秘密透了出来。
把长孙无忌请来是不可能的,她没这么大面子,长孙无忌根本就瞧不起她,也无法托人转告,这种事不能经第三者之口的,她只有自己跑一趟了。
好在把守寺门的侍卫都是她姐夫贺兰察的手下,这点方便是有的。
长孙无忌的宅第很大,他是国舅,累功进至国公,而他也不喜欢标榜自己是靠裙带而贵,人家都以国公称之。武媚儿到了府前,递出一张小名,却是武媚儿拜诣五个小字,使门房着实为难!
女人没有用名刺的,武媚儿却又是长安的名人,她早先闹的那些新闻十分轰动,无人不知!
武媚儿的名刺若是递进去,可能会挨长孙无忌的一顿臭骂,若是不递吧,这个女人也是难惹的主儿。
幸亏里面出来了一个锦衣少年,唇红齿白,长得婉若似好女,门房连忙上前道:“四殿下,您出来的正好,您看看这张名刺是否该递上去!”
那少年正是四王子晋王殿下,他看了名刺,倒是微微一震,他没见过武媚儿,却是久闻大名。
然后他看见了-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得他心头蹦蹦乱跳。
武媚儿没等他开口,已经先盈盈地行了个礼,娇声道:“这位想必是四殿下了,妾身武媚儿,因为有机密要事,必须机禀国公爷,殿下与国公极为相熟,乞为先容!”
晋王几曾见过这等娇滴滴的美人,更没有听过这种勾魂夺魄的声音,连忙道:“可以!
可以!贵人请跟我来!”
武媚儿眼眶一红,居然挤出了两滴眼泪,哽咽地道:“殿下,妾身被贬白马寺,本是侍罪之身,那里还敢当贵人二字,殿下如果不嫌弃,请以妾身小字见称!”
一付盈盈欲泣的样子,看得晋王心都软了,连忙上前扶住她道:“是我太唐突了,对不起!媚娘,来!来!我带你进去!”
他看见武媚儿伸手在怀中掏手帕,却是空手出来,一付惆怅之状,心知她没有带手帕,连忙掏出了一条雪白的丝绢递给她道:“用我的吧,这是我出门时刚换的,还很干净没用过!”
武媚儿感激地接了过来,不好意思地道:“妾身为了更衣来见国公,忘了带绢子,叫殿下见笑了,这方绢子等妾身洗干净,再奉还殿下!”
“没关系,一方绢子值得几何,用过了丢了也罢!”
“绢子虽不值钱,但殿下这份相助之情却是妾身永生难忘的,殿下既是不要了,就赐给妾身当作纪念了吧!”
她就势连身子也靠上了晋王,更兼吐气如兰,薄薄的衣衫隔不了她身上的肌肉的弹性,晋王的身心都溶化了,慢慢地扶着她走着。
府中的下人远远看见他们,都忙着躲开了,所以他们一直毫无避忌地,直来到长孙无忌的书房才分开。
晋王不待通知,就把武媚儿带进了书房。
长孙无忌正在看一些书函文件,看见他们进来,连忙掩上了道:“老四,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唉!这不是武贵人吗?你到老夫的家中所为作什?”
武媚儿道:“妾身是冒万死前来,不但有机密大事相告,也来乞求国公爷救命的!”
“你在白马寺中修行,有谁会你害你,又有什么机密?”
“是七殿下魏王!”
长孙无忌道:“是那个小畜生!老夫可管不了他的事,他也不会听老夫的话,根本没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你又怎么惹上他了?”
“他到寺里来找妾身胡缠……”
长孙无忌笑道:“武媚儿,你在白马寺中的生活,老夫也略有耳闻,他们哥儿几个常到你那儿鬼混……”
武媚儿知道这瞒不了人,只有可怜兮兮地道:“老相国明鉴,他们都是王子之尊,妾身一介弱女,他们来了,妾身怎敢违拒,只有敷衍一下而已!”
