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血洒长白
夜色不那么黑了,苍空也不再那么低沉了。
雪少了,风也转弱了。
看来似乎是天亮了。
山洞里,靠断崖这一边的小洞里窜出了李剑寒,身子不再摇晃,不再踉跄,步履是那么稳,那么轻身子挺直的就像这座白头峰,再大的风雪也吹不动它。
他嘴边的血渍没有了,失神的一双眼睛,如今神采十足,较他以往还足,还亮,跟昨晚上简直就形若两人。
他左手倒提着他那柄长剑,踏着积雪,便向天池方向走去。
天池距离断崖不过百丈远近,中间隔着一片树林,经过这片树林,天池立即呈现眼前。
天池原是个大火山口,周围为溶液所凝成的绝壁,成物状,椭圆形,天成的奇景。
北角溢出的水成瀑布下泻,那就是松花江的源头。
天池湖水澄碧,四周奇峰罗列,风景亦美亦奇。
天池通常于八月后大雪封山,池也结冰。在盛夏时,风景幽绝,实有天上人间之成。
这时候看天池,一片粉妆玉琢琉璃世界,清奇绝美,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李剑寒站在树林里,目光从天池上移过,落在天池旁一块绝壁下大宅院上。
这大宅院,如今全被积雪所压,然而不难看出红墙碧瓦,朱栏红檐。
大宅院占地很广,很深沉,很气派,围墙丈高,丈高的围墙里,不管流檐,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这清秀绝美的地方有这么一座宅院,应该是神仙府邸,然而它却是当代枭雄,巨奸大恶的巢穴。
这时候的阴家,静静的,没一点动静,没一点声息,大概一夜庆功狂欢,至今酣醉未醒。
打量了一阵之后,李剑寒提着剑走了过去。
这树林就在阴常左近,所以转眼工夫李剑寒就到了阴家大门前。
他在阴家门前站了一站,然后左转,站着那丈高围墙绕向了后头。
阴家后头紧挨着绝壁,什么都没有,他没犹豫地腾身掠了进去。
李剑寒的落地处,是那亭、台、楼、榭俱全,朱栏小桥卧波,画廊缓回曲折,晨间带着一种迷蒙的美的后院,他刚落地,没有一点动静的阴家后院里,“鸣”地一声窜出一条灰影,直向李剑寒扑到。
李剑寒一惊凝目,只见那是一只牛犊般大小长得狰狞可怖的獒犬,这东西厉害,两三个状汉都怕它假如再稍加训练,足抵一名高手。
李剑寒可没把他放在眼里,容它接近,反手一剑挥出,剑身拍在那獒犬头上,一颗脑袋立时粉碎。
这只獒犬转眼间了帐,然而——哆嗦之声大作,只只灰影从各处窜了过来,竟有十几只之多,连窜带叫地直扑李剑寒。
就在这时候,一声沉喝传了过来。
还真灵,那十几只獒犬立即抬头摇尾退了回去。
一处画廊上,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他一眼瞥见站在院子里的李剑寒一惊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进阴家,你是……”
李剑寒道:“李剑寒。”那汉子两眼一直,机伶一颤,睡意全消,叫了声:“李剑寒……”扭头就要往回跑。
而李剑寒已经到了,隔着雕花朱栏,长剑抵在他的咽喉道:“告诉我,石玉屏石姑娘在那儿?”
那汉子面无人色,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剑寒喝道:“在冰牢里,是不是?”
那汉子道:“原在冰牢里,可是现在不在了。”
李剑寒道:“那么她现在在那儿。”
那汉子道:“昨晚土被少主提去了……”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阴小卿他住在那间屋里?”
那汉子抬手刚要指,一片金刃破风之声从李剑寒背后飞快袭到,取的是李剑寒的后脑。
李剑寒冷哼一声反手挥剑,背后响起一声惨叫,随听砰然一声,李剑寒转过了身,一个黑衣汉子倒在院子里,血从身上流了出来。
这一来岂有不惊动各处的道理,叱喝声中,人影闪动,后院里一下子落下十几条人影,全是阴家高手。
一落地,便听有人惊叫道:“李剑寒……”
“不错,是我。”李剑寒道:“想必你昨夜去过断崖……”
一声苍劲沉喝传了过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来扰骚阴家。”
随着这声沉喝,水榭边上那间精舍里一前一后掠窜两个人来,是那枯瘦老和尚跟阴太常。
一眼瞥见是李剑寒,枯瘦老和尚跟阴太常一怔停步,枯瘦老和尚旋即变色而笑:“原来是你,你倒命大得很啊……”
阴太常惊声说道:“师父,他……”
枯瘦老和尚抬手拦住了阴太常的话头,然后带着阴太常走了过来,直逼近前,枯瘦老和尚道:“你能不死,简直令人难信……”
李剑寒淡然说道:“毕竟我还活着,而且还找上了门来。”
枯瘦老和尚道:“你或许命大能不死,但我不信你能在一夜之间疗好你的伤势。”
李剑寒道:“无如我确在一夜之间疗好了我的伤……”
枯瘦老和尚还待再说。
李剑寒又冷然道:“不必再说了,也不必管那么多,反正我没死,而且很快地疗好了我的伤是实。”
枯瘦老和尚满脸疑惑地望着李剑寒,道:“这简直令人难信,这简直令人难信……”
李剑寒道:“信不信并不关紧要……”
枯瘦老和尚道:“你这是跟师叔我说话。”
李剑寒淡然笑道:“还想让我敬你为师叔,叫你一声师叔么?”
