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此书生

  胖妇嘴唇往屋后一呶,脸露不屑之色道:“他在后院里,你自己进去找他好了!”

  说毕扭转身子,径人屋中去了。

  麦飞龙征了半晌,才慢慢举步走人,看见屋左有一条小走廊可以直通后院,乃由小走廊向后面走去,到了后面院子,只见一个胖子正坐在一张藤椅上,手执一卷,摇头晃脑的低吟着,念的是李白的蜀道难,此刻正念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念罢,掩卷而叹,似有无限感慨。

  麦飞龙走到他身后,轻声道:“高大侠。”

  大胖子闻声掉头,一看来了客人,连忙站起,指着麦飞龙又惊又喜的道:“你……你不是终南派的麦飞龙么?”

  他块头之大,不在其妻之下,全身上下都像要流出油来,四方脸,眉短而粗,鼻子像蒜头,一般胖子总是有点缀态,他却没有,他有点书卷气,眼尾还带点煞气!

  麦飞龙含笑拱拱手,说道:“高大侠怎么认得小弟?”

  他,囫囵吞书生高求禁,仰头哈哈一笑,说道:“我当然认得你,因为我也是第九届武林竞技大会的观众之一呀!”

  说着,走去搬来一张椅子,笑眯眯道:“贵客光临,篷毕生辉!来来来,请坐下说话!”

  他笑的时候,眼尾的煞气更重!

  麦飞龙道:“小弟冒昧造访,高大侠莫要见怪。”

  高求荣笑道:“说那里话,像你这样一位轰动武林的人物,在下请都请不到哩!

  坐!坐!坐下好说话!”

  麦飞龙二谢坐下,举目望向四周,道:“高大侠!此清高绝俗之地,真乃雅人也!”

  高求荣哈哈大笑,道:“多承谬奖,在下只不过是个喜爱清静构人罢了,谈不上雅人!

  谈不上理人!”

  他接着把手上的书卷回开,道:“在下刚读了李诗仙的蜀道难,心中颇有所得,麦老弟读过这篇蜀道难没有?”

  麦飞龙微笑道“读过,但是一知半解,不大明白诗中的含意。”

  高求荣顿时面现庄重道:“这篇蜀道难含意极深,等闲之辈是看不懂的。我告诉你,他这个蜀道难‘蜀’宇,是‘仕’的意思,也就是说,‘蜀道难’说的是‘仕道难’更浅显的说,是做官难的意思,你看开头这一句‘噫吁戏,危手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一段是说;做官很难,简直比登天还难,不但难,而且很危险,所以这里面还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因为做官又难又危险,因此他说‘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我最欣赏这一句,真的,做官有什么好?还不如像我这样隐居林下,可以享享清福,你说是不是?”

  麦一飞龙心中暗暗窃笑,点头答道:“是,高大侠志节高超,不为名利所动,令人钦佩之至。”

  高求荣仰天哈哈大笑道:“过奖!过奖!我只不过比别人看得清楚一些而已!”

  倪霎,又哈哈大笑,状至愉快。

  就在此时,屋中传来那破锣般的叫骂声:“你看!你这个贱种!了!哇”大哭起来了。

  高求荣脸上像被刮下一层皮,一阵青一阵白,尴尬的笑笑道:“但是,在家里有不愉快的事情,就像现在你听我那泼妇……咳!这是我一生之中最感到后悔的一件事!”

  麦飞龙觉得不使表示意见。故笑笑未语。

  高求荣压低声音,道:“方才麦老弟进来的时候,可曾看见我那婆子?”

  麦飞龙点头道:“看见了。”

  高求荣叹道:“她嫁给我之前,并不像现在这样胖,那时她长得又白又甜,我着了魔似的拼命追求她,等到追到手时,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麦飞龙问道:“什么事?”

  高求荣道:“她父亲被抓人牢里去了!”

  麦飞龙注目一哦道:“犯了什么罪?”

  高求荣道:“她父亲原是黄陵县的知县,我只道娶她为妻可以风光风光,却不料娶她不到一月,她父亲就因贪污案发,被抓去坐牢,害得我无脸见人。”

  麦飞龙咳了咳道:“高兄,小弟此番造访……。

  高求荣听着未听,紧接着道:“尤其可恨的是,她父亲一坐牢,她母亲就到我这里来了!”

