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员 五、血战市六中
话说回来,虽然赵红兵等人召开了“群殴总结会”,但这个“群殴总结会”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再与别人斗殴,而是为了防备二虎报仇。因为二虎一帮是出了名的死缠烂打,1983年严打风刚过去他们就开始在东郊“戳”出去了,由于人多势众,从来没吃过什么亏。这次在市区里他们人丢大了,报仇那是肯定的事儿。
孙大伟在“群殴总结会”中捂着受伤的大腿,提了无数次要和二虎等人和谈,又无数次被大家驳回。“他们吃了大亏,还有人进了局子,和谈肯定不可能。”李武说。出身市井的无业游民李武,天生就是个地癞子,在加入这个团伙前就已经是老江湖了,尽管没混出什么名气。“大伟啊,人吧,尽量别惹事,但惹了事就别怕事。”费四说。费四那抓过刀刃的手还在不断往外渗血。“都别说了,该回家的回家。一人一条命,谁怕谁呢?呵呵。”赵红兵说话总是那么和和气气,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很平静,很少看见他激动。相信很多混过社会的朋友都能感觉到,一个由朋友构成的小团伙,如果总在街头惹事却一直不怎么吃亏,那么这个团伙就一定具备以下几类人:
⒈爱挑事儿的人。有些人无论加入哪个团伙,那么这个团伙打架就格外多,因为这类人特能滋事。赵红兵团伙中就有三个这样的人:小北京、张岳和费四。小北京是嘴损,张岳和费四是脾气暴躁。比如在体育广场看花灯的时候,如果小北京不站出来骂那几句的话,那么以赵红兵的性格也就算了,但是由于小北京的存在就演变成了一场群殴。
⒉喜欢先动手的人。先动手的总能在气势上和战术上占有一些先机,被动还手的多数要吃亏。可以说赵红兵的这个团伙,除了赵红兵和孙大伟,其他人都喜欢先动手。
⒊打架不要命,无论对方有多少人都敢打的人。如果说打架时胆子最大,从不怕对方人多的话,那么除了孙大伟以外基本上都有这胆子。尤其是赵红兵、张岳、小北京三个人,就算是对方千军万马冲过来,他们也能大气不喘、手不哆嗦地迎头而上。二狗记得上高中时看过一部《古惑仔》,其中有一部结尾的时候,男主角陈浩南说:“是不是要比人多啊?”然后一声口哨,从四面八方冲出来数百人。对方看到这数百人就怕了,服软了。事实上,真正的狠角绝对不怕人多,对方人越多他就越兴奋。但这样的狠角毕竟是少数。
⒋有实战经验的高手。练过功夫的人,反应速度、出手力度与精确度,和普通人绝对不同。赵红兵、李四和小北京三个退伍侦察兵在之后的无数次斗殴中,几乎从来没被人抓住过头发、领口、手腕等,这不得不归结于他们出色的身手。而且,他们在打架时显然手下留情,在部队里他们练的可都是一击毙命。
⒌能谈判的人。上世纪80年代,当地的流氓通常很少打完一架就完事,而且很少有人主动报官。通常情况下要打三五次乃至更多次,直到一方伤残惨重开始服软,然后再谈和。谈和的结果通常是:输的一方拿点医药费,然后把输的一方中的主要肇事人抓出来扇两个耳光,打完、谈完以后就是朋友。这边的谈判专家就是孙大伟,这是他的爱好。尤其是,他总代表胜利的一方去谈判,怎一个“爽”字了得。
虽然跟二虎大干了一架,但毕竟在这八个人中有三个人还有公职,还得正经八百地上班,和二虎他们那群职业流氓可没法比。从那以后,只要是晚上出去,这几个人从来都在一起,极少有人单独行动,因为怕二虎复仇;而且,他们也不敢去东边,怕被二虎他们抓住。
唯一总单独行动的就是孙大伟,因为孙大伟在追市六中高三年级的一个女孩子。说起追女孩子,二狗认为追女孩子要分几种品,而孙大伟追女孩子的方式和方法绝对是下品中的下品。孙大伟和这个女孩子是街坊邻居,据孙大伟说,他从六七岁时就开始喜欢这个女孩子,已经喜欢十几年了,而且也已经死缠烂打人家十几年了,同时这个女孩子也已经拒绝他十几年了。