枯瘦老和尚激怒地道:“李剑寒,你敢……”
李剑寒道:“别说了,告诉我,石姑娘她……”
枯瘦老和尚道:“昨晚上被带进了小卿房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李剑寒强忍悲怒,道;“我知道,阴小卿他住在那间屋?”
阴太常突然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要杀他。”
阴太常冷冷一笑道:“你还这么不知死活……”
李剑寒道:“谁死谁活还难说。”枯瘦老和尚激怒说道:“该死的孽障,你还敢……”抖手击出一掌。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该让的昨夜我已经让了,今天我不再让了。”挺右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声,李剑寒没动,枯瘦老和尚却退了三四步。
老和尚脸上变了色,叫道:“怎么今早你……”
李剑寒道:“我得了天助。”
枯瘦老和尚怒声说道:“我看像是得了鬼……”
李剑寒道:“无论得了什么助,只能略强一筹就行了。”
枯瘦老和尚冷笑说道:“你还想胜么。”
李剑寒道:“当然!谁不想胜,今日之势胜者挺立,败者倒下……”
枯瘦老和尚道:“这么说你跟阴家是誓不两立了。”
李剑寒道:“既有了昨夜事,你以为谁还会放过谁么!”
枯瘦老和尚一点头道:“说得是,那么我也算在内了。”一挫牙,接道:“孽障,你罪该万死。”闪身欺了上去。
李剑寒掌中长剑一挥,把他逼退了几步道:“怎么说你跟家师曾有过同门之谊,论起来也算是我的师门长辈,假如你能撒手不管,离开长白……”
枯瘦老和尚怒叫说道;“你这是做梦,我只有太常这么一个徒弟……”
李剑寒道:“这样的徒弟不要也罢。”
枯瘦老和尚身子一抖,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有必胜的把握……”
李剑寒道;“昨天晚上我没有还手……”
枯瘦老和尚道;“今天你只管还手试试。”闪身扑了过去。
李剑寒长剑一翻,飞递而出。
枯瘦老和尚冷哼一声,振袖向剑身挡去。
李剑寒长剑一翻,沉腕收势,他还有一念仁慈,不欲出招去削枯瘦老和尚手腕。
枯瘦老和尚可没有这种心,揉身欺近,抖双袖猛向李剑寒当胸撞去,这是辣招重手法,根本就要是置李剑寒于死地。
李剑寒本可以挥剑反击的,但他却跨步闪避。
只听枯瘦老和尚一声冷笑;“你怎么又不还手了,你要是不还手,可别再怨别人。”
李剑寒道:“我请你远离这种是非……”
他话还没有说完,枯瘦老和尚已然扑到,一连击出三掌,掌掌凌厉绝伦,尽是致命绝招。
李剑寒躲不了了,不还手势必伤在掌下,无可奈何之余,长剑一挥,一连疾出三剑,最后一剑奇快“嘶”地一声,在枯瘦老和尚衣袖上划了个口子。
枯瘦老和尚一惊色变:“你真敢……”
李剑寒道:“请原谅,你一再相逼……”
枯瘦老和尚厉笑说道;“生死之搏,说什么原谅,我还要逼你,有这个胆子你就杀了我。”闪身又欺了上去。
李剑寒无可奈何,不得已挥剑迎了上去.刹时间只见人影交错,快捷如电,二十招过去,“噗”地一声,血光涌现,两条人影乍分,李剑寒仗剑而立,脸色有点异样,枯瘦老和尚面如死灰,右肋僧衣殷红一片。
阴太常大惊,忙扑了过去道;“师父,您……”枯瘦老和尚冷然抬手,道:“不要紧,皮肉之伤,我死不了的。”
阴太常霍然转注李剑寒,厉声喝道;“你竟敢伤师门长辈……”闪身就要扑过去。
枯瘦老和尚抬手一拦,道:“太常,别动,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阴太常没再动。
枯瘦老和尚目注李剑寒道:“我认输,愿意把石家女儿交你带走……”
李剑寒冷然说道:“大和尚,现在太迟了。”
枯瘦老和尚道:“怎么太迟了。”
李剑寒道:“大和尚应该明白。”
枯瘦老和尚道:“这么说你是不要石家女儿了。”
李剑寒道:“不,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人,可是如今我除了要她之外,还要多要一个人,假如大和尚答应,我马上就走。”
枯瘦老和尚道:“除了石家女儿之外,你还要谁?”
