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崩溃边缘

这小子隐蔽在厚厚的吉利服下面,贼亮贼亮的眼睛望着重新钻进丛林的沈萌她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要不说老狼这双眼睛毒呢,这小丫头儿,活脱脱一个女版龙卫啊!”

凌晨三点,急促的集合哨声响彻军营,接着是教官们的怒吼声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经过六天的适应,女兵们总算是可以按照龙卫的要求——无论什么时间内,集合哨响起三分钟之内到达集合地点。

“最后一天体能,早起了一会儿,有意见吗?”龙卫大声地喊。

“没有!”女兵们一起吼道。

有意见能怎么样?你还能让我们回去睡吗?

“嗯,挺好!”龙卫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队伍第一列的排尾,葛艳艳果然出现了,龙卫皱了皱眉头,目光没好意思在她脸上扫过,忽然又板着脸继续说道,“去掉昨天下午淘汰的三十四个,还剩一百零二个,淘汰率是……百分之五十五,我很不满意!按照我的想法,截止到现在,至少应该淘汰掉百分之六十以上才行。一百个人,宿舍那么小,多挤啊!从后天开始,我们就要进行一系列技战术科目的集训,许多教官也要撤回原部队,剩下的人每个人带那么多学员,太累!所以,我最后给大家安排了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葛艳艳站在第一排排尾,冷着脸看着说得唾沫横飞的龙卫,这家伙一贯如此,非得贫几句,不把大伙说得义愤填膺绝不罢休。女兵们倒是已经习惯了,全把龙卫前面啰里啰嗦说的一大段当成废话,重点关注“游戏”,按照常规,龙卫说的有意思就绝对没什么意思。

龙卫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开始依照号码排名,每六个人为一组,分成十七个小组,每个小组选举一名组长,组长配备指北针一枚,每人负重二十公斤、水一公升、单兵早餐口粮一份,不够吃的话就靠你们自己解决了。每组配备必要的开路装备,每人发给发烟器一个,发到手上之后随时可以拉开,表示自动退出。从现在开始,一分钟之内完成分组!”

女兵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只得按照要求快速进行了分组。教官们也将配备的水和口粮等发放到每个小组。

“大队长,我呢?”葛艳艳问。

“你?”龙卫皱了皱眉头,“一百零二个人,六个人一组,正好十七组,你……你可以做几分钟训练前的动员工作,然后跟……我一起计算时间,怎么样?”

“龙大队长,咱们有言在先,训练的时候,我就是普通一兵。请你为我安排分组。”葛艳艳坚定地说。

龙卫有些为难了,只有他知道接下来会给这些女兵们安排什么任务,而这个任务,葛艳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看着葛艳艳那不容辩驳的眼神,龙卫最终狠下心冲女兵队伍说:“你们各个小组,有谁愿意接纳葛政委一起行动?”

女兵们环顾左右,真犯难了,虽然不知道大队长接下来要安排什么训练任务,但她们早有经验了,按照龙卫的习惯,这次一定又是什么分组的高强度体能训练,这种情况下,葛艳艳在哪个组,无疑会影响这个组的整体成绩。

“报告!”队伍中终于有了一声回应,所有人循声望过去,是沈萌,只见她大声地说:“大队长,我同意葛政委加入我们。”

“这是你们全组的决定吗?”龙卫看着沈萌问。

沈萌迅速与每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一眼,每个人都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最终都点了点头。方小燕一点都没犹豫,大声说:“报告!90号是我们小组集体选出来的组长,组长的决定,就是命令,我们完全没有意见!”

龙卫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沈萌,最终说道:“同意!葛艳艳同志,请加入90号所在小组!”

“是!”葛艳艳快步入列,加入到沈萌的小组,沈萌、方小燕和另外四名女兵全都对她投来善意的微笑。

“下面我宣布游戏规则。”龙卫大声说道,“五分钟后,直升机将把你们分小组投放到距离营区操场直线距离100公里的深山中,你们将以小组为单位,凭借携带的方位工具,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营区。要求时间:从各个小组被投放到起点开始计时,20小时之内。逾期未到达的小组,全组淘汰。中途拉动发烟器,主动退出的,淘汰。规定时间内到达,小组成员少于半数,即三人的,全组淘汰!最后两个到达的小组,全组淘汰!”