长孙无忌道:“对老七也敷衍一下不就罢了,难道你还要挑人不成!”
“妾身倒不是不敷衍他,而是七殿下不放过妾身,他说他异日必可登上大宝,要妾身杜绝其他的人,专心一意地侍候他一个人,否则就不容妾身活命!”
长孙无忌微微一动道:“他这么说吗?这不过是吹吹牛而已,皇储已定,不容改变的!”
“可是他说他有绝对的把握叫东宫易人!”
“他居然这么说,他有什么把握?”长孙无忌居然站了起来,可见这句话对他的影响力。
武媚儿心中暗喜,知道这一注押准了,于是道:“妾身不知道,他也没说,但他说太师知道的!”
长孙无忌连忙道:“老夫怎么知道呢?他是怎么说的,怎么扯到老夫的头上呢?”
武媚儿察言观色,知道这老儿必然也是知情的,看来易储之计是十分可能了,每个人似乎都很有把握的样子。
于是武媚儿压低声音道:“他说东宫必将易人,我舅舅那老怪物也是热心得很,准备把老四捧上台去,他只是白忙一阵而已,宫里宫外,支持我的人多他几倍,等将来我手掌大权,再要他的好看!”
长孙无忌气得一拍桌子道:“这小畜生居然如此目无尊长,老夫非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武媚儿学魏王讲话,倒是十分相似,那番话是她杜撰的,但是魏王自负聪明,狂态毕露,的确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使得长孙无忌暴怒不止!
晋王却忧虑地地道:“舅舅,看来大哥得癫痫之事,已经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了,老七也在早作准备了,在一般弟兄中,他较得父王喜爱,而且的确有些人支持他,看来您也得多费点精神了!”
长孙无忌叹道:“老夫先以为只有老夫一人知道此秘密,不知道哪个多嘴的泄给老七知道了,他们一定是想走老七的门路,好为将来张罗。难怪我说老七一向是毛毛燥燥的,怎么这一两年变得乖了,经常入宫问候,献些小殷勤,原来他也在铺路子!”
武媚儿总算知道了太子患有羊癫痫,难怪李泰说有把握整掉太子,这的确是个致命伤!
原因是皇帝最重威仪,偏偏不幸的是自己有这个病,有一次在检阅大军时,突然病发,口吐白沫,倒了下来,大失威严,幸亏秦叔宝在旁扶住了,而且说皇帝是中暑,才没有丢大人。
皇帝却深深以此为憾,他创下万世不朽的基业,不会交给一个患有羊癫痫的儿子去继承的。
长孙无忌一定神才道:“武媚儿,老七向你说这话,可见是对你很相信了,你干吗要出卖他呢?”
“老相国!七殿下并非相信妾身,而是在醉酒之后吐露的机密,妾身知道他残暴不仁,动辄拔剑杀人,他王府中的姬人,被他杀了很多个了,跟着这样一个暴君,妾身朝不保夕,所以才向老相国乞命!”
“你准知道老夫保护得了你吗?”
“妾身不知道,但满朝文武,他似乎唯有对老相国有顾忌,是以妾身才冒死来此相告!”
“好!武媚儿,老夫承情,事后你有什么要求?”
“妾身怎敢提什么要求,久知四殿下仁厚,只求能在身登大宝之后,对妾身的家人略加照拂,再者把妾身放出去,过几年自在的生活!”
“你现在的生活难道不自在?”
“国公,妾身先父也是国公,家中并不乏衣食,妾身所缺者,唯自由而已,妾身所望者,亦如此而已!”
长孙无忌大笑道:“好!武媚儿,如果你所求的是这个,老夫可以代替殿下答应你,假如你要回到宫中,老夫倒是要重新考虑了。因为你这个人太厉害,也大不检点,到哪儿都会弄得天下大乱!”
武媚儿心中把老头子也恨上了,发誓哪天要给他点苦头吃吃,但此时却是得罪他不起的。
只有抹抹泪珠道:“薄命人不敢再奢望进宫,再说那儿的日子也不见得愉快,倒不如找个布衣平民,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去!”
