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山绮梦
十几名武士,突然人手一卷绳索,在手中一抡,向场中心飞抛,索心悬有铁锤,所以飞射的速度十分惊人,飞锤着物即缠,这是任何武人都知道的浅显道理。
这批飞索武士,似经严格训练,手法十分利落,十几条飞索,交织成网,上下交叉层次分明,决不纠缠碰击。
吴维道转念间,飞索已经临头。他手中反扭着少帮主朱文华,行动受阻,而且时机决不容有犹豫的余地。
他本能的一挥“公孙铁剑”,“噗!噗!……”索头铁锤纷纷落地。
朱文华颈间威胁解除,猝然弯腰,以臀部猛撞吴维道小腹,有脚同时反踢下盘。吴维道回剑不及,顺势沉腕,以剑柄猛叩朱文华背心。
“哇!”的一声惨叫,朱文华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但在同时,吴维道的右膝盖处,也重重着了一记反踢,势沉力猛,几乎被蹋折,一阵剧痛,使他倒退了两步。
也就在同一时间,第二轮飞索,业已临身,应付无及,连同少帮主,双双被缠了个结实。
吴维道惊魂出窍,奋力一挣,怎奈那些绳索是特制的,十分柔韧,竟挣不断,“粉面郎君莫云”暴笑一声,弹身出手,快逾闪电,吴维道登时被点中了五处要穴,真气一闭,栽了下去。
少帮主朱文华被扶了起来。
吴维道被两名“双龙武土”挟注。
他做梦也想下到会如此被人制注。
少帮主朱文华抹去了口边血渍,理了理衣衫,上前踢了吴维道一脚,狂妄地哈哈大笑道:“不死书生,这回看本少帮上的了!”
吴维道心如火焚,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啪!啪!”
两记耳光,打得吴维道眼冒金花,口吐血沫。
吴维道目眦欲裂,周身血管几乎要爆炸。
朱文华阴阴一笑,道:“不死书生,想不到吧,言犹在耳,马上就要兑现,记住,我要亲手切下你的脑袋,并且用你自己的剑,哈哈哈哈!……”
笑声,如一柄柄利剑,穿透了吴维道的心房。
“粉面郎君莫云”挥手散了手下,然后向朱文华道:“少帮主,此人心须押解回总舵审讯。”
朱文华一个颔首道:“立刻起程!”
吴维道虽已失去了抵抗力,但心却十分清楚,他知道,这了被解回总舵,决无幸免,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当机立断。他本可轻易地取下朱文华的性命,然后全身而退,一念之仁,而毁了自己!
距阳武城三里,胜家坞,“金龙帮”总舵。
刑房!
吴维道重回到四年前惨酷的回忆中,为了那枚周小玉所赠的金钗,几乎丧命于此,现在,情形和四年前一样,他被缚在刑架上。
少帮主,师爷“鬼手秀才”,刑堂堂主朱非,“双龙武士”
统领“粉面郎君莫云”,外带两名“刑手”。
高踞首座的,是帮主朱自信。
受刑者的鲜血,染满了刑具、地面,一层又一层,日积月累,变成了紫云斑色,发出刺鼻的腥臭。
从一滩滩尚未凝固的血渍判断,在自己之前,已有不少人遭受同样的命运。
“哑穴”被解开,他能开口说话了。
这人间的“阎罗宝殿”,流了多少武士的血?毁了多少武士的生命?
“金龙帮主朱自信”狞视吴维道,久久,才开了口:“不死书生’如不想受皮肉之苦,好好回答问话。”
吴维道咬牙切齿地道:“问吧!”
“姓名?”
“不死书生!”
“问你姓名?”
“有号无名!”
“电?出身?”
“造化门!”
“你……是‘造化老人’的传人?”
“不错!”
“难怪!难怪!”
在场的全部面现惊容。
“造化老人仍在世间?”
“先师业已作古!”
“为何与本帮作对?”
“天道,武道,本门信条!”
“金龙帮主”沉吟了许久,突地圆睁双目,以震耳声调道:“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择……”
“哪两条?”
“头一条路,投效本帮,将给你不低于堂主的职份!”
“办不到!”
“哼!你再仔细想想?”
“用不着!”
“第二条路,十分干脆!”
“什么?”
“死!”
这“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前尘往事,齐涌心头,情仇恩怨,全现脑海,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从眼前晃过,父亲、母亲、小玉、野和尚……
这些,将要在刹那之间幻灭,一死,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助纣为虐吗?
背弃门训吗?
像父亲走上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的路吗?
不!
那样将生不如死。
心念之中,他厉声大叫道:“我走第二条路!”
这话出口,在场的又为之大大一震。
“金龙帮主”不由为之动容,这是一个真正武士的本色啊!
“不死书生,你具盖世身手,前途无量,人死可不能复生?”
“我知道!”
“然而你为什么不走第一条路?”
“大丈夫生而何为死何惜!”
“岂不辜负了‘不死书生’的外号?”
“与其腆面而生,不如留名而死!”
“哈哈哈哈,‘不死书生’,你不会留名的,你将像任何一个囚犯一样被处决,武士?哈哈哈哈!你将死得像一只狗!”
“住口,朱自信,你将来可能死得比狗还不如!”
“放肆!”
暴喝声中,朱文华左右开弓,打了吴维道两记耳光,血水顺口角流了下来。
“金龙帮主”重重一拍桌案,怒声道:“带下去!”
朱文华上前一步,道:“父亲,孩儿请命亲自司刑?”
“嗯!”
“金龙帮主”从案后的秘道隐去。
朱文华一挥手,道:“带到刑场!”
刑场,设在刑房之后的靠后堡的门外,四周围是丈许高的土墙。
吴维道被带进刑场,只见十八根行刑的木桩,已缚跪了七个人,其中一人竟赫然是当年想吞没“锦盒”的“双龙武士”
四大头目之一“的“黑枭程葵”。
每一个临刑者,都低垂着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吴维道被反缚上第八根木桩。
四周,散排了十六名武士,全披了一色的红布褂于,刑手抱持一柄鬼头刀,冷森森的刀光,使人透骨生寒。
“跪下去!”
