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节
摆酒宴前几天,婆家来人了,来了几个加强排,老太太、大伯哥王传祥、大姑姐王青霞、传志的大舅二舅大妗子二妗子、老太太的内侄子侄女三人,外加传祥的闺女招弟、青霞的儿子虎子,还有个不认识的孩子,是某个老表亲的独子,上小学四年级,非要看看北京天安门,请假跑来了。
没地方住,郁华清压着姐夫不让给找酒店,他儿子不是有本事吗?让他儿子去解决。
王传志也犯愁了,不是还要回村摆一次酒吗?干吗还来这么多人?老太太说:“谁都知道俺儿子现在是中央的官了,都想着来沾沾光,看看天安门和毛主席。像你两个舅、妗子,这辈子要不是因为有个有本事的外甥,哪能来一趟北京!”
一句话说得这个家族的荣耀代言人的虚荣心和责任心上来了,检查了钱包,四处给安排旅馆。
老太太说:“不住旅馆,凡是花钱的地方都不住,花的钱多,硌得腰疼。那个楼不是空着的吗?空着也是空着,俺们住进去,钱省一个是一个。”
传志说:“新房,何琳不让住。”
老太太要跳脚,“城里人还这么多讲究?俺们住一楼,不去你们二楼!”
“一楼没那么多床啊!”
“打地铺!天又不冷了,怎么不能凑合。”
王传志没招了,给何琳打电话。何琳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心说我的新房,我们自己都没舍得去住,你们一帮乌合之众倒先住进去了,新房还新吗?但经不住老公的软磨硬泡兼好话三箩筐:“琳,宝贝小猪,求你了,给我点面子吧,我妈脾气你也知道,节俭精神九头牛拉不回,看不得花钱!其实你想想,她省一个我们不也少负担一个?放心吧,不会弄脏的,就凭我妈和我哥那天夜里清洗地板的劲头,一定会把卫生搞得干干净净!宝贝,求你了,让他们住进去吧,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啵!啵!啵…………”
看着传志拿着手机对着墙叽叽歪歪半天,亲戚们大眼瞪小眼,意思是:还是怕老婆啊!
王老太太轻声对走过来的儿子嘀咕:“这房子不也是你的吗?写你的名了!当不了自己房子的家?俺们又不是外人。”
传志好无奈啊,恍然看到大哥冲自己嘿嘿笑的眼神。
何琳现在兴奋过头了,提醒自己马上要办的两件事:一是婚纱,快点取回来;二是婚纱照,快点把照片确定好,拿回来好好让家人欣赏,在亲朋面前显摆一下,谁都知道,这金童玉女,肯定漂亮!
当然得拉上传志,这事一人去没啥意思。婚纱很好办,当时看到小雅穿得很漂亮,按图索骥盯上了这家店,狠狠心三千多块也订做了一套,上面镶着人工亮钻的那种。这钱没用谁支援,自己一个多月的薪水,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完美礼物,贵点就贵点了,一生就这一次,以后压箱底,想起来拿出来看看,说不定铜婚铁婚金婚银婚花布婚时还能拿出来穿穿拍照留念呢。
就在这婚纱店门口,何琳一等二等,王传志来了,还不是一个人,婆婆和大姑姐分别排在后面。何琳不自在啊。
传志说:“我妈就想来看看。”
大姑姐笑着说:“参谋参谋。”
不知为什么,何琳不太喜欢这个大姑姐,太会说话,且心眼多得让她无所适从。这么机灵、聪明的一个人,搞不懂为什么她的婚姻一片灰暗。
大家还是面带笑容进了店。店员殷勤地捧出婚纱大礼盒,摆在众人面前。何琳立即笑逐颜开地往身上比划。
“纱呀,纱料的.只在电视上见过,没摸过。哟,现在时兴的不一样了,以前这纯白的都是孝服才穿的。”婆婆惊奇一阵,也怪高兴,转头问儿子,“多少钱?”
