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

西登香炉,长山横蹙,九江却转,瀑布失落,半与银河争流,腾虹奔电,泻射黄壑,此宇宙之奇诡也。”

这是李白咏“庐山”的句子。

其实这也难怪,先撇开庐山的灵秀不说,像陶渊明的两木里,王右军的墨池,李太白的书堂,白乐天的北亭及花径,朱熹的白鹿洞书院,王阳明的文殊院,集哲人骚士之谌歌于此一山,这就已经够了。

这里是庐山的“五老峰”。

“五老峰”倒有个洞,叫“五老洞”。

这“五老洞”是由巨石刻窟而成,历来常有名道人在这儿修练,当然,山旷天寒,峰高水绝之处,非苦修之人,也无以耐此酷寒,而如今,在这“五老洞”中,却透送着话声,这话声,是一男一女………

只听男声惊呼说道:“是你,你,你没有……”

女声冰冷逼人:“是我,我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声道:“躲你,对当年的作为我懊悔,对当年的行径我羞愧。”

男声似乎已然平静了,他“哈”地一声道:“原来你懊悔了,也觉得羞愧了。”

女声却永远那么冰冷,道:“不该?”

“该!”男声道:“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女声道:“当初如何?当初是你阴狠卑鄙,花言巧语骗了我……”

男声笑道:“你也该承认,你对皇甫林的情爱不移。”

女声痛苦地道:“所以我懊悔,我羞愧。”

男声道:“那又能如何?一个失节的女人,纵然……”

女声截口淡然说道:“我没有,也不敢有其他奢望的,只求对我自己以往所犯的过错有所弥补,有所……”

男声道:“你知道,那是弥补不了的。”

女声道:“对他,我有所报偿该可以。”

男声笑道:“怎么报偿?重拾旧欢,那正是时候,他已出来了……”

女声道:“你错了,我刚说过,我不敢奢望其他……”

男声笑道:“你怎不说他如今已有如花美眷,不会再收这盆覆水?”

女声道:“那跟我的心意无关。”

男声道:“那么,你把我引来此地,又是为什么?”

女声道:“我想跟你谈谈。”

男声笑道:“想必是他不要你,你又想起了我……”

女声道:“你的念头永远是那么卑鄙。”

男声微愕说道:“怎么,难道不对?”

女声道:“你没听我说么?对他,我总有所报偿。”

男声道:“我听见了,你打算怎么个报偿法?”

女声道:“很简单,把你交给他。”

男声哦地一声道:“你想擒住我,然后把我交给他?”

女声道:“正是这个意思。”

男声哈哈笑道:“你行么?够么?”

女声道:“不行不够我也不会把你引来此处了。”

男声道:“你真是这打算?”

女声道:“难道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男声笑道:“那倒不会,我明白,像你这种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女人,今天可以跟张三,明天也可以翻脸无情跟李四,你绝不会把贞操名节当回事,只是……”

顿了顿,接道:“你若真是这打算,我认为你是多废事。”

女声道:“怎么说?”

男声道:“你何如把我抖出去?”

女声道:“那何如我亲手把你交给他?”

男声道:“那不但废你的事,而且说不定你会赔上一条性命。”

女声道:“那要试试看再说。”

“算了,玉娘。”男声一笑说道:“别跟我玩真玩假了,有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当初你背叛了他,如今会要你的只有我一个,他既然再纳如花美眷,不愿收你这盆覆水,你何必再为他卖命冒险?如今他已经被我整得差不多了,眼看这武林就是我一人的天下,放着现成的第一夫人你不做,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你要,你怎么这么傻?以我看你不如永远这么错下去,跟着我白首偕老,厮守一辈子。”

女声道:“你真打算要我么?”

男声道:“怎么不真?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当初咱们那如胶如漆的情爱如何?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女声冷笑说道:“你的嘴仍跟当年一样甜……”

男声道:“玉娘,我对你可从没玩过假。”

女声道:“那你为什么屡次暗害我的女儿?”

男声道:“玉娘,你说这话可亏良心,对你那两个女儿,我视同己出,从褓襁中扶养她们长大,后来是你那大女儿屡次跟我作对,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

女声道:“这么说是我错怪了你?”

男声道:“玉娘,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虽是露水夫妻,可彼此却也是真情,厮守多少年了,还谈什么错怪?”

女声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你真要我?”

男声道:“玉娘,你怎么老是这么信不过我?难道要我扒出心来给你看看不成?”

女声颤抖着道:“你要扒出心来,这我后半辈子跟谁……”

一声轻叹接道:“看来我前世欠你的,你是我前世的冤家,为什么对你我老是狠不起心……”

男声笑道:“玉娘,这还不明白么?那是因为你还深恋着我……”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

不,有几声颤抖的异响。

看来,这姬玉娘真是个水性扬花,朝秦暮的淫荡女人。

蓦地,一声闷哼,一声惊呼,还有一声怪笑:“玉娘,你……”

女声冰冷说道:“我怎么?我被你害够了,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男声道:“那你适才……”

女声道:“忍羞含辱最后一次,不这样我如何下手?”

男声突然笑道:“女人心,海底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一个女人一旦变了心,她会将往日的一切恩爱抛诸脑后,怕人呀怕人,只是……”

顿了顿,接道:“玉娘,你自己也……”

女声道:“反正我早该死了,这点伤又算得什么?”

男声笑道:“可是,玉娘,你看看我可曾中了你的暗算?”

