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武帝现身

  窗纸泛白。

  油灯暗微。

  多灾多难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经过生死大夫的悉心疗治,无眉公子张天俊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飞天豹子的几处伤口也已敷药包扎妥当。

  飞刀帮主童子飞的病况最令人满意。

  他因为四大堂主照顾周到,不仅气色转佳,已近乎完全丧失的一身功力,也呈现逐渐恢复的迹象。吕子久的刀伤,自然更无话说。

  多事公子高凌峰膝肘擦伤最是轻微,贴贴膏药也就行了。

  生死大夫的膏药,一块只有铜板大小,所以他一共贴了十四五块,才将全部伤口盖住。

  以致这位多事公子受伤虽轻,看上去却最狼狈。

  而这小子,天生的顽皮,他那些伤口,明明没有什么,他却偏偏曲臂侧腰瘸腿而行,故意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飞天豹子笑得肚子绞痛,好几次抓起空药罐子想砸他的头,但都被小子机警的躲过了。

  东方发白后,除了轮流于户外担任守望之职的飞刀帮四大堂主,茅屋中的生死大夫、风流娘子、多事公子、飞天豹子,以及唐汉等人,均因为折腾了一整夜,个个脸上都不期然流露出疲惫之色。

  猎户蔡二虎,以及吕子久夫妇,适时端上一大锅热粥,以及腌瓜、熏肉、煎蛋、腐乳等小莱,大家精神才为之大大一振。

  多事公子一口气干下两大碗,才放慢速度,望向风流娘子道:“我们那位钱三小姐,昨夜没跟你们一起来这里?”

  “从镇上经过时,她说要回去跟两位姐姐打个招呼。”

  “这会儿也该来了。”

  “你找她有事?”

  “照顾病人,你们这些姑娘家比较细心在行。如果她们三姐妹都来了,也好替下我们这些大男人,休息休息,养足精神,今晚再去上清宫或是无奇不有楼杀它个痛快!”

  风流娘子微微一笑:“等那位钱二小姐来了以后,你若是还敢分这种界限,我岑今-就承认你是个大男人。”

  高凌峰昂然道:“笑话!你以为我高大少爷不敢?”

  唐汉忽然举起筷子,朝门口扬了扬,笑道:“丽丽姑娘,你好!来来,喝稀饭。”

  高凌峰全身一震,连忙压着嗓门道:“这是说着玩的,大姐千万别传话!”

  唐汉微微一笑道:“我也是说着玩的,别紧张。”

  高凌峰扭过头去,门口空空如也,哪有银凤钱丽丽的影子?

  屋中众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高凌峰以筷子指着唐汉鼻尖道:“好,姓唐的,你记住,你替我好好记住!”

  唐汉笑道:“我这也不过是提醒你,以后吹牛,应该先练练胆量而已!”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但这阵笑声,旋即为一个突然奔入的人影子所打断。

  这个突然弃进茅屋的人,是飞刀帮第三堂堂主:追魂刀温良玉!

  唐汉第一个霍地长身起立道:“是不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追魂刀温良玉喘着气,微微摇头道:“不,来的是钱三小姐,玉凤宛男姑娘。”

  唐汉一怔道:“来的既不是外人,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追魂刀温良玉道:“钱三姑娘虽然离此尚远,但本堂目力一向不差,遥遥一眼望去,便发觉这位玉凤姑娘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唐汉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追魂刀温良玉道:“这位钱姑娘看上去狼狈极了,蓬头散发,衣衫不整,一路跌跌绊绊的,活似喝醉了酒……”

  玉凤钱宛男天性爱美,一向注重修饰,什么事使她突然如此落魄丧魂?