二狗现在已经忘了这个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虽然当年这个小姑娘还抱过二狗。二狗只记得,小北京国庆后回北京,在火车站对孙大伟说了一句:“大伟,你丫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怎么抓住一个猪八戒的二姨不放手。”
“我喜欢猪八戒的二姨,只要是猪八戒家的亲戚我全喜欢。”孙大伟笑笑说。
孙大伟追的那个小姑娘学习成绩很好,孙大伟每到放学时间都会在六中校门口接她,但她很少和孙大伟说话。孙大伟也不在乎,依然不管风吹日晒,每天到放学的时候就去学校门口接她。国庆节后不久,孙大伟又找到了机会接近她。原来,这个小姑娘的母亲得阑尾炎进了医院,正好被去医院换腿药的孙大伟发现。这被孙大伟认为是个赢得“丈母娘”赏识的好机会,便拿着水果和罐头去医院看望“丈母娘”;“丈母娘”从小就认识孙大伟,觉得这孩子嘴甜、会说话,对他并不反感。而孙大伟的这一举动,却让当时在场的这个小姑娘十分不爽,非要把他赶出去,让他别打扰“丈母娘”的休息。
孙大伟的赖皮劲上来了:“你要我出去可以,但是今天你们上第二节晚自习时,必须来学校的操场听我给你弹吉他。”这是孙大伟的“丈母娘”战略。
“只要你现在出去,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小姑娘烦得不行,只能答应他了。
二狗当年还没有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幼稚地认为孙大伟真行——只要脸皮厚,就能追到女孩子。在这件事发生后几个月,幼儿园重建完毕,二狗在幼儿园里认识了一个张姓女同学,该女生非常漂亮,是幼儿园的园花。二狗当时吸取了孙大伟的成功经验,脸皮比谁都厚。
二狗清楚地记得,当天在幼儿园里,老师排了一圈绿色的小椅子,让同学们说出自己未来的理想。当这位张姓女同学站起来说自己的理想是当护士时,她的橡皮泥掉在了地上,二狗看见了,就钻到椅子底下帮她捡;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也钻到椅子底下捡橡皮泥,却发现同在椅子底下的二狗正拿着这块黄色橡皮泥。
“二狗,给我橡皮泥。”张姓女同学可怜巴巴地看看二狗。
“张XX,我爱你!”二狗深情地看着张姓女同学,眼神坚定而温柔。
“二狗你说什么?快给我橡皮泥!”张姓女同学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爱”,没理会二狗的深情表白,只想快点要回橡皮泥。
“你说你爱我,我就把橡皮泥给你。”二狗这一套完全是跟孙大伟学的。
“哇……”张姓女同学在椅子底下放声大哭起来。
接下去的事情可想而知,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幼儿园,全幼儿园大、中、小班上千号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知道了这件事,二狗被罚站三天。从此,在老师和家长面前,二狗成了一个早恋的代名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在二狗以后的小学、初中乃至高中一直广为流传,每每被同学拿出来揶揄二狗。更加让人痛心的是,这位张姓女同学从小学到高中都和二狗在同一个学校,她一见到二狗就脸红,二狗一见她更加脸红。此事在二狗心中留下了极其严重的阴影,在以后的20年里,二狗再没敢跟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过“我爱你”,哪怕再喜欢对方也绝口不提。
