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五月节

片子照出来了。马大夫说左边两条有裂痕,右边有点淤伤。又给他换了几条纱布缠,还是叫他少动。

分局的警察真是老爷,说既没被告,也没见证,又没给抢,只有个时间地点和一张“协和”的诊断,根本就懒得去接,还说什么西四出的事,该上报子胡同内右四分局去报案。

幸亏老刘马上赔个笑脸说,本来是想去那儿,可是马凯医生说了,路上碰见个巡警也说了,人住这儿,这儿报也成。小警察这才爱理不理地收了李天然填的一式三份投诉书,末了还饶上一句,“擦了点儿皮也报案……”

李天然忍着身上的隐痛,和心中的闷气,送了老刘回去。

他到家先拨了个电话给金士贻,说昨天出了点事,抱歉失约。

“不要紧吧?”老金紧接着问。

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对,可是还没说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就问要紧不要紧?“没什么,叫几个小子揍了一顿,刚去报了案。”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钟……“对,应该报……这儿没什么事儿,你就家里歇着吧。”

李天然挂上了电话。好小子!跟我来这一套!

他真想去跟巧红说一声,可是又不想让她看见他这个模样,鼻青脸肿,腰身死死的。他只交代徐太太说,是跟几个人吵架,受了点儿伤,不碍事。心想,巧红听了该不会太着急。

可是他这个模样可把徐太太吓坏了,给他下了碗骨头汤挂面,里头还卧了两个鸡子儿。

天然吃着,心里微笑。这像他小时候出疹子,师母给他做的吃的……

他在家休息了三天。脸上的肿消了不少。马大夫来过一次,给他重新绑紧了纱布,还是叫他少动。

四天过去了。星期五可真好。天蓝云白,风轻日晒,暖中带凉。他身上也舒服多了,伸展手臂也不碍事。

他可家里待不住了,跟徐太太说出门办点儿事,就开着老福特去了烟袋胡同。

几天没出门,街上几乎没人穿棉的了。

他进了西屋。巧红正低头裁料子,一看见他,就上来抓起他的手,“好点儿没?”想伸手摸他脸,又止住。

“好多了。”

“怎么你能叫人给打了?”

“待会儿说……”他瞄了下案桌,“赶活儿?”

“给老奶奶做几件儿单的穿。”

李天然看见巧红一身松松的白竹布旗衫,“去换件儿夹的,出门儿走走……胡同口儿上有部车,我那儿等你。”

他上了车。划了根洋火点烟。上哪儿去好?

她还没出胡同,他就瞧见了。上下一身藏青发白的夹裤袄,白袜子,黑布鞋,扎着头,耳朵上别着朵带绿叶子的白玉簪花,半挽着袖口,手里提着个黑包袱。他发动了车,开了车门,注意到街上不少人也在看她。

都没说话。李天然拐上了长安大街,从西直门出的城。上了公路,笔直地对着太阳往西开,他这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痛吗?”

“本来不痛……”他忍不住逗她,“可是给你这一摸……”

巧红笑了,轻轻捶了下他胳膊。

他们在海淀找了个小馆儿,吃了顿儿羊肉包子。巧红说东娘那边儿还没来话。临走,他又买了瓶莲花白。

正街上挺挤。走道上摆满了果子摊儿。

“你瞧……”巧红扯了下天然,“真是红了樱桃……紫了桑椹……”

地摊上一堆堆水汪汪的深红樱桃,紫红桑椹。他各买了半斤,用一张张墨绿的杨树叶子包着。

大街上不停地有人回头看他们两个。李天然知道自己个儿高,又一身洋味儿。黑皮夹克,蓝布衬衫,黄卡其裤,白球鞋,黑眼镜,是会惹人注意。偏偏旁边的关巧红又是这个身段儿,又这么中国味儿,又偏偏半卷着袖子,带着点儿轻佻,简直比街上那些女大学生还潇洒风流。

巧红给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们很快上了车。

她解开了包袱,取出几件黑的白的短褂儿,“天暖和了,给你跟九叔做了几件儿单的……”她把衣服放在后座,用那块包袱皮儿把吃的喝的给包上,“上哪儿去?”

