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明争暗斗显心机
夏梦卿又向峰巅行去。
高处有不胜寒之感,越近峰巅,天风越强,空气也越见冷意。秋夜,本就一凉如水,这梵净山顶的气候,竟似乎更比山下晚了一个季节。
夏梦卿功力旷绝,寒暑不侵,一身修为几至松柏不凋,金刚不坏境界,昔年峨嵋护宝,对那古洞罡风他都能如沐春风,这些微寒冷,他当然更不会在乎。
才近山顶,怪事又生。
在那道左一块矗立如削的丈高山石上,突然绿光一闪,现出四个斗大字迹:“恭迎佳宾”。
碧光莹莹,迎风明灭,良久才消失于无形。
这是一种下五门人物擅用的磷火,没什么稀罕。
夏梦卿哂然一笑,脚步连停都未停。
下五门的玩意儿,在他宇内第一奇才眼中,那自然是微不足道,不值一笑,可是,眼前的情形不同。
夏梦卿越走越纳闷,剑眉也渐渐皱起,终于停步。
这种玩意儿,迎风即着,过一会儿,也迎风自化,根本没办法预置,必须要在当时打出。
那么,刚才这附近隐藏有人。
一般寻常高手,振腕抛物,最多只能打出廿丈远近,千毒门这些人,不能算寻常高手,姑且加到五十丈。
但是,夏梦卿始终在运功默察,他就未发现百丈内藏有人迹,磷火无奇,这打出磷火的手法可就稀罕了。
夏梦卿的功力毋甫置疑,万无一失,不会有错。
那么,百丈以内的确没人。
磷火字迹做何解释?
难道说那隐身五十丈内之人,功力高得连夏梦卿都无从发觉?这应该是桩绝不可能的事。
难不成那人能振腕抛物,打出百丈以外?
别说此物甚轻,纵然是块石头,夏梦卿自忖功力,他也办不到,五十丈距离,或可勉力为之。
这可真玄了。
饶他是奇才第一,短时间内却也难解其中其奥妙。
想不透干脆不想。
夏梦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行去。
这时,蓦地一声凄厉鬼哭起自远方,“呼”地掠过头顶,划空而过,拖着刺耳的长长尾音,消失在夜空中。
这声鬼哭由发出、掠过,至消失,不过刹那之间,好快。算算距离,由起至落,也足有百丈。
夏梦卿心头一震,不由驻足。
拍头观望,凭他那明察秋毫的目力,竟然毫无所见。
这更玄了。
当真是鬼物?抑或是此人功力已至绝迹地步。
夏梦卿先是剑眉深蹙,既惊且诧,继而恍然大悟,眉锋顿展,暗笑自己糊涂,也着实佩服雷惊龙心思巧妙。
他不但悟出了这回事,灵机触动,举二反三他也同时了解了那看来玄奥离奇,令人费解的磷火之谜。
昔日南荒七毒阴家兄弟,已被雷惊龙收服座下。
想起南荒七毒,这堪称古怪的两件事,便不值一文钱了。
七毒久居南荒,自然了若指掌。
南荒事,包括南荒的地理形势,风土人情……
苗族,有一种既可传递消息,又可扰人耳目的玩意。
这玩意儿,苗语做姑拉,姑拉者,鬼也。
也许是苗人看这玩意儿制作精巧,匠心独具,在他们眼中,神奇的不得了,所以取了个他们敬畏的名儿:“鬼”。
再不然,就是这东西打出后,所发出那真如凄厉鬼哭般声响,苗人无以命名,因声取名。
其实叫它姑拉,是最恰当不过。
这玩意儿真鬼,也真吓人。
姑拉,井非出自苗人,也不知传自哪位高明人物。
但传说,是前明黔宁王沐英,世镇云南时,感于该地山高涧深,瘴毒处处,传递不便,制以赠苗人。
至于可靠与否,那有待考证。
这东西,由竹子制成,长有半尺,内装机括,打出后,划空迎风,发出鸣鸣之声,难听若鬼哭。
姑拉能一飞百丈,却并非全靠人力,而是一半靠人,一半靠它本身,说起来,令人不得不佩服那首创制作人。
一流的内家高手,能以真力掷物近五十丈。
