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欲网高张

  席剑清身侧一位少年忽然横掴一掌,一股疾风由侧面卷来,立将全国维那股猛劲化开,轻蔑地一笑道:“凭你这般能耐,也配和人交手?”

  罗端见这位少年出手迅疾,比起席剑清还胜几分,情知全国维定难讨好,急叫一声:“全兄且慢!”然后面向敌方道:“席剑清,你是不是要别人替死?”

  席剑清漠然道:“什么叫做替死?八君子本来就是同命鸳鸯,你若骇怕,就束手就缚。”

  罗端冷眼一扫,好笑道:“像你这样的君子,敢情要车载斗量,何不先扬一扬名,也好臭风远播?”

  席剑清道:“你休骂得过火,过一会和我们同列,自己难下台阶,要想知姓名,席某倒不难先告……”

  他接着指引七位少年,一一说出姓名来历。

  罗端听说那七少年竟是白虎、黑虎、黄虎、青虎、斑虎、化虎、石虎等七宗传人,不禁微微一惊,暗忖:“还幸赤虎宗没人在,不然这档子过节不知怎么才好。”

  席剑清引见完毕,满脸泛起诡笑之容,却又冷如冰道:“姓罗的,你这番总该听清了,不妨想想看能不能打过我八虎兄弟,依我看来,你和三位小兄弟还是别吃罚酒才好。”

  罗端冷笑道:“要罗某过去不难,你何不自问掌下够不够结实。”

  “这样说来,你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那句话就该是你自受!”

  “好!席某先教你懂得厉害。”

  化虎宗蒋文广冷哼一声道:“毒狼先看我的!”

  席剑清忙道:“蒋老弟当心,这只毒狼最是磨牙,应该张网活捉。”

  黑虎利功名招呼一声,便和黄虎卫成丁、斑虎卢千里,同时跨上两步,和蒋文广并肩横列。

  全国维见黑虎利功名正是打过自己一掌的人,忙道:“罗兄把这一场让给兄弟我来打!”

  罗端见他又要争先,眉头暗皱,但忽然又想到三少年也是名门的后裔,先让他出手试试,省得落个目空一切的名头。

  但是,这样一来,突围岂非无望?略一忖度形势,才微微颔首道:“全兄教训他们也好,但这活宝如虎似狼,心毒手辣,当心着他的道儿。”

  “罗兄毋须费心。”全国维回答一声,“锵——”一声响处,一枝精光四射的宝剑已握在手上,剑尖一指,叫道:“利小子!方才你替别人挡灾,敢不敢吃我一剑?”

  利功名一声长笑,震得崖壁浮尘飞扬。少顷,笑声一收,顿时面寒如铁,昂然道:“利某若准备要你的命,敢情还用得着兵刃,但马姐姐有话在先,为着生擒你这小子,只好空掌奉陪了。”

  全国维手中寒光一闪,剑已归鞘,叫一声:“爷爷不占你的便宜,快来送死!”

  利功名缓步而出,冷冷道:“小子你进招吧!”

  全国维鼻里“嗤”一声道:“爷爷让你三招!”

  利功名面目一寒,厉喝声中,掌功随风,但见风涛狂卷,声震山谷,端是力摧木石,势拔山岗。

  然而,全国维忽然倒吸一口真气,身腰微摆,原式分毫末变,整个身躯已飘开五丈外,笑呼一声:“一招!”

  罗端虽不知他是谁的后人,但当年方不平留下的秘芨和森罗殿各高手替身,也曾有这种身法,所以一眼看去,便忍不住叫起一声:“好一个绿野迷踪!”

  田正肃诧道:“罗兄如何懂得这种身法?”

  罗端微微笑道:“小弟果猜得不错,那末,全兄应是野仙全仲的后人了。”

  “那正是他的高祖爷。”

  “哦——怪不得他使得这样好!”

  这壁厢正在攀谈,那利功名头一招没打着敌人,却是气得要命。但见他原来有红有白的俊脸,刹那间几乎变成铁青,大叫一声:“绿野迷踪又怎么样?”

  敢情他已准备使出平生绝学,一招之下把全国维打成肉泥,才消心头恨气。

  但站在崖顶的九幽鬼女忽然娇呼道:“利郎不准伤他!”

  这一招呼,不啻于是皇帝御旨,利功名只得恭应一声:“是!”

