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路可走

人生之路本来就布满障碍,你非希望它一抹平川,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何东能爬过那堵墙吗?

何东刚刚还在金光大道上昂首阔步呢,突然就被扔一小黑屋里,四面一摸全是墙,连扇透亮的窗户都没有。怪自己?想帮何北创业,钱不够,人权筝投了,这离能盘下酒吧又进了一大步,怎么了?硌硬,腻歪,受不了何北明目张胆地骗他?不愿意跟权筝再往一块儿凑?何东呵何东,你太矫情,自己把路堵成墙,还挺高,想爬过去,且得练一阵儿呢。

后来权筝还给他来了个电话,先是沉默,时间有点长,何东以为断线了呢,权筝才说“对不起。”何东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应了一会儿说:“没事儿。”然后线的两头就是一段跨世纪的沉默。

他们这叫什么呀,人默片好歹还有背景音乐呢。

何东去了“山东鲁菜馆”,想再次帮老板娘创收。老板娘坚决拒绝:“不行,你妈妈要再来闹,我们这生意就没法儿做了,你要有什么想法,我欢迎。”就剩这条小缝儿还被老板娘“啪”给关死了。

不会吧,这就绝路了?

“要不你再到别家试试?”老板娘看他离开时沮丧的身影,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试也白试,就算人家要他,他也干得挺好,老妈能踏实让大学毕业的他在餐馆端盘子吗?这时老板娘追了出来,大约心里觉得不落忍:“哎,要不你上我山东老家玩玩去,散散心?”老板娘知道何东这青春之路走得不顺当。

何东抬起头,想了一会儿,农村被他想象成了度假村,他点了点头。

坐火车倒汽车的,何东最终跟老板娘严秋荷十岁的儿子大耳朵坐院子里的小桌前,吃着捞面。

大耳朵说:“我妈来电话让我管着你,你就得听我的了。”

何东说:“没问题,你妈还让我给你讲算数呢。”

“那事不着急,你先跟我打猪草去,打过吧?”

“没有,好学吗?”

“好学。你跟我妈是什么关系?”

“你妈妈没告诉你,她是我以前的老板。”何东知道老板娘的老公即餐馆的原老板跟个服务员私奔了,后来回来认错,老板娘还是跟他离了婚。

严秋荷的爸爸严大爷端着一碗面出来,也坐到桌旁。

“他姥姥上亲戚家串门去了,还得两天才回来,我也不会做,你就凑合吃吧。”严大爷说。

“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原生态的农家饭。”何东说。

“啥?”严大爷不懂什么是“原生态”,“你真是我闺女的同事?”

何东又解释一遍:“她是我原来的老板。”

严大爷问:“你们俩没别的关系了?”

何东摇头。

大耳朵说:“我问了,他们俩没好上。”

严大爷叹息:“咳,我们攀不上你们城里人……”

何东赶紧说:“别别,大爷,她是我老板,嫌我不能吃苦,把我发这儿来锻炼锻炼。”

不是锻炼吗,农村人就是实诚,严大爷真带着何东下地了。何东跟在他老人家身后给玉米除草,累得快虚脱的样子:“大爷,咱歇会儿行吗?”

“再等会儿就歇。按我的意思,哪儿能让客人干活?可我闺女非让你干……”

“我愿意干。咱们什么时候收工呵?”

“得太阳落山了。”

“不按时收工?”

严大爷抬头看看太阳:“给自己干活哪能按时呢?”

“那你们这儿的太阳几点才落山呵?”

“得八点吧。”

何东看了看表:“现在才两点?这表是不是没电池了?(一看表走的好着呢。)您中间也不休息休息?”

严大爷抬头看了看:“把这片地锄完,咱就歇。”

何东抬头看了看诺大的一片玉米地,表情近似绝望地说:“大爷,你们怎么不买台除草机呵?”

“这玉米一共卖不了几个钱,养不起机器。再说都让机器干了,人该闲出毛病了。”

当了一星期的农民,何东全身散架,回到家躺到地上就呼呼大睡,何西何南何北围着他。

何西问何北:“你那么急着把我招来就是看他睡觉啊?”

“我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他这样,怎么叫都不醒,我有点发毛。”何北说。

何西拿出听诊器听何东的胸部,又翻看他的眼皮,再测他的脉搏然后说:“正常。”

何北说:“你能把他弄醒吗?”

