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投鼠忌器怕伤人
幽洞之中突然大放光明,但也仍是阴森森的惨绿灯光。
凤英这才判前此洞必是一所地下的窟洞,甚或竟是西山那一批古墓中的甬道也未可知。
那碧眼人穆林及他所称的易长老都面罩黑巾。颇为懔敬地向声音来处望去,渐渐笳声处夹有乐音,忽然并作,乐音飘忽当头,笳声发自四外,似是由洞壁回音所致,听起来仿佛有无数人隐藏于黑暗中所奏。
那笳声乐音,音韵怪异,听来令人如醉如迷,心旌意动,竟是极其淫邪的天竺魔曲“六贼之音”,淫荡之至。
凤英忙将心神一凝,气纳灵台,把四周淫靡邪荡的“六贼之音”、夺神乐韵,根本置诸无闻。
随着乐韵,渐从远处幽暗内之中,幽灵似地出现八名身披白纱,浮凸隐约毕现的妙龄少女,手中各执箫笙琴笛乐器边行边奏,随后便有一个绝色美女一身黑纱长袍,手执一支白玉制成的笳狂吹,那一身晶莹雪白的肌肤从黑纱稳隐透出,更具魅惑。
这九女一近,先八名四人一批,往两侧一分,黑纱吹笳美女盘膝端坐中央。
约半盏茶时分以后,幽暗中又如磷火一般,出现八盏绿色宫灯,飘忽轻盈,游魂也似的向前移动,这一批美女,一个个又披的是红纱,轻纱如火,玉肌如雪,相映分明。
但就凤英看来,这些美女一个个虽都姿色绝佳,脸上神情却木然呆板,宛如泥塑石雕,实不过形同一批行尸走肉而已:八盏宫灯之后,又有四个黄纱美女共抬一具软榻,榻上坐着一位面如冠玉,乌发黑髯的老者,身穿一件银色绣金龙攫月长袍,头上并戴一饰有一枚月牙形的冕流,一付极其奇异的王者装束。
此人极为矫情矜持,装成一付王者的威仪气概,及一身仙风道骨之貌,不过,凤英看去,总觉此人脱不了一股左道邪僻之气。
凤英料知此人,必就是这太阴教主太阴神君,遂故意向他凝视,以示无畏。
那易长老已恭声向那太阴神君禀告道:“启察教主,教下弟子穆林擅将本教秘密泄与外人知道,并欲为此女解治穴道,触犯本教大逆规戒,魔请教主降旨处惩,以儆效尤!”
太阴神君眼皮不动,眉梢略轩,一付看不出丝毫喜怒的神色,冷冰冰的仅吐一字:“诛!”
那易长老只在应声之间,随手一掌,拂出一股强劲无比的厉啸罡风,硬把那碧眼人穆林震得倒摔出丈许,相撞洞壁之上,口喷鲜血。
这还不算,碧眼人穆林受掌之后,似尝极大痛苦,全身抽搐软缩,发出凄厉宛如鬼嗥之惨叫声,顷刻之间,整个人身连肉带骨,化成一滩脓血,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服缩堆一团。
这付狠毒的处分本教中人手法,令风荚看得骇然。那一堆残衣脓血,看得凤英欲作呕,而尤其令她心中震惊者,乃是那易长老所发出掌力,分明是那在武林中已算绝传的“幽磷化骨掌。”
提起这“幽磷化骨掌”来,凤英尤为心动。
数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个奇特的枭雄人物,以这“幽磷化骨掌”骚动江湖五六年,此人行事毫无准则,黑白二道,正邪二途,都有许多人惨死在他这“幽磷化骨掌”下化成脓血,骨肉无存。
