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道Northern Boulevard 4
凌晨两点,王凌薇裹着床单去洗澡,林立成喝了一口冷掉的茶,他这才想起王凌薇是安徽人,这是她的家乡茶。以前每年放假,他送王凌薇去火车站,她总要说:“立成,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我们去黄山脚下住两天好不好……最好是春天,我们逃一周课过去,赶上油菜花开的时候,山上还有杜鹃,每顿饭都能吃笋。”
他们接过吻后不久,林立成答应第二年春天就跟她回去,谁知道四月初王凌薇的父亲病重,她匆匆赶回家去照顾,第一封信寄到北京的时候,林立成已经几乎住在学校外面。信是同学带过来的,打开就是两句海子的诗,一句是“你是我的/半截的诗/半截用心爱着/半截用肉体埋着/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另一句是“坐在烛台上/我是一只花圈/想着另一只花圈/不知道何时献上/不知道怎样安放”。她回家前就知道海子死在了山海关,哭了几次,林立成在宿舍楼下抱住她,一字一顿地读诗:“黄昏是我的家乡/你是家乡静静生长的姑娘/你是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点声响/你一直走到我心上。”
那是在三月底,两个人都还穿鼓鼓囊囊的棉服,抱得久了林立成的手开始移动,想伸进衣服里,但进入最后一件棉毛衫的时候停住了,他依然想,以后还有时间。林立成记得他几乎隔着棉毛衫握住了王凌薇的乳房,不算大,只是极软。在里面的时候,林立成想到那种感觉,会忍不住向虚空伸出右手。
那封信林立成看到后就觉得不祥,他没有立刻给王凌薇回信,后来也就忘了,一直到进去的时候换狱服,才在夹克的内袋里找到,一张纸叠出了深深折痕。出狱后他把那封信放进一本《首脑论》,从中国带到美国,却再也没有打开过,今天出门前他翻了一会儿,翻出来放进钱包。把这封信递给王凌薇后不久,她慢慢凑过来,酒店里的暖气可能有75华氏度,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质衬衫,下面是烟灰色一步裙,乳房边缘蹭住林立成的手臂,那种极软的触觉又回来了。林立成想解释,自己带这封信出来,并不是为了和王凌薇上床,但他有点担心,也许这是最后的夜晚,也许他们不会再有时间。他最终选择一把拉下那条裙子,裙摆太窄,几乎卡在大腿中间,是王凌薇自己让它掉在蓝色地毯上。
做爱过程并不激烈,却有一种悠长缠绵。结束后他们在床上说了一个小时话,这一个小时就像把当中的二十几年时间剪断,用今天的胶布直接贴上大四的春天,那时候他们正计划着一起留京,然后分一套房子。
王凌薇说,我可以来纽约读一年的LLM,考一个纽约州的Bar,即使考不上也没关系,我有点存款,蓝旗营的房子卖掉还起码值一百万美元,足够我们住在新泽西或者康州。钱从来不是真正的问题,你说对不对?
林立成说,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过去这么些年,就没有想过要结婚,要是你真想好了,我们明天就去纽约市政大厅登记吧。等会儿天亮了我们去第五大道逛逛,买个小戒指,Tiffany好不好,如果只是一个指环,我还是买得起。
他们又接了一会儿吻,窗外有不知道什么人砸碎酒瓶,王凌薇说:“我们也开瓶酒好不好?我正好买了两瓶好酒想带回国。”
于是开了一瓶Piont Noir,王凌薇又去卫生间洗了一盒草莓,把一个极大极红的喂进他嘴里,说:“你看,要是当年你跟我一起回老家多好,我们就都算躲过去了……你这二十几年有什么意义,全浪费了。”
林立成明明握着红酒杯,不知道怎么慢慢浮起来,他看见自己把杯子扔上墙壁,玻璃千万片碎开,血一样颜色的液体渐渐渗进墙壁。他又看见自己打开房门走出宾馆,一口吐出那半个在嘴里转来转去的草莓,同样是血一样颜色,只是里面混着一点固体,就像打得零零散散的肉。
林立成在凌晨四点回到北方大道。他从窗台上拿起小广告,一个多小时后,就有个安徽姑娘躺在怀里,小身体很酥,他觉得这五十美元实在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