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楚大官人就是这么一个既叫人尊敬又令人害怕的人。
无疑的,他是凉州一霸;官面上,他有不少有势力的朋友,连知府大人都不时地去拜候他一下,请教些问题,这样官才做得久,若是没取得楚大官人的友谊,地面上准备出几件无头大案子,逼得知府滚蛋。
江湖上楚六爷也是响叮当的人物,他是天府八派中的老六,手底下有一批能人不说,附近知名的江湖人也跟他有交情。
当地开镖局的不说了,就是远处的镖行走镖路过此地,也一定要备上一份孝敬,前去拜候一下。
楚六爷若点了点头,保证一路平安,否则,那支镖准出问题。
洪九郎和马伯乐来到此地,一打听楚天涯的情形,只有摇头叹息的份儿。
马伯乐道:“难怪他那天不敢跟老弟当面交手了,他置下这么大的一份事业,怎么肯跟人拼命呢?”
洪九郎却一笑道:“他这份家财建起来不易,倒下来却很快,我这儿找上门去,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马伯乐道:“我想他不会待在家里等你去找他的,他花了那么多的钱,找上五毒杀手门都没能对付下你来,早已吓破了胆,多半是逃到兰州去了。”
洪九郎笑道:“我知道,我故意放他走路的。”
“老弟,你不是要对付天府八狐吗?干嘛遇上了又要放他走路呢?”
“我不光是对付天府八狐,还要彻底地摧毁他们邪恶的势力,撕破他们的假面具,绝了他们的依仗。”
他们在武威城中风风光光地住了两三天,洪九郎公开声言,说要找楚天涯算帐。也说他一路过来,已经破了红狐庄和黑狐别庄,现在轮到玉狐堡了。
洪九郎的事迹比他的人传得快,洪九郎的话倒是没人怀疑,大家洪九郎这个人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自然,私底下有人向他求情说他跟楚天涯之间也许起了误会,只要能说开,楚天官人是个很够意思的朋友,一定会叫洪九郎满意的。
有人好心来告诉,说楚天涯势力很大。行事不择手段,要他小心,也有人是来投诉的,说他们如何受到楚天涯的迫害,请求洪九郎为他们申雪冤屈。
洪九郎都婉转地应付过去了,但他要找玉狐堡麻烦的事,却已公开地宣扬了出去。
所以他在第四天,匹马单身找上玉狐堡时,那儿早已聚集了一大批的人,等着看热闹。
平时势显赫的玉狐堡,那天却显得可怜兮兮,大门紧闭,门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洪九郎敲了半天的门,才有一个老头出来开了门,见了洪九郎就扑地跪下了,直求饶命。
洪九郎把他扶了起来,道:“老人家,我找的可是楚天涯,不是找你,你害怕什么?”
“堡主在三天前匆匆地赶回来,住了一夜就走了,把家中的人也带走了一大半。”
洪九郎冷笑道:“玉狐堡有几百口人呢?走了一大半,也有两三百人,居然会没人知道?”
“是真的,他们都是夜里趁黑走的,有些则是分批悄悄离开的,尽量不动声色,一天前就走光了。”
一个卖肉的证实道:“这是真的,往常堡里都要我送上百斤肉,昨天却只要了二十斤。”
老头儿道:“其实二十斤也是做做样子,现在堡里只有十来个人,那肉还剩了一半在厨房里呢!”
“他们上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堡主只说有要紧事,必须离开一阵子,堡里的开销由一位钱帐房来管支付,看样子短期内不可能回来,连三位姨奶奶都分开回娘家了。”
洪九郎冷笑道:“他倒是跑得快,他知道我要来吗?”
“他没说,不过堡里有人传说堡主是为了躲开一个厉害的仇家,那个人很有本事,已经杀伤了堡主的两个师兄弟,立刻就要找上门来了。”
“那大概说的就是我吧!”