“我试试,拿冰来!”何南说。

何北颠颠把冰拿来,何南把冰放何东脸上,人家岿然不动。

何西说:“嗜睡症!多少天没睡觉了?”

三个人一起搔何东的痒,他还是一动不动。

何北趴何东耳边叫着:“大妈,大妈。”

何东猛地坐了起来,四处看着。

何西何南何北看着他都笑了。

何东没看见妈妈这才放下心来,他突然问道:“你们给玉米锄过草吗?”

“不就是累得醒不了吗?”何北说。

“听我说听我说,”何东有满肚子的话要往外倒,“农民太伟大了,起码比我伟大多了,要让我种玉米,扔下一颗种就指着它马上能从土里冒出一堆玉米,还得是剥了皮的,人农民播完种还要除草施肥间苗,跟照顾小孩似的照顾着玉米,五个月后才能收获。他们知道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不像我总做梦一夜之间就能怎么样怎么样,你们说是不是?”

“你不是在农村干了几天活,就想给我们作励志报告吧?”何北说。

何东继续亢奋着:“咱们只不过偶然生在了城市,就有了优越感,觉得比农民强,其实强只强在偶然性上,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我以后要比农民还农民,只耕耘,不求收获。咱们一块儿私奔吧?”

“干嘛,”何北问,“看上一村姑?”

何东没理他,继续自己的:“咱们离开北京,上一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除了记着咱是男的外,什么学历什么出身,都干过什么,都过过什么日子统统忘掉,身上一分钱不带,看咱们能不能生存?农民能,咱们堂堂男子汉为什么不能?”

“赶紧,咱们把他绑起来送丁香医院去!”何北说。

何西何南何北三人上去抓何东,何东拳打脚踢地反抗。

“哎,”何北想起什么,“何东,大妈可天天上这儿来找你……”

正说着就听敲门声,何北说:“肯定是大妈。”

郑玉英一进来,何西何南何北都找碴儿溜了。

何东就说:“妈妈您有事就打电话呗,不用亲自来。”

郑玉英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说你玩去了。你那酒吧怎么样呵?”

“不怎么样。”

“开不了就甭开,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咱回去上班去,呵,儿子,今天就跟妈回家!”

“妈妈,我不是上香港参加那……”

“知道,哈佛MBA强化短训班,怎么?”

“学了挺多东西,回原单位没机会实践所以……”

“你想找个地儿给人支招去?”

“对。”

“去吧,这不用问我。”

何东糊涂了:“真的?”

“爱上哪儿上哪儿,爱给谁支就给谁支,得提前说好,要真管用得付钱。反正你们单位也不忙,下了班再干第二职业呗,妈妈支持。”

“妈妈,我就甭回原单位了,在那儿呆得不高兴,您也不落忍不是?”

郑玉英突然仰到沙发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事,何东赶紧给何西打电话,得知要掐人中。妈妈原来也没羊角风,何西推测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何东一想他就是那“刺激。”

躺沙发上的郑玉英醒了之后拉着何东的手默默流泪。何东看着妈妈直纠结,这路还往不往下走了?老妈的身体重要还是他的人生质量重要?希望活幸福点就是置父母感受于不顾的自私吗?老妈要能理解自己多好,可是谁又能选择妈妈?

不单是何东,何南也卡门了。他在网上认识一投资商,叫姜伟,是加籍华人。这一加籍了,在何南这儿就突增信任感。这姜伟公司在A市,看好何南的拐棍,特意来北京约何南见面。为了让老爸知道自己创业进展还不错,何南就把这事告诉何守三了。何守三怕何南受骗上当,非要陪他去见姜伟。

何南开始不同意,谁谈事还带着老爸呀?可何守三有理,你要不是在加拿大呆六年,你要不是刚回国,我不跟着你。何北叫你什么来的?加拿大小傻。人家正经投资商给你那么多钱你不干,别让骗子三句话就把你忽悠了。甭说我是你爸,就说我是你助理,行了吧?

何南真为难,助理?谁请这么老的助理?

何守三说,那就叫顾问。反正老爸非要去,零商量余地。何南只好带他去了,心里感叹,国内父母管的事儿真多呵。

这一去不要紧,何守三还就没看上这姜伟,一出门就告诉何南别跟他合作。

何南问:“为什么?他给的条件不错,我出技术,他负责生产销售,我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您不是都听见了吗?”