李剑寒道:“阴小卿。”
阴太常闪身欲扑。
枯瘦老和尚拦住了他,道:“你要小卿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说过,我要他付十倍偿还,他也说过,他愿意付出百倍偿还……”
阴太常叱道;“李剑寒,你做梦!”
枯瘦老和尚沉声说道:“太常……”
阴太常叫道:“您老人家听听,他竟要——,”
枯瘦老和尚冷然截口说道:“我自有道理。”
阴太常没再说话。
枯瘦老和尚望着李剑寒道:“你是个明白人,纵然你杀了小卿,于事何补?”
李剑寒身子一阵轻抖,道:“我说过的话,不能不做。”
枯瘦老和尚道;“怎么说你跟阴家有同门之谊,假如说为一个女子你这做叔叔的杀了师侄,不但背情背理背人伦,而且还会让天下人笑话。”
李剑寒道:“在我眼里,阴小卿只是个十恶难赦的奸邪败类!”
枯瘦老和尚道:“事实上他毕竟是……”
李剑寒冷然说道:“我不承认有这么一个师侄。”
枯瘦老和尚沉默一下道:“你太常师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李剑寒道:“我也没有这么一个师兄,阴太常教子无方,纵容溺爱过甚,他应该负责任,再说已不正又何以正人。”
枯瘦老和尚道:“他是你师叔的徒弟,这总是无可否认的。”
李剑寒道:“大和尚当真把我当师侄。”
枯瘦老和尚道:“我是你的师叔,你是我的师侄,这还有假么?”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假如大和尚当真把我当师侄的话,就不会有昨夜事了。”
枯瘦老和尚脸色一变,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那算师叔我糊涂,师叔求你。”
李剑寒道:“我不敢当大和尚这个求字。”
枯瘦老和尚道:“剑寒,难道师叔我给你跪下不成么。”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大和尚不必如此,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过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脸色大变:“剑寒,你……”
话锋忽转,接道:“剑寒,你对石家女儿那么有情么?”
李剑寒道:“石姑娘对我真情万斛,给与我的太多,我岂敢不作还李之报。”
枯瘦老和尚道:“你既然对她这么有情,你就该为她着想。”
李剑寒道:“大和尚这话怎么说。”
枯瘦老和尚道,“你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跟别人了,也就是说她这辈子得跟定了小卿,你要是杀了小卿,那岂不是……”
李剑寒道:“只怕石姑娘不会跟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她还能再跟别人么?”
李剑寒道:“我认为她永远是我李剑寒的人。”
枯瘦老和尚说道:“剑寒,她不会再跟你了。”
李剑寒道:“她也绝不会跟阴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你的意思是说,假如她愿意跟阴小卿,你就会……”
李剑寒道;“我一样地要杀阴小卿。”
阴太常突然叫道,“李剑寒,你……”
枯瘦老和尚沉声说道:“太常,我刚才怎么说的。”
阴太常立即低下头去。
枯瘦老和尚抬眼望向李剑寒,道:“你要这样的话,就不能说是为石家女儿着想了。”
李剑寒道:“我这是为更多的妇女着想,我这是为天下武林着想。”
枯瘦老和尚如今变得毫无脾气,道:“剑寒……”
李剑寒道;“我说出的话绝无更改,大和尚可以不必再费唇舌了。”
枯瘦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突然问道:“剑寒,你真不放过小卿。”
李剑寒道;“大和尚不该作此一问。”
枯瘦老和尚一脸悲愤色,道:“太常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未免太狠……”
李剑寒道:“大和尚,石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赵家近百口又怎么说。”
枯瘦老和尚低下头,旋又抬头说道:“这样好不,你别下手,让我下手。”
李剑寒为之一怔:“大和尚,你要下手。”
枯瘦老和尚道:“我身为他的师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他,假如是由我下手,我心里多少会好受点。”
李剑寒道:“就在这儿么?”