李天然顺着平平黑黑的柏油路往西开,“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温温暖暖又带点儿凉的轻风吹进车窗,中间不时杂着团团柳絮。巧红直揉鼻子。

公路上车子不少,什么车都有。人也不少,红红绿绿,像是出来春游。

看起来就在眼前的西山,一片片青翠,偶尔露出来一角金黄色庙顶和塔尖。

他左转上了绕着山脚朝南伸过去的土路。车子和人都少了。他在上头颠颠地开了好一会儿,慢了下来,找了一会儿,在一个小丁字路口停了车。

“就这儿。”天然瞄了下路边。

“真是命……”巧红微微叹气,“马大夫早到会儿,也碰不上你。晚到会儿,你可能死了……”

天然提着小包袱下了车,锁上门,拉着巧红上了那条坑坑洼洼,早已经给风吹雨打日晒雪浸得只有他还认得出的小土道。

两个人手拉着手,高高低低。一步半步,走了老半天,到了路北那道垮得不像样的土墙。

大门半塌,前方一片荒地,满是杂草野花。阵阵风声。

巧红呆呆望着那片空地。

“上回来这儿,刚下完一场大雪,全给盖住了……也好,没这么凄凉……”

他拉着巧红绕过了庄园废墟,踩着乱石又走了好一会儿,在一段山坡背后几块大石头前边坐下来。

“本来前头那儿有好几棵大槐树,”他指了指,“现在就剩下两棵了。”

他们遥望着树过去那片空旷的原野。春风微微扫着二人的头发。

巧红解开了包,他们吃着桑椹和樱桃。

“从这儿看不见,”他又一伸手指了指,“那边儿过去就是永定河,再南边儿是卢沟桥……晚上没云没雾,看得见宛平县城上头的亮光,半夜里也听得见火车笛子……”

“你们常来这儿?”

“谁?”

“你跟你师妹。”

李天然轻轻点头,“想要清静就来这儿。”

几只燕子静静滑过天边云层。

“你师父他们,葬在哪儿?”

“葬在哪儿?尸骨都没法儿去收。”

巧红微微叹了口气,“清明那天上通州,就只找到一个土坟堆儿……就拔了几根儿野草……”

他开了瓶子,对嘴喝了一口,递给巧红。她也喝了一口,“也许是报应……听徐太太家里人说,他们全抽上了。”

“他们是谁?”

“他哥哥嫂子。”

“那可是报应。抽不死也把他们抽垮。”

“不这样儿的话,好人还活个什么劲儿!”她又喝了口。

李天然伸手把她拉到他身前坐下,从后边紧紧搂着。

太阳已经西下到后头山那边去了。天可是还蛮亮挺蓝,衬着徐徐滚动的朵朵白云。四周林子里响起了阵阵蝉鸣。

“奇怪,城里头的还没叫呢……”

天然没说话,只是紧紧搂着怀里的巧红。

上空白云,不知不觉给染上了一片片紫紫黑黑……

上路之前,他们把剩下的一些樱桃桑椹洒在地上喂鸟儿。

天渐渐暗了下来。他开了车灯。两个人一路都不想说话。她在烟袋胡同对街下的车。

李天然带着几件短褂和半瓶莲花白,刚迈进大门就听见蓝兰的笑声。他找了过去,都在厨房。德玖正带着她在案板上搓“猫耳朵”。一股炸酱的香味儿从炉子那边飘过来。

蓝兰跳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一定又是卓家那小子……”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白粉,摸了摸他脸颊,“还好,没徐太太说的那么吓人……”又把他往门外推,“快去洗手,这就下。”