何守三振振有词:“股份占多少没用,你能知道他生产多少,他要说卖不出去赔本,你还得老给他掏钱呢。”

“所以我去A市看看他们公司,要行的话争取让他先给我一笔钱,把房给你买了……”

一听何南这话,何守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儿子还是自己的。就为这句话,他更得对儿子负责:“不行,这人眼太贼。我结婚不结婚的你就甭管了,你呀老老实实回加拿大去,在那儿挣钱我踏实,帮我们负房贷也够。”

怕何南去A市,何守三把他手提给藏起来了。何南没辙没辙的,本来今天早上被何北招去想问问几个兄弟,讨点主意。大妈一来,什么都没问成,回家接着找手提。

听何东的励志演讲,何西最有感触,本来他已经开始酝酿辞职,何东这么一说,他更加坚定。他要真能一分不带出去闯社会,再活着回来,那说什么也成熟了,他愿意跟着何东“私奔”。不过他得跟丁香说好,别等他“熟”回来了,她又有替补了。

何北约权筝在咖啡馆见面,恭恭敬敬把红色存折放到她面前:“姐,完璧归赵。真对不起,没帮上你的忙。”

“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混呗,能混几天混几天,我爸要瞧不过眼了,非让我再去卖拖把,我就去呗,吃人家的手软,谁让我啃老呢?”

“还想开酒吧吗?”

“想呵,没钱光想有什么用?”

“如果谁都不给你投钱,你有什么计划没有,怎么在一个酒吧打工从服务生做到经理,怎么存钱,怎么找钱,怎么从一个最小的酒吧开始干起?”

“费那么大事干什么,有钱我直接就开了,没钱就闲着。”

“那你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了,人家给你钱你就开,人家不给你钱你就不开?人应该把命运紧紧攥自己手里。”

“听不懂。你要是不把你和何东的事在自己手里攥那么紧,酒吧能这么快就没戏了?你说你干嘛要告诉他啊,你就当你的马维博怎么了?”

权筝打蔫:“对不起,其实我就想大大方方的跟他合作,老藏着掖着的难受。”

“现在不难受了?”

权筝把存折推到何北面前:“是我对不住你,你拿这钱再去找钱,咱俩再签个实名合同就行了,按银行利息付我就行。”

何北把存折推给权筝:“我真不能要。”

权筝把存折推给何北:“想要就要,我看出你想要,何东已经退股,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赶紧再去找钱,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学经济的,特会纸上谈兵,特会把人人都懂的事说的没人能听懂。”何北调侃。

权筝笑了:“我是做房产市场走向分析的。对做生意不能说全懂,但还有点天赋,还有一些搞实业的朋友,到时候帮帮你,不会让我那钱泡汤的。”

“说实话,你是放不下我哥还是觉得我真能开成酒吧?”

权筝想了想说:“你要不是何东的弟弟,我肯定不给你投。如果你没有开酒吧的潜质,我也不会给你投。”

“什么叫潜质呵?”

“就是你有这方面的能力,但还没机会表现出来。”

“这算夸我吗?”

权筝点头。

“能再夸夸吗,特缺这个,从小到大就没人夸过。”

权筝搜肠刮肚地又夸了何北几句,然后看着窗外轻轻地问何北:“你说何东这么对我是老天在考验我们呢还是老天在警告我们?”

“老天的事儿我不是太清楚。”

“我觉得是考验,只要我经得住,我们俩还有戏。”

“那死乞白赖非把钱投给我,也是考验的一部份?”

权筝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只要我要了你的钱,你就觉得你跟何东有联系,有联系就有希望?”

权筝又点点头。

“那我就成全你?”何北说。

何北这叫一得意。

回到家,他手拿红色存折在客厅里边听音乐边扭,心里那叫一亮丽,“有开酒吧的潜质”一想权筝这话,他就往上high一截,直到何东回来宣布明天去上班,他才落停了,问:“这就改邪归正了?”

何东没说话。

他接着问:“那你青春重新走一回就到此为止了,还是你把回去上班也算在青春路上了?”

“我不甘心。”何东说。

“知道知道,慢慢就习惯了。反正你也试了,青春重走一回是什么滋味,虽然没走多远吧,试过就比没试过强。你回去一上班,没准发现还是那儿好,从此踏实了,这就值。”何北口是心非地帮何东分析着,心里想的是“这就颓了?”。

“想幸福点儿怎么那么难呵?”何东抑郁。

“看对谁了,你看我压根就没把什么幸福不幸福的当回事,架不住老追着我,真没辙儿。”何北自己喘上了。

“你怎么幸福了?”