枯瘦老和尚道:“你放心,我会让你亲眼看着。”
李剑寒目光一凝,道:“大和尚,你真要自己下手。”
枯瘦老和尚一脸悲尚,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横竖他都是一死。”
李剑寒一点头道:“好吧,大和尚,我答应。”
枯瘦老和尚道:“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声谢字,今天我要谢谢你。”
回转头向阴太常道:“太常,去把小卿叫来。”
阴太常满脸哀求道:“师父……”
枯瘦老和尚脸上毫无表情,道:“去把小卿叫来。”
阴太常微睁两眼,道:“师父,您为什么不试试……”
枯瘦老和尚道:“我要是试上一试,死的将不是小卿一个。”
阴太常还待再说,枯瘦老和尚霍地转过头去,冷然说道:“太常你什么时候学得不听话了。”
阴太常头一低道:“太常不敢。”办身往后行去。
枯瘦老和尚转回了脸,枯瘦既黑的老脸上没一点表情,也没再说一句话。
李剑寒却忍不住说道:“大和尚,你不会是给他父子机会……”
枯瘦老和尚道:“剑寒,他父子跑得了么,你何妨耐心再等等。”
就这两句话工夫,后面已来了人,李剑寒看得清楚,正是阴太常带着阴小卿走了过来。
他心里好生不安,道:“大和尚,是我……”
枯瘦老和尚微一摇头道:“不必说什么。”
阴太常带着阴小卿走到,阴太常低着头道:“师父,小卿来了。”
枯瘦老和尚转过脸去缓缓说道:“太常,你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假如要你下手,你绝不会忍心再说我也不能那么做……”
阴太常低着头道:“我怎么敢怪您老人家,我知道……”
在这一刹那间,李剑寒几乎为之不忍,但当他一想起天下武林,赵家近百口,还有那可怜的石玉屏时,他又咬了牙。
只听枯瘦老和尚道:“那就好,小卿背着你师祖跪下。”
阴小卿一脸茫然,道:“师爷,您这是……”
阴太常突然大喝说道:“跪下。”
阴小卿忙应了一声,背着枯瘦老和尚跪在了雪地上。
枯瘦老和尚的目中突现泪光,摇头叹道:“人言出家人四大皆空,七情断绝,看起来,我的修为还不够……”
望向李剑寒道:“剑寒,我求你留他个全……”
“且慢,大和尚!”李剑寒一抬手道:“让我问他一声,石姑娘现在何处。”
阴小卿没有说话。
枯瘦老和尚道:“小卿,说。”
阴小卿这才说道:“在我房里。”
李剑寒心像被刀刺了一下,双眉一扬道:“大和尚,我没事了。”
枯瘦老和尚道;“可容我留他个全……”
李剑寒一点头道:“任凭大和尚了。”
枯瘦老和尚悲叫一声:“小卿。”
飞起一指点上阴小卿身后,阴小卿应指趴在雪地上。
李剑寒看得清楚,枯瘦老和尚点的是阴小卿的死穴。
枯瘦老和尚低下了头,阴太常也低着头,一时间这阴家后院的气氛好不悲惨。
李剑寒不愿意多待下去,突然扬声问道:“那位告诉我阴小卿的住处……”
枯瘦老和尚抬起了头,老脸上满是泪渍,道:“我带你去。”转身向后行去。
李剑寒迈步跟了过去。
他跟在枯瘦老和尚身后过小桥,走小径到了一座精雅小楼之前,枯瘦老和尚回身说道:“这就是小卿的住处,石家女儿就在楼上,你上去吧。”掉头走回原路。
李剑寒容得枯瘦老和尚远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强忍一腔激动,不走楼门,腾身上小楼。
小楼上,小客厅一片,垂帘小屋一间。
李剑寒站在屋门口颤声轻轻叫了一声:“玉屏。”
只听屋里传出了石玉屏的话声:“是剑寒么,进来吧。”
话声平静得出奇。
李剑寒一怔,闪身掠进,伸手掀起了棉布门帘,眼看处,他又是一怔。
阴小卿的这间卧房布置得香艳绝伦,春意醉人,的确无愧于他那“多情公子”四字名号。
金猊香冷,被翻红浪,屋顶高悬琉璃灯,几上又是一盏,八宝牙床,沙帐玉钩,床头壁上挂着一柄长剑。
这,李剑寒都没有看在眼里,也没心情看。
他的目光只凝聚在一处,床边上,那儿坐着衣衫整齐,乌云不乱,连一动都没动的石玉屏。
小楼春暖,冷观音没有穿那件狐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衣裳衬托得她那晶莹滑腻,欺雪赛霜凝脂般的肌肤越发地惑人。
她的神色很平静,除了娇靥有点苍白,有些清凉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望着发呆的李剑寒她笑了:“进来呀,剑寒。”
李剑寒瞿然惊醒,迈步走了进去,道:“玉屏……”
石玉屏皓腕微摇,道:“先坐下。”
李剑寒道:“不坐了,咱们……”
石玉屏道:“先坐下听我说几句话不好么?”
李剑寒迟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石玉屏没容他开口便说了话:“我知道迟早你会到阴家的,龙姑娘走了么?”
李剑寒道;“走了,谢谢你,玉屏……”
石玉屏摇头说道;“别谢我,这是我应该的,我总该做点好事,对不。”
李剑寒道;“玉屏,别这么说,我惭愧,我不安……”
石玉屏歉然一笑道;“过去的事别提了,告诉我,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剑寒道:“我要带你走。”
石玉屏美目眨动一下,道:“你要带我走?”
李剑寒道:“是的,玉屏。”
石玉屏道;“我让你看样东西。”
她伸手揭开了被子,被子上有一片鲜明的殷红血渍,她竟无羞涩悲痛之色,望着李剑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明白么。”
李剑寒淡淡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石玉屏“哦”地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李剑寒道:“自然是他们。”
石玉屏道:“那你还来找我.”