吴维道脚弯被猛踢两脚,噗地跪了下去。
“有救了!”
他心里暗自欢叫了一声,“造化门”武功,最大的特色是内功心法必须跪着练,他在“禁宫”门外,练此心法时,曾跪了三十月。
于是,他不动声色,疾运本门心法,自解穴道……
这种机会,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少帮主在“鬼手秀才申叔和”与“粉面郎君莫云”陪同之下,进入刑场,“刑堂堂主”朱非大喝一声:“准备行刑!”
十六名红褂子刑手,立即涌向木桩,每桩两名,左右站立。
“刑堂”堂主朱非躬身朝朱文华道:“待决犯八名,请少帮主司刑!”
一名红号衣刑手,手捧托盘,用一块红布盖住,疾行数步,单膝一屈,托盘内排着一把三尺长的厚背砍刀,另一柄黑黝黝的宝剑,赫然是吴维道的“公孙铁剑”。
吴维道在这顷刻功大,已经撞开了三处被制穴道,尚余一穴未开。
朱文华抓起了亮晃晃的砍山刀,走向第一根木桩。场面充满了血腥气氛。
“哇!”
血泉进射,人头落地。
两名刑手立即解下尸体,与人头放在桩旁。
“哇!”
“哇!”
惨号声声相连,人头接二连三的落地,惨状令人不忍目睹,因为这并非拼斗搏杀,而是残酷的屠杀。
最后,到了第八根本桩,朱文华大叫一声:“换剑!”
捧木盘的上前接下刑刀,送上铁剑。
朱文华手执“公孙铁剑”,抖了一抖,狞笑了一声,道:“不死书生,轮到你了!”
吴维道此刻已穴道全开,真元充沛,功力全部恢复,闻声缓缓抬头,道:
“下手吧!”
“记得本少帮主说过,要用你的剑切下你的脑袋……”
“当然!”
“有什么遗言没有?”
“只有一句话!”
“什么?”
“金龙帮末日已到!”
“不死书生,你将要变成无头书生了,哈哈哈哈……”
“朱文华,你很得意?”
“有一点!”
“下手呀!”
“你急着投胎吗?你知道本少帮主如何处置你?”
吴维道冷酷他说:“杀头,还有什么?”
朱文华狞声道:“你对了一半!”
“另一半呢?”
“剥下你的面皮,制成面具,然后锦衫、锦囊、铁剑,‘不死书生’仍行走江湖,这是你的标志,不死,对吗?哈哈哈哈!”
“对的,:不死书生’将仍继续行走江湖!”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如你害怕,无妨闭上眼睛……”
“那不必!”
“你很有种!”
朱文华目中抖露出狞狠之色,手中铁剑一扬,朝吴维道颈项间挥去……
“呀!”
惊呼声中,吴维道反扭了朱文华的右手,“公孙铁剑”已回到手中,这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而且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猝然间,把所有在场的人全惊呆了。
朱文华面如死灰,张着口直喘气。
久久,“粉面郎君莫云”才大喝出声道:“不死书生,你敢动少帮主一毫一发,将死无葬身之地。”
吴维道用剑柄点了朱文华数处要穴,然后,铁剑横上了他的颈项,冷森森地道:“谁敢妄动,本人先宰了他!”
“粉面郎君”气得面色发青,握剑的手在发颤,栗声道:“不死书生,有话好商量。”
吴维道嗤之以鼻,道:“全是废话!”
“你准备怎么样?”
“备马,本人要赶过河!”
“可以,你先放人。……”
“这话只合与三岁小孩说。”
他握着朱文华,向刑场大门走去。
所有在场的武士,眼巴巳地望着,无法采取行动。
“粉面郎君”、“鬼手秀才”、朱非等三名有地位的高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出了刑场,一箭之地,便是不久前吴维道救“三才教,’密探王蓉蓉出铁牢的广场,吴维道毫不犹豫,径直朝街道方向走去,这里的情况,他是十分熟悉的!
“站住!”
暴喝声中,“金龙帮主”现身出来,截在头里。
吴维道止住脚步,冷冷地道:“如果要你儿子的命赶快备马,送本人渡河!”
“金龙帮主”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脸色一变再变,栗声道:“放了他,让你平安离此!”
“办不到!”
“不死书生,本座不受要挟……”
“不要儿子了?”
“必要时会的!”
奸雄作风,委实令人惊心。
吴维道哈哈一笑道:“帮主,既然连骨肉都可以牺牲,对敌人还能守信吗?”
“金龙帮主”身躯一震,厉声道:“住口,这不可同日而语,本座以帮主之尊,岂能食言!”
“有何保证?”
“本座的人格!”
“很好,区区也以人格担保,过河后放人,不伤他一毫一发!”
“要你现在放人!”
“这是办不到的!”
“你小子认为还能侥幸脱身吗?”
“这点区区颇有自信。”
针锋相对,“金龙帮主”眼中冒出了火花。
朱文华穴道受制,在吴维道挟制下形同木偶。
吴维道业已下了决心,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先杀朱文华,以免重蹈覆辙,这从他面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
师爷“鬼手秀才申叔和”一躬身,道:“禀帮主,为了少帮主的安全,放他一马罢?”
“金龙帮主”恨恨地一挥手,道:“你们处理!”
说完,转身自去。
“鬼手秀才”恭应丁一声,然后发令道:“备马!”
只片刻功夫,便有一匹雄骏的马牵至现场,吴维道一把挟起来文华,飞身上马,在近百高手虎视下,离开胜家坞,朝河边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河岸,后面“鬼手秀才”率数名武士、跟踪而至,下令用快船送吴维道渡黄河,抵南岸,吴维道依诺放了朱文华,然后往登封进发。
一路之上,他心急如焚,由于这一耽搁,无疑的已被“野和尚”赶在头里,师兄弟火并之下,父母定然凶多吉少,因为“野和尚”自随“野狐禅”之后,功力当然更进一层,父亲决非其敌。
如果大恨已成,怎么办?