话说孙大伟当天终于约到了那个小姑娘,十分开心,和所有的兄弟都显摆了一番,然后带着赵红兵等兄弟六个浩浩荡荡地去了六中的操场,准备一起开个“吉他演奏会”。在上世纪80年代,晚上通常没什么娱乐,而年轻人又爱凑热闹,所以兄弟七个当天晚上全去了六中的操场,还带着二狗和晓波两个孩子去看热闹。六中这所学校很有意思,操场和教学楼是分开的,操场在马路的西面,教学楼在马路的东面。操场上还有看台,比较空旷,周围没什么人。
到第二个晚自习结束时,孙大伟追的小姑娘果然来赴约了,而且还带了她的同桌,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叫高欢。二狗当时就认为高欢是天仙下凡,直到后来在电影《喜剧之王》中看到张柏芝,才觉得原来不是天仙也可以长成这样——张柏芝和高欢像是孪生姐妹。
兄弟几个边弹吉他边唱歌,声音不小。有心上人在侧,孙大伟弹唱极为卖力。但说实话,孙大伟的琴弹得还没二狗好,感觉总是手比嘴慢半拍,切换和弦显得很生硬。倒是坐在看台最高处的李四比较出彩,那天李四带了个口琴,他的口琴吹得悠扬、清亮,还有些哀伤,和他本人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完全不同。在以后的20年里,二狗没听过谁比李四的口琴吹得更好。当然了,口琴这东西在民间可能已经绝迹了。
上世纪80年代的混子和现在只会去迪厅的小流氓不同,前者多少都会点乐器。
这天,看台的对面也有一群人,也在唱歌,不仅有吉他,还有人吹笛子。
由于距离不到100米,周围又很寂静,双方开始比谁的嗓门大,越喊越起劲。喊着喊着不对劲了,对面开始有人骂了。
“牛逼什么,给我肃静!”
“操你妈,有种给我过来!”张岳喊。有女孩子在旁边,尤其是有高欢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在旁边,张岳的脾气更加控制不住。
对面没答话,黑暗中只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走了过来,起码十几个。
“下来!”对面的那群人走到这边看台底下,朝赵红兵他们喊。
“呵呵,还怕你们?”赵红兵带着几个兄弟走了下来,把吉他交给了高欢。高欢和二狗等四个人留在看台上,没下去。双方剑拔弩张,对峙着。“刚才你们这里哪个兄弟骂我们来着,还让我们过来?”黑暗中看不大清说话这人,但听得出来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骂的,呵呵。”赵红兵说。
“哦,你骂的,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这个人说话还是不紧不慢,好像是在谈事情,而不是要打架。
“赵-红-兵。”赵红兵一字一顿地说。
“哦,我认识你。我弟弟和你是同学,我叫路伟。”对面的声音还是客客气气的。
这个名字报出来,这边哥儿几个心里一沉,都琢磨:靠,我们真是霉,一个月不到,刚惹完东郊的二虎,事情还没结,这下又惹上另一尊瘟神——路伟!这尊瘟神的凶悍程度比二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伟在上世纪80年代是出名的混子,他不是本地人,家里都是铁路上的。他的爸爸是军人,妈妈是文工团的,市里有名的一枝花,吹拉弹唱样样行。他的妈妈漂亮且温柔,他爸爸却粗鲁得可以,他妈妈也是组织上“安排”给他爸爸的。路伟这个人继承了她妈妈在文艺上的天赋,吹得一手好笛子——长笛,据说水准相当不一般。在继承了他妈妈音乐细胞的同时,他也继承了他爸爸的凶悍残暴。
