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丧父之痛

浓浓的夜色里,李凌风身法如电池掠进了一座大山中,他光掠上半山腰,然后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折向下。

山下是个狭长的谷地,他笔直地往里奔,到了谷底,他矮身钻进了一个半人高、黑忽忽的洞穴里。

在漆黑的洞穴里左弯右拐一阵之后,他又从一个洞口里钻了出来,眼前又是一片谷地,谷左坐落着一座小茅屋,没灯,黑黑的。

李凌风两个起落便到了茅屋前,他先叫了一声“爹”,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听里头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苍老话声道:“你回来了。”

李凌风答应了一声,打着火折子点上了灯。

藉着微弱的灯光看,茅屋就只这么一间,摆设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砍树干钉成的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多一样也没有了。

一盏破碗做成的油灯放在那张桌上。

床上铺张破草席,上头躺着个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儿血色的瘦弱老人。苍白的脸色,深陷的眼眶都不成人样了。

尤其他两腿自膝以下没了,用两块布包着,还透着血迹,看样子是才残不久。

李凌风走到床前在那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道:“您的伤还疼么?”

残废瘦老人显然就是李凌风的父亲,天伦断魂刀李辰,只听他道:“不疼了,好多了,你事情办得……”

李凌风道:“办妥了。”

接着他把小村落客栈伸手,拯救威远源局之危,以及他产0何解决谭姑娘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李辰瞪大了一双老眼,道:“你这么办了!”

李凌风道:“您说,我不这么办怎么办?”

李辰脸上掠过一阵抽搐,叹了口气道:“这么一来,虽然保住了谭大人跟谭姑娘这两条命,可是济南一地的百姓……都是我,你回来得不是时候,如让我把血流尽死了,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么?”

李凌风道:“您错了,那座坟他们也看见了,他们放过您了么,我要是不出面替他们做这几件事,只怕他们照样会揭您的底!”

李辰有点激动,道:“让他们揭吧,我豁出去了。”

李凌风道:“您或许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您为他们卖力卖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们,我不能让他们再毁了您。”

李辰道:“可是,凌风,你不知道,他们是无底大深坑,填不满的,再说你并没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一旦让他们发现,他们照样……”

“这一点我想到了,您只管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的。”

李辰愤恨地在床上捶了一下道:“都怪我,当初哪儿不好去,偏偏让鬼迷了心窍,跑去吃他们那碗饭,现在可好,比江湖上这帮人还难缠,这一辈子就卖给他们了。”

李凌风道:“事情已到了这地步了,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李辰伸手抓住了李凌风道:“凌风,你绝不能再这么应付下去,我这辈子已经完了,绝不能再看着你卷进去,胳膊别不过大腿,咱们斗不过他们的。”

李凌风扬起了眉,道:“爹,我总不能让他们再毁了您。”

李辰道:“凌风,听我的话没有错,我已经完了,像我这么个人,还在乎他们毁不毁?谭家这件事尽管你做的没有错,可是你已经背了黑锅。”

李凌风道:“总有人明白的。”

李辰道:“我知道有人知道真相,可是你能说还是他们能说?凌风,这帮人用心狠毒,他们让我脱离,却不让我在江湖中容身,他们这是毁我,可是你代我出头他们就是毁你,我这个做爹的错了,到如今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我不能让你也跟着错,尤其你当初曾经劝阻过我。你现在刚迈出去一步,收腿还来得及,横竖他们不是毁你就是毁我,而我已经让他们毁得差不多了,你刚在江湖上闯出些好名声,宁可让他们毁我也不能让他们毁了你。”

李凌风道:“爹,我明白您的好意,您用心良苦,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能……”

李辰怒声说道:“怎么说你都不明白点不透,你只知道你这个做儿子的不能怎么样,你可知道我这个做爹的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等于是我亲手毁了你一辈子。再说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得了他们;一旦被他们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要杀我?”

李凌风道:“爹,您别生气。”

李辰道:“你这样叫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又何止生气。我还难受,痛心当初我不听你的话,落得今天这个下场,眼看我连我的儿子也要拖下去,你叫我……”

说着说着两行老泪突然夺眶而出。

李凌风伸过手去叫道:“爹卜”

李辰突然抬眼凝目,急道:“凌风,糟,你事办差了。”

李凌风一怔忙道:“怎么了,爹!”

李辰伸手抓住了李凌风的手,道:“你让谭姑娘劝谭大人弃官逃走,你可曾考虑到了善后!”

李凌风道:“这不要紧,潭大人跟谭姑娘一样失踪了,这就表示我跟掳谭姑娘一样地掳走了谭大人。”

李辰唉了一声叹道:“傻子,谭大人是怎么样的人,怎么样个官我清楚,你也应该想得到,你怎么不想想,他是那种贪生怕死,置亿万百姓手不顾,弃官逃走的人么,他要是不听谭姑娘的……”

李凌风神情猛震,霍地站了起来,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厂李辰道:“别在这儿傻站了,你还不赶快走。”

李凌风双眉一扬道:“好,我这就走。”

他抓起桌上的刀,飞身惊了出去。

他身法极快,两个起落已到那个洞口,低头就要往洞里钻,忽听身后茅屋方向传来一阵衣袂飘风声,他霍地转身四顾,只见一条娇捷黑影从茅屋后翻上崖顶,一闪不见,好俊的轻功。

李凌风心神猛震,大喝一声道:“什么人,站住。”

腾身扑了回云,身法比刚才还要快。

茅屋里的灯还亮着,他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带着一阵劲风推开了茅屋的门,刹时,他心胆欲裂,魂飞魄散。

李辰还躺在床上,但闭着眼、垂着手、头偏向外,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李凌风定过神扑了过去,擦掌抓住乃父的腕脉,乃父已经没有气了!他身躯暴颤低下了头。

突然,他身躯倒射窜了出去,腾身拔起落在茅屋顶,茅屋顶借力,他腾身再起,抓住谷壁上的杂树野藤,翻了两翻便翻上了崖顶。

人到崖顶纵目四望,夜色很浓,远近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阵阵的虫鸟以外,什么也听不见。

李凌风两眼都红了,猛一跺脚,山石崩裂一块,他翻身又掠了下去。

他回到了茅屋里,跪在了床前,两行热泪扑籁籁流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此刻伤心欲绝。

乃父断魂刀李辰,打当初一步走错,误入黑道,后来虽曾洗手,但却已为黑白二道所难容,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又一步走错,投身官家进血滴子卫队效力,成为皇上铲除异己的利器,干的血腥远比在黑道上时还多、还狠,乃父待不下去,三年前藉一场大病离职,明知痛恨六扇门中人的江湖道仍穿不了他,所以找个穷乡僻野的山脚下,盖一椽茅屋,改名换姓以度余年。

哪知昔日黑道上朋友还是跟踪寻到,合力废了乃父一双腿,幸亏他闻讯赶到,虽然迟了一步,但总算保住了乃父一条性命。

黑道群丑寻到,乃父料定血滴子中人不日必来,躲不是办法,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嘱他造一座空坟假坟诈死,满以为这一着可以永远脱离血滴子。

哪知血滴子来到之后虽信乃父已不在人世,但却逼他为血液子效力,做那牵连不到血滴子的血腥杀人工具。

他听乃父说过,血滴子卫队掌握着每一个血滴子为官家效力的血腥资料,这种资料一经公诸于世,每一个血滴于不但为人神共愤,世所难容,而且要陷于万劫不复,为此,他不能也不应付血滴子一时。

如今血滴子逼他做的头一件事,算是应付过去了,可是已经残废,余生悲惨的父亲却遭人暗杀,一辈子等于没过一天好日于,而且他连是谁行凶都不知道,他怎么能不伤心,又怎么能不悲痛!