李剑寒道:“不该么,玉屏.”
石玉屏道:“剑寒,你知道石玉屏已经不是从前的石玉屏了,任谁也没有办法再还她那清白的处子身了……”
李剑寒淡然说道:“玉屏,李剑寒是那种人么?”
石玉屏摇头说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会计较,可是我计较。”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摇头说道:“剑寒,我不能再跟你了,也不跟阴小卿了,我自有去处,别管这了,赶快下长白去追龙姑娘吧。”
李剑寒道:“玉屏,我要走当初我就走了。”
石玉屏道:“现在我让你走。”
李剑寒道:“玉屏,别让我愧疚终生,一辈子……”
石玉屏摇头说道:“不会的,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何愧疚之有。”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接口说道:“迟了,剑寒,假如我刚到长白的头一天你就赶来,我会惊喜,而且马上就跟你走,可是如今……”摇头笑笑,住了不言。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玉屏,什么叫迟了”
石玉屏道:“这还算不迟么。”
李剑寒道:“那是世俗人之见。”
右玉屏道:“剑寒,我原是世俗女儿。”
李剑寒道:“玉屏,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带你走。”
石玉屏道:“剑寒,无论怎么说,我也不能跟你走。”
李剑寒道;“玉屏,我……”
“别逼我,剑寒。”石玉屏又道:“我原不想死的,可是你要是逼急了我……”
李剑寒道:“玉屏,你这是什么话。”
石玉屏道:“我这是实话,剑寒,快走吧,长白非善地,不宜久待……”
李剑寒道:“就是置身龙潭虎穴之中,我又何惧……”
石玉屏摇头说道:“这是长白比龙潭虎穴还可怕。”
李剑寒道;“玉屏,你不走我也不走。”
“傻话。”石玉屏娇媚地白了他一眼,哄道:“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起话来像个孩子……”
李剑寒道:“玉屏,我这也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石玉屏道:“龙姑娘在路上等你……”
李剑寒道:“她等的不是我一个。”
石玉屏道:“我知道龙姑娘的好意,可是她不知道我……”
李剑寒道:“玉屏,素梅是个女儿家,她想到的比我多。”
石玉屏含笑摇了摇头道:“剑寒,我心意已决,你别多说了,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李剑寒道:“玉屏,我求你,素梅也求你……”
石玉屏道.:“别这么说,剑寒,也许咱两今生的缘份仅止于那些日子,缘已尽,无法强求,你要是真对我有情,候我来生……”
李剑寒一阵激动,两眼欲泣,道:“玉屏,我不愿意在今生有这么一个缺陷。”
石玉屏道:“没人愿意的,剑寒,只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李剑寒道:“玉屏……”
石玉屏道:“别多说了,剑寒,我总觉得长白不是善地,你还是赶快去吧。”
李剑寒毅然摇头,道:“不,玉屏,你不跟我走,我绝不走。”
石玉屏嗔道:“又来了,孩子气,你不走龙姑娘怎么办,你忍心让她苦等久盼不成。”
李剑寒道:“素梅是个能体谅人的人。”
石玉屏道:“剑寒……”
李剑寒道:“玉屏,套你一句话,我心意已决,你也别多说了,你不跟我走,我绝不走。”
石玉屏眉头一皱,道:“剑寒,你当真还要我。”
李剑寒道:“玉屏,你不该作此间,我这颗心唯天可表。”
石玉屏轻叹一声道:“你真是让我没办法,你忍心让龙姑娘苦等久盼,我可不忍心。好吧,你坐这儿等等,让我换件衣裳。”说着,她抬手就去解胸前的扣子。
李剑寒忙站起说道:“玉屏,你还换什么衣裳。”
石玉屏道:“这身衣裳,是阴小卿给我的,凡是阴家的东西我一样不带,等我一下,马上好。”
她解开了扣子,露出了亵衣跟一片酥胸。
李剑寒忙道:“玉屏,让我出去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背后石玉屏道:“你真走,我都不怕,你……”
她没再说下去。
李剑寒站在门外,背向着屋子,心头直跳。
石玉、屏换衣裳换得的确很快,转眼间便听她在房里说道:“我换好了,进来吧。”
李剑寒转身走了进去,转过身,只一眼,他立即心头猛震,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扑了进去。
石玉屏仍坐在床边,仍是那身衣裳,胸前的扣子也扣好了,然而那酥胸之间心窝上,如今却露出一个刀柄。
李剑寒扑近她就要伸手。
石玉屏一抬素腕,喝道:“别碰我,剑寒。”
李剑寒一时不明所以,一惊忙抬腕收手,叫道:“玉屏,你这是……”
石玉屏含笑说道:“不这样你不死心,也不肯走……”
李剑寒叫道:“玉屏……”
石玉屏笑笑说道:“我要是让你出去避避,你一定会动疑,要是让你自动地避出去,那情形就不同了,是么。”
李剑寒悲声说道:“玉屏,你让我愧疚终生,悔恨一辈子……”
石玉屏敛去了笑容,忽然一转凄婉地道:“别难过,剑寒,有缘不必强求,没缘强求不得,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今生能跟你有那种一段厮守,我已很知足,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我更知足,还有什么好求的,我不敢贪多,也不能贪多。剑寒,我愿意候诸来生……”
李剑寒一边抽搐,颤声说道:“然而今生这缺陷,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天意,剑寒。”石玉屏道:“就当它是天意……”
李剑寒道:“天意要是这样,天心岂非太苛。”
“不,剑寒。”石玉屏道:“苍天能让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我认为天心已经够仁厚的了。”
李剑寒陡扬双眉,道:“玉屏,你认为这样能使我放心,这样就能让我一个人离开长白?你错了,玉屏,你错了……”
石玉屏道:“我已经没救了,剑寒。”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我知道,玉屏,可是我仍然要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人,是我李剑寒的妻子啊……”
石玉屏道:“剑寒,别孩子气了……”
李剑寒目光一凝,两眼尽是泪光,道:“玉屏,你认为我这是孩子气么?”