路伟这帮人基本上全是从小玩到大的,从铁路子弟小学、铁路子弟中学一起走向社会。从小学一年级起,路伟就是这群孩子的大哥,长大以后,这群铁路职工的子弟要么被安排在铁路上班,要么就跟着路伟混社会。在20世纪80年代初,流氓所能涉及的领域比较狭窄,基本上以偷为主,而路伟他们这些铁路职工的子弟便靠山吃山,专偷铁路沿线——铁路上从乘务员到乘警他们全认识,偷起来格外方便。路伟这帮人有两个特点:一是相对来讲比较有钱;二是穿得比较好,尤其是上衣和鞋子,这些衣服和鞋子基本上全是在火车上“干活儿”时不小心“穿错”的。打架对于他们来讲纯属业余爱好,不是主营业务。但是这群人打起架来心狠手辣,从不服软,而且人多势众、凝聚力较强。
“路伟大哥,久仰久仰。”赵红兵看见对方比较客气,也跟着客气了一句。
“兄弟,听声音刚才骂人的不是你。你告诉是谁,我不为难你。”路伟依然客客气气,好像是在谈生意。
“路伟大哥,那我要是不告诉你是谁呢?”赵红兵笑着说。
事后在开“群殴总结会”的时候,大家都对赵红兵赞赏有加,一致认为赵红兵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那就是无论遇到多么凶悍的敌人和多么可怕的场面,赵红兵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绝对有着高人一等的气质。这气质与其家庭背景和从军经历有关,家庭背景让他见到什么人都不打怵,从军的经历让他见到什么场面都不哆嗦。如果换了别人和路伟谈,即使他根本不怕路伟,但也很难表现出那种高人一等的气质。有了赵红兵这样的气质,在气势上自然就更胜一筹,也让身后的兄弟平添几分胆色。
“告诉我吧,没事,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我只想把他门牙掰下两个来。”路伟的语气依然那么平缓。
“姓赵的!别给你脸你不要,再你妈的装逼连你一起干了!”路伟身后的那个显然脾气比路伟大很多,按捺不住骂了起来。
这么一来,这架就打定了。
果不其然,只听见“砰砰”几声,紧接着路伟那边好几个人疼得叫了起来。赵红兵左右一看,自己这边没人动手啊,这是怎么了?他再一细看,原来,身后的费四和小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离他们大概十几米远的一个砖头堆旁,正守着那砖头堆拼命地往这边扔砖头。小纪他俩是炮兵出身,臂力极大。看来,上次的“群殴总结会”开得十分及时,当时确定的“发扬就地取材的战术风格”马上就付诸了实践。而且这战术队形和解放军陆军阵形的战术差不多,侦察兵在最前、炮兵在后面发炮掩护。这俩炮兵的砖头功夫看样子是继承了中国炮兵的优良传统,又狠又准,一个砖头也不浪费,而且频率非常高。
路伟那边也不含糊,看见这边动了手,他们马上拥了上来,打头的正是刚才在路伟身后骂赵红兵的那个。这小子刚冲上来,就被一把冰凉的三棱刮刀抵住了脖子,拿刀的正是张岳,他手里拿的是小北京从二虎他们那里抢来的那把大号三棱刮刀。看来,上次会议中确定的“出门最好带家伙”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谁再上来我扎了他!”张岳吼道。“兄弟别冲动,放了他。”路伟的语气有点急,同时示意身后的兄弟们都别动。“去你妈的,刚才就你要掰我牙是吗?今天我要捅的就是你!”张岳怒了,他已经强忍半天了。“呵呵,兄弟,你要捅就捅。来,朝这儿捅!”说着路伟就把脑袋伸了过来,想将张岳一军。路伟以为眼前这个小子没胆子拿刮刀捅人,更别说敢捅他路伟。他这辈子势必要为他当时的“勇敢”后悔,如果他知道张岳的爷爷是谁,爸爸和哥哥又是谁,可能借他100个胆子他也不敢干这“虎”事。
“我操你妈!”张岳放开刚才手中抓的那个小子,一刀扎向路伟。路伟本能地向侧面一躲,这刀扎在了右脸!