  全国维失笑道:“我以为黑虎宗出些什么人物,原来尽是怕姘妇的乌龟!”

  崔云从接口道:“全兄难道不懂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道理?”

  全国维接口道:“谁说我不懂,但这样一来,那九幽鬼女岂不只是三四流货色?”

  利功名听对方一唱一和,气得怒目一瞪,大喝一声:“接招!”

  虽然他听九幽鬼女叮嘱,不准他把人打伤,但在气愤之下,怎会容情留劲?这一招发出,又是风声怒啸,尘土漫空;十丈方圆,全在掌风笼罩之下。

  罗端心下暗惊道:“这厮艺业确也不可小见。”

  但他转念之间,全国维“绿野迷踪”的家传绝学也已施出,一声朗笑,又达到利功名身后,叫起一声:“第二招!”

  利功名又一招落空,身子滴溜溜一转,和全国维对过正面,怒喝道:“你这小子只学会逃跑的绝学么?”

  “爷爷说过让你三招!”

  “找死!”利功名在吆喝声中,身随掌走,挥臂如风,顷刻间漫空掌影已把全国维围在垓心。

  全国维不料对方忽然施展绝学,一着之差,落在下风,只得凝聚毕生真力,招架由四面冲来、重逾千斤的劲道……

  崔云从低呼一声:“不妙!一步跃进场中。”

  黄虎少年卫成丁冷笑一声,已挡住去路,叫道:“姓崔的!你想以多为胜,先吃小爷一掌。”

  崔云从剑眉一挑,双掌交互劈出,身法随之一变,眨眼间将卫成丁围在原位上打转。

  罗端点点头道:“果然是鱼龙十八变!”

  田正肃诧道:“兄台也懂得这门武学?”

  “不敢说是懂,但也见有前辈使用过。”

  “是谁?”

  “崔卧龙前辈!”

  “啊!崔老前辈是我这位义兄的高祖父,已在六十年前离家修真,若果还在世上,其非已成半仙之体?……”

  罗端听到后来,忍不住“卟嗤”一笑。

  田正肃诧道:“兄台为何发笑?莫非你曾遇上他老人家?”

  罗端笑道:“正是曾遇上他们两位前辈,并蒙指点两种绝学。”

  虽然他明知崔卧龙并没指点过“鱼龙十八变”,田天籁也没有指点过“七彩神功”,但这两门绝学已由他两位娇妻承受,与自己承受并无不同,是以索性说在自己身上。

  田正肃忽听出话里有话,忙道:“兄台说遇上两位前辈,莫非小弟高祖父也在里面?”

  罗端明知他说的是田天籁,但仍故作不解道:“令高祖是谁?”

  “上天下籁,七彩神功冠绝当年。”

  “哦!原来是他老人家;确是遇见过。”

  “噫!方才那两位老人听我们报出名头就走,难道就是……”

  这时罗端不便再隐瞒下去,笑笑道:“田兄猜的不差,我们赶快冲出重围,好和他们会合。”

  田正肃大喜叫道:“全、崔两兄尽力突围,我们的心事已完成一半!”

  罗端虽不知三少年有何心事,猜想完成这一半定与二老有关,急道:“田兄只须和他二位合力,突围的事,由小弟独任。”

  席剑清一听田正肃高呼大叫,已知这边以死相拼,厉喝一声:“布阵!”原与崔、全两人交手的黄、黑二虎也虚发一掌,立即退后并列。

  罗端横目一扫,但见对方八人身后隐约升起八股浓烟,情知那浓烟便是什么“千层烟瘴”,心下微微一惊,却又冷笑一声道:“席小子,你敢挡小爷去路?”

  席剑清漠然道:“本公子怕过谁来?”

