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夏能仁安抚好了他的老婆,自我感觉后方稳固了,在单位,他仍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左冲右突。他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暂时的自保,他仍然要想方设法实现仕途进阶的远大目标。

    分析眼下的情况,在本局范围内,有两个人必须认真对付。对上,是顶头上司姚天啸。作为局长兼党组书记,他正是目前对于夏能仁具有生杀予夺权利的最重要的人,和他搞好关系是夏能仁仕途上最致命的关键所在。对下,作为副手的田副科长是埋在夏能仁身边的定时炸弹。最近有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觊觎着夏能仁的位子,为了把夏能仁弄倒,他阴谋阳谋双管齐下,十分可恶和可怕。对这种人,也必须采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策略,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呢。

    要想在姚天啸局长面前留下好印象,看来仅仅靠搞好工作还不够,何况前面因为上级来查他夏能仁是否收礼受贿,给局领导留下的负面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呢。那么,和局长搞好关系还能有什么办法和管道呢?夏能仁自然而然又想到了郝萍。

    根据夏能仁最近一个时期的观察,他发现姚天啸局长仍然很喜欢郝萍。但凡开会、下基层,尤其是在一些餐饮娱乐场所,只要郝萍在场,姚天啸就会眼睛放光,情绪特别好。偶尔有郝萍中途退场的情况,姚局长立即也就没了情绪,总会找机会提前退席。郝萍本来就在夏能仁麾下,凡是工作内容涉及到郝萍,姚局长总是赞扬和肯定多,特别能迁就。甚至总是喜欢对郝萍当面表扬,溢美之词让别人听了乍舌。郝萍要是稍微有点儿头疼脑热,姚局长的关怀如及时雨,并且无微不至。当然,姚天啸也清清楚楚夏能仁和郝萍是情人关系。

    仔细想一想自己和郝萍、姚局长之间这种三角关系,夏能仁不寒而栗。干嘛呢,自己非要扮演姚天啸局长“准情敌”的角色?在这个姚天啸可以一手遮天的业务局,非要站在他的对立面,那岂不是找死?何况单位内部已经有一些对他和郝萍不利的传言,还有郝萍丈夫曹成荣对他形成的威胁。不行不行,因为情人郝萍给自己带来巨大威胁的这种情况绝不能让它再继续下去了!

    为了仕途上的进退,夏能仁下定决心要牺牲掉他和郝萍的关系。夏能仁先从自身做起,首先要戒除在郝萍那里寻求性快乐、解除性紧张的癖好。

    夏能仁静下心来分析他本人往常的心理需求、生理周期以及身体的现实表现,自认为是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享受上天赋予的性快乐,是男人活在世上的第一要务,这是夏能仁重要的人生信条之一。现在要主动戒除和美丽性感的情人郝萍之间的性接触,夏能仁觉得跟吸毒人员戒除毒瘾是差不多的难度。再难也要戒,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这天下午科室大多数人都出去办业务,机关里面很宁静,走廊里也没有人。郝萍给夏能仁来送一份材料,她一进来就把夏能仁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按照以往他俩习惯的做法,就可以趁机亲热亲热,互诉衷肠。但是今天夏能仁第一反应就是赶忙又把门打开了,留了很宽一道缝。

    甭关门。这是办公场所,不好。以后你要注意呢。夏能仁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语气有些居高临下,甚至有些批评的意味。

    你至于吗?这一层楼都没有人,你怕啥?你演戏给谁看呢?郝萍噘了嘴。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夏能仁猴儿急,没想到今天自己关了门反倒让他呛白一顿,郝萍心里很不舒服,吃了苍蝇一般。

    不是演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郝萍你要想清楚,咱俩在单位上不清不白的其实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有人想把我撂倒?难道你喜欢看见我被人抓住把柄?我给你说,从今往后,咱再不能授人以柄,在单位一定要保持正常的工作关系和同志关系。夏能仁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对郝萍说。