何北想着那红色存折说:“不告你,我偷着乐就行了,要不你又坏我的事儿。”

“哥撤资是对不住你,可我是真不想跟权筝掺合……”

“明白明白,虽说你不应该把那点感情的破事儿跟做生意掺和到一块儿,老把我比的多成熟似的,可你一直都这样,我也习惯了。”何北怀里揣着权筝的存折他是没脾气。

“说心里话,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行?连想让自己活高兴点都办不到?”

“主要大妈太强势了。”

“可我连她都说不服,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什么都干不了就别干了,没人老盯着你,自己假装不知道就行了,活那么明白干什么?”

“有啤酒吗?”越跟何北说何东心里越堵,只能借酒开怀了。

“有有有,我给你拿去。”

何北借上厨房拿啤酒的功夫还掏出存折,“喯”亲了一口。

第一时间,何北就把何东要回去上班的事儿告诉唐娇了,唐娇气都没顾上换一口就把这消息告诉权筝了,权筝当即约了丁香晚上到月亮湾酒吧见面。

在酒吧,丁香问权筝对何东的看法变了没有,是不爱了还是更爱了?何东这一回归,跟权筝是更有戏了还是更没戏了?

唐娇借着给她们送酒的功夫,很热血地说:“更没戏了,”看着权筝惊异的眼神,她说,“知道为什么吗?他不就是想折腾吗,因为他妈妈,他没法儿在工作上再折腾了,他不能甘心呵,他就得在婚姻上折腾,他爸爸妈妈不是喜欢你吗,他就偏不娶你。”

“权筝现在也看不上他了,是不是?”丁香说。

“谁说的,为了妈妈牺牲自己的理想,这是行动上的退却,思想上的升华。”

“升半天,他要不想再跟你好也没用。”唐娇还在她们桌边磨蹭着,“要不你也来个羊角风什么的?”

“怜悯不是爱。”丁香说。

“管它什么爱不爱的,先和何东结了婚再说,你说是不是?”唐娇问权筝。

“现在说结婚还太远”权筝说完又问丁香,“何东要回去上班,那何西肯定不会辞职了,那你还愿意跟他谈吗?”

“我本来就没跟他谈,我可没让他辞职,我就想让他成熟点。”

“那咱仨当不了妯娌啦?”唐娇四面看看老板没来,冒出这么一句。

第二时间,何北就把何东要回去上班的事儿告诉何西何南,俩人挺受刺激,晚上又跑了过来。何东要回去上班,瞧把何北给忙的,为什么?他心里承受不了何东的变化,别看他平时老讽刺打击他,心里实际佩服何东敢砸铁饭碗,他从他身上看出一个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现在何东回归了,他何北还能变吗?人真能改变自己吗?

“怎么回事儿?”何南一进门就问何东。

何西说:“你这一回去,我辞还是不辞了?”

“你辞你的,跟他没关系。”何北说。

“怎么没关系?他回归就证明这条路走不通。”何西说。

“是证明他这条路走不通,证明他雏呗。”

“证明我们这些在体制内的人,一出了体制就找不到北了,先天性软骨。”何西说。

“所以多少象我一样活的不高兴的主儿,都凑和活着,不敢去听自己心里真实的感受,不敢面对自己,假装活得挺幸福。”何东说。

何北不屑:“你都秃噜成这样了,就别言声了。”

“要不咱们现在就私奔?”半天没说话的何南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跟我上A市去?”

何东何西何南何北四个人互相看看,何东说:“我妈妈要再抽羊角风怎么办?”

“我还没辞职呢。”何西说。

“谁爱走谁走,我不走,千万别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走,到时候爷爷问起来我说不知道也显得真实。”何北觉得出去闯荡是他们的事儿,他都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了,他才不去受那罪呢,还一分钱不带,不带钱是偷还是抢呵?

“私奔”无疾而终。

第二天一大早,郑玉英就来了,何北打开门:“哟,大妈这么早?”