第三天清晨。他赶到了嵩山脚下,在小店草草打尖之后,疾奔后峰。
进入山区,问题又来了,后峰范围不小,没个准地方,如何寻找呢?
他想,既是匿居,必然是在幽僻处阶,于是,他专拣幽谷而行。
看看日已正午,仍然一无所获,的确急煞人。
骨肉亲情,使他心中怨喜交集,他怨父亲的为人,却又喜骨肉劫后仍会重圆。
他大小已搜遍了七道山谷,眼前,来在一个看上去从无人迹的谷口,他不敢抱大多的希望,但他仍毫不气馁地奔入谷中。藤罗纠缠,林木蔽日遮天,虽正当午,谷中仍一片阴森。
他拔身上了树梢,踏叶而行。
奔了一程,林木渐稀,可见怪石累累的谷地。
他飘身下树,脚踏实地继续行进。
走没多远,只见林木掩映之中,露出一间茅屋,他的心“怦怦!”直跳,找对了!立即就可见到父母了。
四年多的时间,自己已由孩童变成了少年,而且学了一身出类拔萃的武功,父母知道了,该多欢喜。
“野和尚”还没来吗?
突然,他瞥见乱石堆中露出一只人手,附近洒遍了斑斑血渍。
“呀!”
他不期然地惊叫了一声,呼吸登时窒住了,一个箭步,射上前去,目光扫处,更使他惊魂出窍,先前视线被乱石所阻,看不到现场情况,尸体不止一具,竟有四具之多,残肢断首,显然是死在剑下。
眼可以看出,死的全是“金龙帮”弟子。
他透了一口气,疾朝茅屋奔去。
这茅屋架设粗陋,草顶泥壁,一明两暗,此际,屋门洞开,杳无人迹。
吴维道不禁犹豫起来,事实上,他还未能证实这椽草屋是父母隐居之所,是别人也不一定,略停留了一会,举步向屋门走去。
“有人吗?”他先发声试探。
连唤三声,毫无动静。
他举步进屋,人口—片凌乱,桌碎椅翻,地上血迹斑斑,是打斗过的痕迹。
怎么没有人呢?
屋前乱石堆的遗尸是何人所杀?
蓦地,一声凄楚的呻吟,传自屋后。
吴维道闪电般掠出屋门,绕到屋后。
“呀!”
他全身触电似的一震,惊呼出了声,“野和尚”如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场,他脚前躺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半百老人。
“野和尚”木然地扫了—眼不期而至的吴维道,连腮胡须动了动,没有开口,脸上—点表情都没有。吴维道的目光,敏感地射向“野和尚”脚前的重伤者。
“爹!”
他悲呼一声,扑近伤者,双膝一屈,泪落如雨。
“野和尚”全身一颤,从木然中回复,惊怔地退了四五步。
吴维道伸手一探他父亲吴方的脉息,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心脉若断还续,生机已绝,神仙难救了。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霍地立起身来,“公孙铁剑”出了鞘,双目赤红,似要喷出血来,以剑尖指着“野和尚”沉声道:“范文昭,你杀了我爹?”
“野和尚”再退了两步,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吴维道迫近两步,又道:“我要杀你!”
声音充满了恐怖的杀机,俊面犹如粪血,令人不寒而栗。
“野和尚”费了极大的劲,才迸出话声道:“你……是吴师弟的儿子?”
“不错!”
“就是……几年前在山中……那孩子?”
“完全说对了!”
“啊!……”
“拿命来。”
喝话声中,铁剑暴扬……
“野和尚”凄厉叫道:“赶快问吴师弟有何遗言交待你……”
吴维道咬牙切齿道:“我爹已无救了,我要在他断气之前杀你!?”
“野和尚”惨然一笑道:“不必你动手,我范文昭会自了!”
就在此刻,吴方突地发出一声呻吟,费力地举起手,摇了摇,又颓然垂落。
吴维道心中一动,忽然冷静下来,照父亲生前所为,罪无可赦,而范文昭是父亲的同门师兄,如他以门规制裁父亲,自己杀他合理吗?父亲愿意吗?
念动之间,他转身跪了下去,哀声道:“爹!”
吴方口唇连连翕动,失神的眼睛,紧盯在吴维道面上,声细如蚊!
“孩子,你……来了。”
“爹!”
“我……我………”
吴维道泪如泉涌。
“野和尚”颤声道:“助他一口气!”
吴维道猛醒过来,立即以手掌按上他父亲的“鼻息脉根穴”,徐徐迫入真元。
吴方喘息了一会,精神似乎好了些,挣扎着道:“孩子,我……我不是你父亲……”
吴维道猛地一震,悲声道;“爹,我是维道……您……认不得了?”
“孩子……我……认得!……”
“但您怎说……”
吴方面上突现红晕,嘶声道:“你…你是……少主……
我……我吴方……”
喉头痰涌,一口气接不上,要说的没有说宛,头一偏,断了气。
吴维道抚尸大哭。
“野和尚”也不由失声而号。
真是大地为之憨,草床也含悲。
不知过了多久,“野和尚”以一种动情而凄切的声音道:“少主,请节衰!”
吴维道拭泪而起,瞪视着“野和尚”,悲声道:“什么少主?”
“宏道会’会主南宫宏道的遗孤!”
“我?”
吴维道惊愕万状地连连退步,全身籁籁而抖,他筒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会是“宏道会”少主,这从何说起呢?
·少主,是的1·
“少主不是被出卖了吗?””野和尚”一把抓住自己半长不短的乱须。用力绞扭,咬牙道:“我该死!……”
吴维道厉声道:“你杀了我爹?”
“少主,他不是你爹……”
“抚育情深,这称呼不必改。”
“是……是的………
“你杀了……”
“不!”
“那是谁下的手?”
“你看到那四具尸体了?”
吴维道切齿道:“是‘金龙帮’的爪牙?”