    嘁!郝萍把手里的材料重重摔到夏能仁桌上,很嘲讽地向他蹙了蹙鼻子,摔门而去。

    眼见得多情性感的美丽情人从视线里消失,夏能仁狠狠咽了两口唾沫。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有了蠢蠢欲动的意思。靠,我宁可晚上去搞个“小姐”,哪怕让老婆“强xx”呢,也不能在单位上再犯低级错误。夏能仁想。

    自从那天夏能仁故意冷落了老情人,郝萍好多天都不搭理他,有时候在公开场合也故意跟夏能仁摔脸子。这样以来,单位的同事反倒议论纷纷。有的说,你看你看,这俩人就是有事情嘛,要不然能这样?有的说,人家俩是啥关系?打情骂俏闹出点儿小矛盾,过几天保准就又好了。也有的说,夏科长能耐呀,家里一个,单位一个,伺候俩女人,那叫“痛并快乐着”。隔墙有耳,同事们这些议论夏能仁或多或少能感觉到一些,这样他就有一种危机感。假如一个人在单位成了绯闻的中心人物,那么上级再来选拔领导干部能不避开他吗?这简直要了命啦!看来,必须在公开场合有所表示,让单位的同事感觉到他和郝萍确实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只是上下级关系。

    快到年底了,有一天,郝萍和好几位同事在小会议室整理一年来的工作记录,为年终工作总结和上级领导来检查做准备。夏能仁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进来,板着脸,故意大声说:郝萍同志,你看看你弄的这份材料,有几处数字都不够翔实,还有错别字!有毛病的地方我都给你用红笔勾出来了。你自己看!说罢,将材料狠狠摔到郝萍面前,然后扬长而去。

    作为一个科长这样当众训斥一位女科员,这在夏能仁来讲是破天荒的。从小会议室出来,他心里暗自得意。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向众人表明他和郝萍关系很正常,绝没有超出同志关系的隐秘,他作为科长对下级一视同仁,甚至对郝萍要求更严格。但他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并不好。郝萍当时让夏能仁搞得有些发懵,还没有作出反应,夏能仁就离去了,等她回味过来了,马上就觉得很懊恼,脑子有些乱,把手里的材料摔得啪啪响,眼泪也不知不觉流出来了。

    当时在场的同事对他们科长的表演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后来看郝萍懵了,哭了,他们也才慢慢回过味来。然后大家就又议论说:夏科长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和夏能仁在单位角力的主要对手田副科长更是暗自发笑,他认为夏能仁和郝萍之间有戏可看了。假如这俩人闹翻了,郝萍倒是可以借用的力量呢,因为她以往和夏大科长交往甚密,一定掌握着夏能仁很多的秘密,如果能想方设法让她成为夏能仁的对立面,搞倒夏能仁就指日可待了!

    郝萍回到家里,她的丈夫曹成荣并不在家,大概又和小情人鬼混去了。郝萍泡了一包方便面,打开一小袋榨菜丝就着吃。胃口一点儿也不好,吃了半截,她就把方便面倒到马桶里去了。后来她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一段时间来连续看着的一部很吸引人的肥皂剧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人生闷气真不是个事儿,郝萍后来就觉得应该去找夏能仁,让他说清楚,凭什么那样对待我郝萍?凭什么当着别人的面给我耍态度?联系到最近一段时间夏能仁的种种表现,郝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好了十几年的男人,情人,为了他的仕途进退,这是要故意疏远我郝萍,甚至不惜伤害我的人格和自尊!这个夏能仁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一定要找到他,让他给我说清楚!

    郝萍拿起手机就给夏能仁拨电话。

    喂,哪位?我现在有事,明天再联系吧,拜拜!夏能仁接了电话,没等郝萍开口说话,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郝萍有点儿目瞪口呆。她是用手机打的手机,夏能仁一看号码就会知道是她,哼哼哈哈应付两句,明显是不方便说话,或者是故意冷落她。郝萍很生气,再打,电话里就变成了程序化的提示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郝萍把自己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然后歇斯底里大叫:夏能仁,你不是人!你不是个男人!你是个小人,狗日的小人……

    郝萍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黑着眼圈,刚上班就闯到夏能仁办公室去了。

    夏能仁,你不得好死!郝萍反手关上门,冲着正在办公桌前装腔作势一副忙忙碌碌样子的夏能仁瞪着眼睛,咬牙切齿说。

    怎么啦?夏能仁正是所谓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打电话了吗?