江湖上送他一个名称“鬼见愁”,此人以“幽磷化骨掌”残害了中原武林各门派的十余名高手,最后惊动了彼时名震武林的一位高手出面,与“鬼见愁”剧斗了一昼夜。结果那位高手先以“摧心掌力”击中了“鬼见愁”,他自己也被“鬼见愁”的“幽磷化骨掌”拂及右臂,幸而他眼明手快,立时将自己右臂齐肩断去,留得一命,而那右臂落地时已全部化为脓血。
“鬼见愁”中了那“摧心掌力”之后,也从此在江湖上失了踪迹。若是一般武林人物中了那一记“摧心掌力”后,怕不早已肺腑俱裂,死于顷刻,但那“鬼见愁”既能负伤遁逃,他的生死也殊难遽断。
事隔近三十年,那位以“摧心掌力”击伤“鬼见愁”的高手,突然于隐居的僻村小房中遇害,全身骨肉无存,仅余下一滩脓血和一堆衣服。
从这手法度才,逞凶者既或不是“鬼见愁”本人,也必是他的传人,才能用此“幽磷化骨掌”伤人。
这遇害的高人乃是欧冶道人的师叔,他遇害前曾将自己与“鬼见愁”的一段怨隙,详说给欧冶道人知道,并指出“鬼见愁”这种独门阴毒手法“幽磷化骨掌”甚难抵御,除非能采地极中的钢母配上纯阳之体的得道之士经多年苦炼,制成“血胆神剑”,再由剑术超绝的高手运使,才能阻止“幽磷化骨掌”
侵袭及身,欺近敌身,致敌于死地。
欧冶道人惊闻师叔被人以“幽磷化骨掌”杀害,遂痛心疾首隐迹贺兰山颠废庙,要炼成“血胆神剑”为师叔复仇。
但欧冶道人自己武功平常,即或能炼成“血胆神剑”,也难以仗此剑为师叔诛仇雪恨。
恰巧凤英之师江湘散人也正访求这等一柄纯阳钢之剑,来完成一件未了心愿,遂与欧冶道人相约,扛湘散人先持此剑为欧冶道人诛杀师叔之仇后,即可获取此剑完成己事。
不料,江湘散人未能等到“血胆神剑”炼成,即盍然世逝。
凤英虽为多朋亲王郡主,江湘散人却原系凤英西席馆师,江湘散人发现这女弟子资质绝佳乃武林中不可多得之奇葩,遂于教文之余,秘密授以武功。
凤英虽为女子,却对武功一道极为嗜爱,复经明师指点,不数年已尽得江湘散人真传十之八九。
江湘供散人生平飘泊江湖,度其散逸生活,只收得凤英这一个传其武学的弟子,在他自知病重不起之前,遂将身后未了之事一一指付凤英。
凤英这才远涉大漠,夜闯贺兰山颠,去访欧冶道人,代替她师父应约去取“血胆神剑”。
今日一见那太阴教易长老练出“幽磷化骨掌”力,凤英大为心动,暗忖道:“莫非欧冶道人的仇人,正是这太阴教的易长老。”
太阴神君时已自软榻上欠身,将凤英打量一番,冷冰冰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向身旁一个披红纱,掌绿色宫灯的美女微微含首示意。
那红纱少女轻移莲步,婀娜地扭向凤英面前,随手将纱袖一拂,凤英登时觉得眼前一片红翳,周遭一切全已无法看见。
恍惚间,只觉四双柔荑之掌,将自己抬上一个软榻,她强欲挣扎,怎奈全无力气,只得任听摆布。
渐觉软榻已被抬起,在那淫靡邪荡的“六贼之音”飘忽声中,似乎被人抬着绕行了许多路,鼻端已渐嗅不到那股湿霉之气。
蓦地,鼻中微微沁入几许邪香之气,撩人耳鸣心热。
软榻徐徐降下,停稳地,眼前红翳缓缓淡去,渐渐化成一片粉红色的薄纱,隐约凸现出一幕令凤英惊奇不置的奇景来。
原来,她已置身在一座极其华丽的殿堂之中。
此殿堂座可十数方丈,四壁彩色雕饰,光艳鉴人,地上白玉为砖,大半覆以猩红色的驼毛此毯,殿中四根粗可合抱的红漆民殿柱,盘舞着栩栩如生和五爪金龙。