石玉屏道:“难道不是,剑寒,你可不能……”忽地呻吟了一声,身子也为之一晃。
李剑寒一惊,伸手就要去扶。
石玉屏忙喝道:“别碰我,剑寒,我的身子脏…”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这是什么时候,你又把我当成……我不怕。”伸手过去扶住了石玉屏。
石玉屏一挣叫道:“放开我,剑寒,我这身子让阴小卿……”
她没能挣脱,李剑寒索性侧身坐下,探手抱住了她。
石玉屏惊急叫道:“剑寒,别,剑寒,我求你,别让我这不洁的身子……”
李剑寒流泪说道:“玉屏,够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圣洁的。”
石玉屏没再挣,不但没再挣,反而委顿地偎在李剑寒的怀里,美目一闭,珠泪泉涌,痛哭失声。
李剑寒忙道:“玉屏……”
石玉屏笑着说道:“剑寒,以往我没有哭过,现在让我哭个够……”
李剑寒没动她,没拦她,没说话。
石玉屏脸埋在李剑寒怀里痛哭,泪水湿了李剑寒的衣裳,也湿透了李剑寒的心,他泪水往下流,但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渐渐地,石玉屏的哭声微弱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终于她在李剑寒怀里睡着了……
没再说一句话,连一个字都没有。
李剑寒顺手拿过床里的那件狐裘,盖在了她身上,然后抱起了她,一手提着剑,缓步走向门外。
李剑寒下了楼,阴家后院已经没有人了。
那枯瘦老和尚、阴太常,还有那些阴家高手,却不知道上那儿去了。
李剑寒没想那么多,也没心情想那么多,他抱着石玉屏往前院行去。
前院里一样地空旷寂静,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动静。
他穿前院,出大门,到了阴家门外,一阵风雪迎头扑到,扑了他一头一脸,而李剑寒却恍无所觉连眉头也没皱一皱,脸色木木然,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行去,脚底下,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
从前山下去,路是平坦好走的。
所谓平坦好走,那也只是与后山相比。
其实,积雪深厚,山路坡陡,也够走了。
刚过了一堵石壁,忽地随着活动的寒风射来一缕乌芒满天花两状,罩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人虽悲痛,机智犹在,闪身靠在了山壁上,那蓬乌芒擦着身前打过,落在雪地上雪都黑了。
他立即喝问道:“什么人躲在暗处……”
话还没完,两条人影夹带着激动凌厉的金刃破风之声迎面扑到,快如奔电。
李剑寒双眉一皱,抬腕挥剑,惨号声中两条人影倒下了一对,血染红了积雪,一个是文干,一个是马文。
李剑寒看了两具尸身一眼,迈步又向下行。
刚走没多远,又是两条人影从路旁飞起,飞一般地扑向了李剑寒。
李剑寒抖手一剑,又是两个倒了下去。
这时候忽听一声期笑传了过来:“你连伤我四高手,还想走么。”
李剑寒闻声一怔,抬眼向道旁树林内望去,惊声叫道:“阴小卿……”
“不错,你听对了,是我。”
人影一闪,眼前现出一人,不是那阴小卿是谁。
李剑寒诧声说道:“阴小卿,你没有……”
阴小卿道:“我还活着,你的命大,我的命也不小……”
李剑寒脸色陡然一变,道:“原来老和尚他欺我……”
阴小卿笑道:“你明白了,是么,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我师爷一番好意,让我来个诈死,然后往长白深处一躲就永不会再有事了,可是我不愿意这么做,我更不愿意这么白白的便宜你,我非把你埋在长白不可!”