片刻之后,他带着满脸的泪痕,红着眼木木然站了起来。

他出了茅屋,来到屋后,用他的刀开始挖土。

现在,他真要为乃父造一座坟,真要亲手埋葬他的父亲了。

挖好了土,放下了刀,他进茅屋去抱起他的父亲,突然,他的一双目光落在他父亲的胸前。

他父亲的胸钮子开着,正心口处有一个乌黑的掌痕,他两眼暴睁,目毗欲裂,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

现在他知道了,知道他父亲的死,是谁下的毒手了。

这种掌力他知道,是一种中原武林绝无仅有的歹毒阴柔掌力:“密宗大手印!”

顶着酷烈的大太阳,李凌风一路狂奔往前赶,他没有骑马,他认为马不及他快,事实上他的轻功身法快逾奔马。

他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多少遍了,衣裳上都有了盐粒子。

他刚遭心灵重击,这几百里不停不歇的路程跑得他口干舌燥,跑得他胸口发闷,两条腿重逾千斤,可是他仍咬牙苦撑着。

有几度他想停下来歇一下,哪怕是一下。

可是他怕一歇下就难再站起来。

突然,他看见了,远处一连串的几点黑影在往前蠕动着,像是一队人马。

他心中一阵狂跳,一股莫名其妙的劲力,使得他速度又快了很多。

那成串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不错,那是一队人马,有推车的、有骑马的、那推着的小车上,还各插着一面小旗,迎风招展,不住飘动。

是缥车,是十二金钱赵振翊的那趟嫖。

想必,那队人马里也有人发现他了,人马停了下来,有两骑拉转马头驰了过来,是赵振诩跟赵强。

李凌风跟赵振翊两人两骑行到了一丈内,赵振翊、赵强双双收经控马,李凌风也收势停住。

赵振翊讶然道:“李兄,你……”

李凌风咬牙忍住累、忍住喘,忍住那像虚脱般摇摇欲坠的身子,道:“赵嫖头,先答我问话,谭姑娘现在何处?”

赵振期道:“我怕弟兄们起疑,编个故事让汉帮、丁秀。石清三个离开嫖车保着谭姑娘主仆走在前头,两下距离不到一里,一有事故我随时可以赶到。”

李凌风心头一阵狂跳,没等赵振翊把话说完,强提一口气,腾身往前扑去。

赵振翊一怔,急吩咐赵强道:“叫弟兄们赶一阵。”

他拨马近了过去。

一里距离在练家子来说不算远,在李凌风这种脚程下更近,一阵疾奔之后他看见了辆马车两匹马,停在前面一片树林旁。

车,紧靠路旁。

两匹马在路旁草地上低头吃草,只不看见人。

李凌风心中一急,加速奔到,到车边他先伸手掀开车篷,他心神狂震,马上怔住。

车里,或靠、或躺四个人,王妈、丁秀、石清、还有那汉邦的瘦高中年汉子。

王妈、丁秀、石清都闭着眼,嘴角各挂着一丝血迹,一动不动。

只有叫汉邦的瘦高中年汉子还睁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在喘。

他一见李凌风,两眼暴睁,挺身坐直道:“李爷,蒙面一大口鲜血从嘴角涌出,两眼一直,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李凌风只觉血气上涌,胸口一闷,胸中晕眩,眼前一黑旋即人事不省。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凌风幽幽的转醒,头一个感觉是脸上跟胸口凉凉的,凉得很舒服。

他猛然睁开了眼,人已在树林里了,满身是阴凉。

赵振翊跟赵强就在身旁蹲着,赵强弄块湿手巾直在他脸上擦,他睁开了眼,赵强挪开了手。

赵振翊的脸色好阴沉,好难看,只听他道:“李兄醒了,现在觉得……”

李凌风脑海里浮起了一件事,心里一急,挺身要起来,可是他身子只能一动,却坐不起来。

只因为他觉得浑身抽疼,虚脱了一般的乏力,而且一动就头晕。

他心里大急,吸一口气聚力想再试试,可是他刚动就被赵振翊伸手按住了,只听赵振翊道:“李兄体力消耗太多,脱力脱得太厉害,暂时不宜行动,不过李兄请放心,谭姑娘一直是由我赵某护着的,如今谭姑娘出了差错,让人掳了去,这找寻姑娘的担子,理应由赵某人来挑。”

李凌风道:“赵缥头,现在不是谭姑娘让人摇7去,连谭大人的处境也危险,我得赶快赶到济南去。”

赵振翊道:“现在连谭大人处境也危险,李兄这话……”

李凌风心里着急,奈何他的身子急不起来,他只有忍着急把乃父诈死,结果仍难逃毒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那人既偷听到我父子的谈话,我料想他一定会起来下毒手,所以我马不停蹄,日夜急赶,结果仍是迟他一步,他既然掳去了谭姑娘,下一步一定是赶往济南杀害谭大人,救人如救火,这儿我已经迟了一步,济南方面我怎么能再赵振翊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敢情是血滴子好一批阴狠卑鄙的东西,李兄,赵某这就把这趟嫖交给赵强,马上去找谭姑娘去。”

李凌风一怔忙道:“这怎么行,好歹赵缥头把这趟嫖保到地头……”

赵振翊正色道:“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救人要紧,这趟嫖离地头已经没多远了,严阎王把兄弟俩已经给李兄劈在刀下,剩下的这段路,恁威远缥局这面缥旗,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赵强踉随我大河南北来回跑,已不下几十趟子,经验阅历都够,就是碰上什么他也应付得了。”

赵强道:“赵爷,您只管去,您把这担子放在我肩上,这是我的光彩,也是给我一个考验,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这趟嫖平安保到地头。”

“不,”赵振翊道:“赵强,你听我的,万一碰上什么,看情势,能保就保,不能保就撤手,带着弟兄们回局里去,事由我顶,但为潭大人父女平安,把命赔进连我都干,何况是这么一趟保。”

李凌风忙道:“赵缥头……”

赵振翊截口道:“李兄,你是个英雄,赵某也是条汉子,为护谭大人父女,你能这么牺牲这么跑,赵某为什么不能,这种事赵某不愿让李兄你一人全抢了去,可是眼下赵某一个人不能分身,只有再苦你了,我拨出一匹坐骑给你,扶你上马,你快马加鞭赶往济南,在鞍上歇息吧,赵强,把我的坐骑牵来。”

赵强应声而去。

李凌风道:“赵缥头……”

赵振翊正色道:“李兄,你一个人能顾几下?咱们跟他碰了,我赵某人不信血滴子是颗碰不动的铁球。”

他这话说完,赵强牵着赵振翊的神骏坐骑走进树林,赵振翊当即伸手扶起了李凌风,跟赵强两个合力把他扶上了马,赵振翊又抬起李凌风的刀往鞍旁一插道:“李兄,诚如你所说,救人如救火,事急燃眉,我不再多说什么了,赵某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谭姑娘救回来,至于谭大人那方面,我希望他们因掳谭姑娘而有所耽误,不至使李兄你又迟他们一步,咱们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没容李凌风说话,一掌拍在马屁股上,那匹神骏坐骑一声长嘶,拨开四蹄冲了出去。

赵振翊转身望着赵强道:“赵强,我也要走了,我把这趟嫖交给你,从现在起,你保这趟缥,天塌下来自有我顶,千万记住我的话,弟兄们大半有老有小的,他们比这趟嫖重要,明白了么?”