“不错,我……来迟了一步,不及救治了。”
“我爹不是普通武士能伤得了……”
“少主,吴师弟早已在数年前川中遇袭时丧失了功力。”
“啊!”
吴维道的泪水又扑簌簌流了下来,悲哀、激愤,使他几乎发狂。
“野和尚”接着道:“当年,吴方师弟重伤而丧失功力,幸赖弟妇拼死护持,逃入深山,才挽回了一命,所以才与少主分离。”
“我错怪了爹妈!……”
“少主,该死的是我范文昭……该死!该死!”
“这话怎么说?”
“野和尚”双目圆睁,惨厉地道:“当年我舍命阻敌,让吴师弟抱少主逃生,我不幸被擒,对方迫供不遂,正要杀害之际,突为当代异人‘野狐禅’所救,后来听说吴方卖主,我愤恨欲死,一气之下,剃去了三干烦恼丝,投拜‘野狐禅’恩师座下……”
“哦!”
“但我处心积虑,非杀这卖主偷生的人不可……”
“哦!”
“少主,范文昭自以为舍命护主,侠义双全,谁知比起吴方师弟,我所为算什么,我深知他的为人,却误会了他而不能自释,这些年来,我活在恨中,而他却一直被痛苦所煎熬……”
“事实怎样?”
“野和尚”拭了拭夺眶而出的泪水,悲声道:“吴方师弟带你回家,见到他的亲生子刚满周岁,年纪与你仿佛,为了保全南宫一脉,完成托孤之义,于是,他……”
“怎样?”
“舍子救孤,献出了自己的亲骨肉!”
“舍子救孤,啊!……”
吴维道伏地叩首,血泪交流,显见内心的痛苦已到了极点。
“野和尚”凄声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吴师弟,你的侠肝义胆,可以媲美古人,千秋万世,足为武林范式,我……
愧对你啊!”
吴维道匍匐转身,跪向“野和尚”,含泪道:“两位对南宫一门,恩高义厚,不肖维道,就此叩谢了!”
“野和尚”忙双手扶起,道:“少主,范文昭不敢当此大礼。”
“请直呼我名!”
“不,礼不可失,我师兄弟受南宫会主知遇之恩,理当竭尽绵薄。”
“后辈该如何称呼才适当?”
“昔年我师兄弟受令尊之命为左右辅粥……”
“后辈不敢以先父之称为称,照我爹辈算,请准用师伯之称?”
“照少主的意思好了!”
“范师伯,家母!……”
“你是说吴师弟妇?…
“是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少主应改称义父母为当!……”
“是的,怎不见我义母?……”
“她两年前出走了!”
“出走?”
“是的,她要为子报仇!”
“啊!”
吴维道又是一阵椎心刺骨,他现在才明白当初母亲从无欢容,整日长吁短叹的原因了,原来是悼念亲子,难怪怎么追问都不肯说出原委;想那舍弃骨肉,抚育自己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根本是无法言报的。
为了报仇,目标当然是“金龙帮”,两年了,谁知她遭遇了什么?
心念及此,登时心神不宁起来,如果她再遭到什么不幸,自己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范师伯,昔年‘金龙帮,摧毁‘宏道会’的原因是什么?”
“称霸武林。”
仇、恨、怨、毒,自心的深处涌起,刹那之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第一次,他眸中射出栗人的杀机。
“范师伯,‘宏道会’幸免于难的有多少?”
“不多,有职份的高手,不出二十位,一般弟子,在百人左右!”
“都收纳了吗?”
“大致已差不多了!”
“小侄要复仇,灭此朝食!”
“孩子,老天庆幸‘宏道会’重生有望,吴师弟当含笑九泉了!”
吴维道的目光,又回到吴方的遗体上,咬牙道:“是的,我南宫维道决不负死者!”
“野和尚”突地全身一颤,栗声道:“少主,范文昭有事相求?”
“师伯请吩咐?”
“我要与吴师弟合冢!”
南宫维道骇然大震,道:“师伯怎说这话?”
“野和尚”怆然一笑道:“我该追随吴师弟一路……”
“范师伯……”
“少主,我如果再偷生下去,无以对吴师弟的英灵。”
“范师伯此言差矣,这岂是义父所愿?”
“自古艰难唯一死,必须死得其所,死得其时。”
“依小侄看来,师伯现在言死,不得其所,也不适其时!”
“少主……”
“请师伯勿以少主相称!”
“野和尚”停了一会,改口道:“贤侄,自知你义父吴方师弟舍子救孤的事实之后;活着对于我已是一种痛苦!”
南宫维道泪水盈睫,激动地道:“师伯,照此说来,侄儿更不必活了?”
“不,今后复仇兴会的重担,已落在你的肩上!……”
“师伯可以袖手了?”
“贤侄!……”
南宫维道颤声道;“师伯,先父有灵,决不愿师伯如此作为!”
“野和尚”举目向天,喃喃地道:“会主,范文昭该痛苦地活下去吗?”
“师伯,小侄谨请使大义之行有始有终!”
“野和尚”痛苦地瞪视着南宫维道;久久,才自语般道:“是的!有始有终,……容我再苟活一段时日吧!师弟啊!黄泉路上,你等些时,我会与你相伴的!”
悲壮,凄凉,令人为之心酸。
“师伯,你答应了?”
“唉!贤侄,好吧!”
“师伯,义父的后事……”
“可以暂置于此!”
“无棺无殖,何以为葬?”
“野和尚”思索了片刻,道:“我们合力凿石为棺,如何?”
“好!”
两人选了一方巨石,南宫维道以“公孙铁剑”为工具,运足内力,先把巨石外表削成棺材模样,然后慢慢挖空石心……
傍晚时分,一具石棺业已完成。
南宫维道返回草屋,寻出吴方生时所用兵刃作为殉葬之物,连同遗体,放入石棺之中,然后就掘穴,安葬停当,为了死者安宁,暂时不立碑留名。
夜幕垂下,一代义人就此长眠了。
两人在草屋中过夜,以屋中剩余的野猎山果充了饥。
这一夜,南宫维道极少合眼,完全在痛苦中度过,他想得太多,但又禁不住不想,直到窗户发白,才朦陇入睡!……
“起来,贤侄!”
