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部 1993~1997 民族品牌进行曲 1993 扭转战局(2)

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事态正朝恶化的方向发展,不过很多人还是心怀侥幸。禹作敏的手上便有一封从南方刚刚寄到的信件,来信人是另一位乡镇企业的代表人物,浙江万向集团的鲁冠球。1990年1月,中国乡镇企业家协会成立,农业部部长何康任会长,两位副会长一个是禹作敏,另一个就是鲁冠球,这是农民企业家所能得到的、最高的、带有“官方色彩”的职务。禹作敏与鲁冠球交情一向不浅,每年江南新茶上市,鲁冠球都会让人捎上几大包给禹作敏,而后者更曾是大方地送给对方一辆天津牌照的日本尼桑轿车。鲁冠球与禹作敏是完全不同个性的两个企业家,禹作敏对鲁冠球的评价是:“你们老鲁太圆滑。”而鲁作敏对禹冠球的印象是:“这个老头太任性。”年初,打死人事件发生后,鲁冠球便一直非常关心他的这位“禹大哥”,他在一张便条中写道:“目前社会各界对你及大邱庄颇为关注。大家普遍认为,事至此,以妥协平息解决为上策。因为‘投鼠忌器’,所以我认为只有发展生产增强经济实力才是基础。希望您心胸开阔,保重身体是本也。”鲁冠球“投鼠忌器”一词的言下之意,是安慰禹作敏,政府应该会考虑到他的改革影响力,不至于给予严厉的惩戒。这让由自恃而变得惊恐的“老爷子”得到一丝宽慰。

但是,事情的衍变出乎禹作敏以及鲁冠球等人的预料。4月,禹作敏被捕,8月27日,天津法院以窝藏、妨碍公务、行贿、非法拘禁和非法管制五项罪名,判处禹作敏20年有期徒刑,其子、大邱庄的二号人物禹绍政被同时判刑入狱10年。关于禹作敏的判刑,新华社只向全国统发了一条不到两百字的新闻稿,然而其引起的反响却如平地惊雷。在《人民日报》任职的凌志军记得,“那几天家里的电话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很多人想打听他的情况。这些人大都是中国改革潮流中的风云人物,他们把禹作敏视为同类,自然也把他作为改革的象征。他们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对禹作敏的打击,是不是冲着改革来的?”

很显然,此案的发生让禹作敏及所有的改革派——包括处理他的天津市政府,都陷入了难辩的困境。禹作敏被捕后,天津有关人士在接受外国媒体采访时称:“禹作敏被拘捕,再次表明中国政治和法制的进步与成熟。”日后看来,禹作敏案并不带有很强的政治色彩,它是一个视法律为无物又跟地方政府关系交恶的农民企业家自酿自饮的一杯苦酒。禹作敏被判刑后;南方的鲁冠球三日不出,他写了一篇题为《乡镇企业家急需提高自身素质》的文章。他写道:“我们面临经营者的自身素质障碍。这是一道更困难的障碍。这种障碍的病因是部分农民能人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所负载的历史使命,仅仅陶醉在眼前的成功光环中,这样的马失前蹄是非常让人痛惜的。而这一障碍的真正根源,其实是传统的小农意识与现代精神的冲突,显然,我们今天需要一次彻底的决裂。”

4月,中国企业界发生了两起强烈地震。一起是大邱庄的禹作敏落马,另一起则是当时国内如日中天的高科技企业家沈太福被捕。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是在与政府激烈的对立抗衡后陡然陨落的。

沈太福的故事是又一则颇具荒诞色彩的商业传奇。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沈太福是吉林省四平市人。他自小爱好科技发明,是一个十分聪慧好学的青年。1984年,30岁的他从四平水库的工程局辞职,与两个兄弟办起了吉林省第一家个体科技开发咨询公司。他们相继研发出很多新颖的产品,如吸塑包装机、双色水位计及一种特别的读卡机。他的企业在当地以善于创新而小有名气。1986年,沈太福进京,以30万元注册了集体性质的长城机电技术开发公司——直到1988年,北京市工商局仍然不受理私人性质的高新科技企业注册。长城公司的产权性质最后成为沈太福案最致命的一环。1992年前后,沈太福和他的科技人员研发出一种高效节能电机,据称比同类产品性能高出很多。可是,沈太福并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投入生产,银行也对这个有风险的项目没有兴趣,这时候,沈太福想到了民间融资。邓小平同志视察南方之后的1992年和1993年是投资热情极其高涨的年份,人们对各种有新意的建设项目充满了热情。由于中央金融管制,发生在民间的各种集资行为便一直非常活跃,利息也是水涨船高。在沿海很多地方,民间拆借资金的年利息基本在16%~20%之间。一位资深的证券公司总经理曾回忆说,“在那年,证券公司不知道自己真正该做什么,几亿的资金,拆借出去就起码有20%的收益,还用自己费什么心?”①(沈太福的行为实质上是“地下私募”,当时由于宏观经济复苏,金融管控严厉,所以,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民间融资活动非常活跃,沈太福显然不是开出融资利息最高的人。一个可以参照的集资案例是:在1993年,深圳华为的任正非要开发万门数字程控系统而无法从银行贷到资金,他便游说全国17个省市的电信局合资3900万元成立合资公司,他承诺每年的定额投资回报是33%。相关情节见1997年章。)便是在这样的火热背景下,沈太福的集资游戏出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