她说她哥寄来张相片,已经搁了几天,又几天没见着他,才上门来找,才听徐太太说他叫人给揍了一顿。

是蓝田一身飞行衣帽,扶着一架飞机的螺旋桨拍的。英俊潇洒。照片背后一行字:“李大哥留念,蓝田赠。民国二十六年五月,杭州笕桥。”

“他们这一期,他头一个单飞……再有两个月就毕业了。”

没什么菜,可是三个人饱饱吃了顿儿山西猫耳朵。

还是蓝兰帮徐太太洗的碗。

德玖说上街走走,消化消化。

天然和蓝兰面对面坐在客厅,一个喝威士忌,一个香片。

“日子定了没有?”

“七月初吧。”她说已经没课了,班上都在忙着六月十三号的毕业舞会。“我现在很高兴去美国……人生就是一个个阶段。北平这段就快结束了。”

他没说话,可是心里叹了口气。年轻人看世界真是干脆。一会儿玩得半夜不回家,一会儿曲终人散,伤感离别,一会儿人生又是一个个阶段,一个完了接一个,头都不必回。

他趁蓝兰说着话,偷偷望着那张青春无邪的脸。真是可爱。心眼儿再鬼,也只是调皮的鬼……他想,每个人的命可真不一样,他小时候那段人生,到现在也没结束。而且怎么结束,什么时候结束,能不能结束,都还吊在那儿,吐不出,咽不下。

送蓝兰回了家,他给天津挂了个长途电话。他的事蓝青峰都知道了,只叫他沉住气,别急,等见面再说。李天然临时决定不透露朱潜龙会在前拐胡同宴客。

可是巧红那儿也一直没消息。他跟师叔也没别的辙,只有耐心等。他脸上的肿也消得差不多了。车也还了。腰胸上的纱布可还没拆,只是重绑了两次。李天然又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这两天报上全是张自忠率团访日的新闻。尽管他临上船在天津招待记者说,“此行系旅行性质,并考察日本之军政工商航空状况……亦将与日本朝野人士一谈,但并无政治上使命……”可是许多社论还是怀疑张自忠负有与日方进行秘密政治交涉的任务。

警察局也一直没下文,反而是罗便丞三十号那天来了电话,说访问团提早回国,又说马大夫约他们明天晚上家里吃饭。

李天然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嘴角上头还带点肿,得留神罗便丞的死追活问。

天然六点到的。罗便丞正在跟马大夫和丽莎骂日本人小心眼儿,说明明讲好是参观访问,可是东京报纸偏说张自忠是来日本“见习”……他抬头看见了李天然,注视了一会儿,“怎么了?是撞到木头,还是撞到吃醋的丈夫?”

李天然一挤眼,“一半一半……撞到一根吃醋的木头。”

“OK...”罗便丞微微鬼笑,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那天在东京参加陆军大臣杉山久的宴会,有一百多人,他居然公开要求张自忠就华北经济提携表达意见。搞得连席上的日本人都有点紧张……”他停了下来,慢慢举杯喝酒,卖他的关子。

丽莎笑了,“好……我来陪你说对口相声儿……那么张市长又如何应付?”

“应付得很漂亮,”他高兴地笑,“张市长说,中日经济提携的必要基础是平等,而它的先决条件是消除政治障碍,也就是说,消除冀东伪组织……”他抿了一口酒,“告诉你们,我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马大夫在沙发上咬着烟斗,静静地望着兴奋的罗便丞,“很好,我相信张自忠和全中国,都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位热诚的美国朋友……”他顿了顿,“这样好不好,等你该写的稿发出去之后,还有什么感想,不妨再写篇长一点的,给我们太平洋研究所的季刊。”

“写是可以……”罗便丞想了想,“我这次跑了趟日本,心情非常复杂……比如说,我真不明白日本怎么敢如此自大。跟几个少壮派军官谈过两次,我觉得他们未免太小看中国了。他们只知道中国老,中国旧,中国穷,中国落后,可是忘了中国大……大到可以说无限。”

“那你觉得非打不可?”丽莎起来为每个人添酒。

“当然。不出今年。”他有点激动,“马大夫,马凯夫人,你们应该有印象,访问团里有位加拿大记者,说这太像一九三一年了,太像‘九一八’前夕了……是吗?”