是“野和尚”的声音。
南宫维道一骨碌翻了起来,只见“野和尚”凭窗而望。
“师伯,什么事?”
“有人来了!”
“谁?”
“当然是‘金龙帮’那些狐鼠,昨天那四个,只不过是探路而引我判断对方昨天下午会到,想不到延到今晨!”
“对方穷搜不舍,意在赶尽杀绝……”
“十多年了,对方仍未放过。”
南宫维道移身窗前,只见十几条人影,呈半月形朝草屋包抄而来,当先一名老者,长得一副猴相,面孔陌生,此前并未见过,其余的六名是“双龙武士”,八名是普通“金龙武士”,猴脸老者胸前的金龙占了足半幅衣襟,显见其地位相当不低,至少也是护法之流。
“师伯认识为首的那个吗?”
“认识,他叫‘丧心神猿石禹’,原本星‘黑龙帮’总坛护法,当年‘黑龙帮’的袭灭,便是此人出卖的!”
“啊!”
南宫维道记起了不久以前在“金龙帮”总舵处,误以为是周小玉而救出的少女王蓉蓉,她便是“黑龙帮主王永华”的遗孤,因图报仇而加入了“三才教”充当密探。
“贤侄,你准备怎么对付?”
“杀!”
就只…—个字;却令人不寒而栗。
十几条人影,在距草屋三丈之处,停丁下来,为首的猴相老者尖声叫道:
“吴方,出来领死!”
南宫维道缓缓现身门前,俊面上布满了杀机。
“双龙武士”之中,有人惊呼一声道:“他是:不死书生’!”
猴相老者显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挪步。
南宫维道徐徐向前数步,“公孙铁剑”离鞘而出。
猴相老者脸色一变,发话道:“不死书生,想不到你也在此,真是幸会……”
南宫维道用极冷的声音道:“阁下是‘丧心神猿石禹’?”
“你怎知道?”
“在下正要找你!”
“找本座?”
“不错:像你这种叛帮卖主的败类,早就该死了。”
“丧心神猿”老脸起了一阵抽搐,栗声道:“不死书生,你与吴方是什么关系?”
“关系极深!”
“那你也是‘宏道会’一分子?”
“在下可以告诉你真正来历,不过……”
“不过怎样?”
“现在所有在场的‘朋友’,全得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武士,全力之面目失色,“不死书生”的武功,他们知之甚捻,这句话毫不夸大。
“丧心神猿”怒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不信可以试试看?”
“说出你的来历?”
“在下‘宏道会’少主南宫维道!”
最后一个字出口,眸中燃起熊熊杀焰,令人不敢逼视。
“什么,你……是‘宏道会’少主?”
“难道是假的不成?”
“那当年吴方所献……”
“住口,你们知道死于何人之手,便够了!”
随着喝话之声,身形一晃,来到“丧心神猿”身前,再次喝道:“自卫吧!”
“丧心神狼”疾退三尺,伸手从身后随行武士手中,接过一根鹅卵粗细的铁棍。
“来啊,本座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道行……”
“好极了!”
“锵锵锵!”剑棍交击,发出震耳的交呜,双方出手均极快速凌厉,只这一眨眼,便互拆了三招。
铁棍是重兵器,“公孙铁剑”虽是宝刃,但对付铁棍便不能完全发挥其长,而“丧心神猿”棍上的功夫十分惊人,内力雄浑,招式玄奇,等闲高手,可能接不下他一棍。
双方一分再合,顿时打得激烈万分。
“搜!”
“丧心神猿”边打边发令。
暴喝声中,十几名武士,蜂拥扑向小屋。
屋内传来了惨号与暴喝之声,“野和尚”已动上了手。
“呀!”
栗喝声中,“丧心神猿”踉跄倒退,胸前已挂了彩,血流如注,惨哼出产。
南宫维道根本不容对方有喘息的机会,左掌一探,一道如山劲气,暴卷而出,“丧心神猿”的铁棍仓促劈出,在劲力卷击之下,招式一室,“公孙铁剑”已经临胸。
“哇!”
惨号声破空而起,剑锋透胸而过。
“锵!”铁幌掉落地面。
“丧心神猿”猴脸扭曲,身躯激颤,双目暴突。
南宫维道猛一抽剑,血泉疾喷,降了一尺血雨,尸首“砰!”地栽倒。
屋内惨号频传,呼喝之声,震耳欲聋。
茅屋狭小。活动的空间不大,尚有五六名武士,堵在门外。眼见“丧心神猿”丧命,一个个惊魂出窍,叱喝一声:夺路便逃。
“哇!哇!……”
没有一人逃出五丈之外,全部毁在铁剑之下。
人影从屋门射出,仍狂斗不休,三名“双龙武士”缠住“野和尚”狠拼,除此三人之外,已无动静,看来没有别的活口了。
南宫维道飘身上步,铁剑一挥,一名武士惨呼着栽了下去,另外两名亡魂尽冒,转身图逃,“野和尚”大叫一声,毁了右边一名,另一名被铁剑削去了半个脑袋。
场面趋于静止。
“师伯,全解决了?”
“嗯!”
“今后如何行动?”
“金龙帮人多势众,要犁庭扫穴,非凭一二人之力所能办到的,以我之见,一方面召集本门弟子,一方面扩充实力,当然,这并非一二日之功,必须假以时日,在未采取行动之前,贤侄务必保秘身份,找机会消灭对方高手,少一人,将来便少一分抗力,贤侄以为如何?”
“师伯之言甚是,就这么办!”
“我们掩埋了这些尸体,就出谷吧!”
“好!”