寻常一些的高手,就要打个对折。
面那不谙武技,未开化的野蛮苗人,充其量也只能将姑拉掷出个十丈,这已是很不错的了。
其实,这还是茹毛钦血,长年渔猎,日与兽争,窜高爬低长于臂力的苗人,如是平地汉人,就更不行了。
姑拉,它就能弥补人力之不足。
这也是当初制作人的用意所在。
它在被振腕掷出一段距离之后,而能靠本身巧夺天工的机括制作,凭藉空气,自动向前推进。
人力搏得远,它飞得也远。
反之,它就飞得近。
那就是说,姑拉的机括能力有一定限度,人力则无。
在腕力强的人手中,姑拉要比在腕力弱的人手中飞得远,这要看各人腕力的强弱来决定了。
也就是说,在千毒门那些武林高手手中,与在野蛮苗人手中,姑拉飞出的远近,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刚才那声鬼哭,便是姑拉,当然看不到夜空人影。
山石上磷火也是因为利用了姑拉。
在千毒门手中,姑拉足可被打出百丈以外,那么,夏梦卿他在百丈以内,搜察不出人迹,那便投什么稀奇了。
不稀奇,自然就不惊人,同时,也用不着诧异了。
不过,雷惊龙能想到利用姑拉,这心智已是常人难及。
错非是见多识广、胸罗渊博的夏梦卿,换了别人,还真会被他这种神鬼莫测的诡谲手法所震慑。
梵净山的绝顶,地方不大,一平如削,遍地砂石,树木只有由峰侧伸上来的几株老松。
在这绝顶砂石地的中央,果如霄惊龙所言,有一座小小古刹,看上去断壁危垣,残破不堪。
此时此地,给人的感觉,是无限的凄凉。
站在这绝顶之上,俯览山下,整个梵净山尽收眼底。
夏梦卿发现,梵净山远较他在山下所见为险峻。
整个山区,几乎全被古森林所遮盖,当然,偶尔他也可看到几处飞瀑悬崖,峭壁绝涧,幽谷深渊。
在峰西,夏梦卿看见一条黝黑、深邃、蜿蜒之物。
这条发黑、深邃的婉蜒之物,介于两片黑压压的古森林之间,长短足有里许,紧傍峰脚。
一经判断,夏梦卿立刻认定那就是鹰愁涧。
果然是极险恶、极隐密的地方。
要不是雷惊龙故示大方,没有人能想到罗刹三君会隐藏此处.就是遍翻宇内每一寸地皮,也难找到罗刹三君的踪迹。
也真亏莫、单、卫三魔能找到这么一块绝佳的藏身地。
现在,得来全不费功夫,正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警世语。
看了一会儿之后,夏梦卿才举步走向那座残破的古刹。
他背负着双手,神态既安详又从容,生似要进入这座危机四伏、阴森凄凉古刹的不是他。
才踏进那没有门的大门,一群蝙蝠惊飞扑出,拂落几点灰尘,转瞬消失在寒冷的夜空中。
古刹内,当然要比峰顶黝黑得多,几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不过,那难不倒夏梦卿。
更何况那塌了半边的屋顶,还大透天光。
入目一片不堪入目的景象。
神案上,泥塑木雕的岳神,早已不知去向,有的只是鸟翎蝠粪,尘土厚积。
由于屋顶塌了半边,屋粱斜斜地垂下一头,天风过处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在那正中神案前,缺了一条腿的腐朽供桌上,果然置放着让夏梦卿饮以取暖的美酒。
不过那不是壶,而是一只葫芦。
葫芦下面还压了一张素笺,黑桌子、红葫芦、雪白的素笺,异常醒目显眼,一眼便可望见。
夏梦卿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没拿葫芦,抽起素笺。