李剑寒道:“老和尚人呢了”
阴小卿道:“他老人家与我爹先走了,要我随后赶去,可是我要眼看着你倒下去才走,你怀里抱的是……怎么她睡着了……”
李剑寒身形倏颤,道;“阴小卿,她自绝了,你满意了么。”
“自绝了。”阴小卿笑道:“真是啊,年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是一样,人这么美,又这么年轻,多可惜啊。真的,李剑寒,你就不知道她那身肌肤有多嫩……”
李剑寒颤声说道:“阴小卿,你说完了么!”
阴小卿道:“那要看怎么样说了,你要不想听就没有了,你要是想听,那就还多得很……”
李剑寒道:“我不想听了,让我看看你。”
阴小卿道:“我就站在你眼前,看吧。”
“不,”李剑寒摇头说道:“我要看看你的心!”
阴小卿“哈”地一笑说道:“李剑寒,谁看谁的心还很难说呢……”
李剑寒道:“你试试看。”抖手一剑刺过去。
阴小卿忙飘身后退道:“李剑寒,我可是手无寸铁…….”
李剑寒道;“现在我不管那么多了。”闪身欺了过去,抖手又是一剑。阴小卿转身腾射,一掠十几丈地落在一块石壁之下,李剑寒没犹豫,腾身欺了过去,抖起长剑,凌空下垂,只听阴小卿大叫一声:“放。”
他腾身又起,直往山上掠去。
李剑寒跟着掠到石壁前,轰然一声,整块石壁突然由下爆裂,石破天惊,风雪交迫,积雪碎石满天飞扬激射。
李剑寒未料有此,闪避不及,他只怕伤了怀里的石玉屏,匆忙间连忙旋身下落,一片劲石震力袭上后背,震得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随即翻了出去,直滚出了几丈,倒在雪地上,那柄剑也脱手飞出了老远,石玉屏的尸身掉在他身旁,胸前刀柄外露,那件狐袭掉在几尺以外.他躺在那儿没动,而且闭起了眼.转眼间,一切归于静止.人影横空,阴小卿掠了下来,但是他停在十丈以外,两眼望着李剑寒,突然探手拿起了李剑寒那柄长剑,振腕一抖,长剑脱手射出,直取李剑寒的心脏。
敢情他还不放心,想补一剑试试看。
他取的是李剑寒心脏要害,不躲非死不可,要吓就无法赚得他走近,没奈何,李剑寒容得长剑射近突然翻身腾起让过剑身,捞住剑柄,又一提气,连人带剑向着十丈外的阴小卿扑了过去。
阴小卿陡然一惊道:“我就怕你有诈,你果然命大。”
李剑寒人还没到,只手射出长剑,直取阴小卿心窝。
阴小卿又是一惊,慌忙闪身躲避,他只顾躲剑,却忽略了紧跟在剑后的李剑寒,李剑寒如飞而至左手虚空击出一掌,袭向阴小卿右肩。阴小卿不敢硬接,慌忙往左横跨一步,然而,李剑寒右掌跟着袭到,猛然往前一递,只听“卟”地一声,紧接着阴小卿一声大叫,身子往后一仰,接着腰又一软,脸上变了色,身子直抖,睁着一双眼惊骇地望着李剑寒,嘴直张,只说不出话来。
李剑寒叫一声:“阴小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手往后一收,一股血箭喷了出来,雪地上鲜红一道射出老远,阴小卿一跤倒了地,正心窝处一个大血洞,李剑寒那双右手,血淋淋的,鲜血一滴满地还在往下滴。
旋即,他手一松,热腾腾鲜血淋清一物掉在了地上,他也像脱了力,身子一晃,踉跄倒退了几步跟着又吐了一口血,显然那一震之力又伤了他的内腑,真要说起来,只伤了他的内腑这已是天大的侥幸。
他好不容易站稳了,缓缓转过身,走向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了一声凄绝悲惨嘶呼:“小卿……”
李剑寒身子一抖,但他没回身,也没停步,反而强忍痛楚,加快了步伐走向了石玉屏。
到了石玉屏身边,他先拾起那件狐裘盖在石玉屏身上,然后抱起了石玉屏。
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而带着颤抖的话声:“李剑寒,你还想走么?”李剑寒这才缓缓转过了身。
阴太常站在阴小卿尸身边,脸色煞白,两眼赤红,神态好不怕人,他手里提着的李剑寒那柄长剑。
如今,轮到李剑寒手无寸铁了。
本来阴太常的身手就跟他不相上下,如今阴太常有长剑在手,李剑寒却手无寸铁,而且还带着内伤处境之险,情势之劣,不想可知,李剑寒他不会不明白。
李剑寒看了阴太常一眼,淡然问道:“阴太常,是你。”
阴太常道:“不错,是我。”
李剑寒道:“太痴和尚呢?”