女声一声轻呼,惊声说道:“怎么,你没有……”

男声哈哈笑道:“玉娘,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对你这种女人,我领教够了,老实告诉你吧,从你背叛皇甫林跟我的头一天起,我就时时刻刻在提防你了,如今……”

哈哈一阵得意笑,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女声道:“算你命大,我没有话说了,恨只恨我一击未中,你杀了我吧。”

男声笑道:“你以为我还会留你么?那才是痴人说梦,滑天下之大稽,玉娘,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那么该怪你……”

突然一声闷哼,女声一阵格格娇笑:“你到底没逃出我的手去……”

男声惊骇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女声笑道:“我早就学了,只为了对付你……”

话声未落,一条人影冲洞而出,直落五老峰下,却没看清这位奸夫是谁?

而紧接着又一条纤小人影掠入洞中,洞中响起了一声惊呼:“娘,您……”

女声道:“不碍事,瑶儿,些微小伤还要不了娘的命,那匹夫呢?”

一个无限甜美的女声道:“他跑了,娘,我顾不得追他……”

“瑶儿,”女声道:“你不该进来,你该追他去。”

甜美女声道:“那么,娘,我现在……”

“不用了,瑶儿。”女声道:“现在追已经来不及了,让他去吧,反正他也跑不出多远的,把药给娘,等娘稍作调息后,咱们再找他的尸首去。”

接着,这“五老洞”中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庐山山脚不远处有片松林,松林的背后,就是入山口“莲花洞”的所在地,而如今在这片松林之前,正站着人在那儿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

这个人,是费慕人。

正找寻间,他忽然有所惊觉,回头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由庐山脚下飞掠回来,他一喜立即迎了上去,叫道:“爹。”

近前,那人影刹住了身形,是费云飞,他的脸色有点异样,费慕人开口便道:“爹,您上哪儿去了,怎么……”

费云飞道:“爹找寻那琴音去了,你可曾有所发现?”

费慕人摇头说道:“孩儿在驰行间,一直觉得那琴音在前,及至孩儿到了这儿,那琴音忽然终止,连您也找不到了……”

费云飞皱眉说道:“那就怪了,爹也是这样……”

顿了顿,接道:“慕人,你知道爹为什胜闻琴音便舍了那冷遇春,循琴音找寻那抚琴之人么?”

费慕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费云飞道:“那琴音听在你耳朵里,可有什么异样感受?”

费慕人摇头说道:“没有,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感觉。”

费云飞冷笑一声,道:“那琴音听在爹耳朵里,即恍若阵阵闷雷,震得爹血气翻动,几几乎不可抗拒……”

费慕人讶然说道:“这是谁有这高功力?”

费云飞道:“你且往下听,如今你该能明白,那琴音是专对爹而发,其目的只在阻拦爹杀冷遇春,你知道此人是谁么?”

费慕人一震急道:“爹,该是那逼迫冷遇春害您之人。”

“对了,慕人。”费云飞点头说道:“也只有他才会救冷遇春,那么,你如今再想想,他是谁竟有这高功力?”

费慕人略一思忖,脸色大变,道:“爹,是‘南令’……”

费云飞猛一点头,道:“所以爹才舍了冷遇春而循琴音找他,结果……”

一摇头说道:“这匹夫狡猾诡诈,爹循琴音一直赶到了庐山,而当爹甫登庐山之际,琴音却突然终止了。”

费慕人道:“爹,他既然把咱们引来此地,为什么又……”

“那谁知道。”费云飞道:“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他又要施什么阴谋了。”

费慕人默然不语,但旋即他陡挑双眉,道:“爹,琴音既在这一带终止,他就该还在这附近,咱们找他。”

费云飞摇头说道:“不必了,慕人,匡庐诸峰高,占地广,要在其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一天他会被我们碰上的。”

费慕人道:“爹,那么如今……”

费云飞:“找个地方坐坐,爹要跟你谈两件事,跟我来。”

转身向松林行去。

费慕人答应了一声,举步紧跟身后。

到了松林边,费云飞行了进去。

进了松林,找了两块大石头,费云飞抬手一指道:“慕人,咱爷儿俩坐下谈。”

坐着,他先坐在一块大石上。

费慕人答应了一声,坐在对面另一块大石上。

坐定,费云飞开了口:“慕人,爹当年交给你的那纸能解百毒的处方,还在么?”

费慕人忙道:“在,爹,我一直慎藏着。”

费云飞点头说道:“那好,拿出来给爹。”

费慕人应声探怀,摸出了那纸处方,双手递了过去。

费云飞接过处方,立即藏入怀中,道:“慕人,这纸处方,在如今来说,可以说是当世唯一,那皇甫林他要对付咱们,必先下手抢夺这纸处方,爹不放心,所以向你要回来放在自己身上……”

费慕人道:“爹,我知道。”

费云飞点了点头,道:“那有,爹给你那份天宝图呢?”

费慕人一震,道:“爹,我把那份天宝图送人了……”

费云飞一怔急道:“送人了?送给谁了?”

费慕人嗫嚅说道:“送给冷遇春的女儿冷姑娘了。”

费云飞道:“怪不得你适才不忍向冷遇春下手……”

费慕人忙道:“爹,为了父仇,我不惜……”

费云飞点头说道:“好孩子,怎么回事,你说给爹听听?”

费慕人遂把在“洛阳”“北邑山”的经过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