  唐汉心头一沉,大步跨出茅屋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他一出门,多事公子、飞天豹子、风流娘子,以及吕子久夫妇等人,也不禁全都跟了出来。

  他们上了追魂刀温良玉守望的山坡,一抬头便看到了远远奔来的玉凤钱宛男。

  追魂刀温良玉的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玉凤钱宛男的神情果然像个疯婆子,不过这位钱三姑娘神态虽然失常,一身轻功,却未受影响。

  她步伐尽管不稳,速度却快得惊人。

  只一眨眼功夫,她便来到谷中的茅草屋前。

  唐汉飞掠而下,迎上前去喊道:“什么事?宛男,我在这里。”

  钱宛男一朴而上,双膝跪倒,状似瘫痪,悲声嘶呼道:“小唐,小唐,你,你,务必要替我两个姐姐……”

  唐汉上前一把搅住她的双臂道:“别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负责替你解决,慢慢说。”

  “那个贼囚姓厉……”

  一句话没能说完,人已昏迷过去。

  金凤银凤死了,致死之因,是先xx后xx。

  玉凤回到住处时,金凤银凤已经变成两具血人,但那七、八名杀手显然尚未获得充分满足,一见玉凤现身,如获至宝。

  幸亏玉凤虽然肝肠寸断,神智尚未完全丧失。

  她咬咬牙关,心肠一横,掏尽全身所携暗器,边战边退,一路撞撞碰碰,受尽了皮肉之苦,总算逃出魔掌。

  玉凤是生死大夫救醒的。

  听完玉凤断断续续的泣诉,唐汉立即做了两项决定。

  第一,请多事公子高凌峰去邀集玉树公子谢雨燕、黑笛公子孙如玉、以及太原马场主人花枪金满堂前来此处集合。

  第二,他答应玉凤钱宛男,一定会在今天天黑以前,携回那名厉姓一品杀手的人头。

  一品杀手厉三刀并不满意他昨夜的成绩。

  昨夜,他率领两名二品杀手,以及六名三品杀手进入丁麻子豆腐店之前,他所获得的消息,并不完整。

  五绝叟吴一同前此下达的命令是:一举降服燕京三凤,活xx交差!

  而当他于后院四周部署妥当,带着两名二品杀手冲进堂屋时,才发觉屋里只有金凤和银凤,尚缺少了一个玉凤钱宛男!

  但是,当时的局面,骑虎难下,说什么也只有硬起头皮干下去了。

  金银双凤虽说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但由于当时事出仓猝,遇上的又是这批武统邦的高等杀手,结局自是可想而知。

  结果,三名杀手如瓮中捉鳖,没费多大手脚,便将双凤制月民。

  然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享受五绝叟答应过他们的权利。

  厉三刀只带领两名二品杀手入屋拿人,在人数上,是一种匠心安排。

  男三、女三,三对三。

  没想到,三凤少了一个,三对三便突然变成了三对二。

  战国时,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虽然不致历史重演,但说起来也够麻烦的。

  燕京三凤,不是凡粉俗脂,美色当前,谁甘退让?

  两名二品杀手,一叫葛大宝,一叫潘强。

  厉三刀选中的是银凤钱丽丽。

  剩下的金凤钱美瑶,他们两人身份地位相同,谁先“上”?

  葛大宝年纪稍长几岁,人邦亦较早。最重要的,据传他跟白丞相还有点亲戚关系。潘强为人识趣,计算得失之余,立即决定让贤。

  葛大宝老实不客气,开始仿效厉三刀,为金凤宽衣解带。

  双凤穴道受制,只有听任摆布。

  厉三刀是个采花老手,动作干净利落,很快的便跃马挺枪,叩关斩将,直捣黄龙,犁庭扫穴,享尽销魂滋味。

  而葛大宝这边,却因一时不慎,出了毛病。

  葛大宝并不是没有见过女人。

  问题是,他见过的女人虽然不少,但像燕京三凤这样的女人,他显然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

  他这时兴奋的程度,不问可知。

  由于激动达于沸点,他老兄没等到短兵相接,便埋下头去,将一根发烫的舌头,如灵蛇入穴般,以旋搅之势,钻进金凤菱唇之中。

  如果两情相悦,这当然是种难以描述的享受。

  只可惜他忘了这是一场强暴。

  他更忘了穴道受制的金凤,如今全身惟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官能,便是一张嘴巴。

  结果,金凤贝齿使劲一合,这位二品杀手立即如早地拔葱般跳了起来。

  他赤条条的,人离马鞍,方惨嚎出声。

  金凤啐出一截舌尖,骂的话比十个流氓加起来还要粗鄙难听。

  离大宝吐完一口鲜血,又是一口,双手捂嘴,痛得原地直打转。

  厉三刀满脸怪相,显然已到了“吃紧关头”。对于葛大宝的惨遇,看也不看一眼。

  葛大宝忍无可忍,牙关一咬,目露杀机,突然抬脚对准金凤腹下猛力踩去!

