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错阳差

  陈塘关,夜幕低垂。

  晚秋的寒风呼啸而过,万家灯火齐明,过街上再无行人。

  总兵府外,油布灯笼在风中洒出微弱的光芒,映出朱漆大门前一对张牙舞爪、惟妙惟肖的巨大石狮,更给这占地极广、独具一格的总兵府邸平添几分威煞气势。

  但见一阵幽风掠过,兴致勃勃的耀阳与倚弦落在府内的花园中。

  收了风遁之法,兄弟俩大摇大摆的在总兵府内四处闲逛。转了半晌才发现府内暗藏蹊跷。连延不绝的房屋楼舍或是临院而建,或是掩隐于树木花草之间,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给人一种极具杀机的感觉。

  其中若隐若无的流动玄能更让耀阳与倚弦心惊不已,总让二人生出心烦意乱、浑身不自在的错觉。虽然府内的仆役丫鬟、侍卫兵士处处可见,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让他们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自是不知这陈塘关总兵李靖自幼访道修真,拜于“昆仑道宗”度厄真人门下,修习玄门正道,但因道心难种被其师遣下山入世济民。于是,李靖投身殷商辅佐纣王,官拜陈塘总兵之职。

  其实,李靖来此陈塘关做总兵并非偶然,只因总兵府内有座破天阁,谁也不知道存在此地已有多久时间,说是为防魑魅魍魉骚扰此地,才有上古高人在此设立玄门大阵,而李靖正是奉命守护破天阁的玄门弟子。

  由此可见,此阵势的威力可见一斑。可是这两个怪胎好似很受用这种感觉一样,不但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而且一路走来众多俏侍美婢,还惹得耀阳忍不住围上去品头论足一番,过过口眼之瘾。

  “这个不错,那个也行,啧啧……”耀阳一边走一边手脚齐动,乐在一旁喃喃点评,满脸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小倚,你说哩?”

  对于耀阳时不时的发问,倚弦苦笑摇头不已,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小声规劝道:“拜托,老大,想女人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这宅子透着古怪,害我们找了半天都摸不清楚方向。还是想想用什么法子找到哪吒再说,天都黑了!”

  耀阳摆出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懒洋洋的伸个懒腰道:“找不着明天可以再找,今晚不如就在这里过夜。我们已经好久没来过人气这么旺的地方了。”

  倚弦哭笑不得道:“人气旺?瞧被你说得,难道我们真是鬼不成?”

  正说话间,二人行至府中一道回廊尽头,因为专注交谈的原因,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转角处的厢房正迎面走出一位婢女。

  回廊靠边的倚弦一时淬不及防,恰恰与那名婢女撞个满怀,他立时反应过来,心念骤然一惊,防卫的异能瞬时流溢遍体。却不知为何,一股吸力由外向内袭来,紧接着他感觉全身凭空出现一种熟悉的沉重感,再也无复灵体的轻盈空灵。

  倚弦倏然一惊,果断的朝四周环视一圈,见被撞到的婢女不知去向,不由对身前东张西望的耀阳说道:“小阳,那个婢女怎么不见了……”

  话一出口,倚弦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难以置信的惊呆了,为什么自己说出来的竟是一口难听至极的女子嗓音。

  耀阳听了他的话先是打了个冷颤,盯住倚弦看了又看,半响才反应过来,苦苦忍住笑意,指着倚弦捧肚子又蹦又跳,道:“小倚,你不会是怕被人抓,钻进人家女孩子的肉身里面躲起来了吧?哈,想不到‘鬼上身’你也会玩?难道《玄法要诀》上有记载不成?我怎么就没有见到……”

  倚弦闻言一呆,皱眉道:“鬼上身?”他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灵体,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一身水绿色的婢女装,倚弦再将“自己”的纤纤小手放至鼻前,一股淡淡的脂粉味立时钻入鼻孔。

  倚弦惊得一下跳将起来,叫道:“这……这怎么回事?”转头再望向耀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耀阳早已在那里笑到打跌,夸张到在地上抽搐打滚起来。

  倚弦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脚向耀阳踹去,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瞧瞧。谁知“自己”的花拳秀腿根本无法触及到耀阳的灵体,小脚毫无阻碍的穿过耀阳的身体,反而被耀阳顺势带了一把,他那笨重的女人躯体差点站立不稳跌倒。

  他在异能感应下能够看到耀阳,然而受困于阳界五行的肉身却无法触碰灵身。

  无奈之下,倚弦只得低声下气道:“小阳,快点帮忙想个办法让我从这里面出来,我总不能老是呆在女人身体里面吧?”