赵强双眉微扬道:“赵爷……””

赵振翊两眼一睁,威棱外射,沉声道:“赵强。”

赵强头一低道:“是,赵爷,我明白了,也记下了。”

赵振翊威态一敛,伸手按在赵强肩上,道:“这才像我的好弟兄,咱们也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话落,腾身扑了出去。快马疾驰,人在鞍上颠得厉害,哪里谈得上歇息。

赵振翊不是不明白,可是他却万不得已,莫可奈何,事实上他一个人无分身之术,顾不了两下里,济南这方面只有辛苦李凌风了,不过再怎么说骑马总比靠两条腿跑好。

李凌风支撑着纵马疾驰,一口气跑到了济南。

头不是了,可是疼得厉害,跟要裂似的,身上也有了点劲儿,但仍然酸疼,骨头也跟要散似的。

他自己明白,这不只是累的,他是个练武的人,尽管日夜不停地跑几百里路,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可也还不至于累成这个样子,主要的还是乃父李辰被害的那个大打击种下的。

他支撑着到了济南时,天已经快二更了,进了城他连停都没也停,就直驰向济南府的衙门。

夜深人静,清脆的蹄声老远都听得见,他把马停在隔一条街的地方,然后强提一口气直扑衙门。

到了府衙后墙外,他凝神听了一听,府衙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像发生变故以后的情形。

他心里为之一松,腾身拔起,直上墙头,墙头上借力,腾身再起,他掠上了墙里一棵大树。

从枝叶缝隙里外望,府衙后院到处漆黑,只剩下一点灯光。

那点灯光来自左前方几丈外一间精舍里。

精舍门关着,灯光是从窗户上透出来的。

李凌风竭尽全力打量各处,他看不见衙役,也看不见护院,只看见有两个巡夜的。

冲府衙宁静的夜,李凌风现在可以确定他来得并不迟,府衙里还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他提一口气掠离大树,扑向左边一排屋脊。

在瓦面俯身疾走,他绕到了那间精舍后。

精舍的后窗关着,也看不见灯光,不过不及前头那扇窗户亮。

凝神听听,里头很静,几乎什么也听不见,像是里头根本就没人。

可是夜这么深了,别处都熄了灯,这间精舍要是没人,岂会仍亮着灯。

想必里头的人坐着没动,在看书,或是在干什么不会出声响的事。

李凌风试着拍手推了推窗户,里头居然没闩,一谁就开了。

窗户一开,他看见了,一间屋子,是间有块布帘儿隔着灯光在布帘的那一边,布帘遮住了不少光。

这边除了一张床,上头有铺盖外,别的一无所有。

那边,藉着灯光可以隐约看见些东西。

灯在一张桌子上,桌这边有把椅子,看得出椅子上坐着个人,但却看不清楚是怎么个人。

看不清不要紧,照这情形看,一定是谭大人的书房,谭大人夜深不寐,正在批阅公文,或者在看书。

总算没找错地方,李凌风穿窗而入,落地无声,点尘未惊。

他轻轻地掀起布带走了过去。掀起市帘刚迈出一步,他神情猛地一震,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只因为他现在才看清椅子上那个人靠在椅背上,头歪在一边。

等他到了桌旁边再一看,他不禁魂飞魄散,心胆欲裂。

椅子上坐的是个青衣老者,像貌清瘦,有几分像谭姑娘,可知定是那位爱民如子的清廉知府谭大人无疑。

而如今谭大人喉管却被人割断了,满身是血,连桌子上;满桌子公文上溅得都是血。

从潭大人身上跟桌上的血可以看出,谭大人遇害不久,顶多不过是片刻前的事!

谭大人现在已经死了是实,可是要说潭大人是被人所杀,似乎有点勉强,因为谭大人手里握着一把满是血迹的锋利匕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谭大人是自刎?

李凌风满脸悲愤随血气上涌,胸口一闷,眼前又为之一黑,他忙伸手扶住了桌子。

只道府衙未生变故,却不料仍是来迟了一步。

李凌风竭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定了定神,伸出颤抖的手从潭大人手里拿起了那把带着血的匕首。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另一桩怪事。

搁在砚台上的那枝笔。砚台上笔渍未干,狼毫本该是黑的,而这管笔的笔毛上竟然是红的,满是鲜血。

这是……

李凌风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墙上有两道红红的颜色,他忙抬眼望去,一看之下,心神猛又貌一震。

粉墙上那红红的不是颜色,而是血迹,是沾血写成的两行字,写的是:“谁杀赃官谭逸轩,且问神刀李凌风。”

李凌风马上明白了,潭大人不是自刎,而是被害的。粉墙上的字显然是栽赃。

那么潭大人既不是自刎,手里何来这把匕首?

李凌风是个聪明人,马上又明白了,他心神震动,就要把匕首放下。

一阵衣袂飘风声疾掠而至,砰然一声大震硬把书房门担开了,带着一阵风扑进来个人,灯光为之疾晃。

来人是个粗壮大汉,浓眉大眼,带着一脸络腮胡,一进来两眼暴睁,须发皆动,霹雳般大喝:“好畜牲,你真……给爷爷拿命来。”

闪身扑过来,劈胸就抓。

李凌风看得出,这大汉既快又猛,休说他不能出手,就是能出手,恐怕他此刻也能挡锐锋,他急忙闪身躲避,喝道:“阁下别误会,潭大人不是我……”

那大汉厉喝说道:“带血的凶刀在你手里,不是你是谁?你在半路上劫走了谭姑娘还不够,居然又……潭大人一生正直清廉,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根,你这畜……”

“牲”字还没出口,恶狠狠地又扑了过来。

李凌风知道老躲不是办法,这误会一时也说不清,他暗一咬牙,格匕首划了过去,打算逼得对方一退,他好有多一点时间从后窗脱身。

哪知那大汉竟不闪不躲,跟没看见似的仍疾快地扑了过来。

李凌风绝没想到到方竟不躲闪,一时没来得及收手,噗地一声,匕首从大汉左胸划过,衣裳破了一个大口子,但却没见血,李凌风不由为之一怔。

就这一怔神的工夫,那大汉已然近身,一拳直击过去,等到李凌风定过神来,大汉那斗大的拳头已然带着劲风到了心口要害。

他来不及躲了,暗一咬牙,吸气旋身,硬用左肋接这一掌。

大汉这一拳既猛又重,砰然一声,李凌风立足不稳,踉跄暴退后,喉头一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汉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过如此。”

闪身又要扑去!

只听外头传进一个话声:“李爷,留他活口。”

大汉硬生生刹住扑势,悲愤地高声说道:“王师爷,大人已经被害了。”

那话声道:“我看见了,所以不能让他死,死太便宜地了。”

这时候李凌风才郡见外头灯火通明布满了人,才听见后头也传来了人声,心知这间书房已经被围上了,他的忖不由往下一沉。

只听那大汉狞笑道:“姓李的,你听见了么,王师爷不让你死,他说你死了太便宜……”

李凌风暗中运气逼住伤势,道:“你认识我。”

大汉“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地道:“认识你脏了我,我还不如去认识个畜牲呢,昨天传来的消息,谭姑娘在半路上让李凌风那个欺世盗名的狗畜牲劫去,刚才又有人送来信儿,说李凌风好个狗娘养的又来害谭大人了,果然不错,姓李的,带血的凶刀在你手里,还居然在墙上留下了字儿,姓李的你,你要不是王师爷要你活口我非撕碎了你不可,现在我虽不能杀你,可是我也让你好受不了。”

说完迈步欺了过来。

李凌风忙道:“你可是‘铁布衫’李海一?”