“很好!很好!你能看出这一点,不失为一个聪明人,老夫也一定成全你,今天所谈的事十分重要,不得再宣泄出去了,此地你也不可再来,以免引人注意。要知道,你虽然是住在白马寺,可也是跟禁宫一般,不能自由行动的,老夫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晋王虽有不舍之状,但是有长孙无忌在旁,不敢多作表示。
武媚儿更是乖巧,知道这不是卖弄风情的时候,好在她已经在晋王那儿稍示颜色,这个小伙子迟早都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现在是有长孙无忌管着,将来他能自主的时候,长孙无忌就管不住了。
她落落大方地告辞出去,还把晋王送她的那方绢子郑重地藏入怀中,这个举动的意义,相信晋王是明白了。
长孙无忌派了八名护卫,骑了骏马,簇拥着她的车子回程,意思很明显,不让她再去别的地方,也不让她再跟别的人接触,这等于是限制她的行动了,武媚儿恨在心里,万分无奈地上了车子。
长孙无忌的地位显赫,他的护卫在街上更是神气十足,在闹市中也是横冲直撞的,行人躲得慢一点,就是一鞭子下去,挨打的人一看是长孙国舅府的,不敢理论,只有自认倒霉躲开了事。
可是他们出了内城,来到市郊,就没人卖帐了,那是一队武装的剑士,驻马在一丛树林边,约摸是六七个人,一个人拦在路中间,伸开双手,意思是要他们停下来。
这些护卫们哪里会吃这一套,领头的一个一声暴喝:“哪来的混球,敢拦爷们的去路,想找死不成?”
“唰”的一声,一鞭抽了下来,可是那个拦路的人身手更快,偏头避过那一鞭,伸手带住了鞭梢,将那护卫从马上拉了下来,其余护卫们一看动上了手,纷纷拔出了腰刀上前要砍人,其他的几名剑士也都拉出剑来动手了。
长孙府的家将们是惯经战阵的好手,但那批剑士们的武功更佳,只得十几个照面,便纷纷被他们刺伤倒地。
武媚儿更在车中目睹这一场莫明其妙的打斗发生,心中她十分着急,不过她的胆子一向大,干脆伸头出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拦路的那名武士对她倒是颇有礼貌,微一躬身道:“果然是夫人在车上,那我们就接对人了!”
“什么!你们是专为找我的?”
“是的,小的是专门为接夫人而来的,而且等了两三天了,因为夫人在白马寺中,怕惊动了人不方便,难得夫人自己出来了,就请夫人随着去见家主人吧!”
“你们的主人是谁?”
“自然是夫人的故人,夫人去见到后,自然就知道了,此刻却不便明告!”
武媚儿心中放了心,她知道长安市上,有许多大家子弟,家中养了剑士,经常在四郊拦劫女人,带回家去胡闹一番又放出来,甚至于有人还用这种方法,把已经嫁人的老情人接去重聚一番。
他们的主人多半是自己一个熟识,所以也来上这一手,她本是爱刺激,觉得这也蛮有意思,于是笑笑道:“我就见见你们主人去,带路吧!”
那批剑士将国公府的护卫们捆在一堆,提到林子里藏好,却牵走了他们的马匹,拥着车子一迳走了。
路越走越荒僻,也离长安越远。
武媚儿认得这是往终南山去的,心中不免狐疑,据她所知,这儿投什么大宅第呀,那个神秘的主人究竟是谁?