“这位大侠,您跟堡主有什么过节,该找到他解决去,我们只是下人,领工钱吃饭的……”
洪九郎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找你们,但绝对不放过他,你告诉他,躲起来可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正大光明地出来解决一下,否则我就死等在这儿,看他能躲多久。”
“是的,大侠,小的若是看见堡主,一定会告诉他,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洪九郎笑道:“我相信他没走远,他若窝得住,就叫他躲着好了”
他含笑离开了玉狐堡,回到城里的客栈中。
这时大家知道楚大官人被他吓得躲了起来不敢见面,对他更尊敬了,但是敢接近他的人更少。
谁都知道楚大官人不会甘心如此被击败的,必将有极为厉害的报复手段,这个年轻人恐怕难以逃过毒手,这时跟他过份接近,无异是跟自己过不去,楚大官再回来时,日子就难过了。
整天跟洪九郎在一起的有马伯乐,他似乎是豁出去了,只有他是不怕麻烦的,但他却也没遇上麻烦,每天仍是很逍遥的跟着洪九郎转来转去。
像这样转了三、四天,每天都有人预测他们活不过明天,但是第二天,他们仍然出现在大街上骂楚天涯没种。
人们就开始传言猜测,楚天涯是真的躲了起来了。
到了第五天。
马伯乐沉不住气了道:“老弟,我看楚天涯多半是躲到兰州去了,咱又何必于耗在这儿?”
洪九郎却笑道:“不可能,他假如躲到兰州去,只会一个人悄悄地走,用不着举家带眷整个地跑,他的基业太多了,他舍不得放弃的,到了兰州,他不但是寄人篱下,说不定连骨头都叫人给吞了。岳天玲跟处他们的并不融洽,一直在找机会吃掉他,他不会笨得自己送上门去的。”
“时际不同。现在是他们要共同对付你的时候。”
“马老哥,你若是岳天玲,你会相信这件事吗?”
马伯乐终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别说人家不相信,我整天跟你在一起,也是无法相信,你一个人,接连地挫败了五毒杀手门的几批杀手,杀败了天府八狐中的二狐,把玉狐吓得躲着不见人,那像是神话了。”
洪九郎一笑道:“正因为这事没人相信,所以楚天涯不会去告诉岳天玲而自讨一场没趣,他也不愿意去警告岳天玲,提醒他们的注意,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丢不下这儿,他只要一离开这儿,此地的一切就不属于他了。”
马伯乐只有苦笑道:“好了,老弟,就算他躲了起来,但是他不出头,你也找不到他,咱们难道整天耗在这儿等他不成?”
洪九郎微笑道:“不急,捕狐要有耐心,慢慢地总要现形的,猎人捕狐时,通常都利用猎物,把狐狸赶到洞里,再在洞口生上一把火,用烟把它熏出来。”
“可是你既没有猎狗,又不知它躲在那个洞里。”
洪九郎道:“猎狗是现成的,只看你如何运用而已。”
“兄弟,我实在听不懂你的话,那来的现成的猎狗?”
“老哥哥,你别问这么多了,耐心地在这儿等两三天,我保证可以找到他。”
马伯乐没办法,只有陪他等下去。
洪九郎依然白天在市上闲逛,晚上则早早睡觉了,马伯乐住在隔壁,听见他在隔壁悄悄地出去,本来也想跟踪的,可是又忍住了;洪九郎的行动太敏捷,他未必追得上,如果泄露了自己的行藏,倒是不上算了。
第二天早上,洪九郎起得早,就在县衙附近的茶楼里坐着,泡了壶茶,叫了两客牛肉馅儿饼,慢条斯理的吃着。
马伯乐也跟他在一起,看见县衙里的公人进进出出很忙碌,忍不住道:“县里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着这些公人的样子似乎十分紧张。”
洪九郎道:“管他呢!反正没有咱们的事。”
但是他的眼睛却仍是在注意着县衙门口的动静,直到城面出来了一个班头模样的人,带着十来个公人匆匆地向西行去。
他一笑道:“猎狗出动了,我们跟着捕狐去。”
马伯乐一怔道:“猎狗?你是说那批六扇门的?”
“不错,楚天涯在此地成了这么深的气候,必须要跟官方的人打成一片,他躲着我们,又要维持他的势力,自然要靠着官方的势力,因此我们找不着他,官方的人却很容易寻得到他。”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他躲了起来,官方的人跟他串通一气,只有帮他掩饰,怎么会去找他呢?”
“那是因为县太爷丢了官印,为了前程,必须要逼他出来解决,这时候可顾不了交情了。”
“县太爷选取了官印,兄弟,是你拿的?”