“没错!”大汉一点头道:“你爷爷就上是李海一。”

怪不得那么锋利的匕首都伤不了他,敢情他练的有刀枪不久的铁布衫外门功夫。

李凌风道:“李海一,你也是个英雄人物,怎么连……”

“连什么?”李海一已然逼到,道:“我冤枉了你?”

探掌抓了过来。

李凌风明白,此人既是江湖上唯一的铁布衫李海一,用兵刃就绝对付不了他,更吓不了他,尤其眼下也不容说什么前因后果,就是说了,李海一也未必相信。

他暗一咬牙,闪身躲过李海一这一抓,探掌反抓李海一腕脉。

他知道,他想脱身并不难,可是要想在不伤人的情形下脱身,就非先制住李海一不可。

可是他也明白,他头疼欲裂,要想制住一身横练、生龙活虎般的李海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听到李海一暴笑一声道:“好啊,我只听说过你一把刀号称神刀,也让我斗斗你的拳掌。”

右掌腕沉掌扬,反扣李凌风的碗脉,左掌跟着拍出袭,向李凌风右肩,既快又准,他是想废李凌这只右胳膊!

李凌风吃亏在身上带着难受的创伤,而在左手里还有他那刀,不像李海一两手都能用,而且仗着一身横练功夫毫无顾忌,他不敢跟李海一硬碰硬、塌肩、旋身。并指头点向李海一双照子。

他不知道李海一那最软弱,类似金钟罩功夫的罩门在哪儿,可是他知道这两眼是练外门功夫十个有九个九练不到的地方。

这一着奏了效,李海一脸色一变,侧身闪了开去,但并不是退身,只是躲闪,躲过李凌风的两指之后,一口气向李凌风攻出六拳人掌。

说起慢来,其实快得间不容发,李凌风头疼肉疼,再加上李海一是悲怒出手,他则不愿伤人,举手投足自受影响,既不如李海一快,也不如李海一力沉。

他一连化解了李海一人掌五掌,最后一拳却没能躲过,被李海一那最后一拳又击中左助伤处,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又喷了出去,胸腑之间疼痛如割。

而李海一绝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乘胜追击,带着威猛的拳风,又是一连三拳。

李凌风心里泛起悲愤,他不愿意伤人,更水愿伤李海一这位英雄人物,可是他也知道,他要是老这么不伤人下去,体说误会难解冤难洗,就是他这条命也要留在这儿,就在李海一再扑过来的当儿,他根了心,咬了牙,刀交右手,挥起带鞘的刀迎了上去。

李海一的拳头究竟是血肉,见李凌风这猛一下也不敢轻摆锐锋,沉腕避开,就要换招。

哪知现在的李凌风已不比刚才,现在的李凌风已横了心,咬了牙。

掌中带鞘的刀直递,既快又准,砰地一声,李海一的腮帮子上挨了一下,铁布衫练的只是外头,外门功夫毕竟练不到里头去,李海一他的身子到底不是铁打铜浇的,腮帮子上皮肉没怎么样,嘴里可是牙断了一颗,也流了血。

就在他这一怔神间,李凌风第二刀又到,一偏下沉,在他肩窝上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李海一够受的,闷哼一声,身子也为之一斜。

李凌风一刀砸灭了桌_的灯,旋身扑向后富,顺手扯下了那块布帘。

近后富抖手先撤出布帘,人跟着掠出。

市帘跟天罗也似的罩住了后窗外的人跟灯,李凌风窗台上借力,腾身技起,直上夜空。

被罩在布帘下的灯有的灭了,有的着了起来,把布帝都烧着了。

被罩在布帝下的人喊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破空之声大作,一阵阵疾袭半空中的李凌风。

李凌风只当是普通的弓箭,没想到普通的弓箭之中还夹着劲而疾的匣今,他挥刀未落了六枝羽话,一枝由区好射出来的短小的访却从“刀幕”中穿过!“唉”地一声射中了他的左肩呷。

一阵奇痛彻骨,真气一泄险些栽下来,匆忙中他忍疼再提气,单脚在房檐上借力,就跟刚才那技脱管的失一样,飞掠出了府衙后墙。

墙外丈余处落地,疼痛的头,难受的身子,相当重的内伤加外伤,使得他立足不稳,踉跄冲出多少步去,差点摔倒在地,灯光已现墙头,人声已出墙外,他不敢有一点耽误,咬牙忍着,腾身又起。

灯光看不见了,人声也越来越远了,李凌风心里松了,人在强支撑的时候最怕这个,李凌风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实在支持不了忍不住了。

心里一松之后,刚才一路狂奔,疾若脱弯之矢的好像不是他,腿软、眼黑、人就跟散了似的,马上倒在地上,跟着就昏厥过去,人事不省了。

李凌风昏倒在地。

一条矫捷黑影飞鸟般跟着射落,那是个黑衣蒙面人,他扬掌就往李凌风后心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墓地一声冷叱传了过来:“住手。”

那黑衣蒙面人身躯一震,一矮身往旁滚翻出去,随听李凌风身旁地上“叭”地一声那黑衣蒙面人腾身又起,直上夜空,在附近屋脊上门了两间就不见了,好俊的轻功身法!

黑衣蒙面人不见了。

李凌风身旁又多了一个人,也是个黑影,身材相当美好的黑影。

一阵疾快的步履声传了过来,一点灯光带着一项软轿如飞而至。

提灯的是个矮胖中年人,穿一身天青色的裤褂,胖脸上好像永远堆着笑意,手里提的那盏灯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卢”字。

抬轿的两个轿夫,一式黑色的犊鼻裤,黑色的单背心,胳膊露在外头壮得像两条牛。

藉着灯光看,李凌风身旁站的是个大姑娘。

大姑娘长得不算美,但很白也一脸灵秀之气,让人越看越耐看。

矮胖中年人到了近前拍灯一照,笑了:“姑娘真行,咱们老主人的一身绝艺可全给了姑娘,只不过一转眼工夫就把这小子撂倒了。”

大姑娘道:“别胡说了,不是他,刚才我跟的那个已经跑了,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像是什么好条路,果然我没看错,是个乘人之危的鼠辈,别站这儿看了。快把他抱过轿里去。”

矮胖中年人听得一连怔了几位,大姑娘说完了话,他忙道:“姑娘,您是要……”

大姑娘道:“这还用问么,我既然碰上了,能见死不救?”

矮胖中年人有点犹豫,道:“姑娘,老主人的脾气以及规法……”

大姑娘俯身抱起了李凌风,道:“把他的刀拾起来。”

把李凌风往轿里一放道:“人是我往回带的,跟我走。”

她冷然拧身往前行去。

矮胖中年人一声没敢再吭,忙招呼轿夫抬起了软轿,望望手里李凌风那把刀,他两眼泛起了一种骇人的异采!

软轿到了一座大宅院前,朱红的大门,一对石狮子。

软轿刚到大门就开了,一个瘦高中年人迎了出来,他望见软轿跟在大姑娘身后,一怔说道:“怎么,姑娘,您走着回来的?”

大姑娘“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拍,道:“把轿抬进后头去。”

登上石阶进了门。

一瘦高中年人迎着矮胖中年人要问,矮胖中年人冲地递了个眼色,他马上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跟在轿旁进去了,背着大姑娘,他偷偷掀开轿帘往轿里看了看,看得他脸色一变。

软轿穿过广大的前院到了后院,后院不如前院大,可却比前院美得多,要花园有花园,要亭台楼村有亭台搂谢,这当儿只有几处还亮着灯。

大姑娘带着软轿往一间敞轩走,只听一个苍劲话声传了过来:“是燕秋回来了么?”

