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先听听富人现身说法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多云
原以为毛梅装修房子要请教我是玩笑话,没想到没隔几天毛梅真的打电话给我了。她问我有没有空,想请我陪她一起到装饰市场转一转。我手头上也没啥要紧的事,便说没问题。
我和毛梅约好见面的地点,坐上她的车,直奔装饰市场,从地板看起,一直到灯饰。
事实上,我并没起到什么导购作用。进了装饰市场,各门各店的销售员把自己产品的功能、特点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一个保镖,偶尔在边上插一句话。
毛梅似乎比较忙,在我和她逛装饰市场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接电话,有时一个电话要通很长的时间。
我说:“你这么忙,又要装修房子,怕身体吃不消吧?”
毛梅说:“我今天就是来摸一下价格,回头包给装修公司,免得被宰。”
我说:“装修公司来买的价格会比我们今天问的低10%左右,同时你要指定品牌型号,以防装修公司偷梁换柱。”
毛梅说:“那我们得把今天问的这些牌子记下来。”于是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了解到的都记了上去。
从装饰市场出来,天已经黑了,正想和毛梅道别,毛梅却对我说:“今天耽误了你时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很明显,毛梅说的是客气话,但我却一口答应下来。
穷人是一个圈子,富人是一个圈子。如果穷人想致富,得设法进入富人的圈子,那里的资讯是穷人不了解的。
我只是想和这些有钱的人多接触一下。
如果这次和毛梅分手,不知何时才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成功人士,所以便顺势答应下来。
上了毛梅的车,在一个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两个人吃饭,不好点菜,茶餐厅比较合适。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毛梅点了饭菜,拿出笔记本看她记录的价格。
我因感觉自己没起到应有的作用,便逐一对毛梅介绍市场价格和装修公司进货价的差价。
其实有很多我也不知道,对不知道的,就按我对价格的理解和把握介绍给她听。
我说这些,准确地讲,带点儿穷人向富人讨好的意思,也有点儿自己抬高身价的意思。喏,你有钱,但这方面我比你懂。我就是这种心态。
毛梅来了兴趣,突然说:“你这么熟悉,要不我包给你装修,就按你介绍的装修公司的价格执行。”
晕死。
这女人真厉害啊,我给她透露行业内幕,她一下就把我粘上了。我不亏死啊。
这也是个教训,我们可以给人帮忙,但千万别透露行业底线,搞不好自己就搭进去了。
毛梅见我有些窘,就笑,说:“逗你玩呢,瞧你怕成那样。”
我也笑。
就这样我和毛梅熟悉起来,说话也放松了,有时还开些不痒不痛的玩笑。
毛梅问我和张鹏是什么关系,我说是朋友。
毛梅说:“我和张鹏认识三四年了,以前可没见过你。”
我说:“这些年混得不太好,和张鹏他们疏于来往。”
说完这话我特后悔,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哭穷,什么意思啊?
毛梅说:“也就是说前几年有些自闭喽?”
我尴尬地点点头。
“现在走出来了?”
我说:“不得不走出来啊。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想死,就得出来混饭吃。”
毛梅说:“你知道什么人最容易自闭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有上进心,混得差,爱嫉妒。把这三个特点集于一身的人,肯定自闭。”
我诧异于她的说法,差不多把我给概括了。
我一直没有勇气承认我的嫉妒心。事实上我是有的,我害怕别人比我成功,我希望所有人都比我混得差,我希望帮助所有人,而不希望有人帮助我。这些都是嫉妒心的具体体现。
毛梅说:“如果你能承认别人的成功,至少你混在成功的边缘;如果你回避别人的成功,你就和成功离得很远。”
这话真的很有道理,我无法想象,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会总结出这么深刻的人生道理。
如果她是男人,我不会太诧异,但她是女人。
我没有歧视女人的意思,但这些东西,更应该由男人来总结。
我想毛梅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经历,否则她不会总结得这么精辟。我不是对2007年的路很困惑吗?不妨和她探讨一下。
毛梅很乐意和我沟通。用她的话说,沟通使人进步,封闭使人落后。她问我:“一个企业,从起步到成熟主要靠什么?”
