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无限往事无限恨

  多少柔情多少泪

  当他们二人的身形来到那片屋宇之前时,一个龙钟老翁正在空园中打扫落叶,白杨木的门上也写着“仰止山庄”四个大墨字。

  老翁见了他们,立刻呵着腰道:“小姐,您回来了!您来得正好,昨夜……”

  花燕来脸色一动道:“昨夜怎么样?”

  老翁顿了一顿才道:“昨夜费长房来了!”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这倒巧了,我到王屋山去找他,他却摸到这儿来找我,难怪碰不上头,看来我们连见一面的缘分都没有了!”

  老翁脸色一动道:“小姐到王屋山去过了?”

  花燕来点点头道:“不错,还几乎宰了你的孙女儿!”

  老翁平静地道:“小姐想杀死一个人很不容易,她一定是大大的冒犯了您!”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岂止是冒犯,她骂的那些话我都无法学给你听!”

  老翁神色一怒道:“贼婆子还能教出好人,老奴去宰了她……”

  花燕来一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答应风娘放过她,你不许再去生事,你快讲讲费长房昨夜来找我有甚么事?”

  老翁想了一下道:“他不是来找小姐的,他是偷入书房想盗取伏魔剑诀!”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永远是这么没出息,后来怎么样?”

  老翁道:“老奴发觉之后,与进儿联手将他赶跑了!”

  花燕来长眉一挑,怒道:“赶跑了!你为甚么不遵我的吩咐?”

  老翁急忙道:“老奴并不敢违背您的嘱咐,可是他作贼心虚,见了老奴的面立刻就施出杀手,老奴几乎招架不住……”

  花燕来“喔”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他倒是颇有长进了!”

  老翁脸色微红道:“天魔九大式他只练成八招,是老奴自身太差,幸得进儿赶了来,老奴父子合力,终于在四十招上缴下他的武器,将他击败……”

  花燕来想了一下道:“他能挡住你们父子联手四十招,倒也真不简单,后来怎么样,他难道就这么甘心认输走了?”

  老翁张口嗫嚅似欲有何言,却又踌躇不决,花燕来不耐烦地道:“到底还有甚么事?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老翁想了一下才道:“老奴与进儿虽然能联手将他击败,可是老奴却看出他技不止此,至少还藏了一部分实力……”

  花燕来不禁微愕道:“这么说来他是故意败给你们的了!”

  老翁点点头道:“老奴尚不知道,及至老奴将剑诀遵照小姐的指示交给他时……”

  花燕来急忙道:“你是怎么说的?”

  老翁道:“完全是小姐所交代的一样!”

  花燕来“哼”了一声道:“你再说一遍我看看,我不相信你能背得全!”

  老翁果然闭着眼背道:“剑诀在这儿,小姐根本不想瞒着你,你不动手的话,她也有命令要交给你,这上面共有龙虎风云四大式,你只要能参悟其中一招半式,就可以独步天下……

  你拿去吧!成就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花燕来微微一笑道:“难为你了,居然能背得一字不漏,他的反应如何?”

  老翁轻“咳”了一声道:“他看都不看一眼,拿到手就撕了!”

  花燕来惊叫道:“为甚么?他知道是假的吗?”

  老翁摇摇头道:“他根本没看,怎会知道真伪……”

  “那他为甚么要撕了呢?”

  老翁眨眨眼睛道:“他大笑了一阵,然后气愤愤地道:‘费某是何等人,岂能接受一个女人的施舍,告诉你们小姐,说我心领了……’”

  花燕来“哼”了一声道:“真是这样吗?看不出这家伙这一次倒变得有骨气起来了!”

  老翁垂首不话,花燕来想想又道:“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吗?”

  老翁眯着眼睛又道:“有是有的,不过老奴不通文理,听不懂他说些甚么,而且那些话也是自言自语,不像是有说给谁听的样子!”

  花燕来突然变得不耐烦地道:“你真-唆,到底是些甚么呢?”

  老翁抠拍脑门,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那好像几句诗,说甚么……

  ‘春风欲解冻,依依掀旧帏,冰心一何坚,不叫沐慈晖,思人永惆怅,唯见盈盈泪,寄语堂前燕,白头莫相归!’”