  麦飞龙道:“有个岳母同在,人多热闹,有何不好?”

  高求荣“呸!”的吐了一口痰,愤恨地道:“好个屁!她简直把我整惨了!”

  麦飞龙仍是笑笑不语,心中渐渐觉得眼前这个“囫囵吞书生”块头虽大,却无丈夫气,不但比一般长舌妇还喜欢晓青,而且大小心眼。

  高求荣而露怨恨之色,继续道:“你猜她怎么整我?哼!说起来真气死人,她一到我这里来,居然不肯独睡一房,她说她从来单独睡过,非跟我们夫妇同睡一房不可!”

  表飞龙听得浑身不自在,忙道:“高兄,咱们来谈谈别的吧?小弟……”

  求荣模手打断他的话,低声道:“你说,这像什么话?天底下那有岳母和女儿女婿同睡一房之理?她说她胆子小,不敢一人独睡,可是,我娶的是她女儿,不是她呀!”

  表飞龙道:“高兄……”

  高求荣伸手拍拍他肩头,道:“你听我说,她坚持要和我们夫妇同睡一房,倒也不是要同睡一张床,她要我们夫妇酸在床上,她则打地铺,但是这等于有人拿刀子抵在你的咽喉上,叫你无按开口吃饭,你说是不是?”

  麦飞龙困窘极了。

  高求荣叹道:“我就这样得了心病,经常无缘无故的浑身紧张!”

  麦飞龙忍不住问道:“现在还这样么?”

  高求荣逝:“现在不了,她和我们同房睡了一年多,后来我那婆子生了个孩子,她才和那孩儿另睡一房。

  说到此处,长吁了一口气。

  麦飞龙道:“老人家胆子小,不敢独睡一房,这也是值得同情的事,高兄不该把它放在心上。”

  高求荣道:“一两天倒无所谓,但一年三百六十天同睡一房,就叫人冒火了,换了你,你该怎么办?”

  麦飞龙道:“高兄总算生了个儿子。”

  高求荣咧嘴笑道:“那真可以说是偷生的!

  麦飞龙道:“高兄,咱们来谈谈正事好么?”

  高求荣笑道:“好的,真对不起,我一说就没个完,麦老弟此番驾临舍下,不知有何贵干?”

  麦飞龙道:“小弟听说高兄是当今武林的暗器名家,故专程前来拜访,希望高兄指教一二手。”

  高求荣哈哈笑道:“说到打暗器,我高求荣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是在江湖行走了十几年,还没有遇上劲敌……”

  说到未了,忽然笑容一敛,目露一丝敌意,冷冷问道,“你是来和我比划暗器的?”

  麦飞龙摇头道:“不是,小弟对暗器颇有偏爱,尤喜使用铁莲子,听说高兄是打铁莲子的好手,故不惴冒昧,意欲一情高兄指点一二。”

  高求荣听了才消除敌意,笑道:“指点不敢当,彼此研究研究,切磋一番倒是可以的……”

  麦飞龙道:“假如高兄不以小弟之求太过谬悸,让小弟领教领教?”

  高求荣欣然而起道:“好,咱们到外面去!”

  他打开后面的篱笆门,领着麦飞龙走入一片树林中,说道:“麦老弟要在下如何施为?”

  麦飞龙道:“希望高兄把最得意的手法施展出来,让小弟一开眼界。”

  高求荣点点头,伸手在一株树身上挖下一小块树皮,然后再走去另一株树前,照样挖了个小洞,一面笑道:“等下我要用铁莲子打树身上这个小洞……”

  他在四面五株树身上挖了五个小洞,随即站到中间,由身上取出几颗铁莲子,握在右手里。

  麦飞龙要看的上他的铁莲子。

  一般武林人使用的铁莲子,形状虽然没有甚么差别,但大同之中总有小异,只要仔细办认,仍可分办出不同之处。

  麦飞龙身上正有一颗窃狮者留下的铁莲子,他要借机会看看高求荣的铁莲子,如果形状完全相同,便可断定高求荣是窃去武林金狮之人。

  现在,高求荣把几颗铁莲子握在掌心里,麦飞龙还看不出来,但他一点也不急,他知道等高求荣出手打中树身上的小洞后,就可看得一清二楚了。

  高求荣慢慢旋转身子,把树身上那五个小洞重看一遍,才笑道:“麦老弟,请注意,在下要现丑了!”