两人合力掘了一个大坑,把所有尸体全部掩埋,填平了土,再洒些草叶,除了血渍任其自行消失之外,便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诸事办停当,两人在吴方墓前做了最后的凭吊,然后怀着凄切的心情,离开这伤心之地,到了谷外,为了避免“金龙帮”耳目,两人分道扬镐。
南官维道身世判明,复姓归宗,汉山南宫维道。
此际,与他入山时相比较,已判若两人,复仇兴会的重担,已落在他的双肩。
他周岁时便已遭惨祸,在记忆中,根本没有父母的音容笑貌,这的确是人间最大的悲剧,因此,他心中的恨更深了。
十多年的岁月,“宏道会”三个字在武林人中,早巳淡忘了,但一些身受惨祸的人,熬过了这十多年,其中的血泪过程,就并非局外人所能想像的。
舍子救孤,这种壮烈忠义的行为,可昭日月。
一路之上,南宫维道神志不属,似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心灵上的负荷太重了,虽说他身具旷世武功,但毕竟还是个弱冠少年啊!
正行之间,只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道:“救命啊!”
南宫维道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株苍松横枝上,倒吊着一个红衣少女,双足被缚,倒吊半空,离地丈许高下,两手不佳在空中乱划。
奇怪,这少女怎会被人吊在这深山之中呢?
南宫维道满怀惊奇地走了过去。
“公子,救命啊!”
“姑娘,怎么回事?”
“我碰上了歹人……”
“姑娘怎会来此山中?”
“我本住在山中,我家离这里不远!”
“哦!”
南宫维道轻轻拔起身形,用手指捻断绳索,然后一把捉住少女右臂,双双落下地来,动作干净利落。
红衣少女落地之后,娇躯连打了几个踉跄,才告站稳。
南宫维道这才看清她的面目,只见她生得杏脸桃腮,肌肤赛雪欺霜,美极、艳极,年纪大约在二十之间,出落得如花似玉,哪里像是山中长大的。
红衣少女盈盈地走近南宫维道,福了一福,莺声呖呖地道:“敬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了,适逢其会而已。”
“公子如何称呼?”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照到南宫维道的面上,那目光,充满了诱惑,使他下意识的面上发热,一颗心怦然而跳。
“在下‘不死书生’。”
红衣少女先是一惊,继而春花似的一笑,道“久仰了,想不到能遇上公子……”
“姑娘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怎会被吊上树的?”
红衣少女咬了咬牙,低垂了头,恨恨地道:“我出来采药,碰上四个坏人,百般调戏,我打不过他们,失手被擒,被他们倒吊在树上,迫我答应……”
“答应什么?”
“唔……迫我……与他们成其好事!”
南宫维道闻言之下,脖子通红起来,厉声道:“混帐,人呢?”
红衣少女抬起了头,粉腮红得像柿子。
“被一个和尚不像和尚的怪人打跑了!”
南宫维道心中一动,暗道:“必是师伯‘野和尚范文昭’无疑。”
“这就怪了……”
“什么怪了?”
“那怪和尚怎不救姑娘下来?”
“嗯!他说出家人不便碰触女子.要我忍耐一会,必有人来解我!”
南宫维道有些啼笑皆非,师伯的行为的确怪得出奇,他又不是受过沙门戒律的真和尚,只是半个出家人而已,偏又这等做作,看来他是算定自己已随后便到,但不对呀,分手时并未说走这条路……
心念未已,红衣少女出手如电,五根春葱玉指,直戳前胸,这完全意料不到的猝然袭击,使他不及应付,前胸要穴,全被戳个正着,虽有“天蚕衣”护体,但仍感到疼痛难当,足证明这女子的指上功夫,相当骇人,换了任何高手,非栽不可。
红衣少女惊“啊!”一声,疾退数步。
南宫维道俊面一沉,厉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红衣少女惊声道:“你……难道你没有穴道吗?”
“原来你被人倒吊是假的……”
红衣少女娇躯倒弹……
南宫维道幽灵般一闪,截住去路,厉声道:“说明白了再走!”
红衣少女反而“格!格”一阵娇笑,道:“算你狠,怎样?”
南宫维道星目抖露出一片寒芒,冰声道:“为何要对在下施这毒手?”
“为了救人!”
“什么,为了救人?”
“不错,要救一个人的生命,必须十名高手的真元!”
“邪门!”
“随你怎么说吧!”
“十名高手够数了吧?”
“连你正好!”
南宫维道心念一动,栗声道:“怪和尚已落你手中?”
“对了!”
“人呢?”
“在地头等着备用呢!”
一副满无所谓的样子,令人气煞,南宫维道一抖手中铁剑,杀气盎然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红衣少女又是一笑,道:“你不必追问,不会告诉你的!”
“你想死吗?”
“凭你?”
南宫维道怒极出剑,一片寒光,罩向红衣女子,可煞作怪,剑出人杳,红衣少女竞不知用的什么身法,不见动作,人已换了方向,简直如同鬼魅,南宫维道不由心头泛寒,这红衣女子的身手,高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假装被吊,诱人上当,江湖鬼域,的确防不胜防。
他沉哼一声,再次出剑,这一招,用的是“倒转乾坤”。
“呀!”一声惊呼,出自少女之口,只见她已在八尺之外,左肩头湿了一片,粉腮骤寒如冰。
南宫维道不禁为之胆寒,这一招“倒转乾坤”,曾使“蒙面剑客”认败眼输,解了少林寺之危,想不到仅使对方受了轻伤。
红衣少女紧绷着脸道:“不死书生,你要付出代价!”
话声中,纤手一场,一道柔风,飒然飘出。
南宫维道左掌一圈,挟十成功力,回敬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南宫维道如中雷击,蹬蹬蹬连退了三四步,气翻血涌,眼冒金花。
他真的骇然了,这看似茬柔的少女,怎么会有这么惊人的内力?
红衣少女面上露出了惊容,冷冷地道:“不死书生.你的确有两下子,竟然能接本姑娘这一事‘九转回风’!”
南宫维道听到“九转回风”这古怪名称,立即想到自己在“禁宫”之内所修习的“九回玄功”,完全是借力反震,难怪对方发掌时毫无劲道。
红衣少女秀眉一挑,道:“再接一掌试试!”