乍看起来,凤英几疑是置身紫城中,大内的某一个宫殿里。
唯一显得与大内宫殿不同之处,乃是殿面顶雕绘着一个极大的新月形的图记,谅来,必是那大阴教的神圣象征。
凤英自己所卧乃是一张极其细致的象牙床,铺着粉红色底鸳鸯的锦衾,停放在这在殿堂的中央,四周一片旖旎气氛。
忽然,四周壁上袅袅散出阵阵淡色轻烟,天竺魔曲“六贼之音”,也悠扬奏起,从烟雾中徐徐步出一群身披淡紫色的纱装美女,伴着“六贼之音”的乐声,婆娑起舞,一个个玲珑浮突,柔若无骨,舞姿风情万种,极尽绮靡魅惑。
凤英究是玉洁冰清的女儿身,再加定力修持俱高,这等风流旖旎,淫靡邪魅的“魔女之舞”,她虽然落入眼中,却全然无动于衷。
魔舞久之,未能迷惑凤英半分。
突然,乐音一变,已由那阕“六贼之音”的天竺魔曲,一变而为“关睢绝唱”。
这一阕由诗经脱化而成的妙乐,从一阵阵莺啼回转的清脆悦耳女声低低吟唱,配上隐约的丝竹伴奏,却把个才高学富的凤英引入另一个境地,不知不觉沉浸在乐韵之中。
那吟唱之声,如泣如诉,讲述出少男少女那热情青春的心中之火,唱诉出千百年来令人道不尽说不完的爱述之词。
凤英觉如自己仍置身在大漠之中,颠簸在骏马上,倚偎在那粗犷的沙漠之鹰云侠青的胸前,紧搂着在他那一双强壮的铁臂中。
她陶醉浸浴在那甜美的回溯中,忘怀了眼前的险恶处境。
她松驰了全部心防之城,任由那梦幻中侠青的影子侵入自己形神禁地。
朦胧间,果然觉得侠青的铁擘缓缓揽来,她欲拒不忍,欲却不舍,半推半就地渐投侠青怀抱,她同时看到大漠中的……
蓦然,侠青那一双铁臂,骤失昔日那般温柔与坚实,一变而为贪婪、淫虐与肆忌惮。
凤英从梦中惊觉,心神一清,定睛望去,在粉红色邪雾中,一个淫猥可怕的笑脸呈现在面前半尺之距。那里是什么侠青,分明正是那太阴教主太阴神君已将自己揽于怀抱中。
凤英情知自己被“关睢绝唱”妙乐所惑,不觉中落入这老色魔手中,虽欲挣扎,怎奈人通体软酥,全无力气。
急得她暗自念祷:“侠青救我,侠青救我!”
侠青夜入多亲王府,欲见凤英,扑了一个空。
问明凤英贴身侍婢雪燕,据说整日未归,侠青心知不妙,必是已然落入大内卫士手中。
盛怒之下,他不遑多想,迳向紫禁城投去,要夜闯大内,问护龙韦陀宫天弼要人。
紫禁城缘,百步之内,闲人不得涉足,尤其在这深更月夜之中,除了寥落的值岗禁卫军,甲胄披挂地沿石板地踏着沉重的步伐外,别无动静。
侠青绕过值岗禁卫军身后,轻如飘燕,掠过紫禁城一角,扑入宫宛内。
举目四望,眼前所见乃是一个广阔之极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花木,还有池沼小河,长桥九曲。
此处实乃宫中西花园之区,侠青不胆路向,便沿那些曲河幽径,左绕右绕,信步乱闯竟被他闯到三层殿阁之侧。
他身形一飘,旋到阁前,就月光下看那横匾,上书明“雨花阁”三字。
此时,正有一队禁卫军巡逻步伐声切近,侠青遂将身形一闪,暂入雨花阁中回避。
进得阁中,眼前所现乃是一个大殿。数十盏琉璃灯悬垂,只照得满殿光线黯弱。
对正门口,一座铜铸的大佛像,貌象全然不似一般的寺庙偶像那等庄严妙相,看起来,显得狰狞可怖。侠青久居大漠,常入些喇嘛寺中,见过这等佛像不少,知是番佛铜像。