儿子搔搔头,“一千块吧。”
“三千七,付过了。”店员说。
“啊呀,这么贵啊,就穿一次的婚纱!”大姑姐情不自禁地啧啧,“还是我弟弟有钱啊!”
老太太脸也变了,转身对店员嚷:“你们也太黑了,这几层纱纱定了几个塑料片就要三千七?!一千都不值!这价还得算算,不然俺们退了,退给俺们钱吧!这么高的价也敢要!”
何琳本来欢天喜地要去试衣的,现在愣神了,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传志连忙拽他妈的衣服。老太太挺生气,“你们是小孩,什么也不懂,买的不如卖的精,让他们骗你!”
“这是何琳自己的钱买的!”
老太太火气一下子没那么大了,却也嘀咕,“无论谁的钱,那都是钱呀!”
店员嘟囔着:“我们这是品牌店,不能跟路边的杂牌店相比!一分钱一分货,而且是打过折的,绝对公道……”
传志瞪了她一眼,嫌她刚才多嘴多舌。何琳趁机去试衣间了,但这婚纱看起来漂亮穿起来并不容易,好不容易钻进去套好,后面有个小拉链够不着,又不好叫老公,店员又被婆婆拉着讲价。现在知道叫错人了,伴娘或女友来就不一样了。算了,回家试去吧。
于是四个人又打车去了婚纱摄影店。这店在西单附近,有一段距离。车上婆婆脸色就不好,不过考虑到新媳妇的心情,老人家缓和了一下说:“买就买了,贵点就贵点,就穿一次可惜了。放着等你妹妹结婚,老三娶媳妇时还能用一用。到时不用买,也不用租了。说起来还是租合适啊。还是白(念bei)的,穿上没法走路,还不都是给外人看的?改衣服都没法改。”
何琳怀抱着心爱的婚纱,泪汪汪的,都快哭了。
到了婚纱摄影楼,传志特意把母亲叫到一边,说自己和何琳马上结婚办酒,就算多花几个钱,也是图个高兴,况且有的花的是何琳自己的,别说那么多没用的,让何琳不高兴。
老太太叹气:“不是看你们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心疼嘛!拿钱不当钱,当纸。无论花谁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自己的钱?!马上要成家过日子开火一个锅熬粥了,要懂得节俭!在任何时候节俭都是持家之道!”
他姐也过来说:“咱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她不会过日子你也不会?花这么多钱弄这些没用的,还怪咱娘说你!”
传志头大了,忽然明白把她们带来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但好说歹说,终于达成了一项和平共识:在婚纱摄影楼里,有话少说,保留。
何琳已在楼里看自己的照片了。这个心无城府的女孩马上忘记了婚纱的不快,眉开眼笑起来。无论说摄影师的水平高,还是当时的准新郎准新娘太漂亮、太上相,都很恰当,尤其是女主角,青春可爱,甜美逼人。无论中装、西装、古装、婚纱、马夹、骑服,小pose一摆,甜甜的小酒窝,羡煞众人。当然合影也很出彩,王传志的黑色西服有板有样,当配角再合适不过;还有仿武侠剧拿剑的,珠联璧合;佯装吹箫的,才子佳人;打折扇的,郎才女貌。最逗的是两人气喘吁吁提了一筐元宝,活活一对守财奴式地主和地主婆……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百多张,哪张也舍不得放弃。婚纱摄影店贼得要死,本来说得好好的照五千九百九十九元的,账都结过了,包括一个水晶大开本相册,两个普通小本,装多少照片都是定数的,在一百多张照片里选出来,剩下的店里就自行处理了,一般是销毁。很多人一看自己这么漂亮,又在非常时刻,就咬咬牙再多花点钱多保留几张玉照,一百块一张也狠着心买。偏偏这家店给何琳照了一百八十多张,而每一张又拍得那么漂亮。