“来接何东上班。”郑玉英说。

何东从卧室出来看见老妈:“不用接,我说去就去。”

说的不好听,郑玉英是把何东押到吴主任办公桌前的:“吴主任,我可把人交给你了……”跟交接在押犯似的。

老妈一走,何东就跟吴主任说:“真对不起,辞个职给您找了这么多麻烦。”

吴主任,一秃顶五零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您可别这么对您孩子,家长干涉太多其实是不尊重孩子的意愿,不相信孩子的能力。我妈这样,我真一点儿辙都没有。”

“证明给她看,让她相信。要是老磕磕绊绊的,家长想放心也放不了。”

何东点头:“那倒也是,可哪条路不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

“不理解你们这些八零后,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偏喜欢折腾?”吴主任说。

“说不好听是吃饱撑的,说好听点儿,衣食无忧了,我们这代人就开始有精神诉求了。您孩子挺好的?”

“哼,甭提他。那你就先到图书室看看书,假装上班,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谢谢主任。”

其实何东早都办完辞职手续,哪个单位能跟菜市场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郑玉英老去闹,吴主任只能跟何东合演一出缓兵之计。

何北这几天开车,老有一辆黑色沃尔沃跟着他,那天送何南回家,何南发现了还提醒过他:“后面那辆车怎么老跟着咱们?”

何北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儿:“看花眼了吧你?”

得,这天早上他从楼里出来,还在打手机:“怎么你想投?”

电话里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你还有多大的缺口?”

何北俨然以一个大老板的口气说:“不多,就差三十五万了,想投赶紧……”

何北说着就在自己停车的地方站住了,看着白色油漆划的长方形的印子发愣,对着话筒说:“我呆会儿给你打过去。”

然后马上打给何东:“何东,我的车呢?”

一听何东不知道,何北直奔派出所去报案。

一小年青的警察翻着车的证件,上下打量着何北问道:“谁是何守四呀?”

何北特意做出乖孩子的老实样儿:“我爸爸。”

小警察说:“奥,你爸的车?”

“他给我买的。”

小警察说:“那也是他的车,把他叫来吧。”

何北腻歪:“有那必要吗,你们把车找回来不就行了?”

“我们得跟真正的失主说话。”

何北陪着笑脸:“证件都齐全,能不能就不找家长了?”

小警察特坚决:“不行!”

何北一急真面目就露了出来:“那你们找他吧,我走了。”说完扭身就走。

小警察以一副可落他手上的感觉说:“回来!你是报案的,不能走。”

何北只好打电话把正在单位蹲点儿的何东找来,小警察也说不行,因为何东不是车主。

这事儿闹的,不想见谁还非得见,何北这叫没脾气外加窝心。

何守四一脸乌云密布地走进派出所,跟小警察点了一下头就跟何北说:“过来一下。”

何北不愿意:“您有话就跟警察说吧。”

“我就跟你说。”

何北只好跟着何守四站到一边。

何守四瞪着眼睛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车被偷了,您不是都知道了吗?”

何守四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想骗保险,开你那酒吧?”

何北瞪了何守四一眼,拒绝回答。

何守四控制不住地提高声音:“你给我说话!”

这时警察叫他们:“何先生,车找到了,在二手车市场……”

何守四何北都走了过去。

小警察说:“那俩偷车贼说认识车主,说欠钱不还怎么回事……”

何守四瞪着何北。

何北说:“你瞪我也没用,我谁的钱都没欠!”

何守四手举起来要打:“还嘴硬?”手被何北挡住。

贼甲贼乙被警察押着进了房间,贼甲指着何北就喊:“你还有脸报警?”

何北上去就要打他:“敢偷老子的车?”

何东上去拦住何北:“让警察同志问话。”

“甭问,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守四小声说。

“你知道个屁!”何北喊着。

何守四要打他被何东拦住:“四叔,咱们听警察的。”

贼乙指着何北:“那小子就不是个男人……”

小警察问:“你们认识他吗?”

贼甲说:“不认识,可跟他的车跟了好几天了。”

何北看何守四有所触动立时就有了底气:“我怎么说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老诬陷我,你脸上有光怎么的?”

小警察就问那俩贼:“那为什么偷他的车?”

贼乙:“他老婆欠我们钱不还,他还舔着脸开车?”

何守四不干了:“说清楚点,谁的老婆?我儿子还没结婚呢。”

贼甲指着何北:“问他,唐娇是不是你女人?”

“是我女朋友。”

贼乙就说:“自己女人还得借钱磕药,你还算个男人吗?”