对列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陷入迷茫。因为这的确是很难完成的训练科目,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20小时的时间并不短,可问题在于,队伍是在深山老林中行进的,复杂的地形使大家几乎不可能选择直线行进路线,加上没有更为先进的gps设备,只能凭借老式的指北针判定方向。这样一来,100公里就很可能变成110公里、120公里甚至更远的距离。再有就是,在负重二十公斤的情况下,体能已经处于透支状态的女兵们,要完成100公里的复杂环境越野行军,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规则宣布完毕,是否清楚!”龙卫不管不顾地吼。

几秒钟之内,没有人回应。

“三秒钟时间,否则全部淘汰!”龙卫黑着脸怒吼,“三、二、一……”

“清楚!”女兵们只能大声回应。

龙卫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葛艳艳,声音略低地问:“葛政委,你加入90号的小组后,四舍五入,她的小组将至少要有四个人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否则将全组淘汰,你还参加吗?”

葛艳艳一时语塞,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很显然,她的加入会直接影响沈萌所在小组的成绩。在这样苛刻的淘汰条件下,这个影响有可能是致命的!刚才沈萌代表小组同意她加入的时候,龙卫可并没有宣布规则啊!现在想想,自己的加入很可能会给沈萌的小组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葛艳艳沉下心来,张口要说……

“报告大队长,我小组全体坚持,同意葛政委加入我们小组!”又是沈萌!

葛艳艳的眼圈忍不住红了,感激地看着沈萌和每个组员。沈萌倔强地看着葛艳艳:“政委,你放心吧,咱们小组一定能全体到达终点!”

“没错!一个也不落下!”方小燕也说。

“就是!我们不要半数淘汰,我们要一个不少地回来!”其他组员坚定地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龙卫脸上,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直-9直升机开始发动,每两个小组同时登机,朝百公里外的起点飞去。

最后一批人登上直升机的时候,龙卫长吁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点着,接着猛吸了几大口。龙卫的烟瘾极大,一天两包以上,除了睡觉和上战场,就连训练的间隙也会掏出烟来抽一根。按理说当兵的需要有良好的体能和充足的肺活量,抽烟这个毛病与这两样是背道而驰的,但龙卫改不了。不光是他,血狼的绝大部分官兵烟瘾都不小。龙卫当兵前原本不抽烟,一年兵的时候也不抽,年底的时候送老班长退伍,就着酒把烟也学会了,后来就一直抽。烟瘾有了质的飞跃是在血狼参加第一次作战任务后,他心里想着战场上那支离破碎的敌人尸体、浓烈的硝烟和牺牲的战友,只得一根接一根地抽,一直抽到现在。

“秃鹫”包春林拿着他的黑色笔记本凑了过来,指着一页上的几个人名说:“头儿,这是我选的几个,你看看?”

龙卫接过笔记本,歪着脑袋把那几个名字看了一遍,目光转到包春林脸上:“怎么?那个37号你不要?她入伍前可是体校射击队的,全团大比武射击冠军。”

包春林笑了笑,摇头道:“不要!狙击手跟神枪手是两码事。”

“又他奶奶的是你那歪理。”龙卫笑着说,显然这句话他不是头一次听说,“你小子啊,总不能自己是和泥的出身,招工不要砌砖的呀!”

“跟那是两码事。”包春林严肃起来,指着自己的秃脑袋说,“成不成狙击手,得看这儿!枪法好练,只要不是近视眼,没有癫痫两手不哆嗦,趴地上一天两千发,是个人都能练出来。关键得看有没有做狙击手的大脑、思维、潜力、素养。37号枪法肯定不错,我一开始也是重点观察,可现在我发现,她缺乏这方面的素质。”

龙卫点点头,把笔记本还给包春林,又问:“你怎么就看那个沈萌行呢?”

包春林认真地说:“冷静、执着、忍耐、有大局观,还是个聪明人。”

“得,老秃这次是真动心了。”旁边杨胜笑着说。

“老秃的意思很明确了,就差加上一句: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尤大海也跟着起哄。

“别扯淡,说正事呢。”包春林给了他一拳,又转向龙卫说道,“说实话吧,我选的这五个人,那四个我只是看好,这个90号沈萌,我是有把握的!”