马大夫默默点头。李天然一直没插嘴,静静喝酒。

“你们知道我这次回来的感想吗?”

三个人都在等他说。

“我觉得日本像是跟中国受教多年的小孩子,现在长大成人了,还是要超越中国才有自信。”

丽莎微微一笑,“超越?日本早已经走在中国前头了。它要征服。”

“对!”罗便丞叫了起来,“这就是我的意思!征服是超越的血证!”

李天然心里一颠,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不就是山本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可是单单废墟断臂,就能表示青出于蓝而未胜蓝?

他离开马大夫家已经半夜了,也没搭罗便丞的便车,说吃得太饱,要散散步。

他很烦躁。在空空的夜街上,在半凉半暖的微风吹拂之下,仍安不下心。他进了烟袋胡同,刚拐过小弯,迈了两步,蹿上了房。

巧红给他轻轻开了门,悄悄在他耳边问,“有事儿?”

他半天答不上来,只是紧紧搂着她,“想你。”

连软软绵绵的巧红,都驱走不掉他心中那股烦躁……

连晚上打坐,练拳,也只是暂时性的宁静,天一亮就回来了……

徐太太已经问过两回,他都说不必。那天早上又问,李天然就掏出了一张十元,叫她看着办。

下午回家,他发现大门两边都插上了蒲剑和艾虎。进了院子,又发现北屋门上也给贴了两张黄纸朱砂的天师符和钟馗像,客厅茶几上点了两根红蜡,摆着一盘核桃酥饼,上头印着五毒,还有好几碟子的红樱桃,黑桑椹,白桑椹。酒柜上一盘清淡的晚香玉。

“厨房里还有小枣儿粽子……还有看您想送谁,关大娘做了好些‘葫芦’,什么都有,瓜豆,小虎,粽子,好看极了,要,就给您带几串儿过来。”

李天然心情轻松了下来。身上的纱布也拆了。离五月节还有三天,家里给徐太太这么一弄,真有点儿过节的味道。

“哦,关大娘说天暖和了,要做绸子褂儿,她那儿有几匹现成的料子,请您过去挑……”

他心头突然一震。这是有事!……“好,待会儿咱们一块儿走。”

果然。东娘昨儿个派丫头来催了。

巧红说完又坐回案头,接着用碟子里头给捣碎的凤仙花染她手指甲,“说端午那天要穿……你明儿晚上过来,我下午送过去,看能听到点儿什么……”

李天然第二天晚上耗到十一点就再也忍不住了,管她老奶奶徐太太睡了没有。

“五月节晚上,外边儿叫菜,主客像是两个日本人……就听到这些。”

天然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你给做了什么衣服?”

“两件旗袍儿,一件粉红,一件墨绿。”

他这阵子的烦躁一下子没了。

浑身发热,内心期待,连德玖都感染上了。

人,地,时……都齐了。

背了七年的血债,转眼血还!

五月节刚好是个礼拜天。他不用上班。其实徐太太今天也不用来,可是她中午还是来了一趟,收起了菖蒲和艾草,又把门上贴的印符也全揭了,给丢到大门外头,说是“扔灾!”

“灵吗?”

“灵!不防一万,也防万一!”

天然心想,防防也好,今年这个五月节碰巧又是个阳历十三号。

德玖天没黑先出去绕了一趟,回来跟天然说他在胡同口上看见东宫有人进进出出,还有部黑汽车。“掌门有什么指示?”