雪白的素笺上,仍是那熟悉的龙飞风舞狂草。
“阁下,此处虫蚁之类颇多,恕我不能预备下酒之物,否则,阁下未至,彼等巳大快朵颐,岂非大不敬。
古刹内,别无长物,我也只能为阁下准备柔软干草一堆,以便阁下调息休整。
但,此刹年久未修,芨芨可危,阁下如不放心,尽可移铺刹外.也可免葬身瓦砾,令我扼腕。
虽水酒,性甚烈,浅酌豪仗,请度量行之,莫贪饮误事,一醉不醒,约期至,缺了对手,令我乏味。
约期前一刻,我当来拜请,后时再谋把臂可也。
知名不具”
屋危、酒烈……尽多戏谑之词。
夏梦卿剑眉微挑,丢了素笺顺手拿起葫芦,突然扬声笑道:“阴煌,做事要懂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告诉你那主子去,就说夏梦卿一谢美酒,再谢干草,刹内过夜,点滴不剩。”
话落,古刹外有人阴阴接口应声:“好耳目,说明一点,老夫非有意窥伺,乃奉命看守葫芦,如今任务已了,自当回去履命。”
话锋微顿,话声突转狠毒,又道:“记住,明日无论你胜负如何,老夫兄弟都将讨还昔年两次坏我大事之债,你要打点了……”
夏梦卿头也未回,朗笑接道:“匹夫,跟了雷惊龙,你兄弟胆子比昔年大多了,真是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我随时奉陪。”
刹外,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即寂然。
夏梦卿淡然再笑,提着葫芦向暗隅那堆干草行去。
到了草堆前,他未忙坐下,先看了片刻,然后才坐了下去,不,不是坐而是躺了下去。
一如雷惊龙笺上之言,身下干草很柔软。
宇内,从未有人听说过夏梦卿善饮,但他却有千杯不醉之量,无他,至高功力使然而已。
他知道这葫芦中酒无毒,其实,即或毒能穿肠,又岂能奈何这位玉箫神剑闪电手?
豪兴勃勃地带着笑,拔开了葫芦塞。
夜已尽,天微明。夏梦卿负手面东站立绝峰之上。
在这时候,他犹不肯放弃那日出奇景,雅兴、潇洒。
天风振衣;拂面生寒,夏梦卿儒衫飘飘,似欲乘风飞去,人似玉树,临风而立,益显超拔不群。
寅时甫届,峰腰人影如电,疾射而上,雷惊龙果然如言到来,他,仍是那袭黑袍、蒙面。
夏梦卿毫无敌意,含笑相迎。
雷惊龙在一丈外停下,却目射森寒光芒,一闪敛去:“昨夜睡得可好?”
夏梦卿点点头,没答话。
雷惊龙道:“委屈了。”
夏梦卿笑道:“好说。此时此地古刹近天,软草身下,听天籁,弄行云,意境胜似画栋雕粱,锦榻绣帐,人生能得几回?更何况还有阁下所赠美酒相伴?我颇不寂寞,更未感委屈。”
雷惊龙唇边微一牵动,道:“雅人,豪兴。”
夏梦卿淡淡笑道:“都谈不上,我只是过腻了你争我夺的血腥江湖生涯。”
他弦外有音,雷惊龙并不糊涂,道:“世上有些事,一经沾上便永远也甩它不掉。”
夏梦卿立刻对了一句:“岂止是事?有些人也复如是。”
雷惊龙阴鸷目光一闪,道:“不错,可是别忘了人是因事。”
夏梦卿摇头笑道:“那不然,对事情,各人的看法不同;有人把好事看成坏事,也有人把坏事看成好事。”
雷惊龙冷冷说道:“见仁见智,这勉强不得。”
夏梦卿道:“也许你对,我总认为世上该有公理,公理自在人心。”
雷惊龙笑了,笑得有点狰狞。
“胜者王侯败者寇,什么是公理?”
夏梦卿点不透他。
他也表示不到黄河心不死。
夏梦卿情知他和雷惊龙之间的所谓仇恨,绝非口舌所能化解,不到有一个躺下,也绝无休止,淡淡一笑,不再做无谓之争。
雷惊龙也是明白人,他改了话题,道:“酒,喝完了?”