正说着,唐娇颠颠地跑了进来:“车丢了?”一看见那俩贼,她愣住了。

何守四和何东都走了,何东得赶回单位,老妈每天在大门口等他下班。派出所门口就剩下何北和唐娇了。

唐娇哭得稀里哗啦的:“何北,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磕药了……”

何北双手插兜低头看着地面:“不是说早都戒了吗?”

唐娇继续哭着:“我早就想戒,不是戒不了吗。这回我肯定戒,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何北依然双手插兜低头看着地面,一只脚在地面上划着。

何北让唐娇先走了,他自己开车跑到郊区一看不见人影的公园,双手抓住深绿色铁栅栏使劲儿把头往上撞着。他爱唐娇,她漂亮,可人儿,崇拜他,特把他当回事儿。但不磕药,是他的底线,他知道他只要一走上那条路,就彻底完蛋了。他不愿意完蛋,他愿意早晚干出点让老爸老妈骄傲的事儿。他们不会教育他,他得学会教育自己,不能把自己毁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擦了擦头上的血,开车往家奔。唐娇等在门口,跟着他身后进了家。何北不理她,到厨房拿了啤酒,往客厅地上一坐就开始往嘴里倒。

唐娇上去拦他:“别喝了!”

“我就要喝死,好让你高兴!”

唐娇哭了:“你要干嘛呀,我不是说了我肯定戒。”

酒在嘴里,何北说话含糊不清:“你说话就是放屁……”

何北按手机:“何南,晚上上我这儿来!”

何南在电话里:“干嘛?”

何北疯了一般对着话筒喊道:“给我开追悼会!”

唐娇把何北手机抢过来扔掉,嚷嚷起来:“你到底想干吗呀?”

“想死!”何北冲唐娇大叫。

何南正跟何北在电话上,没听见敲门声,是爷爷去开的门,何守三进来手上提了一大堆菜,这时一个打扮特别招摇的女孩也跟了进来,手上还拉着一紫红色的拉杆箱。

爷爷问:“守三,这是谁呀?”

何守三往身后看:“不知道,跟踪追击追错人了吧?”

女孩说:“请问,何南总经理家是住这儿吗?”

爷爷说:“何南住这儿,总经理不知道。”然后叫“南南,有人找。”

何南掐了电话过来,女孩热情地拥抱他:“我是周秀秀,你不认识我了?”

何南赶紧挣脱出来谨慎地说:“不认识。”

周秀秀说:“那就对了,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你太实诚了,你说认识我,我也不会揭穿你的,要不姜总就说你好呢。”

“姜总?”

“你不是要到A市跟姜总合作你的拐棍吗,姜总先让我过来给你当助理,然后跟你一起去A市。”

爷爷老爸何南三人听了这个集体傻掉,还一起装出不傻对这种事儿特习惯的样儿。周秀秀坚持住客厅沙发上,何守三急得抓耳挠腮想让儿子把这女孩弄走,可女孩紧跟何南何总寸步不离,他连句话都没法跟儿子说,哎。

晚上,何南真到何北那儿去了,身后还跟着个周秀秀。

一进来,何南就拿着“总”的派儿问:“叫我干什么,不是真开追悼会吧?”

何北说:“让你们来安慰我,也不主动点儿,还得一个个地叫。”

这时他和何东何西看见着装特前卫的周秀秀,呈呆傻状。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周秀秀女士,姜总刚从A市给我派过来的。”何南说。

周秀秀给大家鞠躬:“大家好,谢谢关照。”

何南吩咐她:“你到楼下散会儿步,我们几个要聊会儿。”

“是,何总。”周秀秀走了。

何东何西何北异口同声:“何总?”

“你把我给吓正常了,快,快说怎么回事呀?”何北说。

何西说:“你那天不是说你爸打电话给姜总帮你拒了吗?你又跟他联系上了?”

何南点头:“告诉他可能去一趟A市拜访他。”

“然后就给你派来只从良的鸡?”何北说。

“别乱说,人孩子挺老实。”何南说。

“上赶子不叫买卖,这不明摆着要把你往A市押吗?”何东说。

“他这么急于跟我合作是好事呵,我可以抡开了跟他讨价还价。”

“回国你一定得记着,千万别把谁都当亲人。”何西说。

“这我知道,姜总就是热心。”

“赶紧把这妞儿给打发走,要不大街上警察就能给你扣了,不信你就试试。”何北说。

何东看着大家说:“我倒有一主意,你那姜总不也是加籍华人吗,也懂要尊重个人意愿这点事吧?你跟他说不习惯有这么一女孩老跟着你,让他把她撤走。他要千方百计让周秀秀留下,说明一他不是海归,二他利用周秀秀监督你,把你软磨硬泡拉到A市,三他做的不是正经生意。”

“肯定我一说,他就把她撤了。不过,姜总这么对我,我感觉挺好的。”

何北斜眼瞧着何南:“被冷落多长时间了?”