  花燕来突然怒叫道:“连横,他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使你这么帮他的忙!”

  老翁神色一惊道:“老奴怎敢……”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你连一句话都要覆述半天才能记清楚,却偏偏能将这几句诗背得一字不漏!”

  老翁苦着脸,半晌不敢作声,花燕来又怒叫道:“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翁挨了半天才呐呐地道:“小姐,并不是老奴存心欺骗您,实际上老奴先前所说的话并无一字虚假!”

  花燕来怒骂道:“胡说,那你怎么能记得那首诗的?”

  老翁想想道:“那是他再三央求老奴将它背熟了,转告给小姐听的,那是在他撕去剑诀之后……”

  花燕来止住他的话头道:“慢来!你说他是在撕去剑诀之后,再念出那些诗句的?”

  老翁点头道:“不错,此事千真万确!”

  花燕来笑道:“你分明是一派胡言,他诗中之意,明明是想我对他重拾旧情,甚至于还提出小冰来使我回心转意,怎么会撕碎剑诀呢!”

  老翁长叹一声道:“那是他对小姐太了解了,他知道小姐肯将那剑诀交给他,必然是已经另有了更高明的解法,不然就是剑诀中并不完整,使他徒劳而无功!”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他倒怪聪明的,既知如此,他何必还来央求我!”

  老翁顿了一下才道:“他末后很坦诚地告诉老奴道,以他自己的个性,是绝不肯向小姐低头的,所以忍气吞声,完全是为着冰姑娘的关系……”

  花燕来怔了一下道:“小冰怎么样了!”

  老翁连忙道:“冰姑娘被人家捉去了!”

  花燕来摇头不信道:“哪有这回事!以他的那些功夫虽然不足与我相抗,举世之间却也找不到更高的对手了,小冰受了他十几年的教导,怎会受人所制?”

  老翁道:“他说话的情状很着急,看来不会虚假!”

  花燕来冷笑道:“你上他的当了,他那个人狡计多端……”

  老翁连连摇头道:“不!他说那人已传得到了天魔九大式,武功造诣尤在他之上!”

  花燕来依然冷笑道:“胡说!天魔九大式出现江湖不过才几天的事,谁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那九式剑招一下子都学会了!”

  沉默良久的林淇这时才有了开口的机会,赶紧插口道:“前辈,这事是可能的,那人是个女孩子,而且确有过人之资……”

  花燕来沉吟片刻道:“喔!世界上会有这样子的人?”

  林淇加以确定道:“是的,那一天再晚也在场,只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她已学会了四、五招,然后在费长房与风姥姥的合击之下,挟着另一个女子从容而逃,可能她会去而复返,将其余几招也学全了!”

  花燕来想了一下才道:“你把经过说出来听听看!”

  于是林淇将他在寒冰宫中的遭遇,以及梅华与娃狄娜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花燕来听完之后才对老翁道:“费长房对我有何要求?”

  老翁连忙道:“他知道小姐是不会原谅他了,只求您出手将冰姑娘救回来!”

  花燕来冷笑一声道:“他倒想得如意,当年为了天魔九大式,他不惜与我决裂,自以为得到那套剑诀之后便可天下无敌了,殊不知道我还留下了伏魔剑诀四式,正好可以克制他……”

  林淇至此忍不住道:“前辈,请恕再晚多嘴,前辈与费长房之间的纠纷,再晚不想多问,知道得也不多,只是知道费长房对于前辈挟怨颇深……”

  花燕来冷笑道:“他是不甘心处处都不如我……”

  林淇顿了一下道:“再晚正是为此不解,费长房既知伏魔剑诀为天魔九大式的克星,何以还会对那九招剑式如此看重!”

  花燕来得意一笑道:“那是我故意给他一个当上,你知道我那天魔九大式都是用一种特制的墨汁所留,过时即逝……”

  林淇点头道:“这个再晚听说过了,而且那最后一招‘大方无本’的时限尤短,见风片刻即去无形,是以他无法逐日仔细参详,逼得一一塑像留……”

  花燕来微笑道:“那是我故意整他的,伏魔剑诀之事,我留在第九招上才告诉他,原意是要他空欢喜一场……”

  林淇默然片刻才道:“前辈似乎太过分了一点……”

  花燕来怒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

  林淇不作声,花燕来又是轻轻一叹道:“其实你明白费长房是怎样的一个人后,便不会怪我过分了,那种人只合如此对付才算是给他一点惩戒!”