  “好!”罗端一声断喝,同时闪电般欺到席剑清身前,右臂向七少年一挥,左掌疾向席剑清劈去。

  两股纵横交错的劲道,响起风雷的声音,匝地卷起无量尘沙,像不可数计的利镞向前猛射。

  席剑清怎料罗端具有这般开山拔岳的功力,他头一回和罗端相遇,那时罗端尚未学会绝艺,并且着着相让,到了无量山再遇,罗端仍然念及糜虹之情,不忍骤施煞手,所以但见平平无奇。

  今番三度相逢,席剑清有阃命,要活捉罗端;而罗端也为了掩护新近结识的少年突围,并显示出自己的潜力,虽然是开头一招,但已不算保留余劲,务以速战速决,才有生存之望,席剑清眼见风雪暴起,不禁大吃一惊,突然厉喝,诸少年同时举掌。

  这伙虎宗少年,个个劲力不弱,尤其十六双手掌发出的猛劲汇成一道气旋,直可摧平一座小山。

  崔、田、全三少年瞥见这般声势,脸色大变。在这刹那间,敢情已各自知道比对方相去太远,赶忙依照罗端的意思,略退一步,结成一个“品”字形,各拼尽浑身气劲,凝成一体聚力入掌,待机而动。

  “轰隆!”

  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谷口两旁百丈石壁,被震得摇摇欲倒。

  虎宗少年被罗端这股刚猛无俦的气劲,震得身形飞起,在空中连翻斤斗。

  罗端也被对方的劲道震得双臂发麻,不但立足不稳,连身后的三少年也被他后退的时候,冲得连退五步。

  这是决定生死的一招,但因双方劲道相差不多,谁也没有送命,却又人人五内翻腾,肝肠欲断。

  九幽鬼女忽由崖顶娇骂道:“席郎你们以内劲交手,难道存心把人打死?”

  席剑清气喘吁吁答道:“谁愿把他打死?但那小子内劲太强,不尽力发掌,可真吃他不消。”

  “哼!我教你们那套软功,顷刻间可把铁汉磨成酱瓜,为什么不用?”

  罗端不知世上是否有恁般奇妙的武艺,但听九幽鬼女那样一说,确也心惊胆寒。他这时已和三少年挤在一起,眼见由于双方掌劲交击,激起的尘烟枝叶弥漫空际,在烟尘下看不见人影,忙说一声:“你们快跟我走!”

  话声一落,他挽着田正肃一马当先,二少年也互挽衣衫紧紧相随。但还没走几步,即闻席剑清嘎嘎怪笑道:“卢老二当心,他们走向你的方位。”

  罗端心下一惊,立觉一股潜劲由烟尘里逼来,赶快发出一掌。

  那知这一掌发出,竟如撞在一堆棉絮上面,既无反弹之力,也不觉得有什么阻挡,已是一泻无踪,旋听卢千里笑道:“姓罗的,你认命了罢,你看不见小爷,小爷可看得见你。”

  罗端听音辨位,知道方才一掌略偏两尺,也暗服对方腾挪得快,立又振臂一挥,“呼——”一声风响,但见尘沙滚滚,近身数丈的烟尘已在一挥之下,卷过一旁,又闻蒋文广嘻嘻笑道:“姓罗的,休徒费气力了,由得你打一百掌,也没动到爷爷半根毫毛。”

  若果没有三少年同行,罗端定可飞扑上前,给对方以致命一击。但这时形格势禁,万一离开三少年,再被尘烟遮断联络,岂不更加危险?是以气得重重地哼一声道:“你这伙淫虫,且休得意,小爷非教你们懂得厉害不可。”

  卫成丁立又在侧面接口笑道:“姓罗的!我们若是淫虫,你老兄该是淫棍了,长安古墓的风光,你也总该终身不忘吧。”

  崔云从性子最急,吃对方冷嘲热讽,早已怒火郁积,恨恨道:“罗兄怎么还不给他一掌,难道还有什么顾忌?”

  罗端强按怒火,从容道:“不是不想打,生怕一离此地,便和各位失了联络,敌人诡谋最多,不可不防。”

  全国维灵机一动,急道:“那伙淫虫既是不敢接掌,我们何不硬向谷口闯去?”

  “妙”罗端赞了一声,拔步便走。

  那知刚要举步,又是一股潜劲直冲过来,原已略显稀疏的烟尘,被潜劲一冲,立又翻滚如潮,弥漫满谷。

  罗端赶忙双臂一分,弥天的罡气透臂而出,化作两道气墙,把烟尘分开一条甬道;俊目一瞥,恰见青虎候宗满脸惊愣的神情,敢情被罡气挡在两侧,无法闪开,只好倒跃丈余,连发几掌。

  “往哪里走?”