供桌附近,陈列许多喇嘛教的法物,几个笆斗大的人头骷,擦得白洁光亮,从头壳盖开成一个洞,中注灯油,燃起幽绿的光焰,此乃喇嘛教有名的脑骨灯。
另在供桌上横置一柄长可尺许的白骨,鉴出七个小孔,也是喇嘛教有名的法器入骨笛。
幽暗的光线,配上狰狞可怖的西天番佛铜像,再加上脑骨灯、人骨笛这些离奇怪异的法物,直令人毛骨为之悚然。
侠青却司空见惯,不以为怪,只是闻得阁外禁卫军巡视逻队的步伐声切近门外,他遂将身形贴向阁壁,以免禁卫军巡逻队撞见。
无意中背脊贴及壁上一块浮凸之物,待禁卫军步声去远,侠青转过身来向壁上望去,只见是一块圆形的浮雕,不知有何用途。
他漫不经心地信手拂拭,竟是一处机钮,墙壁徐徐旋开,裂出一个门来。
他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好奇心炽,遂向秘门中进入。
其中竟是一个通道,地上铺着厚毯,壁上疏疏地,嵌着几支用蚌壳磨成的小灯,光线甚为幽微。
侠青小心翼翼地走了四五十步,渐渐地登一卜几级小阶。
接着便是一座铜制的旋转楼梯。
旋转楼梯尽处,现出一间方丈的斗室,一张金制莲座上盘坐着一个与真人大小相等的一座番佛,貌相也甚清奇古怪。
侠青虽出入喇嘛寺多次,却从不知有这等秘密供佛的暗室,又不知此斗室究竟在阁中何处?
他不禁在四壁上抚摸,无意中手触一处,应手开了一个小穴。
侠青惊异地望去,这才知道这斗室正在适才所见的那狰狞可怖西天番佛的头部。这小穴正是大佛眼部的孔穴。
原来,这西天番佛铜像内部是空的,由秘门经通道,再转经铜制的旋转楼梯,便可以上登这高处佛头之内的斗室。
侠青虽已攀登至此,全然不解此秘室有何意义,心念凤英安危,暇多事耽搁。便回往旋转楼梯之口,欲再走出阁外。
突然,身后一阵不纯熟的汉语声道:“你既来了,就莫想轻易走脱。”
侠青骇然回首,但见除了那莲座上的番佛之像而处,别无一人一物。
就在他这一回头之间,脚下机钮之声微作,顷刻之间旋转楼梯之口自行封关,侠青忙即俯身查看,找不出一丝缝隙。
退路已断,侠青不禁骇然,他疑惑地忖道:“莫非这莲座上的番佛不是雕像,竟是一个真身不成?”
果然,侠青细察之下,看出那莲座之上的番佛双眸亮澈有神,绝非木雕泥塑者可比。
登时,他戟指一叱道:“何来番僧?在此装神扮鬼!”
那番僧忽然双眸劲芒一吐,阴恻恻地道:“放着肉身真佛不识,真个有目如盲,有耳如聩。”
侠青一听番僧吐话不俗,便知必是大有来历,忙问:“和尚不在掸房中诵经礼佛,却来这隐秘斗室弄这种玄虚作甚?”
番僧忽然咧开大嘴,呵呵一笑道:“我即是佛,佛即是我,小子连这点神机都参不透,还敢来盘问佛爷?”
侠青听这番僧假借神理,一片嘲讥之词,不由得心头火起,叱喝一声道:“既云真佛,便有几分法力,你且接我一掌试试!”
右臂一圈,强风起处,一掌当胸推出,番僧盘坐如故,哂然不动,任凭侠青掌风劲涛袭来不避。
侠青无意真个去伤番僧,见对方不避不拒,只得赶紧撤掌收势。
一收之际,已嫌稍迟,顿觉番僧躯体之上隐隐传出潜绵反震之力,自家身形已被震得微微摇晃,若非已然撤掌收势,怕不早已踉跄仆倒。
侠青骇然一震,才知面前所对番僧竟是身具惊人功力的高手。
但侠青见番僧并未还击于己,不免略减三分敌意,放缓口气问道:“和尚将云某退路阻断,究是何意?且请明告!”