  但是,他这一脚,很快的便遭潘强化解掉了。

  “舌头受伤,不是小事,葛兄。”潘强装出一副好心肠的样子推推葛大宝:“快去白丞相那里,设法服药止血,为了一个小妞儿,送掉了这条老命可划不来。”

  葛大宝虽然清楚潘强的真正用心何在,但因伤口痛彻心肺,同时深知断舌非比寻常,如不迅予妥治,也确有生命之虞。

  因此只好强忍着一肚子火气,匆匆套上一条长裤,双手蒙脸,一路滴血,悻悻然提前离去。

  结果,潘强反成了“后发先至”,大使朵颐,如愿以偿!

  然后,厉三刀又跟他交换了一次。

  两人淋漓尽致,几乎点滴不存,完全榨干了,方将院中六名三品杀手依次唤人。

  不料这六名三品杀手的最后两名,因一时情不自禁,上下同时进军,以至不期然双双步上了葛大宝的后尘!

  而这一次不同的是,两名杀手因无人及时拦阻,重拳如雨,只三五下,便将双凤双双殴毙!

  玉凤钱宛男便是这时候回来的。

  六名三品杀手中的前四名,一个个精力充沛,都有吃“回锅肉”的“胃口”。

  双凤突合香消玉殒,对他们来说,自是一大损失。

  如今玉凤忽然自投罗网,包括厉三刀及潘强在内,无不大喜过望。

  只可惜他们人多心不齐,对这座后院的地形,玉凤钱宛男又比他们熟悉,结果是白忙一场,仍遭玉凤兔脱!

  一场纷扰的收获,是剩下的四名三品杀手,又多了两名中镖的伤患!

  厉三刀不满意他昨夜的成绩,五绝叟当然更不满意。

  燕京三凤虽然在这次事件中,三去其二;而他们这边,损失亦极惨重。

  厉三刀带领的八名杀手,三人重伤,两人轻伤。以压倒性的优势,竟然只获得这么一点战果,主事的厉三刀,自是汗颜之至。

  所以,听完报告后,五绝叟显得很不高兴。

  玉凤钱宛男漏网,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怪他这位一品杀手未能退而求其次,将已经到手的金凤和银凤带回活口处理。

  如果带回金凤银凤两名活口,他这位护国公又将如何处理?

  这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原来他这位护国公,也有寡人之疾。

  他虽然已经六十出头,但某一方面的需要,却并不稍逊于年轻的小伙子。

  他平时不得不于人前人后摆出一副道貌岸然,凛不可犯的架势,那全是由于年龄和目前的地位使然。

  燕京三凤纵火烧毁武统邦大批建宫的器材,他基于职责,无法不表示某种程度的愤慨,至于一定要拿活口,则是为了个人的“需要”。

  燕京三凤,是武林中近年来尽人皆知的大美人儿,凡是男人,无不垂涎三尺,这位武统邦的护国公,自然也不例外。

  但遗憾的是,三凤已三去其二,想想实在令人扫兴之至。

  “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

  这是他最后的命令。他给厉三刀最后的一个机会,也等于为他自己保留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期限仍是三天。”他宣布着细节:“三天之内生擒玉凤钱宛男,立即提升你为金星特使。否则,嘿嘿,你老弟自己瞧着办!”

  这道命令相当严厉,但在厉三刀听来,却不啻死回骤聆特赦。

  一壶香茶楼的生意愈来愈兴旺。

  刁四的身体则愈来愈差。

  他每天仍然喝着昂贵的人参茶,但这种人参茶显然并未能使他身体上某一部分变得更像一个男人。

  而今他喝这种人参茶,似已跟某些人吸毒成瘾的处境差不多。

  喝了不见好处,不喝更糟。

  很多老客人取笑刁四,说他日渐消瘦,是因为他的精神已经全部灌到刁四嫂子身体里面去了。

  这当然只是个荤笑话。

  但实情确也如此。

  刁四嫂子,好像是倒着过的。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上去,这位美艳照人的老板娘,都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年轻。