大姑娘停了步。

矮胖中降人忙高声应道:“禀老本人,是姑娘回来了。”

正北书和屋里亮起了灯,随即门开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长髯老者,一边穿衣一边走了过来。

瘦高中年人忙迎了过去,欠个身伸手侍候长髯老者穿衣,长髯老者自己把手放了下来,脚下却没停,瘦高中年人跟在一旁侍候穿衣,可真不好穿。

还好,长髯老者到了大姑娘跟前,瘦高中年人也侍候他穿好了衣裳,长髯老者望着大姑娘皱着眉,但却满脸堆笑:“燕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看看什度时候了。”

大姑娘道:“我本不想去,是您逼着我去的,您要是嫌我回来得晚,我下回不去就是,我还怪系的呢。”

话落,拧身就走。

长髯老者忙伸手一拦,赔笑说道:“看你这孩子,长大了,爹连说都不能说了。”

大姑娘道:“没人不让您说,我这做女儿的也没那么大胆,只是那一家是您让我去的,到那儿之后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是照您的吩咐。他们拉着不让我走,简直就想让我住下,这是好……”

“好、好、好。”长髯老者忙道:“不说,不说,我不说了,行了吧,你这张小嘴儿可真厉害,我不过随口这么问问,你就不依不饶的,回来怎么就往‘听凤轩’跑,咦,怎么轿也抬进后院来了?”

矮胖中年人口齿启动了一下,但没敢说话。

大姑娘道:“是我叫他们把轿抬进来的,阿胖,把灯跟刀交给阿瘦,把人给我拖进听凤轩去。”

长髯老者满脸诧异道:“人?什么人?在哪儿?”

大姑娘道:“在轿里,阿胖,快呀。”

矮胖中年人不敢不听,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瘦高中年人,回身掀起轿帝抱出了李凌风。

长髯老者目光一直,急喝道:“慢着,这是怎么回事?”

大姑娘道:“我告诉您,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个人穿一身夜行农,穿房超脊的,就知不是什么正路上的,我下轿跟上他,果然我没料错,这个人倒在路上,他下来损掌就劈,我撵走了他,把这个人带了回来。”

长髯老者脸色一沉,目问寒芒,道:“燕秋,你是怎么了,我一向是怎么告诉你的,咱们是干什么的别人不清楚,你还不知道?”

大姑娘扬了扬眉道:“爹,您先别生这么大气,我这可全是为了您。”

长髯老者道:“你这是为了我,这话怎么说?”

大姑娘道:“就像刚才您说的,咱们是干什么的别人不清楚,咱们自己还能不明白么?冲这个,这山东一省是您的地盘儿,您不会不承认吧!”

长髯老者双眉轩动,哼了一声道:“当然这山东一省本就是我的,除了我姓卢的,哪一个配领袖这块地面上的各路豪雄。”

大姑娘道:“这就是了,这山东一省既是您的地盘儿,这济南府是不是就等于是咱们的家?有人在咱们家里撂人洒血,您说我能不管么,能容他这样儿么,这回要容了他,下回他可就要登堂入室找咱们了。”

长髯老者的脸色好看了些,“嗯”了一声道:“这倒也是理,可是你把他弄进咱们家里来……”

大姑娘道:“您是怎么了,有人倒在了咱们家里咱们不管,这事要是传扬出去,您还能让人提起您来竖拇指么?””

长髯老者冷哼一声道:“话虽然是不错,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的身分是济南府的巨绅豪富,我的女儿居然能救个江湖道儿上的回来,这要是传扬了出去,怕不马上招人动疑,再说……

大姑娘道:“爹,巨绅豪富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长髯老者冷笑一声道:“吃咱们这碗饭的人向不讲究这个,什么时候你的心肠变得这么软了,咱们家是向来不纳外客的,我怎能让不知根儿、不知底儿的人毁了我多年的心血,阿胖,给我扔他出去,在哪儿见着他的还扔哪儿。”

矮胖中年人答应一声要动。

大姑娘冰冷说道:“阿胖你敢,我不许,谁要扔让他自己扔去,谁要是扔了我带回来的这个人,谁就永远别见我的面。”

话落,拧身而去。

长髯老者脸色刹那数变,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一转铁青,他双眉陡地一扬,便要说话。

一条高大人影飞射落地,是个身材魁伟的黑脸长髯老者,落地躬身道:“老主人,外头出了大事了。”

上前一步在长髯老者耳边低低说了一阵。

长髯老者脸色又一次地刹那数变,最后他眉宇间见了喜意,猛击一掌道:“好极了,太好了,拔去了这根眼中钉,今后咱们的买卖更好做了,百达,他人呢?”

黑脸长髯老者一摇头刚要说话,一眼瞥见矮胖中年人怀里的李凌风,两眼猛一睁,脱口叫道:“怎么他在这儿……”

一指李凌风急急说道:“老主人,他就是……”

长髯老者两眼暴闪寒芒,一摆手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阿胖,抱着他跟我来。”

他快步向听风轩行去,矮胖中年人怔了一怔忙跟了上去。

大姑娘躺在听风轩里一张凉椅上,闭着眼脸色煞白,长髯老者满脸堆笑地进了听风轩,往凉椅前一站,俯下身去轻轻说道:“乖地,别生气了,看看爹把谁带进来了?”

大姑娘连眼都没睁,也没吭气儿。

长髯老者没再说话,转过身去招呼矮胖中年人把李凌风抱过来放在炕床上,然后吩咐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忙上了。

大姑娘躺在凉椅上仍闭着眼一动没动。

长髯老者走了过来,道:“乖儿,这样儿你还不满意么产大姑娘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淡然说道:“我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反正救这个人也不是为我自己积阴德,造七级浮屠,您忙也是一样,我外头累了一天了,乐得躺会儿歌会儿。”

长髯老者摇头说道:“丫头,你可真厉害,真行。”

这当儿水打来了,药也拿来了,长髯老者谈了洗手掳起袖子亲自忙了起来。

箭找出来了,伤口洗干净了,药也上了,裹好了伤,长髯老者捏着那枝短小的管箭皱了眉:“怪了,箭链上没淬毒啊,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昏迷不醒?”

黑脸长髯老者一旁说道:“老主人,会不会有内伤?”

长髯老者把那枝箭往旁边一放,伸手把住了李凌风的腕脉,他眉锋为之一皱,松了李凌风的腕脉,解开了李凌风的衣杉,一眼他就看见了,李凌风的左肋上红肿一片,红里还泛点紫意。

长髯老者脸色陡然一变,脱口说道:“好重的内伤,怪不得!”

大姑娘睁开了双眼,站起来走了过来,一看之下,她娇靥上也变了色,急道:“爹,这是……”

长髯老者道:“重手法,不是掌伤就是拳伤,阿胖,端盆烫水,拿内服药跟膏药来。”

伸两根指头按了授李凌风的伤处,道:“还好,没伤着骨头。”

大姑娘皱着眉锋道:“他这是让谁伤的,那个人没来得及下手啊!”

长髯老者道:“他身上烫得很,还带着病,不管是谁,给他一下就够他受的。”

矮胖中年人跟瘦高中年人,一个端着盆烫水,一个拿着一个小白瓷瓶跟几张膏药走了进来。

长髯老者又忙上了,光板开李凌风的牙关,把拿来的药和水灌了下去,然后用热手巾捂着李凌风的伤处,把原来的一片红肿烫得更红,最后供开膏药贴了上去。

都忙完了,长髯老者吁了一口气摆摆手让把东西收了,望着大姑娘道:“这倒好,你嚷着救人,忙的却是你爹,早知道我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大姑娘膘了他一眼道:“我本来就是为您救人,您不忙谁忙呀。”

长髯老者笑道:“好听,丫头你也不用施刁,你爹忙累不怕,但忙累得要有代价,你懂么?”