番僧冷哂道:“贫僧孤佛法无,曾在先皇殿前许下誓言,不练成‘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不下此斗室,如今已历半甲子,仍有一篑之差。适才见你不期而入,又看出你也身具功夫,才想到留下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心法练成,必有厚报。”
侠青闻言,心中踌躇,犹豫半晌,乃道:“大师之托,原无不可,惟在下刻间急待援救一个落入大内神卫长护龙韦陀宫天弼手中的挚友,不能在此久留,大师可否且请容在下暂退,等将私事料理完毕,再来此处,敬陪大师练成心法?”
孤佛法无忽然面容一冷说道:“贫僧出口之话,从无人敢加驳复,你若不遵贫僧之话去做,贫僧就此将你超度!”
侠青一听孤佛法无言词咄咄逼人,一片威胁恫吓之意,反倒豪气陡兴,正色反颜答道:“大师虽然功力深厚,但在下生平亦从不受人相强,斧铁相加,初衷不改,若大师定欲强迫,在下惟有全力一拼!”
孤佛法无呵呵一阵朗笑,并宣了声佛叫道:“小檀越休怒,前言相戏耳,贫僧虽为佛门中人,生平亦最崇敬侠胆傲骨之士,小檀越威武不屈精神,至可钦佩!”
侠青见孤佛法无改容相向,也和悦回道:“在下虽有急事,但大师若有短时间之差遣,仍可为大师效棉薄之力。”
孤佛法无含笑道:“贫僧借重小檀越之力,不过仅需一顿饭工夫,不知能拔允否?”
侠青慨然应诺道:“如此短暂时刻,对在下之事并无大碍,就请大师吩咐!”
孤佛法无合掌宣诵一声佛号后道:“善哉!小檀越,既允贫僧所请,贫僧自当将一己身世略作说明,才是道理,贫僧乃藏边拉萨布达拉宫出家,曾得密宗大家克穆珠沁活佛亲传密宗禅功及天竺心法,在藏边挤列三大高手之一,其后受聘先皇为国师,职司训练大内神卫,你适才所提的护龙韦陀宫天弼,亦曾受过贫僧的指点,后因与回疆遣来的一个高手殿前较技输了半招,遂在先皇之前,宣誓要练成此‘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以光大藏派绝学……”
侠青听到此处,不禁插口问道:“回疆来者何人。竟有如此功力,能胜过大师?”
孤佛法无微喟道:“其实,真个论起功力来,那回疆的高手托克布与贫僧不过是伯仲之间,但贫僧不合求功心切,犯了躁急之戒,才输了半招,但此人已属回疆第一高手,而贫僧在藏边仅名列第二,细究起来,藏边武功仍还高过回疆。”
侠青又不禁插问道:“这藏边三大高手除大师外,还有两位为谁?”
孤佛法无续道:“藏边武功多传自密宗,是以高手全出佛门弟子,甘嘉活佛法力无匹,被崇为第一,贫僧幸列第二,第三位乃是红云喇嘛,睢此人性近僻邪,不入正途。”
侠青看看时已无多,便进入正题问道:“大师修练‘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不知在下如何以效力?”
孤佛法无正色道:“这‘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乃纯由多年修心参悟,祥定坐持之后,集多年武学精华,孕化出来的,心法练成以后,过去所习一切武功,都可倍增其功,并且能时时于对敌之际,立即将对方的奇学绝招参悟,收为己用,更可贵者,便是可以练成一身‘无形元气’之气护体,以御外侵。
你适才攻来的一掌,立被反震回去,便是被贫僧以‘无形元气’之气抵御所致!”
侠青更为讶然道:“大师功力已臻化境,在下如何还能效力?”
孤佛法无微喟道:“此乃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贫僧在此坐关修练‘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之讯,不知何以会被那藏边第三高手红云喇嘛获知,他遂投身敖相国门下,经延为当今皇帝为护国禅师,他嫉我将‘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练成之后,将永凌驾他上,他则永难出我头地,遂于一月前借口前来探访我之际,乘我不备,暗施‘冰骨掌力’,攻入我内腑。
虽经我多日调息,仍难排尽冰毒,以致下半身麻痹,不能动转,须经外人助我推击‘奇经八脉’,才能复元。”
言及于此,蓦闻远处传来梵诵钟鼓之声。
孤佛法无脸色一变道:“红云喇嘛返京了!”