“不是我,是楚天涯。”
“玉狐躲命都来不及,那有心情去找县太爷开玩笑,这一定是你下的手,昨夜你偷偷出去了一趟。”
“老哥哥,你的耳朵很尖呀!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兄弟,我哪儿睡得着,虽说你把楚天涯逼得躲了起来,可是保不住他会派人来施暗算的。”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五毒杀手门被我挑了四门,在这儿,他找不到人来替他卖命了。”
“可是兄弟,你这一手玩得不太高明,如果证实了是你偷盗官印,你可是惹官司上身。”
“找不到我头上的,官印的盒子曾在利民当铺的库房里藏着,他想赖也赖不掉,那当铺的是楚天涯开的……”
“是你栽的赃,六扇门中的人都是老公事,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玩了手脚。”
“那也没关系,县太爷急的是要找回大印,并不在乎是谁动的手脚,他会把楚天涯逼出来的,何况在那家当铺的仓库中,藏着的赃物多着呢!这些赃物,可都是几个月前,本县大户人家失窃的珍品,也是楚天涯自己下手偷盗来的贼赃。”
“这下楚天涯是真正的完了。”
马伯乐叹了口气道:“楚老六真干了这些事?”
“我入塞只不过一个多月,这可是几个月的案子,不可能是我栽他的赃吧?”
“楚老六已经有那么多的钱了,十嘛还要做这种事呢。”
“他有贪欲,也有收藏癖,许多珍奇古玩都是人家的传家宝,人家也有钱,不缺银子花,用钱买不到,他只有下手偷盗了。”
“兄弟,你对天府八狐的底细很清楚呀!”
“我到中原来是为了捕狐的,当然要打听清楚一点,天府八狐的底细我多少有个底子,只有两个人不清楚。”
“那两个人?我帮你打听一下。”
“一个是飞狐乐天湘。”
“她在飞狐宫,自立一个门户,与外界不通往来,虽然名列八狐,却与其他人不通往来。”
“我知道的也是这些,却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飞狐宫是武林中最神秘的地方;还有一个人是幻狐韩天化,这家伙擅于易容潜形,一直在暗中活动,摸不到他的底子。”
“这个人也是神秘人物,的确是不易捉摸,老弟,这么说来,你对岳天玲他们也很了解了?”
“多少总有一点底子。”
“你有把握对付他们吗?”
“没把握,否则我早上兰州去把他们一起解决了,何必还要一个个的个别击破呢?”
马怕乐道:“岳天玲他们三狐霸居兰州,不仅势力庞大,而且他们本身的技业也不像另外三狐那样好对付。”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把握,但这件事却是非做不可,有把握要做,没把握也要做。”
“老弟,你有没有考虑到万一你失手陷在他们手中?”
“我从不考虑这种事,也不去操这份心,因为我若失手,连命都保不住了,操心也没有用。”
马伯乐不禁默然,片刻后才道:“那个姓吴的班头已经走远了,我们快追上去吧!”
“不急,他们此刻一定上利民当铺搜库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跟上的。”
那位大班头叫吴能,外号也被人称为无能,但他办案的本事却相当能干。
吴能从利民当铺里出来,脸色相当难看,吩咐手下人,把当铺中的朝奉与伙计都看守了起来。
他只带了一个人,急急来到一条巷子里,那是县城里的私娼寮,他拣了一家较大的门户,直接闯门而入。
楚天涯果然是在这儿,有一个私娼陪着他,这时还没有起来呢!
吴能推门走了进去。
楚天涯只有穿了小褂裤,连忙披了件外衣,起坐相陪道:“吴兄,一大早就来下顾,一定是有急事?”
吴能看了他一眼道:“楚大官人,在这凉州地面上,兄弟承您提拔,大家合作的很愉快,相信你大官人再换个人,也不会像兄弟这样巴结你的了。”
楚天涯忙道:“是的,是的,吴兄对兄弟的帮忙,兄弟十分感激,而且兄弟对吴兄的恭敬也不差,只要吴兄吩咐,兄弟几时打过折扣的?”