  语声未落,陡地身形一个盘旋,只听“笃!笃!笃!笃!笃!”

  五声轻响,五颗铁莲子已问时打上树身,正中树身上的五个小洞。

  果然不愧是暗器名家,手法干净俐落,准确无比!

  麦飞龙没有开声喝采,因为他正在慢慢倒下。

  他也中了一颗铁莲子原来高求荣不止打出五颗,他多发了一颗,打中了麦飞龙的麻穴。

  麦飞龙全未料到他有此一手,因此闪避不及,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高求荣走去那五株树前看了看,笑眯眯道:“还好都打中了,没有在名家子弟前丢丑!”

  然后,他才走到麦飞龙身边,咧嘴笑道:“看见没有?

  我都打中了,这一手有个名称,叫‘满天花雨’!“麦飞龙倒在地上,浑身僵硬滚麻,动弹不得,不禁苦笑道:“高兄技艺果然高明,但是你打错了一颗!”

  高荣笑道:“没有错呀!你不是说要领教领教的么?我这是给你领教的机会,你应该用手接住才是,不该用身子挡的!”

  他的眼尾,煞气更盛!

  麦飞龙暗感不妙,当下强笑道:“高兄真会开玩笑,全身僵硬髅府的滋味可不好受,请快替小弟解开穴道吧!”

  商求荣不理,好整以暇的在他身边坐下,背部靠上树身,找了一枝草茎玩着,含笑缓缓道:“那天你出场六次,举重得到银碗,掌力得到金碗,暗器得到金碗,轻功得到铜碗,骑术得到银碗,兵器对搏又得到金碗,这真是前所未见的成就,我觉得你赢得最漂亮的是暗器一项,你的飞镖打得实在高明,我想能把飞镖打得那样准确的人,是不会改练铁莲子的,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注目凝视着麦飞龙,目光如刀。

  麦飞龙道:“小弟练飞镖纯为应付竞技,实者小弟不喜欢飞缓,因为飞镖花费太大,而且携带也不方便,所以小弟打算改练铁莲子。

  高求荣根本不信他的解释,移目转向别处望去,轻轻咬着草茎,道:“你能说出来此找我的真正目的么?”

  麦飞龙正色道:“高兄,你我往日无冤无仇,你难道怀疑小弟此来另有目的?”

  高求荣点了点头。

  麦飞龙道:“你太多疑了!”

  高求荣道:“多疑是我高求菜能够活到今天的主要原因。”

  麦飞龙道:“这次你错了。”

  高求荣拿下咬在嘴上的草茎,轻轻在麦飞龙的面上拨弄着,笑道:“你知道么?

  我高求荣的眼睛够看透人的心,我知道你绝不是为了讨教打铁莲子而来的,当然你不说实话也没关系,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坐在这里陪你几天几夜,甚至直到你死!”

  麦飞龙怒道:“高兄,你太不讲理了!”

  高求荣哈哈笑道:“我怎么不讲理?我高求荣是最讲理的人,但是我知道什么时候该讲理,什么时候不该讲理,正如我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浅尝细嚼,什么东西应该囫囵吞一般。”

  说毕,咧嘴干笑着,似要一口将麦飞龙吞将下去。

  麦飞龙渐渐看出他是个心狠手辣可以谈笑杀人的人,心头暗暗憬骇,当下力持镇静地道:“高兄,我们说正经的,你如不愿结交小弟这个朋友,那就请快解开小弟的穴道,让小弟下山去,别让小弟的朋友在山下久等。”

  高农装面色微变,说道:“你有朋友在山下等着?”

  麦飞龙道:“是的,她是美人帮的胜雪红。”

  高求荣道:“她为何不跟你一起上山来?”

  麦飞龙道:“她另有事情要办,我们约定在山下见面,这会她大概已经来了。”

  高求荣面容慢慢冷下去,沉默良久,忽又笑道:“你哄我的吧?”

  麦飞龙道:“奇怪,你好像对任何事情都存着怀疑,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容易交到朋友的。”

  高求荣道:“我不在乎没有朋友,我只在乎本身的安全一你说,美人帮的胜雪红当真在山下等你么?”

  麦飞龙道:“不错。”

  高求荣道:“她怎会跟你在一起?”