  茶楼里雇了两名小伙计,刁四嫂子一向很少过问店务。

  她每天只是打扮整齐了,买买菜,烧烧饭,或是从茶座间经过时,跟面热的老客人笑着打招呼。

  这样就够了。

  无名镇上,人人心里清楚,一壶香茶楼如果没有这样一位标致的老板娘,不论刁四如何精明,一壶香今天也不会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

  这对刁四嫂子来说,当然是一种赞美。

  但是,这种赞美听在刁四耳朵里,可并不怎么好受。

  刁四心里不舒服,并不是为了男人的尊严问题。

  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两句老话:“家有老婆丑,活到九十九!”北方有句老话,更为直截了当:“丑妻是一宝!”

  丑妻是一宝。

  美妻是啥?

  刁四的身子,老是硬朗不起来,因勤于“耕耘”以致“操劳”过度,固属原因之一。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一颗心,老是放不下来!

  刁四的这层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他坐在账柜后面,位置较高,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厅堂里每副茶座上的面孔。

  所以,他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当他的女人穿过厅堂时,各处茶座上投射过来的那一双双贪婪的眼光。

  他是男人,当他未成家以前,他也曾以这种眼光看过别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当一个男人以这种眼光望向一个女人时,心里在转的是些什么念头。

  而在所有的茶客之中,也最担心的一个人,便是这些日子几乎无日不来的那位厉大爷。

  厉大爷便是血羽飞花厉三刀。

  刁四十分了解这位厉三刀的底细,而这也正是他对这位一品杀手特别担心的原因。

  虽然说起来他刁四也是武统邦的一名眼线,在一般情形之下,武统邦的人应该不会找他的麻烦才对。

  但是,他跟武统邦的人接触久了,已愈来愈清楚这批高等杀手的德性。

  只要这批大爷兴致来了,他们可说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刁四在该邦只是一名不入流而且不谙武功的小喽-,他既没有保护自己老婆的能力,对方也根本就不把他这号人物放在眼里;到时候事故一旦发生,这些大爷们肯留下他一条老命,就已够他刁某人感激的了!

  刁四端起茶壶,慢慢的喝了一口人参茶,茶味清甜甘芳。

  但刁四却好像喝的是一口苦水。

  茶并不苦。

  是他心苦!

  厉三刀今天来得特别早。

  这使刁四心里更不舒服。

  厉三刀到达的时候,楼上才来了五六名客人。

  他不仅来得早,而且来得也很巧。

  因为他刚一坐下来,便赶上刁四家的打扮得整整齐齐,提着一只菜篮子,从楼后的卧室里走了出来。

  刁四全身的神经突然抽紧。

  他晓得他女人每天就数这个时候看上去最动人,即使他们昨夜曾经缠绵通宵,有时他自己看了,都会心族摇曳,有点把持不住。

  这也正是有时大白天里,店里正忙成一团,两名小伙计却忽然找不着老板和老板娘的原因!

  自己看自己的老婆,都会有这种感受,别人的感觉又如何?

  刁四又端起了茶壶。

  这次他不是想喝茶。

  他是利用茶壶来遮住自己的面孔,以便从壶把子和壶嘴子的空隙中,偷偷监视那些茶客们的眼光!

  今天,他要注意的,当然只有一个血羽飞花厉三刀。

  今天的厉三刀,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看上去气色很差。

  但当这位一品杀手抬头瞥及如花枝招展的刁四娘子时,这位厉大爷就仿佛一下子脱胎换骨,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脸上泛露微笑,两眼发亮。

  笑得很邪气。

  眼光更邪。

  刁四心中酸得滴血,恨不得能拿把刀子,去把这家伙脸孔刮平,把那双眼珠子给挖了出来。

  不料更令刁四气恼的是,只见厉三刀点了点头,他那个女人便款摆着腰肢,袅袅婷婷的朝厉三刀的茶座走了过去。

  “贱人!一点也不顾顾我的颜面。”刁四暗暗咬牙切齿:“只不过空了昨天一个晚上,就熬不住,骚成这样子……”

  但这一次刁四可完全吃错了醋。

  刁四娘子马上回到账柜前。

  “等会儿我可能要晚一点回来。”她悄声告诉她的男人:“厉大爷有要紧的事,要我替他去找薛矮子。”

  刁四好像突然服下了一颗清凉丸。

  两人刚才谈的原来是公事!