大姑娘道:“我不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长髯老者摇头说道:“我不稀罕那个,就是十四级又如何?我自己既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我一向最讲究实惠,我要眼前的。”

大姑娘道:“那我就真不懂了。”

长髯老者一双目光从李凌风那苍白的面颊上扫过,望着大姑娘笑吟吟地道:“燕秋,告诉爹,说实话,你看这个人比那一家的儿子怎么样?”

大姑娘眉锋一皱道:“您是怎么了,怕我嫁不出去,到处给我张罗婆家,见一个就拉一个。”

长髯老者皱眉道:“瞧你这丫头,说得多难听。”

大姑娘道:“本来就是麻,别的不说,单说那一家,也不管他那个儿子是什么德性,非逼着我往他家送不可。”

长髯老者道:“燕秋,你这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心意,咱们要能攀上这门亲事,对咱们的今后……”

大姑娘眉梢儿微扬,冷冷说道:“您就知道顾自己的买卖,别的什么都不管,拿自己的女儿当货物卖,爹,您只我这么一个女儿,这是您女儿一辈子的大事。”

长髯老者脸上变了色,两眼之中也现出了寒芒,他双眉耸动,刚要发作,只听黑睑长髯老者轻轻咳了一声,他马上又忍了下去,要改口说别的。

大姑娘那里却又说了话:“您给我张罗那一家是图点儿什么,那还有可说,这个人呢,是我路上遇见救回来的,既不知根儿又不知底儿,您却又要……”

长髯老者突然笑了,道:“丫头,这你就错怪了你爹,不知根儿不知底儿的人爹岂会给你瞎张罗,这个人爹是既知根儿又知底儿。”

大姑娘哦地一声道:“怎么说,这个人您既知根儿又知底儿?他是……”

长髯老者笑笑道:“丫头,平日里江湖道上,你常挂在嘴边儿的是哪一个?”

大姑娘美目一睁急道:“难不成他会是神刀李凌风?”

长髯老者一点头道:“一点不错,他就是神刀李凌风。”

大姑娘转眼着李凌风,一双美目发直,道:“他,他就是,我不信。”

长髯老者笑道:“傻丫头,我这个做爹的还会诓你不成吗,你这个爹又什么时候诓过你了?”

大姑娘道:“那您怎么不早说。”

长髯老者道:“我先不知道,我没认出来,还是黄总管认出来的。”

大姑娘霍地转望黑脸长髯老者道:“黄总管,他真是黑脸长髯老者黄百达道:“回姑娘,绝错不了,属下当初在直隶见过他,属下愿以这对招子担保。”

大姑娘道:“这么说他真是神刀李凌风了,可是他怎么……他刀法精博,武功高绝,江湖上没有几个敌手,是谁能伤他伤得这么重?”

长髯老者道:“傻丫头,我刚不说了么,他身上带着病,不管是谁给他一下都够他受的,你知道,英雄只怕病来磨,一个生病的人的体力,行动是没办法跟一个好人比的。”

大姑娘伸手过去摸了摸李凌风的头,道:“他的头好烫。”

“就是说嘛。”长髯老者道:“你好好儿照顾他吧,平常一天到晚老把他挂在嘴上,今天让你碰上了,这该是缘份,你该好好儿照顾他,也该好好把握这缘份。”

大姑娘扬了扬眉道:“神刀李凌风对您可真是一大臂助。”

长髯老者笑笑道:“对你又何尝不是打着灯箱也找不到第二个的好夫婿,这个不比那一家的那个儿子,那个你讨厌,看不上眼,这个可是你一天到晚老挂在嘴上的,不会怪我给你瞎张罗,逼你干这干那了吧。”

大姑娘淡然一笑,笑得有点冷,道:“话是不错,那个我讨厌,这个我一天到晚老挂在嘴上,可是李凌风是个怎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您愿意,我愿意,人家可也未必看得上我啊。”

长髯老者摇摇头笑道:“不会的,乖扎,就冲我救了他这条命,他已该对我有所报答,就因为咱们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这件事才好办,懂么,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李凌风是个英雄人物,英雄岂有知思不报的?当然,主要的还是要看你,再英雄的人物也难过这一关,只要你下得功夫够,还怕他精炼钢不化为绕指柔!”

大姑娘眉梢儿又扬高了三分,道:“您说的我都懂,看样子他离醒不远了,您不会希望他醒过来之后听见您说的话吧?”

长髯老者一怔,旋即笑道:“说得是,说得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乖儿,我把他交给你了,咱们爷儿俩的事儿能不能成,那全看你。”

他推着满脸的笑,带着黄百达走了。

大姑娘没送,甚至连动都没动,只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炕床上的李凌风。

第二个知觉,眼前有光亮。

第三个知觉,两处的伤势都不疼了,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忙睁开了眼,这头一眼看得他一怔。

人在一间轩敞的炕床上,家俱摆设都很气派,很讲究,桌上有盏纱灯,床前坐着个白净清秀的大姑娘,手里拿着一块湿手巾,正在他脸上擦。

他睁开了眼,大姑娘收回了手,含笑说道:“你醒了,好受点儿了么?”

李凌风挺身要往起坐,他不动的时候,两处伤都不疼,身上也很舒坦,可是这一用力一动,两处伤马上一阵刀割般痛,尤其是那处内伤,内腑像让人扯了一把似的,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大姑娘忙按住了他,道:“别动,就这么躺着,你两处伤刚上过药没多久,不能动。”

李凌风道:“谢谢姑娘,这儿是什么地方?”

大姑娘道:“我家,你只管放心在这儿养伤就是。”

李凌风目光一凝道:“我只记得我在路上昏倒了,是姑娘救了我?”

大姑娘点了点头道:“你只记得你昏倒在路上,却不知有个人乘你之危要杀你,我看见了,我撵走了他把你带了回来。”

李凌风哦一声道:“这么说姑娘学过武?”

大姑娘嫣然一笑道:“不像是么?不瞒你说,我家的人都会武。”

李凌风又轻哦了一声道:“那真是太失敬了,太谢谢姑娘了。”

顿了顿道:“姑娘可曾看见下手杀我的那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么?”

大姑娘道:“那个人黑衣蒙面,你知道他是谁么?”

李凌风道:“不知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大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不知道是谁,那他怎么要杀你?”

李凌风双肩微扬道:“世上有些事是让人说不出所以然的,江湖上的人杀人,有时候更是毫无理由。”

“这倒是,”大姑娘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带着病,是谁伤了你的?”

李凌风心里转了一转,他想实说,但他不知道眼下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这一家究竟都是些何许人,他不敢实说,只得说道:“这就是要杀我的那个人,恨只恨我身上带着病,要不然他伤不了我。”

大姑娘道:“这个我知道,他何止伤不了你,恐怕他绝逃不出你的刀刃之下,这就叫龙困沙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你的伤势痊愈,体力恢复之后,他绝不敢再来找你。”

李凌风听得心头跳动,一双目光凝望着大姑娘,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大姑娘浅浅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谁。”

李凌风心头一震道:“姑娘知道我是谁?”

大姑娘深深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我不瞒你,也不是故意说好听的,放眼当今,能让我佩服,让我心仪的人只有一个,神刀李凌风!”