“可是你大官人却叫兄弟混不下去。”
“这是什么话?不管地方上出了什么事,兄弟无不尽力,即使兄弟这两天落难中,也不敢瞒了吴兄,仍然把落脚处告诉吴兄,以便随时联络。”
“大官人要兄弟抓姓洪的小子小辫子,兄弟实在无能为力,那小子的后台似乎很硬。兄弟才在上官面前提了一句,立刻就受了申斥,而且他在此地极得人望,有许多人把他当作生佛救星,这也怪大官人平时得罪人太多。”
楚天涯只有陪笑道:“这个兄弟明白,但兄弟要在这儿创下一片局面,得罪人是难免的,好在兄弟跟一些士绅大户相处尚佳,谅来不会有使吴兄为难之处。”
“一些寻常百姓,兄弟还能压得下,可是大官人不该把玩笑开到上官头上去了,你搬了他的大印。”
“什么?我盗了县衙的大印?这是从何说起,我这两天连自己的麻烦都摆不平,还会为自己添麻烦?”
“不是添麻烦,你是想省麻烦,你盗印之后,留下了一张字条,说若要失印复得,最好将洪九郎驱逐出境,虽然你没具名,可是洪九郎公开扬言要找你算帐,却发生了这种事,不摆明是你吗?楚大官人,这件事你可干得实在不聪明。”
“兄弟可以相信,可是上官不相信,他亲自下了手令,要兄弟到你的利民当铺去搜索。”
“那儿可不能去,兄弟有些秘密在那儿。”
“不去也不行,上官这次是动了真火,而且事情也被逼急了,虽是指令兄弟带队,另外却指定了几个人随行,那都是上官的心腹。”
楚天涯连连顿足。
吴能却冷冷地道:“在仓库中发现了装大印的盒子,而且还有不少东西,都是申报在案的失物,你大官人可真够意思。”
楚天涯红了脸道:“那些东西兄弟自承是我下的手,因为我实在喜欢,而且那些人又不肯割让……”
吴能淡笑道:“其实那些案子,兄弟也隐约猜到是大官人做的了,连失主心里也都有些影子,只是没有证据,大家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但是这次失物露了相,兄弟他难以袒护了,最糟的是放官印的盒子也在仓库中。”
楚天涯急了道:“那不是我,我没这么笨,盗了官印还把盒子放在自己的库房中。”
“兄弟知道事情不太合理,可是上官丢了大印,万分火急,盒子又在大官人的仓库中找到,盒中缺了大印,叫兄弟想掩饰也没有办法!”
楚天涯慢慢冷静下来道:“我知道这是洪九郎做的手脚,无非是逼我出头而已。”
吴能道:“看来大官人是非出去一趟不可了,别的事都好办,上官失印非同小可,也不是兄弟的那些儿郎们挨几下板子就解决的,兄弟先来通知一声,已经算是卖足了交情,底下的事要如何交代,全凭大官人一句话了。”
楚天涯想了一下道:“你出去找到洪九郎,告诉他,今夜初更,我在玉狐庄等他,跟他作个了断。”
吴能道:“官印的下落呢?”
楚天涯道:“我没拿,相信是洪九郎那小子为了逼我出头而施的鬼计,我跟他碰了头,一切都会有交代的。”
吴能沉吟片刻才道:“但愿是如此,否则兄弟只好不顾交情,硬栽在大官人头上了,因为盒子在你的仓库里发现,兄弟也必须对上官有个交代,否则大家都过不了关,底下的事就更难办了。”
吴能告辞去了,屋子前后却各留下了一个人,明摆着是监视着他,后面那个还好,前面那个干脆就坐在厅房中。
这是间半开门的暗娼馆,弄个公人坐在那儿,自然是很不方便,幸好这是上午,没什么客人来,但是那个鸨母可进来说话了。
她向楚天涯道:“楚大爷,您要办什么事儿,还请挪个窝儿吧!在这儿有两个六扇门儿的前后把着,实在不方便。”
楚天涯很生气,出去问那个公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监视我不成?”
那差人笑笑道:“大官人,这是吴头儿的吩咐,不管您上那儿去,都不准离开我们的眼睛。”
楚天涯火了道:“笑话!楚某又没犯法!”
那差人道:‘大官人,吴头儿已经是够交情的了,说您没犯法,大概连城隍庙的泥菩萨都不会相信。”
楚天涯几时当面受过这种顶撞的,面子上下不来,一拍桌子道:“‘好!说楚某犯了法,你们拿链子来锁人呀!”