  刁四娘子回来得并不算晚。

  因为她今天运气好。

  她从丁麻子那里买好豆腐,一转过身子,便见薛矮子正从大庙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刁四家的慢慢的迎了过去。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从薛矮子身旁擦过,望也没望薛矮子一眼。

  “一壶香有人找你。”

  “谁?”

  “厉大爷。”

  “好!”

  刁四家的脚下不停,说完两句话,继续向前走去,丝毫不落痕迹。

  薛矮子两眼发亮,原地趔趄了片刻,便也掉头走向一壶香茶楼。

  薛矮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矮子,但矮得并不难看。

  他只有四尺二三寸高,长得瘦而匀称,脑袋也不特别大,这大概便是这矮子人虽然生得矮,却不像别的矮子那样矮得难看的原因。一矮子的一双腿,当然不会长到哪里去,薛矮子也不例外。

  不过,这矮子一双腿虽然短小,走起路来,却比常人至少要快十倍以上。

  由于他身矮人瘦,心机灵活,跑得又快,他便在江湖上选择一项很少人同他竞争,工作轻松、报酬优厚的职业。

  收集江湖上看似无用的一些小秘密,待价而沽!

  血羽飞花厉三刀出手大方而阔绰,薛矮子爽快上路;所以,两人只不过三言两语,一桩重大的交易便告完成。

  “你还记得那座山洞的位置?”

  “当然记得。”

  “现在就去,方便不方便?”

  “最好少带几个人。”

  “我不带人去,这种事愈秘密愈好,怎可以劳师动众?”

  “好,走!”

  薛矮子说走就走,走在前头。

  这是他的职业道德。

  你拿了人家大把银子,告诉人家一件事情,如果人家按址前往,却扑了一个空,而你仁兄又已溜得不见了人影子。试问:你这碗饭,以后是否还吃得下去?

  所以,他每进行一件交易,一定要交代明白。

  他从不为贪小利而砸自己的招牌。

  他的信誉一向很好。

  纵然为环境所遏,不得不玩点小小的花样,他也一定会权衡利害得失,以不损及自己的职业信誉为原则。

  厉三刀的心情愈来愈紧张,也愈来愈兴奋。

  两百五十两银子,说起来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如能因而找到玉凤钱宛男,那真是太便宜太便宜了!

  护国公或丞相们随意给个赏包,也不止这个数目的十倍八倍;更别说还可以升为金星特使的诱惑了!

  他年纪轻,体格健壮,昨夜被榨干了的身子,似乎又已渐渐充实起来。

  尽管他清楚五绝叟一定要抓回玉凤钱宛男的真正用心,但在得手之后,他仍不愿放弃先拔个头筹的机会他相信玉凤一定比她的两个姐姐更有味道。

  薛矮子突然掩去一块大石后面,朝他招手。

  厉三刀快步拢过去。

  “什么事?”

  “看到冒烟的那个山洞没有?”

  “怎么样?”

  “丫头就躲在那里面!”

  “她在里面烤东西吃?”

  “人又不是铁打的,饿了一天一夜,不吃东西怎么行?”

  “烤的大概是只兔子。”

  “听说这丫头泼辣得很,要不要小的跟过去相助一臂之力?”

  厉三刀望着薛矮子,忽然想起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老薛,你有没有跟女人睡过觉?”

  薛矮子除了人生得矮了一点,可说是个完全正常的人;一个完全正常的男人,怎会没跟女人睡过觉?

  薛矮子当然明白这位一品杀手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弦外之音。

  对任何男人来说,这都是一种侮辱。

  但薛矮子却好像一点受辱的感觉也没有,他只是不在意地笑笑道:“大爷说笑话了,这年头只是银子难赚,要找女人还不容易……”

  厉三刀大概不忍心再调侃这个可怜的小矮子,于是笑着改口道:“既然你非常清楚男女间的事,你能帮我什么忙?你是担心我做不好,还是想观摩借鉴一番?”

  薛矮子装作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反问道:“那么,小的可否先走一步?”

  厉三刀道:“不行。”

  薛矮子道:“为什么?”