  说到这里,他不自主想到女子身躯与男子的不同,“俏脸”不由窘得通红。

  耀阳好不容易停止暴笑,打趣道:“小倚,记得上次咱们在皇宫假扮宫女时,你是千万个不愿意。这次倒好,索性真正做起女人来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耀阳注意到倚弦俏脸生青,憋笑着故作善意道,“小倚,你这个样子不方便走动,不如就在府里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你也千万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就你刚刚说出来的话一准露馅。到时候……我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倚弦无能为力的点点头,脑中盘桓着该怎样尽快脱离这名婢女的躯体,因为《玄法要诀》上有记载说,但凡人的神志受异力压制日久,定然对其人的本元神识有所伤害。

  就在这时,耀阳与倚弦最想见到的人偏偏远远奔了过来。

  耀阳大喜,低声嘱咐道:“他虽然见不到我,但万一被他的玄能感应到就糟了。所以还是小倚你负责跟踪他!”倚弦大呼倒霉,连忙假装刚刚从厢房走出来一般,缓缓往回廊上行去。心中暗自思忖跟踪哪吒的方法。

  正当他心怀忐忑的时候,右臂猛然被人一把抓住。他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时,那人正是哪吒,不由大惊失色,心想:“这次肯定要露馅了……”他求助的望向身旁的耀阳。耀阳耸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哪吒充满迷茫与期盼的眼神望向倚弦,道:“哑姑,陪我聊一会儿,好么?”

  “哑姑?”倚弦与耀阳的心中同时一喜,既然可以不说话,那么自然也就不怕暴露身份了。耀阳挥舞手势让倚弦答应他,倚弦只好点头应允了。

  哪吒无比欣喜地拉起倚弦的手,出了回廊,直往总兵府内的后园行去。

  隔了好长一段距离,耀阳蹑手蹑脚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倚弦极不情愿的“倩影”,他不时暗中偷笑,知道偷取法要玉简的事情肯定有戏了。

  空旷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深秋的夜色,并没有太多的云气漫布,一切都显得清晰空透,点点星辰和弯弯的明月互争夜辉,形成一副极美的画面。

  如果只看这些的话,确实是一幅幽静非常的清空月夜图。可惜现在摆在倚弦面前的,除了这些以外,还多了一位他绝对不敢直面的人——哪吒。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哪吒的静静对立,使得原本清幽的夜色,平添了几许压抑的气氛。

  哪吒一路将倚弦带到后园的湖中小亭,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凭栏仰望远空中的夜月,似乎在沉默中静静的想着心事。

  过了良久,只听哪吒略带童音又低沉的声音道:“记得从我出生到现在,总兵府中除了娘亲以外,就是哑姑你对我最好!虽然你又聋又哑,但是我还是喜欢跟你说说我的心事……”

  倚弦闻言一震,想不到他误打误撞竟上了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婢女的肉身,心中着实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又必须努力做到不露声色,倒是耀阳在湖旁悠闲的躺着,远远的对着倚弦打出你办事我放心的手势。

  倚弦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句,然后摆出一副倾心聆听的模样,继续听哪吒唠叨一些陈年往事。

  “……记得从小爹爹就不喜欢我,总是骂我、打我。府里的人也都把我当怪物看,根本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但是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不算是人的家伙无缘无故竟然要杀我,他的法能很强,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就在他准备对我下手的时候……”

  “谁知她出现了!”哪吒回忆着发生的事情,眼中迷茫的神色愈加浓厚,“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她竟……竟然甘愿为我死、为了我嫁给那个混蛋!本来我受伤昏迷不醒,可是当她一出现,我就恍恍惚惚醒了。就像……就像我们早已约好了一样。”

  哪吒摇头不解道:“我朦胧的见到她以后,心里的感觉真的好生奇怪,好像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又有期待,又有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会对她有这种感觉?她又为什么为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师父又不肯告诉我……?”

