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说是十分美丽,但眉眼却秀气不俗,气派又大方又尊贵。身体长得修短合度,所穿的衣服又非常称身,且正因为那点绿肥红瘦的暮春风度,使人在第一面后,就留下一个不易忘掉的良好印象。
沈从文
路沟边有一丛小小蓝花,高原地坟头上特有的产物,在过去某一时,曾与她生命有过一种希奇的联合。她记起这种过去,摘了一小束花拿在手上。其时城边白杨树丛中,正有一只郭公鸟啼唤,声音低抑而闷人。雨季未来以前,城外荒地上遍地开的抱春花,花朵那么蓝,那么小巧完美,孤芳自赏似的自开自落。却有个好事人,每天必带露采来,把它聚成一小簇,当成她生命的装饰。礼物分量轻意义却不轻!数数日子,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月。如今说来,这些人事好象除了在当事者心上还保留下一种印象,便已消失净尽别无剩余了!她因此把那一束蓝花捏得紧紧的,放在胸膛前贴着好一会。过去的,都让它成为过去!那么想着,且追想着先前一时说的散文和诗的意义,慢慢的进了城。
沈从文
铃子叮叮当当摇着,一切低起头在书桌边办公的同事们,思想都为这铃子摇到午饭的馒头上去了。我呢,没有馒头,也没有什么足以使我神往的食物。馆子里有的是味道好的东西,可是却不是为我预备的。大胆的进去吧。进去不算一回事,不用壮胆也可以,不过进去以后又怎么出来呢?借到解一个手,或是说“伙计伙计,为我再来一碟辣子肉丁,赶快赶快!让我去买几个苹果来下下酒”,于是,一溜出来,扯脚忙走,只要以后莫再从这条路过去。但是,到你口上说着“买几个苹果”想开溜时,那伶精不过的伙计,看破了你的计划,不声不响的跟了出来,在他那一双鬼眼睛下,又怎么个跑得了呢?
沈从文
在云石镇寨门外边大路上,有一群花帕青裙的美貌女子,守候那神的神巫来临。人为数约五十,全是极年青,不到二 十三岁以上,各打扮得象一朵花。人人能猜拟神巫带来神的恩惠给全村的人,却带了自己的爱情给女人中的某一个。因此凡是寨中年青貌美的女人,都愿意这幸福能落在她头上,所以全来到此地了。她们等候那神巫来到,希望幸运留在自己身边,失望分给了众人,结果就把神巫同神巫的马引到自己的家中;把马安顿在马房,把神巫安顿在她自己的有新麻布帐子山棉作絮的房里。在云石镇的女人心中,把神巫款待到家,献上自己的身,给这神之子受用,是以为比作土司的夫人还觉得荣幸的。
沈从文
沈从文的小说,无疑是现代文学宝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本集选录了《医生》、《三三》、《黔小景》、《虎雏》等篇。在这些奇伟瑰丽、嗅得出泥味芳香的文字中,可以体验到他不断探索的创作历程,时隐时现的湘西风情,但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颗飘渺、孤寂的灵魂。
沈从文
因为生存的枯寂烦恼,我自觉写男女关系时仿佛比写其他文章还相宜。对于这方面,我没有什么经验。写这问题,可没有和我平时创作的态度两样,在男女因情感所起冲突中,我只尽我的观察,理解,解释这必然的发展变化。我并不在几个角色中有意加以责备或袒护的成见,我似乎也不应当有。我并不如据说在国内称为批评家权威辈说的成心在那里赞美情欲或讥讽绅士。只是以我的客观态度描写一切现实,而内中人物在我是无爱憎的。倘若还有人还要把这个引为同道或异端,想以他个人的趣味作我文章的尺度,我觉得这人是在极其可笑情形中白费了他的气力,实在为他可惜。因为我这作品并不是为等待这些毁誉而写成,我劝他还是去介绍他熟人一本新著,得到认可和赞许的机会可多一点。我这种试验性的作品,说真话,还不值得批评!在技术上,我为我作品,似有说明必要的,是我自己先就觉得我走的路到近来越发与别人相远。与别人不同,这成败是不可知的,因为最好的批评家是时间。时间延展,虽其中免不了侥幸,但无论如何,把作品付之于时间,是比之付于现在由书业中大老板所支配指定的批评者手中为可靠的。既是后话可不题。至于目下,我得承认我工作是完全失败了。看到一般人,对于章回体看来不费脑力的作品感到倾心,我不承认我的失败是不行的。在许多近人名家作品中,对于他们的作品使我感到佩服的,是他们空话之多。他们真不愧为在那里创造理想中人物,不过似乎常常是理想过高,因此结果从这些作品中反映出人物都同平常人两样,虽然他们还自夸是高度写实,人的脸也象是用尺寸规画出来的,不走丝毫。因为把字数延长,他们就令每一个书中人都经常喋喋不休,说上一些没有关系的空话。因为有思想,他们有时就借一个厨子的口来说明国际联盟以及不下于国际联盟那么与二十世纪中国某公馆厨子毫不相干的问题。他们想到革命,就写革命,想到恋爱非三角不行,本来只有两个,也就想方设法勉强再凑上一位。他们表现理想中人物的人格,却依赖这纸上的英雄独唱,毫不悭吝一切豪华美丽的言语,只以为一说出来一切问题就从作品中人物言谈行动上得到了正确解决。他们所谓抓着时代,在时代中产生时代作品,那种态度和方法,其实还是中国往日名士诗人即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