她给了我三个答案,要我选择:
一、靠产品,得产品者得天下;
二、靠市场,得市场者得天下;
三、靠资源,得资源者得天下。
她补充说,她所说的资源指的是权力、朋友这一些。
我对这类问题不感兴趣。这类问题实际上是一些伪专家为了吸引别人目光,显示自己功力深厚,而故意总结出来抬高自己身价的把戏。本来三个都可以靠,但我想听听毛梅的看法,便故意说资源是最重要的。
毛梅摇摇头,说:“靠产品。假如你是经销型公司,你首先需要一种产品来作为你的核心,不然你连卖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生产型公司,自己生产的产品就更不用说了;假如你是服务型公司,你服务的内容就是产品,认真把内容做好,就是最好的服务。所以我认为产品是立身之本。”
毛梅又说:“很多人都会选择资源,但你想想,一个才起步的企业,能接触到多少资源?有人以为有了权力这个资源就有了一切,其实这是一种错误判断。现在这社会,没人敢为了小利益乱用权力,有权力的人图的是什么?是安稳,不是利益。而一个人最大的幸福感是什么?也是安稳。你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努力奋斗吗?那是因为他感觉不安稳,于是想多挣钱,让以后的生活安稳,一劳永逸。”
如果说开始时我对毛梅的见解仅仅是诧异的话,她的这段话则让我感到很惊异。
她看东西太透了。
我问她:“像我这类混得很潦倒的人要翻身,靠什么?”
毛梅反问:“你潦倒吗?”
我老实告诉她我前几年的生活,并且连我到工地当民工的事都告诉了她。我之所以告诉她这些,是因为我觉得她的见解非同寻常,看问题很深刻。
我现在恰好需要人指点。
毛梅笑着说:“其实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因为你从来都不敢坦然地看一个人,目光总是很躲闪,这是自卑的表现。人之所以自卑,是因为他经历了一些低谷,认为自己可能已经没希望了。”
我默然。
毛梅说:“我对你做的行业不了解,但根据你的介绍,我感觉你就像一个游击队员,哪里有钱冲向哪儿。你这样做是不能持久的。身体跟不上,精力跟不上,久而久之,疲惫了,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毛梅的这一席话让我汗毛直竖。
毛梅接着说:“不过你现在的情况我能理解,你只有这样做才能生存下去。但你得改变思路了。我觉得你应该走专而精的道路,不要漫天撒网。”
我听见“专而精”这个词时,心里不由为之一动,似乎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毛梅又说:“我想象得出,以前你猴急地冲向一颗颗芝麻的时候,也许看到过西瓜就在你身边,但你因为要生存,只能捡那些不费力气的芝麻,眼睁睁地看着西瓜被别人抱走。有这种体会吗?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点点头。
毛梅笑了,她说:“那是别人的西瓜。现在你得养力气,有了力气,那就是你的西瓜,至少你可以分得一瓣。”
我又点头。我知道毛梅说的养力气是什么意思。养力气就是积累资本。怎样积累资本呢?我的理解就是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并且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都要坚持走下去。即使是一条错误的路,只要坚持,也会走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这样的例子生活当中也不少。许多小店开始看起来不起眼,生意很差,但他坚持做下去,逐步在行业内站稳脚跟。几年时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感觉我在走神,急忙调整自己的思路,回到现实中来,继续听毛梅说话。
和毛梅谈话是愉快的,她总能从生活中提炼出一些闪光的东西,并且结合现实,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毛梅面前,我就像一个小学生,而毛梅似乎也愿意充当一个布道者的角色。
和毛梅分手,已接近夜里12点钟。
毛梅说:“我送你吧,这会儿不好坐车。”
我说:“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我本想等毛梅走后,再去大街上坐夜班的公交车回家,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过来候客,我只好和毛梅道别,坐上出租车。走了不到三公里,见计价器马上要跳字了,我立即叫停,付了6块钱车费,下车在路边等公交车。
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已经睡觉了,周媛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见我进屋,周媛愠怒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突然想起,早上答应今天晚上陪周媛到商场去给岳母买一件衣服做礼物。岳母明天过生日,满60岁。
我忙说:“和一个朋友谈事情,忘了这事。”
周媛就冷笑,说:“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清楚?”
我说:“我有什么心思?真的是谈事情啊。”
周媛又冷笑,说:“怕花钱也就算了,别总是拿谈事做借口。”
说实话,本来这事是我不对,但周媛的那两声冷笑让我很反感,我便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我现在把钱拿给你,免得你说我怕花钱。”
一摸钱包傻眼了,钱包里一共只有13块钱。原来包里总共20块钱,打了6块钱的车,坐了1块钱的公交车,数都不用数。
周媛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又冷笑。
我讪讪地说:“忘记在弟弟那里拿钱了,要不我明天给你?”