龙卫点点头,说道:“你的看法跟我一样,不过在你把她培养成一名出色的狙击手之前,我还有个打算。”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本正经的龙卫脸上,龙卫猛吸一口,吐着浓烟说:“女娲部队,也得有狼王!”

“狼王?”几个人都愣了。

“狼王”是血狼大队的称呼,或者说是一个称号。像血狼大队这样的部队,是纯粹的特种作战部队,执行的几乎都是既艰巨又隐秘的任务。特殊的作战职能使得血狼大队不可能像常规部队一样,动辄成连上营地大部队行动。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以各种特战小组的形式出现在战场上的。小组人数和选派人员是由任务的具体性质决定的,可多可少,需要的专业人才也各不相同,但几乎每次派出的作战小组中都会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就是小组长。作为这种特战小组的组长,不仅仅需要具备全面优异的军事作战技能,更需要具备快速的战场反应能力、优秀的临阵指挥能力以及领导能力、调配能力和驾驭全局的能力。这个人通常被战友们称之为“狼王”。他就像一个狼群中的狼王那样,带领着自己的部属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决胜于生死之间。

在血狼大队现役的队员里面,“狼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龙卫就是其中资格最老、战功最多的佼佼者。现在这位“狼王”要在女娲部队里延续血狼大队的传统,选拔培养出作战小组的灵魂人物来,这让几个兄弟在吃惊的同时兴奋起来。他们很快明白了龙卫的意图。

“明知道事关自己进退荣辱,毅然选择了几乎肯定会拖后腿的葛艳艳,并在瞬间将这种置于绝境而后生的决心传递给每个同伴,形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这样的人,是我们需要的,也是女娲需要的。我相信,她肯定能带着她的小组全体回到终点。”龙卫斩钉截铁地说,“我赌这一把!”

深夜的原始丛林里,直升机离开三个小时了,轰鸣声早已远去,此时万物俱寂,连昆虫都停止了鸣叫。黑暗中,一支七人小组默默地在密林、荒草、藤蔓中艰难前行着。按照沈萌的布置,她和一个身体较强壮的女兵一人拿一把开山刀走在最前面开路,中间是葛艳艳和方小燕,后面紧跟着三名女兵。

七个人中,葛艳艳肯定是体能最差的,她平时没有经历过高强度的训练,白天刚刚累晕了过去,轻微脱水,半夜又在这样的条件下行军。剩下的六个人虽然在前六天的时间里体能透支,但好歹都度过了最开始两三天的“极限期”,还有就是不得不承认,白天那顿让人终生难忘的“野餐”的确让大家的身体补充了不少能量。沈萌这样安排队形,也是基于此点考虑,自己和那位身体强壮的同伴承担全组最消耗体能的开路工作,同时可以与后面三个同伴轮流换位,中间照顾和帮助葛艳艳的工作就全交给方小燕了。

葛艳艳跟着大家连续在密林里走了近三个小时,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她心里清楚,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职务的区别,政委也好,队员也好,要的只有体力和顽强的意志。沈萌毅然地选择了她,她就是死也不能拖这个小组的后腿。葛艳艳先是努力跟着走,后来是用双手扶着两旁的树往前走,再后来干脆俯下身,双手抓住任何能抓的东西,两条腿较着劲地往前爬。方小燕几次试图扶着她或者从后面推她,都被她拒绝了。她下定决心,决不能让自己成为大家的负担。可是,想法归想法,现实还是残酷的——从第三个小时开始,葛艳艳越来越感觉难以支撑了,胸部闷得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越来越难以呼吸,四肢也越发沉重起来,她咬着牙坚持着……

按照沈萌的计划,夜间气温较低,大家又是刚开始行军,比较适合体能的发挥,因此一开始直到天亮的四个小时是绝对不能休息的,还要尽可能地加快速度。早上的时候可以短暂休息一小会儿,补充一下能量,趁着太阳没有完全升起来,要一直走到中午。等到中午大热的时候,才可以找个背阴的地方好好休整一到两个小时,再一鼓作气地完成接下来的行军。大家尽量少说话,尽量用鼻子呼吸,以保存体力。