  厉三刀道:“你应该知道你吃的是一行什么饭。”

  薛矮子道:“大爷担心山洞里空空如也,冒出来的烟,只是个幌子?”

  厉三刀道:“不是,我这里正事儿尚未办完,你又去把消息卖给别人!”

  “这好办!”薛矮子爬上石顶道:“在这里,大爷随时可以探头看到我,我却看不到大爷;大爷进去办事,我就在这里等。”

  从山洞里冒出来的烟,夹着阵阵向香,里面果然正在烤着一只大山兔。

  只是烤兔的人并不是玉凤钱宛男。

  他不是“宛男”,而是个真正的“汉子”!

  唐汉!

  厉三刀正惊怒间,身后忽然遥遥传来薛矮子的笑声:“你侮辱俺老薛,俺老薛不计较,姓厉的,现在你该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俺老薛人矮气量大,从不跟游魂生闲气是也!”

  唐汉缓缓起立道:“拔你的刀!”

  厉三刀拔出了他的刀。

  精钢宝刀!

  他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厉三刀,只因为他刀法快而狠,无论多强的对手,也难接得下他三刀,一些伙伴们便替他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厉三刀!

  厉三刀宝刀出鞘,永远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他杀人绝不犹豫。

  刀光闪起。

  一闪!

  再闪!

  扑,人头落地!

  第一刀是厉三刀攻向唐汉。

  第二刀是唐汉攻向厉三刀。

  出刀、夺刀、还刀,一气呵成!人头落地的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这是唐汉来到无名镇以后,第一次使用大天心无相玄功。这也正是他不惜重金买通薛矮子,将这位一品杀手诱来这片荒山中下手的原因。

  他这套玄功要对付重要人物还多得很;他不能只因为解决一名杀手,而引起那些老好巨猾的戒心。

  五月初一。

  晴。

  旭日初升,阳光灿烂。

  大庙门口,最显目处,突然出现一幅黄底红字的告示牌,牌上只有两行大字:

  本月各项交易因故暂停一次。

  无奇不有楼敬启。

  这个非同小可的消息,很快的便在无名镇上传了开来。

  大家的第一个感觉是:无名镇完啦!

  因为谁都知道,无名镇能在这样一片荒凉的山区中生存下去,它最大的倚靠,便是由于镇上有座充满了神秘感的无奇不有楼。

  无奇不有楼一旦停止活动,谁还会跑到这种荒山中来?

  其实,这全是杞人忧天。

  无名镇由当初几家稀疏散落的猎户,发展到今天这样一座繁荣的小镇,无奇不有楼不能说没有它的功劳。

  但在气候形成之后,无奇不有楼在这座小镇上的分量,便在无形之中,慢慢的减轻了。

  这有事实可以证明。

  告示贴出三天,无名老栈,名流大客栈,大发财小客栈,照样人满为患。

  黄金赌坊不分日夜,照样人头汹涌。

  醉仙楼、太白居照样车马盈门,食客不绝;百花院、美人窝、梦乡等大小酒家,也照样莺声燕语,管弦不辍。

  丁麻子每天做出来的豆腐照样不够卖。

  老胡兔肉店,过去每天要宰八只大山兔,如今照样少宰一只也不行。

  大庙前那幅告示的影响在哪里?

  它也许只影响了一个人。

  这个惟一受影响的人,便是火种子唐汉。

  自从大庙前那幅告示贴出之后,唐汉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异样。

  这位一向谈吐诙谐的火种子,忽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那张永远如沐春风的英俊面庞,也忽然失去了笑容。

  三天来,他每晚都慎重叮嘱飞刀帮四大堂主,要他们打起精神,加强守备。

  然后,他便自己一个人单独上山人镇;每每要到东方发白,才带着一脸倦容,悄然返回住处。

  大家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他不肯说;要派人跟他做伴,他也一口回绝。

  到了第四天,他忽然将众人召集在一起,正容道:“我正计划采取一项激烈的行动,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安排?”

  今天这个屋子里的人,其所以会聚集在一起,一心一德,同舟共济就是因为大家都有一腔热血,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都有舍死忘生不惜一拼的决心和勇气。

  而唐汉的武功、才华、人品,他们一向由衷钦佩;如果由唐汉带头采取某种行动,他们焉有不协力支持之理?