    我用手机打的,你看不见号码?你装洋蒜骗鬼呢?

    哦。昨天晚上?快10点了?对对对,是有一个电话。我忙呢,没顾上看号码,就给回掉了。原来是你啊?

    你不看号码,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没好好听。忙呢。

    夏能仁我算看透你啦。你是个骗子,小人,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口口声声说忙,你有那么忙吗?再忙还比我找你更重要吗?

    重要,重要。

    你到底忙啥呢?

    忙着跟我老婆睡觉呢。夏能仁很流氓地讪笑着。

    夏能仁,你是流氓,你狗日的黑了良心,你不得好死!呜呜呜呜……郝萍捂着脸,大声哭着跑出去了。

    郝萍把门摔得山响,惹得科室的同事都站到楼道里来看。

    夏能仁真把郝萍得罪了。有很长一段时间,郝萍但凡遇见夏能仁,总是用眼睛狠狠瞪他,走路的脚步声也无端地加重,像是要表达仇恨的心情。偶尔因为工作关系,郝萍不得不和夏能仁单独接触,她眼睛就望着天花板,说话的口气跟冰碴子一样,离开的时候就像跟门扇有仇,总是摔得响亮,甚至有时候还用劲儿吐一口唾沫,以示轻蔑。对于这一切,夏能仁心里当然也不是很舒服,但他能理解。他甚至想,爱之深才能恨之切,这说明郝萍心里还是爱他,放不下他。夏能仁心里暗自念叨:萍啊,你别怨我狠心。男人总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总应该有所追求,总不能因为儿女情长毁了自己的前程,总不能只顾一时快乐因小失大把大事都搞砸了。我心里会感激你,我将来还会对你好,但现在不行。因为再不抓紧,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机会了。身在仕途的男人要是混不成一个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哪岂不是白白在政府机关呆了半辈子?哪岂不是成了一个失败者、一个弱智、一个白痴了吗?

    夏能仁故意冷落了郝萍,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发现这位老情人有主动接近局长姚天啸的迹象。在公开场合,郝萍看姚局长的眼神再不是像过去那样充满了戒备乃至仇恨,而是很柔和,很专注,很目不转睛。那种眼神你把它解释成含情脉脉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后来有一次,夏能仁跟朋友喝酒聊天至深夜,从酒吧出来打的回家,他竟然看见郝萍和姚天啸两人单独在大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徜徉,从形体动作看,很融洽,很亲密,很像一对情侣!当时夏能仁的醋意大发,恨这两个人恨得心发痒。好你个郝萍,一转身就攀高枝了,一转身就投进别人的怀抱了?难怪有人说水性扬花的女人永远水性扬花,能随便跟一个男人上床的女人就能随便跟一百个男人上床,你郝萍原来正是这样的货色!好你个姚天啸,整天道貌岸然的样子就像个好领导,其实也是满脑袋狗杂碎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漂亮女子,你当处级干部有权有钱想搞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非得要抓住这个郝萍不放?非得要跟我夏能仁抢一个女人?罢罢罢这女人只不过是我玩剩下的,你要是爱玩就玩去吧……

    回到家辗转反侧失眠了,夏能仁想了一夜,决定在郝萍的事情上要顺水推舟。她不是喜欢攀高枝,喜欢跟姚局长接近吗,那就随她去吧!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夏能仁利用一个星期天,专邀姚天啸局长去喝茶。姚天啸倒也痛快,没推辞就跟上夏能仁去了。他俩去的是本市一家高档的茶馆儿,里面环境优雅,还有漂亮小姐提供陪伺服务,但只表演茶道,也陪客人喝茶饮酒说话,并不卖身。夏能仁请了茶道小姐作陪,姚天啸也没有反对,后来喝得差不多了,这位局长大人才说:老夏你让姑娘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夏能仁心里直犯嘀咕,本来是自己有话要对局长说,结果局长反倒要先说。他会说些什么呢?是跟单位的工作有关,还是跟自己的仕途进退有关,抑或还是跟郝萍有关?