体能暂时没有大问题,现在最考验人的反而是胆量。这是一片原始山林,平时少有人迹,时不时就会传来刷刷的动物逃窜声,这要是野兔啊獐子什么的也就算了,最怕是遇见野猪、狼等猛兽,还有那令人恐怖的“沙沙沙”声,总能让人想起蛇来。就拿沈萌来说,吃过蛇肉不代表就不怕蛇了,六天前她还被一条蛇吓得三魂七魄差点脱了壳,现在可完全是晚上啊。说不定自己一脚踩上去,就会惊起一条毒蛇来。沈萌尽量用手中的开山刀多挥舞几下,再迈出步子去,即使如此,每听到沙沙的声音,她还是不停地冒冷汗。

“萌姐,我……我替你一会儿。”方小燕挣扎着走到前面,要接沈萌的刀。目前来讲,方小燕还算是最轻松的——前后几个人都轮换了一圈,她这里葛艳艳始终自己坚持着走,倒是没怎么损失体力。

“你回去吧,我再坚持一会儿——你照顾好政委就行!”沈萌轻轻地推开方小燕,又向前走了几步。方小燕无奈,只得退回去,找机会就推葛艳艳两把,每次推她,葛艳艳都带着歉意一般努力疾走几步,但很快又落了下来,她已经在拼命了。

天色终于有了一丝亮光,渐渐地,密林枝叶间星星点点透出来的星星暗淡了下去,大家又挣扎着走了半个小时,天际的鱼白肚终于破了,小半个橘红色的太阳硬生生挤了出来。

“9……90号,你……你叫沈萌是吧?”葛艳艳在后面喘着粗气轻声说,“还是……还是叫……叫名字好,我……我看过你的资……资料,你……你是从s省来……来的?我……姥姥家就……就在你……们那儿……”

“政委,你快别说话了,会消耗体能的。”沈萌有些奇怪,怎么政委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我……我还是说……说两句吧,我……我……”葛艳艳打了个趔趄,接着扑倒在地上。沈萌吓了一跳,赶紧回身过来,方小燕已经退了回来,使劲扶起了葛艳艳。

葛艳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嗓子也由于极度呼吸而带着“咴儿咴儿”的杂音,看样子已经到体能极限了。刚才她拼命想说话,其实是害怕自己再晕过去而在努力转移自己的潜意识。

“王婷,你来!”沈萌将手里的开山刀递给后面的一个女兵。尽管大家都有编号,可女兵们私下里也都认识了,都不愿意叫那个编号。

王婷接过沈萌的开山刀,和前面的女兵并列起来,使劲砍拨着半人高的荒草、荆棘。沈萌一手扶起葛艳艳,低声说道:“小燕儿,咱俩换着背政委走!”说完,她使劲一斜肩膀,将葛艳艳背在背上。

“不……不行!”葛艳艳几乎带着哭腔从沈萌背上栽倒下来,挣扎着说,“我能……坚持,你不……不能背我。”

沈萌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又倔强地要背葛艳艳,方小燕这时候也抢着上来要背。葛艳艳急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两人,挣扎着吼道:“你们干什么啊?我……我能走!”说完这句话,葛艳艳感觉两眼一黑,斜着晕了过去。

葛艳艳再醒过来的时候,嘴里湿润润的,显然是被灌了水,嗓子总算是好了许多,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正伏在沈萌的背上,背包被前面的王婷背着,沈萌几乎是在用双手双脚爬,手上已经被荆棘刺得血肉模糊。后面,方小燕背着沈萌的和自己的背包,也在使劲推着她向前走。

葛艳艳立即忘了自己是这支即将成立的部队的政委——或者说,她已经在为自己能成为这样一支部队的政委而自豪了。这两个思想在这时候一点都不矛盾。葛艳艳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滑过满脸的泥污,滴落在沈萌湿透的背上。

“政委,你……你醒了?”沈萌虚弱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兴奋,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马上又着急地说,“政委……政委,你……你可千万别……别乱动,你越动,我就越消耗体力。你好好……好好地闭上眼休息一……一小会儿,再走半个小时,咱……咱们就可以休息了……”

葛艳艳没有再挣扎,她知道自己的情况,这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无谓的挣扎真的会更消耗沈萌的体能——沈萌哪里还有什么体能啊。她身子越来越低,腹部几乎触地,两腿每爬出一步,都要打个滑。