  唐汉见大家没有异议,便又接下去道:“在来无名镇之前,我已于省城某处买下一幢古宅,里面陈设一应俱全,现在我想从这里先分出一部分人过去安顿下来。”

  屋内鸦雀无声,没人开口。

  大家心里明白,这是一种事前部署。

  伤势未愈的“童子飞”和“张天俊”是去定了。

  底下的问题是:养伤的人,需要照顾,这种照顾病人的差使会落到谁的头上呢?

  很明显的,没人愿意被派上这份差使,他们不是不愿意照顾病人,而是谁也不愿意失去参加这次行动的机会!

  “岑姑娘跟过去照顾天俊兄。”

  无眉公子经过数天调养,伤势虽大有起色,但也只限于已能坐卧自如而已。

  这位名公子虽然好胜心强,但自知心余力绌,只有默然接受安排。

  风流浪子被派去照顾心上人,义不容辞,也没话说。

  “金老前辈须继续为病人疗治,当然不能留在这里。”

  这是一定不移的道理。

  就是生死大夫本人,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童帮主身体仍很虚弱,留下也不妥当。”唐汉忽然转向玉凤钱宛男:“你也过去,帮忙照应童帮主的汤药。”

  “我不去!”

  “为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干什么?”

  “为两位姐姐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唐汉沉下面孔道:“我已经把姓厉的人头交给了你,你还想找谁报仇?”

  “那天的暴徒,不止姓厉的一个!”

  “你以为我们留下来,只是为了要对付那几名杀手?”

  “对付谁我钱宛男都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唐汉再度沉下面孔道:“你的仇人,也是大家共同的仇人;这是整体行动,不容任何人耍性子!”

  玉凤低下头去,泫然欲泣。

  她怀念两位胞姐,但她更爱唐汉。唐汉如果坚持,她当然会曲意依从。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唐汉竟会当着众人面前,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她身边的风流娘子连忙拉起她一只手,轻拍了两下道:“宛男,我们无论怎么强,毕竟是妇道人家,所小唐的安排没错。”

  玉凤默然。

  其实,她只是由于天性使然,一时无法适应而已!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如果她连小唐的话也不听,她又该听谁的?

  唐汉满屋环扫了一眼,眼光最后落在吕子久夫妇身上。

  吕子久大为紧张,脱口道:“小唐,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少动我们夫妇俩的脑筋!”

  唐汉笑笑道:“谁动你们的脑筋了?这儿是我们的大本营,无论发生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你们夫妇就是偷懒想走也不行!”

  这是他为这对恩爱夫妻所作的最佳安排:淡淡数语,留守本营!

  唐汉最后的一项措施是:拿出五百两银子,交给猎户蔡二虎,要他们一家人远离这片荒山,另觅落脚之所,重谋生计!

  天空阴暗。

  细雨如丝。

  这也许是黄梅季节的最后一场雨,天气虽然恼人,但对撤离这座山谷的人,却是一种很好的掩护。

  飞刀帮的弟子,原有二十多人,一个个都是百中挑一的好手。但是,唐汉一个也不留,全叫他们跟帮主童子飞一起走了。

  最后留下来的,共计十一个人。

  他们是唐汉、飞天豹子欧阳俊、玉树公子谢雨燕、黑笛公子孙如玉、多事公子高凌峰、吕子久夫妇,以及飞刀帮的四大堂主:“子母刀”曹如冰、“穿杨刀”柳灿阳、“追魂刀”

  温良玉。“流星刀”陈青云!

  唐汉请吕子久夫妇熬了一大锅粥,以及几样简单的酒菜,然后大家围坐一起,由他说明他将要采取的下一步骤。

  他首先说明,过去这三天来,他为什么单独行动,彻夜不归?