南宫维道剑交左手,右手友掌当胸,口里发出一声冷笑。
红衣少女驱身上步,发掌,掌出毫无火气,轻飘飘有如儿戏,南宫维道一悟即通,越是这样,就越发惊人。
当下他右掌极其玄奇地一连数圈,红衣少女所发的“九转回风”,无形消散,左手剑乘机划出。
红衣少女大惊失色,惊呼一声。电闪而退。
“哪里走!”
南宫维道暴喝一声,急起直追。
一逐一逃,犹如流星赶月,双方的速度都惊人至极。
眼前林木幽深,视线受阻:红影终于从密林中消失。
南宫维道紧迫一程,颓然止住身形,气愤交加,恨得牙痒痒的。
红衣少女来路不明,看样子她可能只是爪牙贸已,她的身手尚且如此,她身后人便相当可怕了。
为了救一个人,而要牺牲十个高手的性命,这话荒诞不经,可信吗?
大师伯范文昭已落入对方乎中,若不设法救出,便死定了。
一时间,他感到六神无主,不知如何着手。
他左思右想,计无所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在林中乱转,希望能发现些端倪。
日色将落,他跑遍了周围近二十个山区,一无所见,内心的焦的,自不待言。
师伯范文昭,当年为了保全自己而慷慨捐生,虽然他没有死,临敌获救,但那恩义天高地厚,义父吴方已死,岂能又让师伯遭害。
筹思无计之下,只好采守株待兔之策,他采撷了些松子黄精充饥,然后选个视线清朗的峰头,坐了下来,他想,红衣少女不敌而逃,必会再邀帮手,回来找自己的。
夕阳收了最后的红晕,玉兔吐出了淡淡的清轮。
一等再等,始终没有动静。
正在百无聊赖之际,只听一阵朗朗歌声,随微风飘传入耳:“先生节杖生涯,挑月更担花。把住都无憎爱,放行总是烟霞。飘然携去,旗亭问酒,萧寺寻茶,恰似黄鹏无定,不知飞到谁家?”
音韵锵锵,在这深山月夜,更加感人。
这是当今词人朱敦儒的一首“朝中措”,十分脍炙人口,南宫维道四年前在“金龙帮”总舵,陪少帮主朱文华伴读诗书,曾经读到,所以一听便知。
荒山月夜,竟有这等闲情逸致之人,踏月高歌,足可媲美古人秉烛夜游了。
但从歌声判断,对方显然具有上乘内功,决非普通游山人,定属高人雅士之流。
歌声间歇,只见一条灰色人影,缓缓登上峰来。
不久,歌声再起:“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阈,今夕是何年?……”
渐行渐近,南宫维道看出来的是一个中年文士,他缓缓站起身来。
文士上峰、一眼发现南宫维道,不由“啊!”了一声,远远停住。
南宫维道挪步—上前,只见来人长发飘飘,一副高人风度。
不由开口道:“阁下好雅兴!”
中年文士双手一拱,哈哈一笑道:“老弟也雅兴不浅,踏月寻胜,乘夜登高,真是吾道不孤,遇上知音了!”
南宫维道却不愿假充斯文,幽然一笑道:“在下只是个山行客,看阁下也是武林同道,那些文套免了吧?·
“哈哈哈,快人快语,老弟如何称呼?”
“在下复姓南宫,名维道!”
话方出口,已觉不妥,但已无法收回了。
中年文士又打了一个哈哈道:“恕在下托大,称你一声南宫老弟……”
“阁下尊称?”
“姓徐,草字郁之!”
“想是彼此彼此!”
南宫维道暗忖,对方器宇不凡,言词也犀利,想来文武两道具有造诣。……
突然,一个意念冲上脑海,这姓徐的出现得奇怪,莫非是红衣女子一路的?不错,这极有可能,这里既非名山,亦无古刹,只是荒山而已,寻什么幽?探什么胜?
同时也不该在晚上啊!
想到此他立刻警觉起来,但表面上仍沉静如常,淡淡地道:“徐兄能为小弟一述来意否?”
徐郁之显得十分爽朗地道:“寻人!”
南宫维道心中一动,道:“寻人?”
“不错。”
“寻什么样的人?”
“在下有一位至友,数日前在此山中神秘消失,下落成谜!”
“哦!”
‘南宫老弟也是寻人吗?”
“是的!”
“情况相同?”
“完全一样,只是小弟寻的人,是不久前才失踪的!”
“可有端倪?”
南宫维道心念疾转,对方的活,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对方是红衣少女一路,熟知内情,当然随便出口都可取信,但看对方神情,似又不假……
“小弟曾遇一红衣女子,险些上了恶当!”
“红衣女子?”
“不错,身手相当不弱,惭愧,被她走脱了。”
“是对方所为吗?”
“她亲口承认的!”
“可知对方来历?”
南宫维道摇摇头,道:“不知道!”
徐郁之沉吟一阵子;皱眉道:“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正是这句话。”
“呆在这峰头也不是办法……”
“小弟预料对方必不甘心,会寻了来”
“那可难说了!”
南宫维道疑念未释,试探着道:“徐兄有何高见?”
徐郁之沉吟—阵道:“不若我俩分头查探,天明仍在此会合,如有所见请以此为号!”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又道:“将此瓶拔出瓶塞,抛入空中。”
“这是什么?”
“阴磷讯号!在下如有线索.也以此为号,老弟如见空中磷火,便速赶来!”
“好,就这么办!”
说着,接过小瓶,两人一东一西,驰下峰头。
徐郁之向西朝南圈转,甫宫维道由东从北圈回。这样,在出事地点四周,便无遗漏,只是能否收效,就很难说了。对方有意隐秘,根本就无从查起。
南宫维道每奔一程,总停下一会,以“天听”之术,侦听一番。
眼前,来到一道山洞之旁,只见怪石嗟峨水沫乱喷,轰轰有声,在月光下,那些乱石,成了无数幢幢魅影。
他停下身来,望着急湍奔腾的涧水,心想,这地方伏上一百个人也难以发现……
心念未已,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不死书生,你还留在山中等死?”