侠青忙问究竟。孤佛法无面现紧张道:“红云喇嘛经皇帝遣往五台主持法事一月,我才得乘此机会调息排毒,今日既归,必定不放心于我,或许今夜便将来此查我伤势,若看出我已渐次复元,必将续下毒手!”
侠青忙道:“在下就此开始为大师推击,请即指示在下应如何着手?”
孤佛法无也知迟延不得,遂先将推击“奇经八脉”的要点,略略向侠青解说,乃令侠青为他解去袈裟,全身袒露。
孤佛法无以口代指,引示侠青沿正反经脉寻求络绪,并说明各要穴所在,先令侠青以指尖试行虚按一通。
侠青天资颖悟,又加武学已有相当根基,举一反三,不过一盏茶工夫,侠青已能丝毫不误地照孤佛法无所指方法,找遍了推举“奇经八脉”必须落指的脉络及要穴位置。
孤佛法无朗宣一声佛号,道:“小檀越这等天资,百年难得一二,若在我藏边必为少佛‘呼毕勒罕’的人选,老僧何幸,能相识于此。”
侠青含笑逊谢,并问如何着手真正为孤佛法无推击“奇经八脉”。
孤佛法无指点侠青将全身功力聚于中、食二指,再向背心“命门穴”轻轻按下。
侠青知道这“命门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常人此穴稍用力点,立可殒命,虽然孤佛法无亲自指示,必然无损,他仍小心心翼翼,不敢轻易按下。
经孤佛法无再三催促,侠青方始屏息凝神徐徐向法无背心“命门穴”以指触去,指尖一触法无背心,宜有一股热流与目己指尖相通。
侠青察看孤佛法无若无其事,毫无异状,这才将且身功力导流贯注中、食二指,不断以指力绵绵不绝地攻入孤佛法无的体内,但那指力一近法无受伤的经脉,便即受阻,难以通过。
侠青续运功力,坚持下去,是足经过一顿饭工夫之久,才通过一条伤脉,而发自体内那股热流也忽然消失,法无微微喘息一下。
侠青略事休息,又照法无之嘱,重又把中、食二指轻按法无背心“命门穴”上,指力又向法无体内另一伤脉攻去,如是周而复始,经近一个时辰之久,已将孤佛法无受伤的五道经脉打通,侠青已然满头大汗。
孤佛法无蓦然睁开双眼,面然转凝重,低声道:“不好!阁外步履声近,想必是红云喇嘛来了!”
侠青吃了一惊,忙道:“怎好!大师‘奇经八脉’刚推击未久,‘冰骨掌力’,想还未褪尽,如何能拒红云喇嘛的迫害,莫若在下为大师抵挡红云喇嘛一阵!”
孤佛法无镇定泰然地道:“事有因缘前定,不可强求,老僧大劫难逃,红云喇嘛武功高你甚多,你绝非他敌手,老僧本身功力尚能保持六分在身,红云前来,未必能遂其心愿。你且匿屋顶腹壁之中,由我对付他,无论有任何惊险,你不得出声扰乱我,更不可出手相助。”
侠青见孤佛法无沉着稳定,又说得十分郑重,便不敢违逆法无的意思,免得救人反倒误人。
孤佛法无指按身后壁上机钮,屋顶腹壁顿时开启,一个仅可一人钻入的圆洞,侠青不再延搁,立时向内钻入,那圆润随即复合。
这屋顶腹壁原供坐关者放置应用之物,侠青一人蜷伏其上,仍颇觉局促,但事当紧急,只可将就,他伏下身,恰可从那缝隙中查看下面情形。
只见孤佛法无回复静坐之状,仍是那般和泥塑石雕般的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那铜制旋楼梯之口,重又开启。
以侠青的功力,仍听不出下面有何动静,足见那红云喇嘛的功力的确也已达登锋造极地步。
约半盏茶工夫过去,旋转楼梯口处,幽灵也似的骤然出现一人。
此人全身罩于黑巾、黑袍之下,只露出一个巨口鹰鼻,深目虬髯,阴险狰狞的脸孔。
一对精湛阴险的眸子,射出异样的光凌,微微一扫,已将全室环视一遍,当他目光扫过屋顶之际,曾略向侠青存身之处微微滞了一下。
侠青暗自打了一个寒噤,心道:“不好,莫非红云喇嘛又然发觉自己潜匿于此。”
孤佛法无似乎也已惊觉,像是有意转移红云喇嘛注目,突然开口道:“红云,你为何又来此?难道月前对我所下毒手,还不称你心?”