那差人可不像吴能那样讲交情,吧的一声,把身上的链条往桌上一摔道:“姓楚的,你再说一句话,看大爷敢不敢锁你,妈的!你还以为你是大爷呢!县太爷已经下了条子要逮你了,是吴头儿一再地压着。”
楚天涯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以他的脾气是忍不下这些的,但他知道这时候可不能发作,假如真干起来,凭这小子的一个公差是拿不了他,可是公然拒捕后,他在此地就成了个黑人,一切地位与多年的努力都完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正是吴能的阴谋,想挤得他容不了身呢!
因为他在此地的许多生意,都是利用别人的名义开设的,吴能都很清楚,他只要一背上案子,吴能就可以明里暗下手,至少吃掉他一半的财产。
一刹那间,他才意会到一种失落的悲哀,他所建立的一切,都是虚空的,显赫的声势了都不实在的。
陪他歇宿的那个娼子金菊花,出来说好说歹把那个公差劝住了。
楚天涯一气之下,也不再躲藏了,穿好衣服,公开地出了门,那两名公差也跟着他,一脚来到了玉狐堡。
堡中的人已空了,只有几个老佣人在,连家俱也被搬走了不少,那些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回来了。
对他的归来,大家都很意外,管门的老佣人老秦前来唠唠叨叨地报告,大致是说各人的动静,以及什么人拿走了什么东西,听得楚天涯十分烦躁,没等说完就把他打发走了。
一个人回到屋子里,那儿也零乱不堪,好在还干净,他往炕上一倒,听见有人进来,以为又是老秦来找他噜嗦。
于是不耐烦地道:“老秦,别说了,叫他们拿好了,有本事全拿光了,反正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我楚大爷不倒下去,不怕他们不乖乖地送回去!”
“问题就在此,你楚大爷真倒下去,那些东西就回不来了。”
声音是很陌生的,楚天涯跳了起来,看清是洪九郎笑吟吟地站在桌子旁边,他先是一怔,随即颓然地道:“洪九郎,你真厉害,你已经击倒我了!”
洪九郎一笑,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是你自己击倒自己,当你做第一件昧心的事情时,你就开始在打击自己,直把自己击倒为止。”
“洪九郎,你别说风凉话,楚大爷已经认输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是可不吃你这一套!”
洪九郎看着他,目中流露出同情之色道:“楚天涯,你完全不像个江湖人了,你的豪情呢?”
楚天涯神色变了一变,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做江湖人,江湖人做得使我寒了心,我来到此地,替九个江湖人收过尸,他们都是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湖人,可是到了最后呢?老死路旁,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还是我施舍了一口棺材埋了他们。”
“你自己想想,江湖人只会武功,此外无一技之长,可是跟别人一样,要吃饭要穿衣服,银子不会从天而降,我如果严守老师傅的戒律,不偷、不盗、不抢,我能干什么?”
“什么都能干,保镖、打猎……”
“老弟,这儿不是天山,猎物都绝了种,除了乌鸦麻雀之外,连岛毛都看不着一根,我打个屁的猎,至于保镖更不是人干的,银子赚不到几两,却跟黑道上结了仇,再大的本事也逃不过一连串的险谋暗算。此地有十几个很有名气的镖客,全都垮了,丢下一趟镖,就是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了还不够。”
洪九郎怔了一怔道:“照你这么说,江湖的路子竟是没人愿意走了?”
“那也不尽然,当个江湖人要能耐得住贫穷、耐得了平凡,但是老师傅太出名了,我们一出师,就继承了天狐的盛名,我们就不能丢脸,老师傅也传给了我们一身不算差的武功,使我们不甘于平凡,他又没有给我们一笔足够花用的钱,我们总要活下去。”
洪九郎想了一下道:“活下去的方式很多,但你们却选了最坏的一种,食人而肥。”
楚天涯叹了口气道:“随你怎么说吧!人就是这个样子,说别人都容易,自己经历到那种情况时,就不一样了。”
洪九郎笑道:“楚天涯,那只是你自己安慰你自己的理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都超过了那个道理的范围了,老师傅要我清理门户,但就不为那重关系;我也要对付你们的。”
“随你的便吧!你已经毁了我的一切了。”
他伸直了两只手,做出一付挨宰的姿态。
洪九郎道:“你难道不想反抗?”