但她也不多问,问也是多余的,这批剑士们的气概不俗,他们的主人必非等闲就是了。
车子驶进了一片私人的果园林,又走了里许,才看见一栋华厦,到了门口,居然有两名宫装的女子出来,将她扶了进去,掀起门帘,武媚儿已无心去看那些华丽的装饰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她飞也似的扑奔过去,一下子投入那人的怀中,激动地叫道:“士远!士远!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是张士远,是她梦中日夜思念的情人,也是她这一生中真正爱着的一个男人。
三年不见,张士远已经成熟多了,虽然他也相当的激动,但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子轻浮燥动,只紧紧地抱了下武媚儿,随即把她放开了,而且朝旁边的挥挥手,那些人都退了下去,连两名宫装少女也都跪下行礼后退下。
武媚儿看了微笑道:“你好大的气派!”
张士远道:“我也是一国之君,虽然不在我自己的国家之内,但君主的威仪却不能不维持!”
“你是一国之君了?那么令尊大人……”
张士远道:“先君已于两年前弃世,上次我被姑姑接了出去时,扶余也正好有人来找我,告诉我先君染疾,我赶了回去,先君病已颇为沉重,我侍疾半年,先君终于病重而崩,由我接替了王位!”
武媚儿啊了一声道:“难怪你一去三年没来看我,原来是发生了这种事,那倒怪不得你了!”
“媚儿,我虽然没来看你,但是你的情形却并不隔膜,经常会有人告诉我的,这三年你很受委屈!”
武媚儿的眼睛红了一红道:“也没什么,还算李老儿有点良心,没对我如何,也幸亏那次你化装了一个女人,只把我贬出了皇宫了事,要是李老儿知道你是个男的,而我在宫中私藏男子,杀头抄家都有份的,士远,那次你为我惹的祸真不小!”
“我知道,媚儿,我实在很抱歉,不过我可没有丢下你不管,李侯夫人向我保证过了,如果皇帝真要治你太重的罪,她会去找皇帝说情的!”
“那种罪名谁去说情都不行的!”
“不!姑姑亮出我父王的名字,皇帝一定要答应的,他欠我父王的情太大,唐家天下有一半是我们家让出来的,另有一半则是仗着我姑姑和姑父为他打下来的,这个人情他非卖不可,后来得知你仅是放到白马寺,才没有去找皇帝噜嗦!”
武媚儿道:“可是我在白马寺的口子去不好过!”
张士远笑了一下道:“媚儿,我虽身在扶余,对长安的情形并不隔阂,我父王的线民遍及长安每-个角落,大小动态我都清楚,你在白马寺中只有受点委屈,却不是受罪,而且生活得更为自在!”
武媚儿的脸上微微一红,她也知道虬髯客虽已远踞海外,当年神龙门下的势力仍然遍及中原,自己在白马寺中的生活情形也许可以瞒过宫里皇帝,却瞒不过他们的。
因此她干脆承认了道:“不错,我那儿常有男人去,不是皇帝就是他们的儿子,也许不寂寞,但不是享福,因为我不是侍候人就是敷衍人,别人可以说我私行不淑,你却不该那么想,你知道我的性情,岂是甘心侍候人的!”
张士远略有歉意地道:“媚儿,我知道,你是不甘屈服,也不甘向命运低头的,你要力争上游,再爬起来,重新回到宫里去!”
武媚儿冷笑一声道:“光回到宫里也不能满足我的,我要掌握住昭阳正院,必要时把天下也一把抓住!”
张士远一怔道:“媚儿,你的心愿太大了吧!”
“我倒不觉得,事实上我已经掌过了,在我出来前的那-段日子里,皇帝的秦章都是由我批阅,一品大臣的升降赏罚,都在我的笔下决定!”
张士远笑道:“那只是皇帝偷懒,交你代行而已,名义上那些权力还是他的,而且你决定的都还是些小事,真正的国家大计,你还是参与不了,那是由皇帝召集枢密大臣与各部尚书阁老们共同商决的!”
武媚儿笑道:“这个你没有我清楚,外面所知是如此,实际上却是皇帝自己拟定要纲,作成决定,再去由各部大臣商讨细节而已,我就代皇帝拟定过要纲,那些大臣只会歌颂圣明,半点也没有改我的,皇帝自己也有一点意见,但是在我那里就被我驳倒了!”