  林淇这时脸容一整道:“前辈的私事再晚不想多问,只是前辈如此作法,固然是报复了费长房,却也作成了一个妖女,而且更陷害了令嫒!”

  花燕来“哼”了一声道:“小冰是他的女儿,跟我没关系,这是他老子自作自受害她的!”

  老翁轻“咳”了一声道:“小姐,请恕老奴多嘴,费长房不足取,冰姑娘可总是您的亲骨肉!”

  花燕来怒声道:“你是在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吗?”

  老翁惶恐地道:“老奴不敢,可是老奴深觉冰姑娘是无辜的,您与费长房恼气使赌,可不能让孩子跟着受累!”

  花燕来冷笑道:“谁叫她有着那样一个老子……”

  老翁仍是陪笑道:“小姐,她也是您的孩子!”

  花燕来脸色一寒道:“她从来都没有叫过我一声母亲,中条、王屋,相距不到十里,她心中真有我这母亲的话,十几年中,为甚么都不来看我一趟!”

  老翁仍是和颜悦色地道:“小姐,您不能只是要求她,当初与费长房分手之际,您不该把她留下的!”

  花燕来作色道:“我那时正在练伏魔剑法,怎么能带孩子呢!你们父子两人连个媳妇都管不住,素姿要是肯跟着我们,我又何至于忍心把她丢下……”

  老翁垂头不响了,倒是林淇道:“前辈,您不能怪冰姑娘,她根本不知道您在哪儿,然而从她的谈吐中,我知道她对您十分孺慕!”

  花燕来一怔道:“甚么!她不知道我在这里,费长房跟风娘都没有告诉她?”

  林淇点头道:“据再晚所知是没有,费长房对她说前辈已然身故,风姥姥虽不作证实,可也没有告诉她前辈在何处,是以费冰姑娘只能在心中怀疑您尚健存人间!”

  花燕来脸色一寒,厉声道:“连横,你们父子俩人的媳妇都该死!”

  老翁也脸现愤色道:“小姐,老奴不知道这一对婆娘如此可恶,您不用吩咐,老奴与进儿一定会把事情办妥,使您满意!”

  花燕来生气了一阵,忽而又把神色转为和缓,轻叹道:“算了吧!为了我一个人的事,已经使你们好好的一个家庭闹得四分五裂,要是再兵戎相见,我更对不起你们了!”

  老翁却激动地道:“小姐,您这是甚么话,老奴受故主宏恩,杀身莫报,尤其是娶了那样一个悍妇,使您的婚姻生变,老奴与进儿只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这些年来若不是您拦着,老奴父子俩早已找了去……”

  花燕来用手一摆道:“我说不必就不必!这事不能全怪她们,是我自己认人不明,风娘野心虽大,到底与我有哺育之德,素姿则更不能怪她了,她自己根本作不了主!”

  老翁这才不作声了,只有林淇道:“既是前辈已明内情,对费冰姑娘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花燕来朝他望了一眼道:“听你的口气好像那姓梅的女子对你也不错,为甚么你会要求我去对付她呢?”

  林淇顿了一顿才道:“再晚行事居心但求无愧于心!”

  花燕来稍停又道:“那你对小冰的印象又如何?”

  林淇庄容道:“费姑娘对再晚有援手之德,再晚对她却并无好感,因为她不该与一批凶人为伍,十三友中都非善类,那‘毒手书生’侯行夫尤为之甚……”

  花燕来不禁奇道:“你对这些女孩子俱无好感,为甚么又要处处替她们着想呢!”

  林淇想了一下才道:“再晚就事论事,不能以一己之好恶为行事之准则!”

  花燕来默然片刻才道:“我不能出头去救小冰,因为这事是出自费长房的要求,我假如答应了这一件事,便无法拒绝他其他的要求!”