  罗端大喝一声,身如箭发,顺手向前一招。

  他当年和邱氏姐弟避强敌追踪,在水帘洞里被敌人以掌力吸引得身躯倒退,旦夕不能忘怀,这时触动灵机,顺便试一试自己的功力如何,果然这一招之下,立显奇迹一一但见青虎候宗惊叫一声,身形已离地飞走。

  罗端大喜过望,见对方身在空中仍然双掌推出,只要御罡气吸引,赶忙左掌一推,发出一股劲风。

  青虎候宗这一推一引,整个身子滴溜溜一转,恰是背向罗端,倒飞而到。

  罗端一把擒来,趁机点了穴道,纵声朗笑道:“崔兄!我们擒获一只兔子,且休把它秀死!”

  哪知回头一望,走在身后三少年全已无踪,不禁大吃一惊道:“你们在哪里?”

  声过处,但见烟尘翻滚,自己恍若处身在骇浪惊涛中,并不见有人回答。

  罗端心里一急,挟起擒来的候宗,吸气抽身,一退数丈,高呼一声道:“全兄!田兄!崔兄!”

  他想到擒获候宗,不过顷刻间,如果三少年并未退走而挤在一起,敌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把人带走。

  然而,由得他一阵疾呼,仍然听不到三少年的回音,却闻九幽鬼女在头上格格娇笑道:“他们三人已落进本姑娘欲网之中,由得你叫破喉咙,也是白费工夫。”

  罗端又惊又怒,暴喝道:“这个你不要了?”

  “那是我八位郎君里面最弱的一个,精血已枯,味同嚼蜡,本姑娘还要他做什么?新来这三个抵他缺,恰是十郎团圆,你放心好了。”

  罗端原以为擒获侯宗,便可要挟她放人,最少也可挽回一个,不料得到的答复是不顾侯宗的死活。

  这一来希望落空,心中暴怒,望那侯宗一眼,便把他掷往地上,骂一声:“真正是废物!”

  这时,他一心要想找九幽鬼女拚命,好救出落在网里的三少年,一声长啸,笔直拔高十几丈,但他纵目四望,仍是烟尘滚滚,看不到四周事物。

  九幽鬼女又在远处冷笑道:“姓罗的!连你也落在我的欲网里面,还想往哪里走?”

  罗端真个气极,但一看那滚滚烟尘,略带粉红颜色,又嗅出些微芬芳气息,心里也在暗惊,厉喝道:“你的欲网能奈我何。”身子一落地面,立即拔出椰木剑,并将木箭准备妥当,专待辨清方位,突然发出。

  但那九幽鬼女又娇笑道:“你凶霸霸干什么,你能够看得见我吗?”

  罗端恨恨道:“我要看见你鬼影,早就把你刺个对穿!”

  “嘻嘻!你能把我刺个对穿,比他们强得多了,先请你听一曲人间妙乐,再给你开开眼界?”

  九幽鬼女话声一落,果然有一种奇妙的乐声由远处飘来。

  罗端一听到那熟耳的音乐,立觉心神一荡,急厉喝一声,尽力把一枝椰木箭射出。

  一道碧绿光华,带着凄厉的锐啸凌空而起,顿时把烟尘冲开一条甬道,在箭光照耀之下,隐约见三团人影卷曲在地上。

  罗端灵机一动,一抖椰木剑,荡起一片碧光,身随剑飞,疾冲向倒地的人影。

  “休动!”

  随着这一声娇叱,九幽鬼女已率侍婢抢先一步到达那三少年身侧,但在同一时间,椰木箭的射向传来一声惨呼。

  九幽鬼女面目俱寒,冷冷道:“姓罗的!你敢下手杀人,今日不是你,便是我!”

  罗端一眼瞥去,已见崔、田、全三少年仍然手牵着手,但已晕倒在地上,一股怒火顿时涌高千丈,喝一声:“接招!”

  话声未落,椰木剑已幻起一蓬光网,疾罩九幽鬼女主婢五人。

  九幽鬼女武艺虽高,但没料到罗端丝毫不念枕席之情,一出手便是狠着,此时兵刃尚未亮出,剑锋已耀眼生花,赶忙一步后退半丈,双脚踩在崔、田两人身上,拔出玉如意,怒喝道:“毒狼!你还要不要这三人的命?”

  罗端愣了一愣,忽然纵声朗笑道:“他们死活与我何于?”

  手中剑一展,剑光已把烟尘荡开十丈,疾向九幽鬼女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