这句话勾起了周媛的无名火,她把手上的遥控板一扔,说:“我们家的人,哪一个你放在心上过?别人家老公的钱是老婆在管,我老公的钱,是老公弟弟在管。我能得到你弟弟一半的待遇,我就知足了。当初我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你?要什么没什么,还一天到晚装着在外面谈事,显得自己多忙的样子。你看看我那些表姐表妹,哪一个不嫁得比我好?好房住着,好车开着,你有什么?当初就图你人好,没想到你眼里只有你自己那一家人。我们这一家人不是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私自利的东西。”
这一顿数落针针见血,句句如刀。我一下不知所措。
周媛不管不顾,继续着她的数落,继续拿我和她的几个表姐夫表妹夫比较。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这些话就像盐水滴在我的伤口上。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想要发作,却不知如何说起。
末了,我叹口气说:“如果你真的很后悔嫁给我,趁现在你还年轻,可以再嫁。”
周媛嚷道:“你以为我嫁不出去吗?老娘明天就嫁给你看。”
我说:“你如果真想再嫁,那就去嫁吧。”
这是我和周媛结婚几年来,第一次在争吵中提到了离婚。
坦率地讲,周媛算是个不错的女人。我潦倒这么多年,除了平时抱怨一下,她并没有太嫌弃我。即使是我那几个月不回家,她也从来没表露过对婚姻的放弃。今天因为是她母亲过生日,这在她眼里是一件大事,而我却疏忽了,她才有这么大的怒火。
我理解她。但是,她的那些话说明她对我已经失望到极点,压根就瞧不起我了。既然这样,我还有必要赖着她吗?
那么,离婚吧。
我走进里屋,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亲了一下睡梦中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
在合上门的瞬间,我看见岳父从他的房间探出脑袋,茫然地看着外面。
初春的风依然冰冷,我走在街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我并不后悔我刚才的决定,相反,还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像一个背着背包的长途跋涉者,包里的东西固然重要,但在放弃的那一刻,仍然是轻松的。
夜已深,我不想去打扰弟弟,但又没钱住旅馆。想了半天,决定到办公室去凑合一晚。
我们的办公室在一栋居民楼里,晚上可以进去。
我没有坐车,沿着马路朝办公室方向走去。马路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嚣,把一片深沉的静谧留给了我。
我脑子异常活跃,往事纷至沓来。和周媛从相识到结婚,再到今晚,一晃快七年了。难道七年之痒的玄机真应验了?不是,与七年之痒无关,与潦倒有关。
一个潦倒的男人,很难有一个幸福的婚姻,表面的风平浪静,掩饰不住内里的波涛汹涌。该去的就让它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男人,得干事业。没有事业,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你也不配享用;即使享用,你享用得也不泰然。何必呢?
算了,不想这些,想想自己的未来吧。
未来,未来却还是一个谜。
我现在的状况,虽然可以混一口饭吃,但仍然危机四伏。
我卖的所有产品,都是从市场上购买之后再卖给客户。我的进货价和客户到市场上去购买的价格没有任何区别。而我之所以还能挣点儿钱,完全是利用了市场和工地之间的信息落差,勤于跑腿,挣得一点辛苦钱。
这样的钱还能挣多久?
很难说,现在信息化程度越来越高,一只蚂蚁都能在网上找到价格,何况我卖的这些东西都是通用产品,价格遍地都是。只要人家稍微花点儿精力,多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把我的进货价摸得清清楚楚。
人家10块钱就能买到的东西,我要12块卖给人家,可能雷锋都不会干。
所以,我越来越感到,现在的状况维持不了太久,得赶紧想办法,否则到时候连辛苦钱都没得挣了。
但是,我能意识到以后的困难,并不意味着我就能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
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预见性,但是大多数人都没办法回避必然到来的困难。
就像毛梅说的那样,我现在是拼身体,如果有一天疲惫了,也就放弃了,最终会放任自己倒下。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产品,专而精。这是毛梅传达给我的最准确的信息。
脑子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进了办公室。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又累又困,还有些冷。我把从周媛家收拾出来的几件衣服全部穿在身上,靠在椅子上睡觉。
明天太阳会继续升起,世界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那些想改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