“你小心点,要掉进温柔的陷阱,你也甭海归了,直接海葬吧。”何西警告他。

何东嘱咐:“记住,姜总要不撤她,你立马跟他掰。”

“你们疑心太大,互相要这么不信任没法儿做生意。”何南说。

“我宣布一事儿,”何西说,“后天我毕业典礼,谁不能去举手?”

何东何南何北都把手举了起来,“都能去?”何西说。

何东何南何北集体喊道:“都不能去!”

“我要宣布一重要的事儿,不去可听不着。”何西说。

“你能有什么重要事儿?”何北不信。

“爱去不去!也想让我发个妞给你押过去?没门!”

从何北家出来何西就跑丁香家楼下,邀请她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准备了一堆话要说服丁香去,没想到丁香说:“好呵好呵,正好可以回妈校看看。”

何西笑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怎么老猜不透她呢?

何北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约唐娇到首饰店,给她用五千元买了一戒指,唐娇兴奋地直问他:“干吗今天想起送我戒指了?”

何北酷酷地说:“就想送了。”

然后又带她去吃西餐,借着到厕所去补妆的功夫,唐娇急不可待地给权筝打了个电话,热血地说:“权筝姐,我要结婚了!戒指都买了,我们婚礼你一定得来啊。”

吃西餐的时候,何北不说话光喝酒,喝得没法儿开车,唐娇只得开着他的车把他送回家。

何北一进门厅就扑倒在地上,唐娇也顺势扑倒在他旁边。何北脸向外,她脸向里看着何北的后脑勺。

一会儿,何北扭过头叫了一声:“唐娇。”

唐娇看着何北甜甜地答应道:“嗯。”

“咱们分手吧?”

唐娇那表情不说也能想象的出来什么样儿。

毕业典礼上,爷爷,何西父母,何东何南何北丁香都到了。

何西上台代表毕业生讲话:“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很荣幸能代表我们班全体毕业生,感谢母校对我们的培养和教育,感谢各位领导和老师对我们的关爱和教诲,感谢家人对我们的付出和鼓励,感谢身边的朋友带给我们的快乐和帮助。值得高兴的是,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已找到工作,我们将投身在社会的大课堂中不断进步,在社会的大舞台上大展鸿图。”

台下热烈鼓掌,鼓得最起劲儿的是老何家一干人马。

何西依次看着台下的爷爷,父母,堂兄弟们,然后是丁香,他突然语无伦次了:“我喜欢我实习的医院,他们也喜欢我,可我要辞职,奔向广阔天地,做一只自由的鸡!”

全体哗然,丁香一愣,何北拼命鼓掌。

老爸何守二疯了,扭头就跟坐旁边的爷爷说:“都是何东带的坏头儿。”

爷爷说:“何东不是回去上班了吗?”

何西一进家门就看见老爸插着腰站在门厅看着自己:“爸,干嘛呀,不至于吧,不就辞个职吗,又没抢中国人民银行?”

“你说回家跟我解释的。”

“爸爸,你说我医学院读了几年?”

“六年。”

何西说:“我从十八岁就跟医干上了,要干到退休,一辈子就趴这上了,我觉得没劲儿,想到社会上折腾几年,看看医生是不是我真想干的。”何西边说边往自己卧室走,何守二跟着他。

“我不是不想让你活得有意思,可既然你选择了这个专业,你就不能不正视现实。现在医学都以什么速度在发展着,折腾几年还有你什么事?当实习医生都没地方要你。咱们跟其它专业的不一样,他们在社会上混几年多少都能给自己计累点经验,咱们医生离开医院就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社会经验对咱们半点用处也没有。当医生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肯定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辞的职。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在这个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能帮帮你。”

“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不想干了。”

何守二气得“啪”把手狠命地拍在何西的书桌上,痛得直裂嘴:“你胡闹!是不是何东撺掇的?”