    你说吧,局长。夏能仁强迫自己镇定,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啥大事。怎么说呢?姚天啸不紧不慢,字斟句酌:上次纪委监察部门来查你执行公务有无收礼受贿的事情,那也是例行公事,毕竟是有人举报嘛。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种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组织上不再追究,就证明你没有问题,你自己绝不能再背包袱,更不能对上级领导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意见?绝对没有。夏能仁说。

    没有意见就好。不过老夏,我看你这段时间工作热情好像有所减退,看上去挺消极的。你不应该这样。你毕竟是咱们局有资历的同志,多年的科长,是我干工作的左膀右臂。要把局里的工作搞好,我必须要依赖就像你这样的骨干力量。再说,你的年龄还在提拔任用处级干部的范围之内,再往前进一步的可能性仍然是很大的。所以我认为,你绝对不应该消极,而应该振作精神,积极努力,搞好工作,起带头作用,也为自己在仕途上发展进步创造条件。你说呢,老夏?

    对对对,您说得对。夏能仁赶紧点头称是。

    夏能仁能听得出来,姚局长这一番话是示好,是想让自己和他在感情上更亲近,更密切。哪个领导不希望和重要的部下搞好关系啊,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不过领导主动示好也属难得,作为部下应该领情,应该知恩图报。夏能仁也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做,他在心里暗自庆幸,看来前面那场风波是彻底过去了,并不会影响自己的仕途进退,也不会影响从局领导这里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夏能仁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除了好好工作,还要跟周围的同志搞好关系。团结同志,服从领导,这是对一个机关工作人员最起码的要求。

    是是是,是是是。

    我就想问你一句,你跟郝萍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看上去你俩的关系怪怪的。以前你们关系挺不错嘛。

    姚天啸主动提到郝萍,让夏能仁颇感意外。是郝萍将我跟她的事情告诉姚局长了?还是局长大人出于某种目的要试探我?到底该怎样回答他呢?局长这样说到底是什么目的什么用意?夏能仁脑子急剧转动,想要设计出最恰当的应对姚局长的方式和内容。

    郝萍这个女同志不错。工作认真负责,人也正派、善良。你是她的科长,顶头上司,你应该关心她才是。姚天啸看夏能仁不说话,就自顾自又说了几句。

    这几句话让姚天啸在一定程度上感知了局长的心情和看法,他灵机一动赶紧说:姚局,您要不提起郝萍,我还不敢说呢。其实我早就有一个想法:您能不能把郝萍的工作岗位给调整一下?我觉得她这个女同志工作细心,写点儿小材料啥的文笔也不错,人也干净利落,要是放到办公室做文秘工作,更能发挥她的特长。把她放到离领导更近的地方,也许进步会更快些。

    夏能仁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关心关心你的下属,起码不要闹别扭,你怎么像踢皮球一样,还把她往外踢呢?我听你这话怪怪的,是说反话呢?难怪有人给我说你这人有些阴,确实阴阳怪气的!姚天啸突然就拉下脸来说。

    姚局长您误会了。夏能仁被姚天啸的态度吓得一头冷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您很赞赏郝萍,她这人确实也不错。您不要听别人谣传说我跟郝萍咋的咋的,其实我跟她关系很正常。真的,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上下级关系。同一个科室的同志,总应该把团结搞好,所以往常我对她好些也完全是为了团结同志,为了搞好工作。我可以发誓,我跟郝萍同志绝对是正常的同志关系。姚局长您要是不信……

    行啦行啦,我又没说你跟郝萍关系不正常。干嘛呢,此地无银三百两?姚天啸打断了夏能仁的话,满脸讥讽: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俩最近干嘛别别扭扭的?

    这……既然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局长我就都告诉您吧。我就是怕别人说闲话,既影响我,也对郝萍同志不好,所以我最近故意疏远她。也许郝萍同志不习惯,也不理解,还以为我对她有啥成见呢,所以最近见了我嘴噘脸吊,看上去就像我俩闹了啥别扭,其实很正常。姚局您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不要把我夏能仁往坏处想。

    哼!姚天啸脸上依然挂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