李凌风揪紧的一颗心松了,大姑娘确实知道他是谁,他本该揪心吃惊,可是再听听大姑娘的口气,看看大姑娘的神情,显然大姑娘还不知道府衙里出的事,要不然她绝不会再表示什么佩服,什么心仪,甚至根本不会救他。

因为他知道济南一地的百姓,包括江湖白道在内,没一个不爱戴谭大人的,谁要是伤了谭大人,那就等于伤了他们的父母,那种仇恨是不共戴天的。

当然,除非这一家人,。这位大姑娘真正了解他的为人,绝对相信他,可是他跟眼前这位大姑娘素昧平生,缘使一面,凭哪一点人家会真正了解他,绝对相信他?

他暗暗吁了一口气道:“谢谢姑娘,我至感荣宠。”

大姑娘道:“别蹑我说这个,我刚说过,我不是故意说好听的,我说的是实话。”

李凌风道:”我知道,我感激,可是我不敢当,江湖末流,飘泊游荡,有什么值得姑娘佩服,值得姑娘心仪的?”

大姑娘道:“那是你客气,人人都知道神刀李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李凌风暗暗一声苦笑,心想,说什么英雄?您哪里知道我身遭不白之冤,替人家背上一口黑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看就要为世人所不齿,为江湖白道所难容了。

他这里心中念转,大姑娘见他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又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去。”

李凌风定定神忙道:“谢谢姑娘,我不饿。”

大姑娘站了起来,道:“你别客气,看你的伤势你恐怕要在我家待些时日,不是一会儿半会儿的事儿,老饿着肚子不吃东西还行?你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要走。

李凌风忙道:“姑娘,请等等。”

大姑娘回过身来道:“怎么?”

李凌风道:“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尊府上下救了我,而且为我治了伤,给予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怎么好在府上多事打扰。”

他是真怕打扰人家,而且现在虽然他还不知道究竟身置何处,但是他以为这地方出不了济南地面,济南府行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暂时这儿或许真不知道,可是一两天内一定会传遍整个济南府,到那时候恐怕绝瞒不了这儿,他也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

可是大姑娘没让他说下去,望着他道:“这怎么能叫打扰?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既救了你就得救到底,绝没有在体伤没全好,体力没恢复之前让你离去的道理,别说什么了,你还是安心躺着,等我给你端吃的东西来吧。”

说完了话,她转身要走,可是忽然她又转了回来,道:“我告诉你件事,不怕你笑话,我爹知道你是神刀李凌风,知道你武功高绝,刀法精博,也知道我一向对你很仰慕,所议他打算等你醒过来之后跟你商量让你人赘我家,我这儿先告诉你一声,你可千万别答应。”

李凌风为之一怔道:“姑娘这是……”

大姑娘道:“别问什么理由,只记住千万别答应就是。”

她转身走了。

李凌风怔住了。

他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做梦也没想到r

这位大姑娘的父亲居然看中了他这身武艺,他这个人,粪池入赘,而偏偏这位大姑娘又先把消息透给了他,要他千万别答应。

难道说这是她爹一个人的意思,她看不上他?等应该不会,大姑娘她刚才亲口说的,放眼当今能让她佩服,让她心仪的,只有他李凌风一个人,”姑娘家的佩服与心仪还能代表什么?。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糊涂了,也好生诧异!

大姑娘在浓浓的夜色里住前走,她要到厨房去。

无意中碰上了仰慕良久的意中人,而且救了他,病榻相对,灯下交谈,甚至很有可能成她的终身伴侣,这在任何一个女儿家来说,都是让人喜上眉梢,心花儿朵朵开的事。

可是在大姑娘她来说却不然,她知道她的家是个怎么样的家,也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她心里早就有了神刀李凌风这个人,这个顶天立地的豪侠英雄,可是她却不忍拖他下火坑,害了他一辈子,她只有咬牙忍痛,自己做最大的牺牲。

这是每一个女儿家所不愿也难以做到的,可是红颜薄命,造物弄人,有什么办法?

大姑娘的心里没有喜,只有悲,悲痛,甚至于悲愤!

可是大姑娘外柔内刚,她绝不掉泪,表面上也绝不注出什么。

她快步往回房走,从北边一间屋旁过,只听屋里传来个娇愧无力的女子话声:“死电,什么时候了,不睡觉老瞪着顶棚礁个什么劲儿?”

大姑娘双眉一扬就要加速步展快走。

随听长髯老者的话声带笑从屋里传出:“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哪还有困意?要睡你先睡吧。”

那女子哼了声道:“弄这么个人进家门你还乐,那位知府大人是朝廷命宫,他要了他的命,虽说拔去了你的眼中钉,朝廷也好,地方也好,可绝不会放过他,等到他们挨户搜查在你这儿找到他,哼!哼!死鬼,那时候就真有作乐的了。”

大姑娘停了步,霍地转过了身。

只听屋里长髯老者一声沉喝:“谁在外头?”

大姑娘冷然应遵:“我,您出来一下。”

长髯老者哦了一声道:“是秋燕啊,你不在听凤轩跑这儿来干什么,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吧。”

屋里点上了灯,纱窗上现出了人影。

大姑娘道:“您不能出来么?”

“好、好、好,我出来,你这孩子就这么别扭。”

说着话门也开了,长髯老者走了出来,接着道:“你不在听凤轩待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说话间他已到了近前,压低了话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老跟你春姨犯别扭?这么些日子了,她不等于是咱家的人了么?有什么事儿,说吧?”

大姑娘冷然道:“您告诉我,府衙里出了什么事儿?”

长髯老者一怔道:“你知道了?”

大姑娘道:“您答我的问话!”

长髯老者倏然一笑道:“谭逸轩那个老倔头让人做了。”

大姑娘道:“谁,谁做的?”

长髯老者一怔道:“李凌风呀。”

大姑娘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长髯老者道:“就是今儿晚上一更左右,李凌风明人不做暗事,进府衙做了那赃官,还沾血在墙上留了字,听说那赃官的女儿也让李凌风在她跟着一趟缥来济南的半路上劫7去,真不愧是个英雄!”

他有点眉飞色舞。

大姑娘脸上可一点表情也没有,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长髯老者道:“我先不知道,是黄总管告诉我的。”

大姑娘忽然笑了,笑得冷意逼人,道:“李凌风真是个英雄!”

扭头走了,不是去厨房,是回了听风轩!

大姑娘出听凤轩的时候没笑,回来的时候却满脸都是笑意,往炕床前一站,望着李凌风道:“大英雄,我刚才跟你说错话了,我爹要是跟你谈起人赘的事,你可别不答应,千万得答应,听见了么?”

李凌风为之一怔,道:“姑娘,你……”

大姑娘忽然敛去满脸笑意,换上一脸冰冷的寒霜,通视着李凌风道:“我先以为你是个侠义英雄,不敢让我这个做没本生意的家抱你下火坑,害了你一辈子,我这个出身强梁之家的女儿也配不上你,现在我才知道你连我们这些人都不如,我瞎了眼,我该让那个人一掌劈死你,你给我滚,别脏了我们家这块地儿,马上给我滚,别等我叫人捆起你来往府衙里送,滚,滚!”

她拧身一阵风般奔了出去!

李凌风怔住了,旋即他脸上掠过一丝抽搐,支撑着坐了起来。

大姑娘带着一腔的悲痛往自己小楼上的卧房里跑,刚拐过一条画廊,只听有人惊声道:“你是……”

随听另一个冰冷话声道:“卢近义,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而且我已经把你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你看看这个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大姑娘听得出,先前惊问那人是她爹,后来那话声却听来陌生,显然是个外人,这时候外人闯进卢家来,而且说话这么个口气,当然不是什么好来路,大姑娘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往暗影里一靠,探头往话声传来处望去。

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长髯老者,她爹卢近义,另外一个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

这时候她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惊声道:“你是大内传卫血……”

那黑衣蒙面人冰冷说道:“知道就行了,别嚷嚷。”

卢近义双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那黑衣蒙面人。抱拳躬身,赔笑道:“草民有眼无珠,不知道是侍卫爷大驾莅临,该死,该死!侍卫爷莅临寒舍,蓬革生辉,草民无上荣宠,请厅里坐坐,容草民敬茶!”