  他说,过去这三个夜晚,他一共查访了三个地方:无奇不有楼、上清宫以及大庙。

  根据他查访所得,计获得下列几项资料。

  第一,武帝已来无名镇,现在居住于无奇不有楼的长春阁内。

  第二,综合三处地方的人力分布情形,武统邦如今集中在无名镇上的重要人物,约有:

  左丞相白天灯,右丞相人海钓客铁钩银丝鱼太平。

  护国公三名:五绝叟吴一同、两仪搜魂手沙高楼、以及一名来历不明的盼目老者。

  散骑常侍一名:玄机道人一尘子。

  左右大将军:刺龙独孤威、火龙独孤烈。

  三名金星特使:侯门公子颜名扬,以及两名身份不明的苗装妇人。

  无法分别品等的各级杀手约三十余名。

  第三,该邦成立的宗旨,为统一天下武林道,顺者收为己用,逆之者一律铲除。

  第四,武帝其人曾一度为西藏密宗高僧大觉上人的方外之交,于窃得上人的大天心无相玄功手抄秘笈后,即起意欲置上人于死地,惟功亏一篑,结果被上人负创逃脱。

  武帝当时因已年逾四旬,大天心无相玄功无法修达最高境界,虽明知大觉上人将不久于人世,但深恐上人另有传人,以是食不甘味,寝席难安,必欲觅其传人去之而后快。

  关于最后一点,不须解释,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武帝心目中,认为大觉上人的传人,最可疑的便是他这位火种子!

  事到如今,已无隐瞒必要,唐汉坦率承认:他虽出身于棋痴黑白老人门下,嗣因机缘凑巧,途遇大觉上人,他终于又成为大天心门入室弟子,以及大天心无相玄功的嫡系传人!

  大觉上人临终交代:个人恩怨,他不计较;一个人误交匪类,乃由于认识不清,他自己也必须负起一部分的责任。所以,只要武帝不以无相玄功为祸武林,就不必加以追究。

  而武帝今天不择良莠,称孤道寡、横行江湖,他仗情的是什么?

  当然是他那一身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大天心无相玄功!

  因此,唐汉很恳切的告诉众人,他今天不惜以卵敌石,一心一意要扑灭这个武统邦,绝不掺杂一丝私人成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大家睁一眼闭一眼,任武统邦继续嚣张扩张下去,除非打定了主意准备跟该邦同流同污,终必有噬脐莫及的一天!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孙子兵法上很有名的两句警语。”唐汉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们对敌我之间的形势实力,差不多都已相当了解。但是,事实至为明显,敌人的人力,至少超出我方五倍以上!若是妄逞匹夫之勇,我敢说我们这一边,就想留个收尸的人,都办不到!”

  众人默然不语。

  心情都很沉重。

  因为唐汉这些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

  该邦的七品杀手,个个身手不凡,骁勇善战。左右大将军,独孤兄弟,功力深厚,暗器狠毒,更是令人谈虎色变!

  何况,再加上尚有“金星特使”、“散骑常待”、“左右丞相”。“护国公”,以及高高在上的“武帝”,以他们目前这支薄弱的兵力,试问如何迎战?飞天豹子欧阳俊忽然扬起手臂道:“对不起,且容老夫打个岔。”

  唐汉道:“有话尽管说,俊老不必客气。”

  飞天豹子道:“老夫要说的是句题外话。太原马场花枪金满堂那个老赌鬼,你不是找人联络过了,怎么至今不见这老赌鬼的人影子?”

  唐汉道:“我派去的人,没有碰上头,听说他已经于前一天离开了无名镇。”

  飞天豹子哼了一声道:“好个‘大赌侠’,真会独善其身!”

  唐汉笑笑道:“我找他来,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他是有身家事业的人,我决不会勉强他卷进这种是非的漩涡。”

  飞天豹子道:“那么,你找他来干什么?”

  唐汉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他:已有人看中他太原那片马场,无名镇没有什么值得好留恋的,应以早早离去为妙。”

  “谁看中了他那片马场?”

  “五绝叟吴一同。”

  “你怎么知道的?”

  “是两名中等品级的杀手,在一壶香喝茶闲时,被我无意中听到的。”

  飞天豹子面露疑惑之色道:“他们敢在一壶香那种地方谈起这种事?”

  唐汉笑道:“这也许便是修习了大天心无相玄功的苦恼之一。”

  “耳朵特别尖?”

  “想不听也不行。”

  飞天豹子道:“这样说来,以后讲你小子坏话,倒是要小心一点。”

  唐汉笑道:“没关系,我只当没听到就是了!”

  众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屋内气氛顿告轻松。

  就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唐汉说出了他以寡敌众的计划和各种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