夏梦卿道:“就是榨了葫芦也难再榨出一滴。”
雷惊龙目光深注,道:“相识多年,我还不知阁下具如此海量。”
夏梦卿笑道:“当不起海量,倒能千杯不醉,再有十葫芦我照样面不改色,以往不为人知,那是我不敢太露锋芒。”
雷惊龙道:“恐怕那只是在一个酒字之上。”
夏梦卿道:“在任何方面我都如此,何止一个酒字?不过……各人的看法不同,正如你所说,见仁见智,勉强不得。”
雷惊龙沉默了片刻,然后突然说道:“阁下知道那是什么酒?”
夏梦卿毫不思索,道:“花雕。”
雷惊龙扬眉微笑,道:“我又多了解一分,原来阁下是酒中老手大行家……”
笑容一敛,阴阴接道:“醇么?”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太醇,阁下掺了东西。”
雷惊龙面纱后脸色一变,道:“阁下知道我掺了什么?”
夏梦卿道:“不算毒,但出不了西门豹的毒经。”
雷惊龙面纱后神色又是一变,笑道:“好厉害,毒经所载均毒,既然不是毒,阁下怎知它也是载于毒经?”
夏梦卿淡淡说道:“我没见过毒经,我却知道那最后一篇所载非毒。”
雷惊龙目光难掩心中惊骇,道:“那么,你知道我酒中掺放的是何物了?”
夏梦卿坦然说道:“我说不出名称,但知道那东西的作用。”
雷惊龙笑得阴险,扬眉说道:“是么,此物载之毒经,除西门豹与我之外,放眼天下……”
“那是你太过相信西门豹与你自己。”夏梦卿微笑说道:“夏梦卿还不至于孤陋寡闻到那种地步。”
“是么?”雷惊龙目光阴暗不定,笑道:“你何妨说说看。”
夏梦卿情知他正信疑参半,心惊肉跳,笑道:“何必要我多说,你拭目以待不更好么?”
雷惊龙凝注着夏梦卿,没答话,似欲看透他的肺腑。
夏梦卿一笑又道:“我可以告诉你;枯木禅功所向无敌,无物可敌,西门豹那本毒经对别人,称得上秘学,却瞒不了我。”
雷惊龙忽地笑道:“看来我又失算了,那样东西对你失了效。我怎么处处弄巧成拙,落你下风?难道我此生注定打不倒你?”
“那是阁下夸奖。”夏梦卿淡淡笑道:“我把阁下列为生平唯一劲敌。”
“雷惊龙何其荣幸。”雷惊龙桀桀大笑,说道:“可惜我不敢往自己脸上抹粉……”笑声敛住,接道:“阁下,天色不早,卯时将届,咱们可以谈正事儿了,今天,你我约法三章,绝口不谈昔年事,暂时撒开一切恩怨,如何?”
夏梦卿笑道:“阁下不必问我,事实逼我不得不时时提防暗算。”
显然,夏梦卿是指他那酒中手脚。
雷惊龙面纱后丑脸上一红,只有装作没听见,道:“这只是今天,错过今天……”
夏梦卿飞快接道:“错过今天,夏梦卿随时恭候。”
“好!”雷惊龙双目寒芒连闪,猛一点头,道:“你我一言为定。”
一指峰下那两旁崖顶古木连片的鹰愁涧,又道:“卯时一到,你我分由两端进入鹰愁涧,立即展开逐鹿,各凭奉领夺取钗、佛二宝,咱们各干各的,不得有任何妨碍他人的行动……”
“这一点我很乐于从命。”
夏梦卿点头笑道:“不过,我要请问一句,罗刹三君当真藏身此涧?”
雷惊龙冷冷说道:“夏梦卿……”
夏梦卿一挥手,截口说道:“你误会了,我若信不过你,我就不来了。”
雷惊龙道:“阁下这话令我难懂。”
夏梦卿淡笑说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鹰愁涧长短足有里许,而且罗刹三君的藏处必定隐密,找他们,那很不容易。
你阁下率众来此多日,我不认为你不会不预先费一番工夫看好地方,这样一来,对我这后来地疏之人.岂非太不公平?”