楚天涯道:“在你面前我不想动手,十年来,我也很少跟人动手,武功早就荒疏了,你是老师傅教出来的,天狐门的武功你都了如指掌,所以我不想自讨苦吃。”
洪九郎看了他一眼,突地伸手捏他的脉门,楚天涯也闪躲了,但是仍被他轻而易举地握在手中。
稍稍一用力,楚天涯已痛得满大汗直流,脸色也变得苍白,呻吟着道:“洪九郎,念在同门之谊,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别作贱了。”
洪九郎奇怪道:“你的武功怎么退成这个样子?”
楚天涯叹了一声道:“久疏练习,有一天我认为该振作一下,想好好练一下,那知一练岔了气,半身血脉不遂,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我知道这一辈子是完了,再也无法在武功上跟人争长短了,所以我只有拼命地捞钱,吸收党羽,为的就是保护自己。”
“那些党羽真能保护你吗?”
楚天涯低下了头:“你没来之前,我以为可以靠他们的,可是你横扫红黑二狐,几度击退了五毒杀手门的杀手,使他们都寒了胆,没等你找上门,他们都溜了,可见这些人还是靠不住的。”
“花了这么多钱,竟然买不到一个真心的朋友。”
“真心朋友不能用钱去买的,必须要以真心去交换,我何尝不是想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可是没办法,我能找到的都是一些饭桶,没有一个是可共心腹的。”
洪九郎也轻叹一声,然后道:“县太爷的官印在他花园里八角亭的顶子下面,你去通知他派人取下来,剩下来的麻烦你自己能摆平得了吗?”
“只要官印有了着落,其他的问题不难解决,那个吴能只要有钱就好办,连县官都一样。”
“你的库房里发现的那些赃物呢?”
“悬案已久,大家都淡忘了,只要用钱封住一些人的口就行了,只要我在这儿,我的那些人还会回来的,他们一回来,地方上不敢奈何我的。”
洪九郎点点头道:“好,你把人找回来吧!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得在地方上再作恶。”
“很久以前,我就不在地方上做坏事了,我修桥补路,行善事从不后人,做坏事往往是被穷困逼出来的,我已经有了钱,何必还去干坏事?”
“可是你在这儿的口碑还是不太好。”
“这是难免的,讨好了一些人,就不免得罪一些人,我在这儿得罪的都是一些有钱的人,对穷人却是十分怜恤的。”
洪九郎点点头道:“我也是因为听见一些穷人对你颇为感激,才特别对你客气,放过你一马。”
“你不再找我的麻烦?”
“不,我清理门户的责任还是不能放弃的,你在这儿等着,我把其他人-一找齐了,再来通知你,然后你们一齐跟我上老师傅那儿领罪去。”
楚天涯道:“可以,我这一生中最大的一件憾事,就是参与他们共同设计谋害老师傅,天幸他还在,我也很想去忏悔一番。”
洪九郎拍拍手道:“我走了。对了,你既然愿意存心忏悔,重返师门,我们就是师兄弟了,我要用点钱。”
楚天涯十分大方,在身边取了一个折子道:“这是常厚银号的存折,上面有十万两,在每一处分号都可以提,我带在身上,原是准备必要时逃亡用的,现在用不着了,你就带着用吧!若不够可以告诉我,在十万两之内,三天我就可以凑给你,超过那个数目,就要多两天时间,我的财产多半在生意上,无法立刻变成钱的。”
“这个已足够了,楚师哥,你很有钱呀!”
楚夫涯叹了口气道:“早年我或许赚了点昧心钱,可是后来,我完全是凭着脑筋,以钱赚钱挣下的这份产业,都是清清白白的。”
他虽是这样说,但是洪九郎却知道也未必尽然,多少他赚钱的手段并不正常,只是犯不上说破而已。
离开了玉狐堡,楚天涯已经很神气地将两名公差找了来,吩咐他们立刻叫吴能来。
洪九郎知道楚天涯不会跑了,他在此地建下的一片事业,毕竟还是有基础的,仍然可以摆平许多问题。
马伯乐仍是在外面候着,他对这位小老弟也是充满信心的。
虽然洪九郎进去有好一段时间,他却一点都不担心,靠在一个小树林里打瞌睡,看见他春风满面地出来,忙迎上去问道:“事情办妥了?”