这刀应该把路伟吓破胆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刀力量有多大——他要是不躲,非被扎死不可,这刀就是要他命来的。虽然路伟这群人平时打架也动刀,但很少用三棱刮刀,而且即使动了,也就是往对方大腿、胳膊等地方扎。像张岳这样一上来就拿三棱刮刀往脖子上扎的亡命徒,他还真没见过。
张岳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又一刀扎来。但是这刀没等扎下,他就被赵红兵抓住了胳膊。
赵红兵一只手抓住张岳那条拿着三棱刮刀的胳膊,顺势踹出一脚,踢中路伟的膝盖,一脚把他放倒。
路伟倒下之后,赵红兵和李四开始冲向路伟身后这帮兄弟开打。这也是吸取上次李武冲在前面被人一拳打倒的经验教训,这次是身手最好的赵红兵和李四冲锋在前。路伟这帮虽然人多,但没体现出丝毫的优势,尤其是张岳那把三棱刮刀所到之处,众人纷纷散开。
这时路伟站了起来,捂着脸托着下巴含糊地大喊一声:“别他妈的打了,都住手!”原来路伟也会扯着大嗓门喊。赵红兵这边也打够了,停下了。
“赵红兵,明天晚上8点,我在南山顶上挖好坑等你。”路伟忍着剧痛,捂着脸含糊不清地说。他话已经说不清了——三棱刮刀扎到哪里,哪里就是个血窟窿。
“呵呵,你挖坑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到时候会去找你的。”赵红兵说。刚打完架,运动量这么大,赵红兵说话居然气都不喘。
二狗知道,可能赵红兵等几个人没怎么害怕,但是看台上那两个女孩子是真被吓坏了。二狗感觉高欢搂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颤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这两个女孩子只知道孙大伟不务正业,哪知道他有这么多亡命徒朋友,又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惨烈的群殴!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就是这样,打架完全是为了面子,为了斗狠,为了立威,单纯得很。这次南山之约,用他们流氓的话来说就是“会一会”,颇有点中国古代侠客的意思。
二狗清楚,赵红兵是真的不怕路伟,因为他知道路伟没有杀人的胆子。
第二天一早,赵爷爷上班走了之后,“群殴总结会暨南山之战动员会”在赵红兵家如期召开。最初参与会议的只有小纪和李武等几个无业游民,中午之后,张岳等下了班也赶了过来。会议严厉批评了张岳出手就要杀人的莽撞作风,高度赞扬了小纪、费四二人就地取材的灵活多变战术风格。
会议的核心问题在于当晚如何面对路伟团伙。
“路伟已经被张岳扎得吓破胆了。”李四说。
“路伟没有杀人的胆子,但他有把人打残的胆子。”赵红兵沉吟着说。
“今天晚上每个人都带上家伙。”张岳说。
“把跟路伟他们会会的消息说给更多的人听,这样他们便不敢对我们下狠手。”孙大伟说。
“只要他们不下死手,我们必胜。”费四说。
“要不咱们还是和他们谈谈吧,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谈判解决。”孙大伟说。“别磨叽了,都准备家伙去。”赵红兵一声令下,人全散去找家伙了。10月底的中国北方,已经寒风刺骨。荒凉的南山上,枯黄的荒草在寒风中摇曳,一片肃杀之气。
赵红兵和他的六个兄弟先上的山,19点45分就到了,人人手里不止一把刀。其中李四的武器最特别,一根暖气钢管被斜着锯开,头是尖的,既可以捅人,也可以打人,李四把这东西叫管叉。平时打架最懦弱的孙大伟今天的武器是最先进的——一把沙喷子。这把喷子究竟从何而来没人知道,反正从这天之后,孙大伟基本上是枪不离手,直到两年后换了一把双管猎枪,才把这把沙喷子换掉。
山上没有人,更没有路伟所说的坑。
张岳爬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第一级,手里还攥着那把大号三棱刮刀。寒风中,张岳喊:“路伟,你他妈的人呢?今天晚上老子一定剁了你!”