阴太常道:“走了。”
李剑寒道:“他不该欺我,阴小卿他更不该留下来……”
阴太常道:“他不听我的话,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
李剑寒道;“我该怎么样,你看见了么,我抱的是谁。”
阴太常道:“十个石玉屏也难抵我儿子一个……”
李剑寒道,“那是你的看法。”
阴太常道:“你不是他的爹。”
李剑寒道:“阴小卿有今日这等下场,你这为人父者……”阴太常道:“李剑寒现在说这些嫌太迟了。”
李剑寒道,“你可知道,我不杀他他便杀我。”
阴太常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死在别人手里,而且死得这么惨。”
李剑寒道:“那你我就不必再多说了。”
阴太常微一点头道:“说得是,李剑寒,把石玉屏放下来,不是她我的儿子还死不了,我虽然恨她可是她已经死了,我不愿意再伤她。”
李剑寒道:“你伤不了她的。”
阴太常道:“李剑寒,我给你个机会……”
李剑寒道:“我抱着她照样能拚你。”
阴太常道:“那么,亮你的兵刃!”
李剑寒道:“我的兵刃在你手里。”
阴太常一怔,倏然而笑,笑得怕人:“那好,我不跟你客气了,我要你死在你自己的剑下。”
身形腾起,天马行空一般扑了过来,虽然距离十丈,他一跃而至,快捷如电,人在半途发招,带着威猛剑气当头罩了下来。
李剑寒苦在手无寸铁,怀里更抱着个石玉屏,他不敢硬接,连忙闪身躲了开去,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他一怔收势,赤红目光像两把利刃,一扫李剑寒道;“你受伤了么?”
李剑寒道:“你看像么。”
阴太常道:“你嘴上那来的血。”
他又看了李剑寒嘴上的血痕一眼。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说出来怕你更悲痛,更震怒……”
阴太常倏然狞笑道;“你别想骗我,定然是刚才那爆裂的山壁震伤了你……”李剑寒道:“你要认为是就是吧。”
阴太常狞笑说道:“李剑寒,你是死定了,怕你难逃出十招……”身随话动,猛跨一步,抖手就是一剑。
李剑寒忙闪闪,但稍迟了一步“卟”地一声,左腕上中了一剑,衣破肉绽,血立即流了出来。这只左手抱着石玉屏,本就吃力,如今再中一剑,使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轻地哼了一声。
阴太常双目大放异来,笑意更浓,跨步欺上,刷,刷,刷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凌厉异常,逼得李剑寒左闪右突,退了老远,脚下也越见踉跄。
阴太常笑道:“加上先前一招,共是四招,李剑寒,我有句说不知你愿不愿听。”
李剑寒带着微笑问道:“什么话。”
阴太常道:“跪下来求我,我剑下留情,赏你个全尸。”
李剑寒双眉一扬,道:“阴太常,你看我是那种人么。”
阴太常道:“时候不同了,大丈夫能曲能伸,横竖你都是死,难道你愿意落个乱剑分尸……”
李剑寒道:“你未必杀得了我。”
阴太常摇头说道:“看来你永远不知道认命。也罢,你就再试试吧。”
振腕抖剑,一连又是快捷凌厉的三剑。
李剑寒闪过了前两剑,却被那第三剑又在吃力而闪躲不够灵活的左臂上划了一下,衣开肉绽,又是一个口于一处伤,血流了半只袖子,连石玉屏身上都有。
阴太常停手笑道:“李剑寒,怎么样。”
李剑寒咬牙强忍外伤的痛楚,淡然问道:“什么怎么样。”
阴太常笑道:“认不认命,服不服。”
李剑寒吸了一口气道:“阴太常,还没有到时候。”
阴太常道:“什么时候是你认命的时候。”
李剑寒道:“当你剑刺中我要害,我倒下去要断气之前,那才是我认命的时候。”
阴太常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还有三招,看你能不能逃过十招去。”抖手又是两剑。
李剑寒慌忙闪身躲避,两剑是都躲过了,可是他脚下踉跄过甚,雪地上又不好走,在躲过两剑之后身子猛然一晃,砰然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阴太常仰天一阵狂笑道:“你还像李剑寒么。”
李剑寒两手护着石玉屏的尸体,两眼凝注着傲立身前的阴太常,没有说话,也没有一点恐慌之色。
阴太常接着又是一句:“李剑寒,认命不。”
李剑寒道:“还没到时候……”
阴太常陡然一声厉喝:“到了,这就是。”一扬长剑,猛然扎了下去。
眼看着李剑寒就要丧生在阴太常这一剑之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李剑寒突然一扬手。
阴太常大叫一声弯下了腰,垂下了剑。
旋即,他直起了腰,心口上露个刀柄,他两眼睁得大大地:“李剑寒,你奸滑,我没想到……”身子往前一栽,一下子爬在了雪地上。
李剑寒脸上掠过一片异样神情,缓缓地爬了起来,吃力地抱起地上的石玉屏,喃喃地说了一句:“玉屏,原谅我,我不得已……”
他没再看阴太常的尸体一眼,吃力迈步,摇晃着往山下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风雪中。
长白又归于寂静,地上虽然尸体横陈,血渍片片,相信那一阵阵不断的风雪,会很快地扫尽这些丑恶而可怜的一切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