这话不错,面对高明,雷惊龙取巧不得,只有点头,干笑说道:“阁下确乎高明,好吧!听着,鹰愁涧靠西峭壁之上,有三个人高洞口,罗刹三君就在那居中……”
“够了!”夏梦卿道:”我再请教,我由南端还是山北端入涧”
雷惊龙道:“南端。”
夏梦卿微微点头,说道:“峭壁上的洞口靠近哪一端?”
雷惊龙神情一震,随即大窘,可是,不由他不说,强笑说道:“阁下果然心细如发,我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洞口靠近北端,你若怕我捷足先登,咱们可以换换……”
“雷惊龙,别激我。”夏梦卿轻笑说道:“无须换.你走北端,我仍走南端。”
顿了顿话锋,星目暴射寒芒,龊注雷惊龙,又道:“最后请问一句,希望你如实答我,莫要自误……”
饶他雷惊龙如何桀骛凶残,被夏梦卿那冷电般慑人目光,看得也禁不住心中一懔,道:“你说吧!”
夏梦卿紧盯住他不放,道:“逐鹿二宝是单单你我两个,还是另有他人?”。
雷惊龙突然大笑说道:“宇内第一的玉箫神剑闪电手怎地也做如此间话,岂非有点过于谨慎……”
他讽刺夏梦卿胆小,夏梦卿听若无闻,冷然说道:“雷惊龙,这不是玩笑的时候,答我问话。”
雷惊龙笑声倏住,也冷冷说道:“阁下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连鹿钗、佛二宝的,当然只有你我两个,难不成……”
夏梦卿一笑接道:“我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我这人做事向来讲究光明磊落,只要你事先说明,就是你动员千毒门所有,夏梦卿也毫不犹豫欣然接受;现在你既然说千毒门只你一人参与逐鹿,那最好不过.稍时我只要发现再有第三者介入,莫怪夏梦卿下手绝情。”
雷惊龙身形微震,久久方冷笑说道:“何止是你,连我也不容有他人介入,等会儿你只要发现有第三者意图夺宝,请只管下手就是。”
夏梦卿面泛微笑,点头说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就不怕落不是了。如今卯时已至,约期来临,我等阁下颁开始之令。”
雷惊龙微一摇头,道:“慢一点,你我约法三章事项还有一桩。”
夏梦卿呆了一呆,笑道:“请说。”
雷惊龙目闪狡黠光芒,一笑说道:“那就是,无论钗、佛二宝今日为你我何人所得,另一方只有自认枝不如人,三日之内不得向得彩人下手……
“我明白了。”夏梦卿微笑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得了钗、佛二宝,我便得自认倒楣,三日之内,不能向你下手,可是?”
雷惊龙坦率承认,点头说道:“不错,我正是此意。”
夏梦卿剑眉傲扬,淡淡说道:“好吧!我绝对遵守约章……你就那么有把握吗?”
雷惊龙说得好。
“我要是没有自信,我大可不必自找落败地通知你,这约章约束的是彼此双方,井非单单针对你夏梦卿一人。其实,你只要答应遵守约章就行,有没有把握,那是我的事,你无须过问。”
“说得是。”夏梦卿笑道:“在我面前,你最好少卖弄心智,什么叫做约束的是彼此双方?我却以为你这条约法是单单针对我夏梦卿……”
雷惊龙沉声说道:“阁下,说话可要……”
“你不承认么?”夏梦卿朗笑截口说道:“宝为我得,我不在乎你下手枪夺;宝落你手,你却害怕我出手夺回,因为你自忖功力,保它不住。这么看来,约法岂非单单针对我夏梦卿么?”