何琳那个激动啊,发誓吃三个月的咸菜兼窝窝头也要珍藏起来,人生有几个二十三岁啊!问题是她现在荷包里只有不到一百块大洋,又做了好几个月的月光公主了,那幢小楼就像吸尘器一样把以前手头阔绰的她给吸成丐帮成员了。如果不是婆婆和姑姐在眼前碍事,小女子定会撒娇弄痴央求老公给买下来,而且有个狠折扣哟。
现在她只能撅撅嘴巴和甩甩眼神示意了。王传志心神领会,不过他带的钱不够,去卡里取也有点不舍得,毕竟还有比照片更重要的应酬。男人嘛,手里没点钱就等着搓火吧。于是向旁边的母亲借,母亲连三金这种基本花项都省了,照片钱应该拿点出来吧,趁机也拉近与媳妇的关系。
老太太正等着开口的机会呢,“别说没钱,有钱也不能花在这上面,不当吃不当喝的,只是看着玩就一万多块,赶上家里八亩地一年的收成了!拿两本就行了呗,还都拿完,你们自己看着办……”
何琳有些生气了,嘟哝了声“抠门”,就叫服务员收起来,她改天再来。然后拂袖而去。
更令她气结的是,本指望新郎官——老公能追出来,都放行两辆出租车了,那个领了证的家伙只在摄影楼门口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去了。妈的,有证了,合法了,待遇就不一样了。这反而更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大部分照片都弄到手!被摄影楼骗怎么了?我愿意!
回到家,一进门,父母、小姨都在,看到丫头拿婚纱来了,都高高兴兴等着看,尤其是小姨,手舞足蹈地把婚纱往何琳身上比划,然后往自己身上比划。
何琳妈也说了句:“好看是好看,三千多贵了点。”
何琳转身回了卧室。
“贵什么贵,一生就结一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心里美就行了。咱那时不流行这个,顶多红布上衣,红绸上衣,皱巴巴的蓝裤子,简简单单寒寒酸酸把自己打折处理了!没赶上好年代……”
她姐夫趁机说:“快去找一个,正好补回来。”
“嗯,看上谁了,我们去提亲。”
“哈哈!”郁华清被姐夫姐姐逗得开怀大笑,“行,明天我就站在过街天桥上观摩,鞋底砸中谁,你们就跟到人家。我也去何琳的婚纱店,挑个更漂亮的,也去何琳挑的摄影楼,把这徐娘半老、风姿犹存的一脸老褶子留住……”
在客厅的一片欢笑声中,何琳找了把小锤子,捂在被窝里敲那只憨态可爱的大肚猪。一下,两下,三下,哗啦一声,掀开被子,黄白色硬币好大一堆。然后一枚一枚地归类,一元的一堆,五角的一堆,一角的一堆,超市里找回的五分二分一分的归一堆……真恨过去贪吃花了太多小钱钱啊!
足足数了半小时,三百多块,还差很远。于是给何冲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平时姐弟关系非常好,互相隐瞒、互相钱款拆借的事没少干,只是何冲现在还没工作还花父母的钱。
半夜这何家的公子哥儿蹑手蹑脚回来,钱夹、口袋都翻了个底儿掉,还行,有近百儿八十块呢。父母常说他狗窝里藏不住油饼,看来是诬陷。公子哥儿还仗义地说:“不够是吧,明天我来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
“我屋里,有宝贝呢。卖了,不就是钱了。”
何冲房间里一堆破烂,军刀、古剑、旧折扇什么的,其中还有何琳的钱支援的。没人喜欢进他的房间,也没人相信那些玩意儿值钱。所以这些许诺,何琳不踏实啊。
也该着她心想事成,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张大支票,接着在美国念博士的姐姐何晶打来电话,首先祝她新婚快乐,由于实验室忙,对不能亲自参加妹妹的婚礼表达了万分万分万分的歉意,其次奉上六千美金,表达作为姐姐的一片心意,再次,欢迎她和妹夫有时间去加州度假。
何琳高兴坏了,真是及时雨啊。把百儿八十块退给何冲,可以把相册搬回家了。那时对美元的汇率还近八块三呢。
老何夫妇备感欣慰,这一切是他们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