“不是,爸爸,我一直觉得你挺民主的,咱别不保晚节行吗?”

“民主不是姑息养奸,我不能知道你这样做是自毁前程还听之任之,那叫对你不负责任。”

“我都多大了?我不用你对我负责,我知道怎么对自己负责,怎么对自己这辈子负责,行了吧?”

“不行!”

“那我搬走,从现在开始自立。”

“我不让你走!”

何西得去上班,老爸没法儿拦着。他一到医院就找丁主任把职辞了,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碰见丁香,何西特激动:“你怎么来了?”

“找你。昨天人太多,没法儿跟你说话。”

“我正好也想找你呢。”

“什么事儿?”

“我辞了职,准备到外地闯闯,看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就是试试自己的基本生存能力……”

“酷。为什么想起辞职了?”

“为你呀,你不是说我不成熟吗?”

电梯到一层停了下来,丁香按住键不让别人进来,有人在外面敲门,丁香按住就是不松手。

“是不是太轻率了?”

“深思熟虑,做我的女朋友吧?”

丁香看着他没说话。

这时电梯外面的人又在敲门。

“咱们出去说?”何西说。

“这又不是急诊电梯,怕什么?好几架电梯呢。好吧,我同意。”

何西一愣。

丁香手一松电梯门开了,好多人拥了进来。

有人还问:“干吗呢,关里面那么长时间?”

丁香边往外走边说:“反正不是做爱。”然后跟何西挥了挥手。

何西傻傻地看着丁香美丽的背影,忽然喊道:“那现在你是我女朋友了?”

丁香回头朝他挥挥手。

为了女孩辞职,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业缺乏起码的责任感?爱缺什么缺什么,我们只年青一次!

何守二疯了一样连班都不上了,跟怨妇似的,找了大哥何守一,又找郑玉英,人家不买账,你儿子的事儿怪不着我们,我们儿子都正常上班了。

最可气的是老婆于莎莎也没把这事儿当事儿,说什么,哎,他愿意试就让他试试,我发现这孩子早晚都得逆反一下,早不逆就晚逆,让他玩玩吧,万一以后找不到工作,咱俩都辞了,开个家庭小诊所,饿不着。哟,还有这么当妈的?这要是我辞了,她不气得跳楼才怪呢。这女人对老公和儿子的态度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唉,何守二叹气,拿于莎莎也没辙,只好约何东谈。

在小茶馆,何守二跟何东说:“你得帮我把他劝回去,这是一,二你不能同意何西住你们这儿,脱离了我们传统的家庭生活氛围,他会更野。”

何东劝道:“二叔,您要想让他这辈子活得高高兴兴,没什么遗憾,就得撒手。”

“撒手可不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高兴的定义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他现在认为高兴的事,很可能过了几年就不喜欢了,后悔当初为了这个虚度了光阴。我们当父母的是过来人,既然我们有经验,为什么不及时提醒他,让他少走这段弯路呢?”

“弯路也是人生的一个部分,有弯路,日子才过得有意思。”

“二叔一直比较喜欢你,也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何西跟你不一样,你学经济的,社会上几乎所有的事都能跟经济扯上关系,你再怎么折腾都能满载而归地回到自己的专业。何西不行,他学医的不能跟你们比,荒废几年就全完了。”

“那您当过知识青年,荒废十年现在不是照样当医生吗?”

“我不跟你说过去的事,他要不搬回来,我就搬你们那儿去住,直到他回医院上班,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

晚上,何西何南又来何北这儿。

何南说:“助理周秀秀已经回A市了,你们相信姜伟了吧,人不错。手提护照我都拿来了,今天就住你这儿,明天我就准备就去A市看看,要是行就可以干起来了,你们谁跟我去?”

“我去!”何东说。

何西何南何北一齐:“你?”

“我其实早辞职了,到单位是假上班。”

“那大妈的羊角疯怎么办?”何西说。

“让吴主任说我出差了行吗?”

“我也去。”何西说。

“就是,你要今天不回家,你爸明天就来蹲点儿,到时候咱们谁也走不了,何北给我们当联络员就行了。”何东说。

“谁给你们当联络员呵?我也走!”

大家看着他:“你不是不去嘛?”

“我跟唐娇分手了,想到外面玩玩。再说你们要跟着何南真发了,我还不悔青肠子了?”

何东就问:“那明天早上咱们就出发?”

何西何南何北举起右拳响应:“Action!”(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