“有外人,见机行事。可不能暗杀,得叫朱潜龙知道咱们是谁,得叫他死个明白。只要有半分一分钟的机会,就动手。”

天长了,八点多才开始暗。一弯新月淡淡地挂在天边。挺暖和。二人各一身黑衣裤。

他们一块儿溜达到朝阳门大街分的手。天然从北边抄过去,德玖打西边绕过来。

东宫宅院,爷儿俩都挺熟了。屋子里也靠巧红那张图,大致有点印象。

天然从东宫北边那座院子上的房,随手蒙上了脸,紧贴着屋瓦,慢慢伏着蹭过去,在老地方蹲着。前边院子上头一片光亮,人声很杂,夹着笑声。

他等了会儿,感觉到师叔也在西房上头趴下了。

他全身紧贴着瓦,从屋脊后边伸出半个头,朝下边看。

院子四周廊下挂着灯笼。正当中摆着一桌席,坐椅后头又架着一圈灯笼。挺亮。各屋台阶两边那几盆蝴蝶花,绒嘟嘟的,深红艳紫,一清二楚。

他一眼就瞧见了朱潜龙。一身银灰绸子长衫,挽着半支袖子,朝北对着他这边坐着。他左手那个穿浅红旗袍儿的,应该就是东娘。原来是这个样儿,够俏。

他顺着扫过去。东娘这边过来是卓十一,唐凤仪,杨副理。再过去……嘿!好小子,山本,还吊着绑带。再过来是那位舒女士,接着是个背影,一身日本军装。再过去是个浓艳的姑娘。再过去……妈的!老金!旁边又是一个浓艳的姑娘。陪酒的?

听不清楚下边说话。两个丫头穿来穿去,上菜下菜换盘子……李天然一动不动。

现在没法儿下手。吃完总不会马上就散吧?总会进屋吧?打四圈?抽两口?五对男女,不会全在这儿过夜吧?朱潜龙总会落个单吧?最多饶上一个东娘。再不得已,多饶两个,就多饶两个。这批浑蛋没个好人……

有一会儿没上菜了。院子下边北角上,像是有人开始调琴,看不见人,可弹起了三弦……有个女声低低地唱上了,还摇着小鼓……说话声静了下来……

“五月端午,街前卖神符,女儿节令,女儿节令把雄黄酒沽,樱桃桑椹,粽子五毒。一朵朵似火榴花开瑞树。一支支艾叶菖蒲悬门户,孩子们头上写个王老虎,姑娘们鬓边斜簪五彩灵蝠……”

全桌人叫好拍手。

连后边站的小丫头,连厨房里头的,连大门洞站的那个人,都拍手叫好。

咦?大门洞里头有人?……

西房上头突然“吧”一声瓦响。李天然就知道要糟。

一道电光从大门洞那头照了上去,一声大喊,“房上有人!”再“砰”一声枪响。

他听到西房上头人倒瓦碎,院子下头喊叫,再来不及想,伸手揭了两片瓦,双手一抖,一片打向开枪那小子,一片打向朱潜龙。

他也顾不得露了身影,顺手又揭了两片瓦,从北房跃起,到了西房。脚刚点到屋瓦,再一抖双手,全朝着下边正急忙起身的朱潜龙头部打过去。

他眼一扫,师叔不在。又一声枪,“砰”,子弹“嗖”的一声擦着他耳朵飞过去。

他又一起一落,下到前拐胡同。

德玖倒在地上。他过去扛起了师叔,三步蹿出了东口。

他使出全身功夫,也不管街上有人没人,连跃带纵,奔向干面胡同。

他不能惊动老刘他们,背着师叔上了房,在后院跃下,急捶了几下马大夫窗户。

有了亮,房门开了。他扛着师叔冲了进去,把师叔放在沙发上。

马大夫关上门,过来扳起了德玖的脑袋,褪了蒙脸,翻了下眼皮,按了会经脉,抬头跟天然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