那黑衣蒙面人抬手拦住了卢近义的话头,冷冷说道:“好意心领,不用了,咱们还是在这儿谈谈吧。”

卢近义忙道:“是,是,恭敬不如从命,恭敬不如从命,您要有什么吩咐,草民洗耳恭听。”

那黑衣蒙面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没什么紧要大事,我们也不敢半夜三更增闯民宅,卢近义,你是怎么样一个人,做的是什么买卖、干的是什么行当,你我都清楚,所以咱们说话既无须客气,也不必绕圈子。”

卢近义忙道:“是,是,您……”

那黑衣蒙面人没容他说下去,截口说道:“我奉命追杀一个叛逆之后,此人姓李,叫李凌风,你可知道这个人?”

大姑娘心头陡地一跳。

卢近义也为之猛然一惊,道:“这个……”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刚才在街上有一个很好机会格杀这个姓李的,但却被一个女子横里伸手坏了我的事,我几经打听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你的女儿,而且她已经把胜李的带到你家来了,你的女儿阻拦血滴子追杀叛逆,甚至把叛逆带进家门,那是她不知情,不知可以不罪,可是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你要是知情不报,窝藏叛逆,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卢近义赔笑抱拳道:“不敢,不敢,草民何来天胆,就像您刚才说的,草民是个怎么样的人,做的是什么买卖,干的是什么行当,您全清楚,那么您就该知道,像草民这种人一向也只不过冲江湖上、地方上伸伸手。对官府衙门,那可是向来低头哈腰,百依百顺,所以您说的这个人,不敢等您说个要字,草民理应双手奉上,不过草民要斗胆请教一声,您可是为李凌风刺杀朝廷命官而追杀他?”

黑衣蒙面人仗着几分官威唬人,而显然地卢近义也不是省油的灯,话他摆得很明白,我这种人什么都见过,别来这一套唬人,好来可以好往,来歹的他不吃这一套。

黑衣蒙面人又何尝不明白,他两眼射出两道寒芒,直逼卢近义。而卢近义居然跟他来个对望,满面堆笑,连眼都不眨一下。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倏然故去,一笑说道:“山东地面黑道的总瓢把子,果然是名不虚传,我领教了!’”

卢近义一抱拳,笑吟吟地道:“您夸奖,也请您照顾。”

黑衣蒙面人道:“你不要客气,能交上你这种朋友,往后也给我自己找很多方便,交朋友要肝胆相照,开诚布公,所以我不瞒你,谭逸轩不是李凌风杀的,是我杀的,谭逸轩的女儿也不是李凌风掳去的,是我掳去的。”

大姑娘心头狂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卢近义又何尝不大感意外,他一怔说道:“怎么说,是您……”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谭逸轩食朝廷俸禄,为官不忠,暗中谋叛多年,大内早就要除去他,奈何他在山东一省极得民望,使得大内有所顾忌,一时不便下手,最近有个机会本可以假手李凌风刺杀他,谁知李凌风阳奉阴违,不但在半路上放了他的女儿,而且跑来济南夜入府衙想告警,我洞悉他的阴谋料准了他,他放了谭逸轩的女儿,我摇走了谭逸轩的女儿,然后又抢先一步赶到济南诛杀了谭选轩,把赃栽到了他身上,让他三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么一来,万一我杀不了他,江湖上也容不了他,迟早他总是死路一条,不过现在这一着用不上了,已经再度找到了他,他带着很重的伤,毫无抗拒之力,只要你把他交出来,他马上就一命归阴,现在你该听明白,谭逸轩这个官对你应该是眼中钉背上刺,大内除了他,你应该额手称庆,李凌风这个人跟谭逸轩等于是一条路上的,你也绝没理由窝藏他,所以,不希望……”

卢近义静听至此,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铅,您说的对,李凌风要是这么个人的话,草民我确实没有理由再护着他,理应马上把他交给您就地正法,只是,侍卫爷,草民我若是把李凌风交给您,应该也算助官拿贼,薄有微功,您是不是可以……”

失笑住口不言。

黑衣蒙面人一点头道:“可以,不过依我看,以你的家财赏你些黄白之物你未必看在眼里,不如这样,我往上报,在血滴于外围密线营里给你个名义,这么一来你往后干什么都方便,包你一辈子受用不尽,你看怎么样?”

卢近义大喜,当即抱拳躬身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侍卫爷您的思典,草民我永志不忘,话说在这儿,草民我往后做一回生意,孝敬您两成,您请这儿等等,草民这就招呼下人带人来。”

大姑娘心颤、身颤,不敢再听下去了,忍着悲痛忍着急,悄悄地挪身退后,折回了听凤轩。

她带着一阵风进了听风轩,可是她怔住了,炕床上空空的,哪还有李凌风的人影。

显然,李凌风一个虚弱的身子,带着刚好一点儿的伤走了,是她赶走的。

大姑娘不只心惊,而且愧疚。

李凌风一个虚弱的身子带着刚好一点的伤跟不白之冤走了,这当儿,府衙的捕决也好,济南地面的白道侠义也好,自然是搜捕正急,而且一旦她爹发现李凌风已走,定然也会传下令符追杀,李凌风尽管武功高绝,刀法精博,可是他这时候无力跟人厮杀搏斗,要万一伤在济南地面白道侠义之手,或者是落进了府衙捕快手里,再不幸被她爹这帮黑道中人追上,这份内疚叫她这一辈子……

大姑娘美目涌泪,银牙紧咬,转身掠出听风轩窜上了屋面,娇躯一闪,便已不见。

大姑娘刚走,卢近义带着总管黄百达赶到,进门双双一怔,卢近义急道:“人呢,燕秋那丫头呢?”

黄百达道:“您别急,也许是姑娘把他搬到别处去了。”

一阵疾风掠到,听凤轩里多了一个人,是那黑衣蒙面人,只听他道:“卢近义,现在人呢?”

卢近义忙道:“刚才还在这儿,也许是让我女儿把他搬到别处去了。”

黑衣蒙面人两眼寒芒暴闪,道:“卢近义,你的女儿刚从军面出去了,而且走得相当匆忙。”

卢近义勃然色变,一跺脚道:“这丫头……”

黄百达道:“老主人,您应该知道姑娘,她既然知道李凌风刺杀了谭逸轩,绝没理由放李凌风逃走。”

卢近义一呆道:“这倒是……”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敢情你的女儿跟你不是一条心啊,那么在她还没听你说李凌风刺杀了谭选轩之前呢,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卢近义脸色又变,两眼暴睁,厉声说道:“百达,传我令符,集所有的弟兄们即刻搜寻李凌风,见着就杀!”

黄百达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黑衣蒙面人伸手一拦,冰冷说道:“卢近义,我那一着现在还用得着。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在李凌风没死之前你要是给我泄露出去,你今后的生意就算砸了,我照样能使你成为一个朝廷缉拿的钦犯,你听明白了么严卢近义脸色又一变道:“您放心,这利害我懂。”

黑衣蒙面人道:“那是最好不过,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只要能了李凌风那条命,我包你往后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他飞身掠了出去,一闪不见,这个人的轻功身法的确好,来去如飞,黄百达跟着掠了出去。

卢近义又是一脚跺了下去,叭地一声,铺地花砖碎了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