葛艳艳流着眼泪,伏在沈萌颤抖的背上停顿了十几秒,一只手悄悄地伸了出去,趁着沈萌向前爬出一大步的机会,使劲够着王婷后背背包的斜袋——斜袋里插着那根发烟器。

沈萌很快发现了葛艳艳的动作,身体猛地一顿,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地上。

“政委,你在干嘛?”沈萌带着哭腔喊。

葛艳艳心里反倒坦然了,使劲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微笑起来,喃喃地说:“沈萌,你真傻!你可别忘了,我是……政委。我要求跟你们行军,其实就是跟龙卫那个……家伙赌了口气,我不行了,认输了,最多就是被龙卫损几句,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你们放下我,就等于卸下个大包袱,我绝对相信你们六个人可以全部走回去的。通过了选拔,到那时候,我们不还是战友吗?你……你要是还背着我,咱们……就全完了!快,把……把那个东西给……给我吧!”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其余五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沈萌哪里。毫无疑问,葛艳艳说的绝对有道理,起码在眼下这种形势下,放弃葛艳艳,也许真的如她所说的,大家全部通过选拔。这或者是最佳的选择了。

沈萌没说话,走过所有人的身旁,她就做了一件事:把每个背包斜袋里插着的发烟器拔了出来,六根发烟器聚集在一起,她双手握着,冷冷地看了一眼,最后猛地抡起胳膊,“嗖”的一声,一连串的风响,六根发烟器在空中划出几道姿态不一的弧线,又同时从侧面的一个斜坡落下去,翻滚着落入草丛,很快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都听好!”沈萌瞪着眼睛吼道,“作为这个小组的组长,我发布命令:从现在开始,我们的任务改变。我们不再执行龙卫大队长的行军任务。新的任务更改为:全体人员,必须保证政委在规定的时间内,安全返回军营训练场。政委在,任务就在!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有发烟器,也不再有任何退路,没有救援,没有退出的办法,要么完成任务,要么就一起死在原始森林里。”

沈萌遍布着泥污和血痕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一双发红的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甚至闪着异样的光芒。方小燕惊讶地看着沈萌,脑海中使劲地翻腾,始终也回忆不起来——这是沈萌吗?她努力地回忆,这是自己认识将近两年的沈萌吗?无论如何,她翻遍自己所有的记忆,也想不起沈萌那双美丽的眼睛什么时候像今天一样闪着这样的光芒。这样的目光让人很容易联想起一个本不应该形容姑娘的词:杀气!

“是!”五名女兵一起立正,齐声怒吼。

“出发!”沈萌大声吼着,尖利的嗓音并不浑厚,却震得四外的丛林瑟瑟发抖。

六名女兵重新架起葛艳艳,大步朝既定的方向走去,她们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这次重新出发,没有一个人打一个趔趄。

葛艳艳还能说什么呢?这一刻,她真的很自豪。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忽然发出瑟瑟的声响,枝叶抖动下,忽然跳出一个“茅草球”来,是“蜘蛛”雷锐。这小子隐蔽在厚厚的吉利服下面,贼亮贼亮的眼睛望着重新钻进丛林的沈萌她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要不说老狼这双眼睛毒呢,这小丫头儿,活脱脱一个女版龙卫啊!”

夜间十点四十五分,当沈萌带着五个姐妹一起扶着葛艳艳来到训练场上的时候,雪白的车灯照射下,龙卫带着所有教官,向第一个回到终点的女兵们庄严地敬礼。葛艳艳挣扎着走到龙卫身边,转身,同样向六名女兵敬礼,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六个女兵愣了一下,接着集体瘫倒在地上,她们累了,累得连哭声都发不出来,每个人都是满脸的泪水。

对于沈萌来说,这次的行军,让她突然间找到了也许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精神。这种精神或者可以很好地解释她开始时的那些疑虑和苦恼。这精神,在龙卫和他的兄弟们看来,是与血狼大队一脉相承的狼性;但是在沈萌看来,则成了她继续留在这里,并且不断接受任何挑战的新动力。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完全是为一种精神、一种追求、一种潜意识里需要的东西而活着并奋斗着。相比那些贪图安逸富贵却精神空虚的人,这种人也许很艰难,但往往更幸福。

沈萌关于将来脱下军装,做一名人民教师的想法,一直在动摇、徘徊,就在那天晚上彻底破灭了。她忽然发现,也许眼下的生活才更适合她。前者是生活想要的,后者是灵魂想要的,人永远战胜不了自己的灵魂。

体能选拔最后一天,只剩下55名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