红云喇嘛迅也双目投向孤佛法无脸上,目光刻毒,阴狠狠地道“法无,你枉费心力修练‘小诸天雷音伏魔心法’,只怕你此生难有施为的机会了。”
孤佛法无沉静地道:“你今日来此何意?莫非还想再向我施毒手,要知那日是你乘我不备,因而得逞,今日休想再能害我!”
红云喇嘛狞笑道:“冰骨掌力入体即向奇经八脉侵袭,无人助你推击,你永世瘫痪于此,除非有人来此……”
说到这里,红云喇嘛的目光竟又是向侠青存身的腹壁上投来。
孤佛法无心知红云喇嘛已对屋顶起了疑心,便不令对方多加测查,逼喝一句:“红云,你还不快自退去,莫逼老僧与你动手。”
红云喇嘛阴笑而声冷如刀地道:“佛爷今日来此,就是要取你一条命,不过我尚不想令你即死,还拟给你旬日时间,缓缓死去。你要再想作困兽之斗,无非自速其死,而且死得更惨而已。”
孤佛法无冷笑一声道:“红云你有何毒辣手段尽管施为,老僧虽被你以‘冰骨掌力’暗袭,却还并不放在心上!”
红云喇嘛阴森森的冷笑声中,从袖底了现出一具看来狰狞可怖的儿臂般粗的白骨骷髅,和在那西天番佛像前停放的喇嘛教法器“人骨笛”极为相似。
孤佛法无一见此物,脸色倏现惊异,一双长眉深深一蹙。
红云喇嘛也看出法无表情,得意狂桀阴笑道:“法无,你也是本教中人,该还识货。想必定能认识这红教护法七宝之一的‘沙门人骨笛’,今天可要你尝尝它的滋味了!”
孤佛法无强自镇静地道:“‘沙门人骨笛’即在你手,但你又必便会得‘修罗练心魔曲’,能奈我何?”
红云喇嘛更为阴险地得意笑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今日要你大开眼界,你且听听我是否奏得出‘修罗练心魔曲’?”孤佛法无忽道:“且慢!你即或能奏‘修罗炼心魔曲’,我也未必抗拒不得,但你要知道‘沙门人骨笛’一奏,声传弥远,岂不要累及无辜,并惊动大内中人?”
红云喇嘛阴森森冷笑一声,沉声道:“你也休作假慈悲,谅你也不过是畏惧‘沙门人骨笛’及‘修罗练心魔曲’的威力、才出此言阻我而已。但凭你已受我‘冰骨掌力’重伤之创,何消将‘沙门人骨笛’照原来的音度奏出,我且把它降下八度,已足能取你老命,而且也不致声传阁外。”
孤佛法无脸色似稍缓和,立即摄目内视,看来仿佛是在静待红云喇嘛施为,其实却正在运行绝顶内功,以备对付当前大敌。
侠青伏在腹壁之中,一切听得明白,看得清楚,心中暗道:“不好,这‘沙门人骨笛’其所奏出的‘修罗练心曲’,不知有何等厉害,自己与红云喇嘛仅一层板壁之隔,岂不要遭受魔曲练心之害?”