  林淇一怔道:“这是甚么意思……”

  花燕来厉声道:“这是我与费长房之间的协约,我明白他的居心,他是故意利用这件事来套我入他的算计……”

  老翁急道:“小姐,那冰姑娘可怎么办呢?”

  花燕来点点头道:“我自有主意,你不必多问,这小伙子赶了半夜的路,你带他到玉泉去洗个澡!”

  说时手指林淇向老翁招呼着,老翁一怔道:“玉泉?”

  花燕来怒声道:“我说那里就那里,你怎么愈变愈不听话了!”

  老翁想了一下才会过意来,连忙恭身道:“是的,以后呢……”

  花燕来想了一下,仿佛做了个的重大决定,毅然道:“以后的事由我来处理,你不用管了!”

  老翁怔了半天才道:“小姐,您可得慎重……”

  花燕来十分不耐地道:“我知道,你少-唆!”

  老翁果然不再多说,只是恭声对林淇道:“公子请!”

  林淇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在捣甚么鬼?洗个澡是件很平常的事,他们却显得如此神秘而像煞有介事似的……

  正在踟蹰不决之际,花燕来已经翻身进入屋内,老翁也用手一比,示意他向一边的石室前去。

  林淇忍不住问道:“老丈,这是怎么回事?”

  老翁庄容道:“公子不必多问,小姐对您绝无恶意!”

  林淇仍是不解,老翁忽而伸手点向他的前胸,林淇大惊失色,连忙举臂横切,总算应变迅速,没有被他点中。

  可是他的手臂却碰得疼痛异常,才知道这老翁一身武功也相当高明,他说与他儿子合力在四十招内击败费长房之说谅来非虚,只是不明白他何以会突然对自己进攻,因之高声叫道:

  “老丈,你这是干甚么?”

  老翁却微微一笑道:“公子,原来你也很高明!”

  口中说着话,身形却又抢了进去,挥掌拍他的右肩,林淇只得再度迎上,两掌相交,“啪”的一声,林淇被格退两步,老翁身子却也一恍。

  林淇两度受袭,心中微有怒意叫道:“在下与老丈无怨无仇,老丈如此相待究竟是何用心?”

  老翁一声不发,低着头再度抢攻进来,林淇愤火中烧,挥开双臂,应用一身所学与他交战起来。

  老翁的功力远较他深厚,可是手下并未使足全力,只是不住地找他的穴道,想趁机将他点倒。

  林淇却仗着招式精异与身形灵活,不住与他周旋着,他的拳掌半得自家传,半得自“归化秘笈”,千幻百变,虽然伤不了老翁,却经常能从他的急攻下躲开。

  交手近四、五十招,老翁大是着急,大声叫道:“老奴绝不会加害于公子,公子何苦要如此顽抗?”

  林淇怒声叫道:“胡说!你一再对我不利,还说不会加害于我!”

  老翁急得连汗都流出来了,手下攻势更猛,却是无法奈何林淇……

  又纠缠了一阵,忽而人影一闪,却是花燕来去而复返,清叱道:“连横,你真没有用,甚么事都办不好,滚开!”

  老翁闻言闪过一边,林淇也歇手对花燕来道:“前辈,你们是甚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他就怔住了!因为花燕来此刻长衣全褪,仅着一身短衣裤,上面露着两臂,下面裸出双腿,虽是年逾不惑,那一身肌肤却欺霜赛雪。

  花燕来微“哼”一声道:“你别多问,跟我走!”

  林淇将头一挺叫道:“到哪儿去?”

  花燕来不耐烦地道:“你真是不识好歹!”

  说着身形飘过来,林淇还来不及作何举动,胸前已被她伸指拂中,穴道上一麻,全身顿时软瘫无力。

  花燕来不等他向地上倒下,随即伸手将他搭背一把提住,回头对老翁道:“你在门口守着,这事情可不能出岔子!”

  老翁肃容道:“老奴知道!”

  花燕来提着林淇,像抓小鸡似的向一间石屋走去,推门入内,但见一池碧绿色的清水占了半个屋子。

  花燕来先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短衣裤脱去了,露出一身白肉,然后开始动手去解林淇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