一言道破狡计,雷惊龙面纱后丑脸大红,双目中阴鸷光芒一阵闪烁,凝注夏梦卿,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若认为有欠公允,这条可以取消……”
夏梦卿想纵声大笑,但又怕惊动鹰愁涧中的罗刹三君,终于忍住,星目寒芒如两把利刃,逼视着雷惊龙,道:“雷惊龙,我这个人最怕激,不必取消,我遵守约法,容你三天。只要宝落……”
你手,那是你功力、心智两称高明,三天之内,我绝不向你下手。不过,你要小心,三天之后,我随时会卫道夺宝,不怕你挟宝逃往天涯海角,夏梦卿也要找到你。”
雷惊龙虽暗睹大喜,但禁不住寒懔。阴阴笑道:“世事瞬间万变,何况三天,也许过了三天,你今生就休想再找到我,你不妨考虑一下,现在还来得及……”
夏梦卿挑眉微笑接口,道:“夏梦卿向来言出如山,绝无反悔,不过……雷惊龙,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以正当手段取胜,否则别怪我言而无信,说不定当时我就会夺回二宝。”
一句话说得雷惊龙遍体生寒,仰面怪笑一声,说道:“好!
你我二人就此一言为定,请。”
“请”字一落,闪身掠下绝峰,如电而逝。
他快,夏梦卿也不慢,猛展天龙身法飞掠而下。
夏梦卿一下绝峰,便直扑鹰愁涧南端入口。
鹰愁澜果然涧如其名,连那善飞之鹰也要发愁。
涧深百寻,波涛汹涌,激流澎湃,势若万马奔腾,声似雷鸣阵阵,惊险骇人,震耳欲聋。
涧中,水气氤氲,沾衣欲湿,雾气迷蒙,茫茫一片,令人难以窥远,纵有上好目力,最多也只能看出十丈。
两旁峭壁奇陡如削,布满了水渍,也长满了色呈褐紫的多年青苔,滑不留手,难以着足,别说是人,即是善攀猿猱也将望崖兴叹,欲渡不能。
峭壁上,偶尔有一两处凸出石块,可是那也摸不得,显然的其利如刃,触之皮开肉绽血流。
两旁峭壁,是绝无可资攀援之处,再看涧底。
湍急若箭的激流之中,相隔数丈地偶尔有几块砥柱中流,露出水面的石头,那也是离水寸许,若隐若现。
这很不容易认准它的所在,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一个认脚不准,那后果可就不堪想象了。
即或是能认准所在,能落了脚,石头既滑又利,能否站得稳,能否保住不伤脚,那又是一个问题。
除非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得冒丧生之险。
这样看来,任何陆地生物,只要坠入这鹰愁涧中,要想再活着出去,那实在是痴人说梦。
罗刹三君不但找到这样一个绝佳藏身所在,而且能安安稳稳的进入其中,足证这三人是很不简单。
鹰愁涧的北端入口不知如何,它的南端入口却是怪石林立,奇形怪状的荆棘植物遍布。
险势天生,令人有寸步难行,欲入无计之感。
这难不倒夏梦卿,他毫不犹豫,提气掠上怪石,但当他微一打量涧中景象之后,不由他不立即皱起剑眉。
凭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个廿余丈,再过去,便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
而且,他刚一掠上怪石,尚未站稳,一股挟带着无数细小水珠的强劲阴森洞风,便迎面飞卷而至。
所幸他功力高绝,应变神速,忙用大静神功,身形倏如不倒金刚;饶是如此,也连晃了几晃,好险。
两旁峭壁之上既无可资攀援之处,那只有借重那些微微露出水面的石头了,这,他有自信。
虽说有自信,也不敢过于大意,看准了十余丈外一块石头,飞身掠了过去,滴水未惊。
立身这一块之上,再找目力所及内的下一块。
就这么一连地起落疾掠,没出多久,果然看见前面廿余丈左右,右边那峭壁上,离涧底五六十丈高低之处,有三个成品字形排列的人高洞穴。
雷惊龙没骗他。
当下看准了一块石头,身形飘起平飞掠了过去。
足未沾实,水雾中人影闪动,雷惊龙已然相距丈余地站在另一块石头上,神情颇为狼狈。
和夏梦卿一样,衣衫微湿,但那是由于水雾氰氲谁也免不了,而他那两只小腿齐膝以下完全湿透,夏梦卿不过仅湿鞋底,这表示在功力上,他究竟逊人多多,难望这位玉萧神剑闪电手项背。
夏梦卿先看见他,适时,他也望见了夏梦卿。
他没有想到,在他占了大半段便宜的情形下,夏梦卿仍能和他同时赶到,微微一愣,目中飞闪诡异之色,笑道:“阁下好快!”