他心中一慑,忙即运气行功,自丹田提聚纯阳真气,守护周身经脉穴道。
此刻,下面的红云喇嘛已捧起那状如白骨骷髅的“沙门人骨笛”,在顶骨之处,徐徐吹起一阵凄厉无比的息号之声,其音虽然极低,但幽涩的魔音入耳,侠青不觉毛发直坚,全身微起抖颤,心神旋惑难安,直似魂魄欲脱壳飞去。
侠青方惊忖不妙,忽觉一阵低微梵唱之声出自孤佛法无之口,立时一股祥和意流,恍如注于体内,顷刻之间,运转“九宫雷府”、“十二重楼”,将适才“那沙门人骨笛”奏出“修罗练心曲”所送入的邪戾之气,渐次澄出心神之外。
侠青心知孤佛法无正以无比法力抗拒红云喇嘛的迫害,并也分神卫护自己。
他遂满怀感激地将目光又向孤佛法无脸上投去,但见孤佛满脸一片祥蔼之气,虽然相貌清奇古怪,却只觉法相庄严,毫无暴戾之感,与红云喇嘛那付狰狞邪恶之相,直如云泥之隔。
红云喇嘛久奏“沙门人骨笛”无功,心中微震,忙又将笛音一变,蓦然一片恍如鬼声啾啾,忽而惨呼凄号,摄魂唤魄,数千百个,忽而阴笑厉嘿,荡魄惊心,顿时这斗室之内一变而成九幽地关之下,万鬼聚集的阿鼻地狱。
人骨魔笛一边吹奏,红云喇嘛足下竟按九宫八卦方位。
绕着孤佛法无的莲坐,不停的游走。
笛声越欢越转凄厉,侠青虽在孤佛法无梵唱一声呵护之下,仍然时时感觉心魂欲飞,全身不自在,周身皮肉,似都微起颤抖。
红云喇嘛在人骨魔笛声势惨厉中,绕着孤佛法无游走的步法,越来越快。
一段尖厉凄啸,令人毛骨悚然的鬼魅魔腔歇处,侠青突觉满眼笛光,原来红云喇嘛藉着孤佛法无全付精神贯注梵唱,用以抵制人骨魔笛所奏的“修罗练心曲”之际,暗把孤佛法无“转于死门”。
迅即把握时机,“沙门人骨魔笛”一挥,凌厉狠辣的连环笛招,倏然出手,宛如数不清、看不明的一片骷髅魅影之中,包含万点笛尖,直向端坐内视的孤佛法无头顶上电旋而至。
侠青旁观者清,惊噫一声,却已不及向孤佛法无呼喝警告。
孤佛法无骤出不意,知道这一路人骨魔笛招数中蕴藏无数玄机变化,威力奇强,不可轻侮,遂蓦地又一声清越的梵唱,左手一抬,袖底卷出劲飙,一阵撼山震岳的澈骨寒风推向红云喇嘛。
立时,整个西天番佛之体微作摇摆,侠青存身腹壁之上,也觉天旋地动。
红云喇嘛不料孤佛法无功力造诣深达此种境地,心中震骇,但他此时犹自不肯过分示弱,一面把所练“修罗阴功”提聚丹田,一面仍把“沙门人骨笛”奏在唇边,继续奏他的那鬼魅凄厉的摄魂魔调。
当孤佛法无袖底排出的劲飙袭到,红云施展出极上乘的移影换身法,借力化力,随风上飘,直冲上贴近侠青藏身的腹壁屋顶之处。
孤佛法无投鼠忌器,怕伤了红云喇嘛,也要伤及侠青,只得暂时收住“袖底乾坤”的罡风。
红云喇嘛何等机灵,心头电转,略一忖度,便已猜出这屋顶腹壁之中必然有人藏匿。
这阴狡魔僧登时毒计生心,便待就势出手破壁,摄出隐匿腹壁之中的侠青为质。
孤佛法无早已凛戒于心,那能任红云喇嘛得手,一声佛号,圈指一弹,一个“须弥纳芥子”,一丝罡风挟着一粒比粟米还小的菩提芒骤向红云喇嘛下盘射去。
休看仅是渺小的一微粒菩提芒,倒真个是“须弥纳芥子”,一近敌身,突然散出一片疾劲惊飙,骤然罩盖而去。
红云喇嘛这才知道不妙,只得以袖风狂拂,罡掌连推,胸前肩头仍复被劲飙沾及。
这个狠毒枭狡的魔僧红云喇嘛,登时感到劲飙沾及之处,既似火辣辣般的灼痛,又觉点点奇寒生颤,迫得他闷然一声厉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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