南宫维道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涧中央一块怪样的石头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妇人,若非对方出声,一时还真不易发觉。
当下冷哼了一声道:“在下正愁找不到人呢!”
“那你是有意找死?”
“并无不可!”
话声中想起了与中年文士徐郁之的约言,徐郁之也是找人的,自己可不能太自私,只顾自己,随取出那小瓶,拔出瓶塞,运力抛向空中,只见一道惨绿色的磷光,划空而起,飘游四散。
石上的红衣妇人一闪身,鬼魅般到了他身前。
“小子,你捣什么鬼?”
南宫维道一看这妇人,年约四十上下,但风韵依稀,极有魅力,当下冷声应道:“还有位朋友也要算帐,在下通知他前来!”
“那好极了!”
“尊驾有个称呼吧?”
“没有!”
“嗯!何门何派?”
“问了也是多余,不会告诉你的!”
南宫维道为之气结,杀机陡然涌上来,厉声道:“好,在下通通不问,只问一件事……”
红衣妇人深深注视了南宫维道几眼,突然面露笑容,荡声道:“你问什么事?”
“有个不僧不俗的怪人,可落在你们手中?”
“不错,有这回事!”
“他目前生死如何?”
“他命大,没有死!”
“人呢?”
“放他走了!”
南宫维道不由一怔,狐疑地道:“放他走了?”
“不错!”
“这话当真?”
“小弟弟,不会骗你!”
这一声小弟弟,叫得南宫维道俊面发烧,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令人难以置信!”
“信不信由你!”
“什么理由放了他?”
“这点不便奉告!”
“在下不信!”
“不信又怎样?”
“要人!”
“小弟弟,你向谁要人?”
“既然碰上尊驾,当然是着落在尊驾身上了!”
红衣妇人“格格格”一阵荡笑,道:“有意思,你准备如何着落?”
南宫维道手按剑柄,寒着脸道:“凭手底下!”
红衣妇人记斜着眼道:“你对自己的功力很自负?”
南宫维道冷冷一哼,道:“并非自负,一个武士舍此而何?”
“如果你赢不了我呢?”
“此时言之过早!”
“甚或你丧命呢?”
“怕没这么简单!”
“看来我俩要打上一架了?”
“嗯!”
“小弟弟,你……长得很俊……”
南宫维道心火直冒,大声喝道:“你不要脸!”
红衣妇人毫不在意,眸中荡漾着一种神异的光,吃吃媚笑道:“小弟弟,等会管叫你喊亲姐姐还来不及呢!”
南宫维道何曾经过这阵势,登时面热心跳,“呛!”地抽出了铁剑。
“谈正事,在下要人……”
红衣妇人媚笑依然,扭腰摆臀,浪声道:“别这么凶霸好不好,我再说一遍,那怪物已安然离开了!”
“在下如何才能证实?”
“他是你什么人?”
“父执之辈1·
“将来你见到他,不就证实了?”
“如见不到人呢?”
“除非他离山之后,忽得暴病而亡。”
“好,在下暂时相信,如事属于虚,我要加倍索价厂“口气不小啊!”
“事实会证明的!”
说着,回剑入鞘,他奇怪怎么还不见徐郁之赶来,自己实在不愿与这种女人厮缠下去,但如自己一走,徐郁之便难以再找到对方了……
转念问,只听红衣妇人慢声道:“怎么,你准备走了?”
“不走怎样?”
“没这么简单!”
南宫维道道:“莫非要带在下回去?”
“差不多!…”
“带路,在下不管什么龙潭虎穴,全不在乎……”
“格格格格!小弟弟,你未免太天真了,让我带你回去,你便达到目的,是吗?没这等事,带你另有方式……”
南宫维道被她说中心事,不由面上又是一热。
“什么方式?”
“至少先闭了你的耳刚”
南宫维道把心一横,道:“恐怕不容易!”
“现在不谈这个,小弟弟,此地风清,如此良宵,岂可虚度,你我……”
“你的确不要脸!”
“小弟,来啊!”
南宫维道圆睁双目,右手搭上剑柄,心中杀机阵阵翻腾,但当目光与对方接触之际,突地打了一个冷颤,忽然感到昏沉沉,他倏地感到不妙,但已不由自主,意识逐渐陷于模糊。
一股热流,自丹田冲起。
眼前的红衣妇人,犹如一团火,似要把人熔化。
他未经人事,对男女之道,一知半解,但潜意识里,他有某种冲动,他想抱住她,想……
俊面渗出了红霞,双目燃烧着火焰,呼吸随之迫促起来。
按在剑柄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红衣妇人挪前两步,浪声浪气地道:“小弟弟,你看姐姐美吗?”
南宫维道吃吃地道:“你……你……很美!”
红衣妇人一招手,道:“跟我来吗?”
南宫维道全身似被火焚,有某种饥渴的需要,他开始移动脚步。
红衣妇人迅速转身,越涧奔去。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追逐狂奔,不久,来到一片松林之内,红衣妇人止了步,南宫维道一个虎扑,把她紧紧搂住。
红衣妇人用手抚摸他的俊面,柔声道:“弟弟,你要什么?”
南宫维道鼻息咻咻,期期地道:“我要……我要……你“哟!你把我搂得喘不过气!”
“我……要……”
两人滚倒在厚厚的松毛之上,南宫维道理性全失,伸手乱抓……
红衣妇人伸手一点,南宫维道不动了,但赤红的双目,仍燃烧着熊熊欲焰,汗珠滚滚而落,呼吸有如牛喘,红衣妇人坐起身来。
她痴痴地望着他,粉腮一片潮红,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粉腮一变再变,似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最后,她突然一咬牙,轻唤了一声:
“冤家!”
她自解罗带,宽了上衣,褪落长裙……
荒山野林,充满了无边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