他没有提聚真力,水声如雷中,话声显得很低微,而且含混不清,夏梦卿却听得很清楚,淡淡一笑,道:“好说。仍落后阁下半步。”
雷惊龙一摆手,道:“洞口已到,阁下还等什么?”
夏梦卿道:“我在等你先上。”
雷惊龙又复一怔,道;“怎么?”
夏梦卿道:“阁下早到我半步,理应阁下先上。”
“阁下!”雷惊龙嘿嘿笑道:“半步之差便足决定胜负……”
夏梦卿微笑接道:“只要光明磊落,输又何妨?况且也未必定会输。”
雷惊龙道:“你我当初并未规定什么先到者先上,你如能由百丈外冲天拔起,掠上洞口,那是你功力超人,所以,你大可不必……”
“谢谢你的提醒。”夏梦卿道:“涧中水雾弥漫,我没有那么好的眼力,我赢要赢的正当,输要输的光采,阁下无须再多说,请吧!”
雷惊龙双目异采大盛,凝注夏梦卿良久,突然一叹说道:“这种心胸、气度,令我自叹不如。”
身形拔起冲天直上,廿余丈处,袍袖双挥,两腿微弹,疾如鹰隼,一闪投入正中那洞穴之中。
这等高绝身法,看得夏梦卿也不禁点头。
宝沦魔手,丢人事小,浩劫事大。他不敢怠慢,身化长虹,破雾冲起,四十丈处,式换神龙摆尾,疾射入洞。
在他以为,雷惊龙既然占先半步,绝不肯放过这难再良机,为谋捷足先登,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岂知大大地出了他意料之外。
洞内深邃、黝黑难见底,不知深有几许,雷惊龙他竟然站在那距洞口五尺处未走。
这回该夏梦卿愣住了,讶然望了他一眼,道:“阁下这是为何?”
雷惊龙吃吃笑道:“我巳占一次便宜,怎可有一面再?倘若便宜都让我占尽了,还谈什么公平角逐?正如阁下之言,胜也不光彩。”
夏梦卿悚然动容,大感心折,由衷地报以一笑。
“还有,阁下。”雷惊龙阴笑又道:“这洞口的情势,你应该很清楚,假如我临时生个坏心,来个一夫当关,在你阁下飞近洞口之际,突然发难,凌空下击,请问后果如何?”
一句话听得夏梦卿机伶猛颤,不由色变。
这主意好,这话问得更好!身在半空,四周毫无抓处,雷惊龙虽伤不了他,可是他也上不了洞口,非坠回涧底不可;跌不死,但何处再找落足处?容易么,一旦身陷漩涡处处,赛逾奔马的激流,后果不想可知。
望了望静等答复的雷惊龙,扬眉笑道:“很简单,宝入你手,恩恩怨怨一时俱了。可惜!”
“你很明白。”雷惊龙道:“良机不再,错过此次,上哪儿去找?我很懊悔!”
夏梦卿淡淡说道:“你没有懊悔,因为你不会这么做。”
突然之间,雷惊龙变得很激动,目射凶芒,厉声说道:“为什么?夺爱、羞辱、毁容,你给予我的这种痛苦难道还不够使我恨你入骨,杀你泄愤?”
夏梦卿很平静,道:“假如你这么说,有一样已够,何况种种?不过……我很了解你,平心而论,你雷惊龙还不失是个英雄人物,你虽恨我入骨,急欲杀我泄愤,但你不会乘人之危,在这时候下手。再说,绝顶上之言犹在耳边,你当也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雷惊龙目中凶芒倏敛,一袭黑袍无风自动,近乎自言自语喃喃说道:“看来我当世唯一的仇敌才是我真正知心人,雷惊龙虽败何憾……”忽地一笑接道:“夏梦卿,知心归知心,仇恨归仇恨,我这个人生性桀鹫凶残,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一过,我便没有这般好心肠,你我仍是水火,彼此依旧仇蝉,我随时都会想办法打倒你。”
夏梦卿淡笑说道:“那是明天以后的事,现在何必谈它。”
“说得是。”雷惊龙笑道:“你让我半步,我候你一次,如今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此洞足可容二人同行,你我并肩而进,如何?”