  麦飞龙道:“这你就不必追问了。”

  高求荣芙了笑道:“你曾在兵器对博一项中击败了她,我想她应该恨你才对,怎么反跟你要好了呢?”

  麦飞龙道:“你以为天下的人都该像你高求荣一样?”

  高求荣瓜模下巴,笑道:“她是个绝色美女,不论容貌或身材,都可以说是…

  …嘿嘿,都可说是上上之选!”

  语至此,突然起身笑道:“我去请她上来吧!让一个美人儿孤孤单单的等在山下,那太委屈佳人了!”

  麦飞龙正要诱他离开,以便寻求脱身之策,当下故作不安地道:“高求荣,你可是成名露面的人物,若想干出卑鄙无耻的勾当,我就宰了你!”

  高求荣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大声喊道:“凤君!凤君!你来一下!”

  “来啦!”

  胖妇人在屋中应了一声,随由后门走出,一双手一边在衣裙上擦拭着,一边走人林中,问道:“东荣,什么事呀?

  高求荣一指麦飞龙道:“你替我看住这位客人,别让他逃了,我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胖妇人喜见麦飞龙倒在地上,惊讶的问道:“他……是一只肥羊么?”

  高求荣忽道:“别胡说,我们一不开黑店,二不拦途抢劫,说什么肥羊不肥羊!”

  胖妇人困惑的“哦’了一声,”不然,你干么做倒他?”

  高求荣道:“你别管,好好的给我看住他就行了!”

  说罢,举步出林而去。

  胖妇人目送丈夫远去之后,便在麦飞龙身边蹲下,伸手在麦飞龙身上乱模起来。

  麦飞龙怒道:“你干什么?”

  胖妇人吃吃笑道:“我瞧瞧你身上带着什么宝贝,你一定有什么宝贝被他看上了。”

  麦飞龙又惊又怒,道:“你丈夫是贼?”

  胖妇人笑道:“他不是贼,他只是贼生的儿子罢了!

  她由麦飞龙的身上搜出几十两银子和银票,看了看后就往自己怀里塞,笑道:“你不是甚么肥羊,不过也不错…”

  麦飞龙骂道:“原来你是个贼婆子!”

  胖妇人摇摇头,咧嘴笑着,笑得和她丈夫一样,道:“”我不是!我只是捡一些他不要的东西而已,你反正不能活了,这些银子就送给我有甚么关系呀!“麦飞龙叹道:“想不到大名鼎鼎为‘囫囵吞书生’竟是个贼!”

  胖妇人又摇头道:“不,他真的不是贼,他爹才是贼,他爹是北五省绿林总飘把子,已经死了。他是他爹强xx一个良家子女所生的儿子,他长大后力争上游,不愿跟他爹作贼,不过虽然是贼,却比贼更厉害,当他看中甚么东西时,他会见利忘义,一口囫囵吞!”

  麦飞龙道:“那只武林金狮,他能不能一口囫囵吞下去?”

  胖妇人讶道:“武林金狮?”

  麦飞龙道:“不错,武林竞技大会上那只‘武林金狮’!

  胖女人大吃一惊,道:“你说他偷了‘武式金狮’?”

  麦飞龙没有作答,只静静望着她,观察她的神色,他不愿在未获得确切证据之前,泄漏“武林金狮”被窃的秘密。

  胖妇人满面惊异,追问道:“你是说他偷了那集‘武林金狮’?”

  麦飞龙道:“没有,我只是说,你丈夫不知能不能将‘武式金狮’一口吞下去了”

  胖妇人歪头想了想,咧嘴笑道:“我想他还无此能耐,而且他是聪明人,绝不肯干那足以惊动天下武林的大案子,他做甚么事是偷偷摸摸的,唯恐坏了他的‘书生’名头。”

  麦飞龙道:“他无论做甚么的事情,你都知道的?”

  胖妇人道:“不错。”

  麦飞龙道:“那么,他刚刚离开此地,你知道他要下山干些什么?”

  胖妇人道:“等他回来之后,我就可以看出来了。”

  麦飞龙道:“那已太迟了。”

  胖妇人一呆道:“太迟?”

  麦飞龙道:“是的,他要下山去干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胖妇人道:“他已经有过干百次‘对不起’我的事了,我已不在乎。”

  麦飞龙道,“他玩女人,你也不在乎?”

  胖妇人道:“这是他的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