空旷的山上,没有回音。
深秋的夜格外寒冷,尤其是在这个周围以平原为主的城市。
20点15分,路伟他们的人还没有来。赵红兵他们哥儿七个已经冻得哆哆嗦嗦了。
这时,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来到了山顶。
“我是路伟的邻居。”那个男孩子在黑暗中看不清人,但他应该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哦,路伟呢?呵呵。”赵红兵永远那么镇静,那么温文尔雅。
“在医院里。脸上被扎了一刀,下巴被打断了。下巴打断了要封闭,把嘴封了起来,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饭;嘴封着也不能说话,今天不能来了。”
男孩子声音颤抖地说。
“嗯,不来就算了,后会有期。反正我知道他是谁,我会去找他的。”赵红兵说。
二狗不得不佩服赵红兵的胆略。虽然二狗没有跟着他们上山,却听到了他们“开会”,二狗知道,其实赵红兵也不愿意打这一架,对于上山来打这一架,赵红兵多半是为了面子。如今对方没来,他正好有了个台阶下,但他没有马上就着这个台阶,而是说还要去找路伟算账。
“这里有个纸条,路伟让我给你。”说着,那个男孩子递过一张纸条。
“嗯,你走吧,要么我们一起下去吧。”赵红兵说。
“谢谢了,大哥,我自己先下去。”男孩子转过身,赶紧远离了这帮他眼中的凶神恶煞。
纸条上写着“此仇不报非君子”。
好像当时特别流行这句话和这样的形式,真不知道他路伟算哪门子君子。
“路伟他们全被张岳那两刀吓破胆了,他们再也不敢找咱们麻烦了。”赵红兵说。
事实再一次证明,赵红兵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
从此以后,路伟很少在市区露面,更很少打架,这一下他算是栽了。但他也没有报案,遵守着江湖规矩。有人栽了就有人崛起,赵红兵这群人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率先上了山而路伟却没敢来,很快就传遍了“黑道”——之所以把“黑道”二字加了引号,是因为在20世纪80年代,正像是葛优在《大腕》里说的:“中国根本就没有黑社会。”
上世纪80年代初的流氓,由于刚刚在1983年被全国集中严打了一把,已经基本打光。新生代的流氓,大多是以大工厂的宿舍区、家属院的子弟构成的团伙,严格地说,他们只是小混混,战斗力并不怎么强。直到赵红兵他们横空出世,才改变了这个现状。
路伟也是第一次栽得这么惨,不仅他认了栽,他手下的兄弟也认了栽。他们都怕死,都怕张岳这个出手就要杀人的活阎王。赵红兵团伙一战成名,成名就成在张岳那要置人于死地的两刀上。路伟这群以小偷为主体的流氓团伙注定是当地黑道上的流星,注定不是赵红兵他们的对手,无论他们有多少人。
人多有什么用?只能欺负弱者,在弱者面前耍耍威风。而赵红兵他们只欺负强者,欺负成名已久的老流氓。欺负强者,是他们选择并且坚持的一贯路线。事实证明,在江湖中混,这样干是捷径。
15年后,已经成了铁南餐饮娱乐业大老板的路伟,在一次生意场合和赵红兵邂逅,两人握手一笑泯恩仇。几杯酒下肚,眼花耳热之际,两人话多了起来。
“红兵,我想知道当年捅我的究竟是谁。黑暗中我实在没看清楚,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我路伟活了40年,没说过熊话,但是那次,我是真的怕了。他是想要我的命。”
“你想报仇?”
“不想报仇,你也知道,从那以后我已经很少参与社会上的事儿了,专心做生意。”
“想报仇你也报不了了。”
“为什么?”
“前年折进去了,去年春天执行的枪决,是张岳。”
“是他!我真的要感谢他。”
“为什么?”
“没有他,或许我这一辈子都是小混混。他那一刀扎下来,我才知道我根本不适合混社会,我没那胆子。”
在二狗看来,塞翁失马这句成语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
路伟确实没有杀人的胆子,但是这不代表当时的流氓都没有这胆子。有这胆子的,二虎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