洪九郎点点头,把经过都说了。
马伯乐叹息着道:“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天府八狐,竟然都只是个纸老虎,经不起手指头一戳的。”
洪九郎道:“天下事往往就是如此,许多你认为难以击倒的人,只要你有勇气面对他们,你就会发现他们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了。”
马伯乐道:“他们不是真的老虎,但也不是纸老虎,至少是铁皮打成的老虎,指头若不够硬,戳上去还是痛的。”
洪九郎笑道:“而且这铁皮老虎肚里装了机关,一样也能咬人的,只不过遇上我这猎人,他们就发不出威风了。”
“老弟,对你的武功和机智,我是没话说,只有一点不佩服,你干嘛要向他们拿钱呢?”
“我要用钱,他们既已有心重返帅门,就是我的师兄,我向他们要点钱花也没什么呀!”
“渴不饮盗泉之水。”
“马老哥,这一点我要反对,我这几个师兄也许做过一些坏事,但是他们却不是盗贼,他们的财产大部分还是凭本事赚来的;光是靠劫夺,发不了这么大的财的。”
“他们赚钱的手段不会是光明的。”
“这个我不否认,是商必诈,一分银子的本钱,他们能赚一钱银子,那是他们的本事,不能说他们太黑心,毕竟买卖是两厢情愿的事,他们可没有拿刀架在人的脖子上逼人去买他们的东西。”
“你无非是替你的师兄们辩护而已。”
“我没有说他们是好人,对他们的罪行,我也施以了应有的惩罚,我认为这很公平。”
“他们不知害了多少人,光受这点惩罚就够了吗?”
“马老哥,你好像非要杀他们不可?”
“杀人者死,他们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那么你可以去杀死他呀!”
“我若是有这个能力,早就下手了。”
“他们的武功都已大不如前,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杀死他们了,于天正和刘天雄都只剩下四成功力,楚天涯练功走火入魔,连三成都发挥不出。”
“但他们比我可强多了。”
“马老哥太客气了,你高明得很,那几个人就是功力不减退,也不会比你高。”
“老弟,你别开玩笑了,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相信我的估计不会错,有几次,我看见你悄悄地离开,动作轻盈敏捷,连我都追不上。”
马伯乐不禁一震。
但是洪九郎却笑着道:“我公开地向天府八狐挑战,只有你老哥一个人敢公开与我同行的,若是没有几把刷子,恐怕早就被人宰了。”
“那是托你老弟的福。”
“不然,我们并不是寸步不离,经常有落单的时候,对方暗算的手段层出不穷,你老哥却一直安然无恙,这证明你确实有应付危险的凭仗。”
“那是人家根本没有把我瞧在眼里,没对我下手。”
洪九郎神色一正道:“过去如何我不说了,下站我们要上兰州去向岳天玲等三狐挑战,这一仗可是硬仗,他们不但手下爪牙众多,那三个人本身更是技业非凡,所以我要把话说在前头,老哥哥跟着我不反对,但是必须要靠你自己,我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力量来照顾你。”
“老弟可是嫌我累赘?”
“没有的事,事实上我得有老哥哥帮忙还得力不少,只不过此去是打硬仗,危险性增加了。”
马伯乐笑道:“公开挑战八狐,这是何等风光的豪举,老哥哥我豁出这条老命也不舍得退出的,除非你嫌我累赘碍事,那自然又另作他论。”
“老哥哥同行对我只有帮助,怎么会累资呢?只是我以前也说过了,若是老哥哥陷入了困境,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全力为你解困,设若我力有不逮,请老哥哥见谅一二,我自身的责任太大,不可能舍了自己来营救你。”
“那当然,否则我不是去帮忙而是去捣蛋了。”
“话说开了就行,我们开始上道吧!”
马伯乐欣然同意,双骑又开始东行。
但是马伯乐却开始心中犯了嘀咕,他不知道自己乔装的身分是否已为洪九郎识破,他不知道于天正等三个是否泄了底。
不过,他从洪九郎的言词中,相信还没有,再者,他更相信于天正等人不至于如此做的。
他们向洪九郎屈服,只是迫于现势而已,不会真正地甘心放弃一切去向天狐老人忏悔认罪的,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至于对付岳天铃他们,马伯乐倒是十分热心的,因为那三个人十分嚣张,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同门放在眼中。
他以幻狐韩天化的身分,去到岳天玲的天狐宫时,居然还要在外等候通报接见,能把那三个的势力弄垮,是他所乐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