“他的见解难道还不如你?”
“他在宫中太久,对外面的事情太隔阂,所作的决定很难正确了,以前他的意见常在廷议时被人驳倒了重换,他虽是接受了,常感不是滋味,所以后来几次,他用了我的意见,没有再碰钉子,他觉得很有面子……”
“现在他还是常找你问国计?”
“李老儿若来,一半是为了他自己找乐子,另一半则是找我问计,这两三年来,他的圣栽居然高明起来,使他常受朝臣的颂扬,他感到十分过瘾!”
张士远一笑道:“因为他是皇帝,那些决定只有不离大辙,臣子们就犯不着去扫他的兴,假如他们知道是你捉刀的,一定会攻得体无完肤了,你可别以为你真比人强了!”
武媚儿道:“我只要证明我在治理天下这方面的才能,比那个李老儿高一点!”
“这可不算什么,治理天下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学问,因为做皇帝的只是发布旨意,管理天下自有那些臣子们去代劳了,皇帝治天下,只因为他其他方面的条件配合,并不是他的能力超出常人!”
“还要有什么条件?”
“时势与命运。像我,我有个好老子,挣了一片江山给我,我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做了君王。李老儿的皇帝当得比我辛苦一点,他还经过一番挣扎奋斗,但因为生逢乱世,风云际会,有一批人捧他的场,使他当了皇帝,如此而已,当皇帝的能力并不出奇,人人皆可为,只是别人没这种机会而已,自古以来,把皇帝称为天子,实在太有道理了,天子者,天生而成者,非人力可为的!”
武媚儿有点泄气地道:“这么说我就当不成天子?”
张士远一笑道:“这个我倒不敢说,人的因缘遇合,未可预料,但是我能说一句,即使你能为天子,也不会是因为你的能力过人,而是靠着其他的因缘福凑!”
武媚儿不禁默然了,张士远是够资格说这个话的,因为他是个现成的君王。
想了一下,她笑笑道:“你这次重入中原又为什么?”
张士远道:“我来选后来了。我父亲别无子女,我又是一国之君,为国脉宗祠计,都不能够老是打光棍,我必须要及早立后,而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武媚儿大感意外道:“我?你不是开玩笑吗?”
“不是开玩笑,我是非常认真的,你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你的魄力,能力也足可替我分劳,你又美丽聪明,是最理想的皇后人选了!”
“士远!我感激你的这番情意,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想现在没什么困难了,我把你从白马寺中接走后,我姑姑去照会皇帝一声就行了,他不会追究的,也不好意思不买帐!”
“那不是问题,我也知道,目前,我在李老儿心目中并不算回事,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他的确不会为了我去开罪你们张家。”
“这就是了,那还有什么困难呢?”
“我的家人!我还有兄长、母亲、姊妹……”
“皇帝如果默许你离开了,就不会去怪罪他们,李侯也足可以照顾他们!”
“但是再也无法在长安维持目前的地位了!”
“到我的扶余国去,他们可以担任更高的职位……”
“士远!他们不是人才,完全是靠着我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在长安,他们可以混,到了扶余国,他们就不能混了。你的国土也许不比中原小,但是富庶丰饶,绝对无法与中原相比!”
张士远无法否认,只有点头道:“是的,我那儿很多还是蛮荒不毛之地,气候也不如此地,瘴厉之气弥漫,我父王就是中了瘴毒而死的!”
“这样的一个地方,把我的家人弄了去,不是提拔他们,反是要他们去受罪了!”
张士远不说话,武媚儿又道:“家人还是个次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我这个人,天生的不服输,我从未央宫中被人赶了出来,我发誓要回到那儿去,跟你一走,我永远都没机会了!”
要是在前一两天遇上张士远,她会毫不考虑地跟张士远走的,但是今天她遇上了晋王,知道了东宫可能易储,晋王入替非常有希望,而她却有十分把握把晋王抓在手中,将来的发展是无以想像的,她不想放弃这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