也许他出自真意,夏梦卿欣然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并肩向洞内行去。俨然一对知友,哪里像是仇敌。
洞,越向内越黑,黑暗得伸手难见五指;雷惊龙是一流高手,夏梦卿更称绝世,在他们眼中,那和在白日里行走没什么两样。
洞势井非笔直,极尽婉蜒曲折,且忽高忽低,一会儿盘旋上升,一会儿又盘旋下降。
两个人一路默默,谁也未再开口。约半盏热茶工夫之后,眼前突亮,那是洞顶缝隙中的几线天光,同时,路分为二。雷惊龙停下脚步,夏梦卿也没有再走。
互相对望一眼,夏梦卿道:“难不成阁下也不知该走哪条?”
雷惊龙摇头笑道:“不愿瞒你,路径我很熟。”
夏梦卿道:“在我意料之中,你来过了?”
雷惊龙毅然点头,道:“当然,要不我怎熟路径,不过我未打草惊蛇。”
夏梦卿剑眉微扬,道:“那你何必通知我,自己垂手得之不挺好么?”
雷惊龙嘿嘿笑道:“我要看看是你行,还是我行。”
夏梦卿也笑了,笑的淡然,道:“以此本可能得的重宝为睹注,岂非大不智?”
“诚然。’雷惊龙道;“但设若能打倒宇内第一奇才,那便更值得了,又何乐而不为?”
夏梦卿剑眉又挑,道:“你那么有把握么?”
“阁下。”雷惊龙答得针锋相对,道:“又怎见得你必赢?”
夏梦卿哑然失笑,旋即又道:“那你还犹豫什么?”
雷惊龙道:“不是犹豫,是你我要碰碰运气。”
夏梦卿遭:“怎么?”
雷惊龙一指面前,解释道:“这两条路都通罗刹三君隐藏处,途殊而归同,唯一的不同是一条曲绕太远,一条直贯捷径……”
话声至此,夏梦卿一笑截口,道:“我明白,碰运气之意,是你我各选其一。”
“不错。”雷惊龙笑道:“我的意思就是如此。我熟路径当然知道哪一条是捷径,而阁下你乃初临,固必茫然,为示公平,你先选。”
对雷惊龙这位盖代枭雄,夏梦卿是越来越喜欢了,竟然生出相惜之感,略一迟疑,含笑点头:“夏梦卿生平从不占人小便宜,这是首次,好在这选择全靠运气,很公平,否则我宁可舍弃捷径……”
目光一注面荫岔路,接道:“阁下,我就选右边这条。”
雷惊龙双目异采一闪,点头不语。
夏梦卿收回目光,道:“既已选定,当无更改,阁下可否……”
“阁下。”雷惊龙怪笑说道:“长短如何稍时自知,现在如加说破,岂非令人兴趣索然?阁下雅人,当必能做小忍。”
“好话。”夏梦肄豪兴横飞,笑道:“真正的雅人,应该是阁下,请吧!”
他这里潇洒摆手,雷惊龙那里却微一摇头:“且慢,我还有话。”
夏梦卿收回手,道:“那么请说。”
雷惊龙道:“我自视很高,你更不平凡!我以为你我都不会太在乎胜负输赢,都必有同一希望,那就是,赢要赢的光彩,输要输的心服,对么?”
夏梦卿一时猜不透他为何突有此一问,但事实如此不得不点头,再说,夏梦卿他一生行事,也向来如此,遂道:“英雄之见略同,我由来认为这样。”
雷惊龙道:“好,那么请记住,稍时不管是你先到也好,我先到也好,谁都不必再等谁,先下手者为强,懂么?阁下。”
夏梦卿笑道:“阁下,行。”
雷惊龙哈哈一笑,飘身隐入左边洞中。他是心头雪亮,夏梦卿却不知自己选的这条路是长是短,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天龙身法疾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