  话到此处,哪吒走到倚弦身边,伏在他肩上已然泣不成声。

  倚弦见他真情流露,心下恻然,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婥婥,一手安抚着哪吒的发际,禁不住喃喃道:“难道这就是宿世的情缘?”

  哪吒身躯巨震,一手抓住倚弦的肩膀,问道:“你……你怎么跟师父说的一样?”他心神激荡下,竟然没有发觉,一直不能说话的哑姑居然开口讲话了。

  倚弦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心思荡漾之下竟忘了以哑姑的身份应该是说不出话的。连湖旁的耀阳也被他如此难听的女声所震,心中暗暗叫糟,急得翻身立起灵身,苦思应变的对策。

  哪吒终于发觉哑姑的不对劲,猛然后退数步,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式,喝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擅闯总兵府邸?”

  倚弦额上冷汗直冒,好在脑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的笑道:“哪吒师弟不用紧张,为兄乃是师父太乙真人派来,助师弟渡过此次难关的!”

  哪吒年纪虽小,毕竟从师玄门正宗,自然绝非寻常易与之辈,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倚弦脑中急转,早已想好一套说词,不慌不忙道:“师父今日回到洞府之后,随即便招来我,说是陈塘关附近有不明人物现身,并与师父恶斗一场,当时师弟你也在场。而且师弟大劫将至,又与神宗龙族的三太子发生冲突,师父他老人家实在不放心,所以特地让为兄前来助你!”

  哪吒见他说得有板有眼,警惕的神色稍见缓和,又问道:“师兄尊姓大名,为何从未听师父说过?”

  倚弦从容答道:“为兄别名小易,入门较早,师弟不知是因为我家有老迈双亲需要照应,所以师父准许为兄在家侍奉父母驾鹤归西,方能上山修行。只因最近天降异兆,宗门多事,所以师父才会嘱我暂时前来相助于你!”

  哪吒至此才肯相信,道:“既是如此,师兄一定要小心了,这名唤作哑姑的婢女自小看着小弟长大,你千万不要伤害到她才好!”

  倚弦连连点头,看到哪吒如此轻易便信任了他,令他不由顿生愧疚之心。正当他感到矛盾羞愧之时,回头想看看耀阳,却发现后园景湖四周已经空空荡荡,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溜掉了。

  哪吒又想起方才倚弦的话,讷讷问道:“师兄方才说什么宿世情缘,小弟不是很明白,还请师兄开解一二?”

  倚弦看他眉宇间隐带犹豫与迷惘,心中不忍,于是就将日间所闻择要讲与他听。哪吒听后呆愣了半天,浑身颤栗,紧握拳头,神情凄苦地道:“怪不得小弟心中的感觉无法平息。如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敖丙也忒过分了,我哪吒即使与珠灵姑娘没有什么关系,也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倚弦见到他如此冲动的样子,极为后悔因自己一时冲动,将个中缘由告诉了哪吒。如果他因此有什么不测的话,那一切岂不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于是连忙规劝道:“师弟莫要心急,这段时间且让为兄与你好好参研一下《阴阳法要》,届时再一块去东海找那条臭长虫理论,如何?”

  哪吒自是知道去找龙三太子抢亲是一件要命的大事,所以听到倚弦的话后激动万分,向倚弦投来感激的目光,说道:“以后只要师兄有事,吩咐一声,小弟一定照办!”

  倚弦听出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中的份量,心下羞愧,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拍了拍哪吒肩膀以示安慰。

  好半响,倚弦想到如若再与哪吒相处下去,肯定会露出马脚,于是说道:“师弟,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午间咱们再在这里见面!”

  哪吒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