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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曾经说过“它能这样,就说明我一时还不会死”,她想起那一天,“它”好像经常就那样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还能活很久呢?她又充满了希望,也许他比一般人身体好,也许他还活着?
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她也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他没得病,只是回去照顾他父亲,即便他已经跟别的人结婚了,她也要去看他一眼。不管他究竟是为什么离开她的,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她永远不得安心。
静秋能想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端芳,因为端芳那时是知道老三的真实病情的,也许她也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端芳那次说不知道,可能是老三嘱咐过了,现在如果她向长芳保证不会自杀,端芳一定会告诉她老三的地址。
那个星期天,静秋就跑到西村坪去了一趟,直接到端芳家去找她。大妈他们见到她,都很惊讶,也很热情。端林已经结了婚,媳妇是从很远的一个老山区里找来的,长得挺秀气,两口子现在住在大妈这边,听说正在筹备盖新房子。
静秋跟大家打过招呼,就跟端芳到她房间说话。
端芳听静秋问起老三,很伤感,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我要是知道,我还等到今天?早就跟过去照顾他了。”
静秋不相信,恳求说:“他那时对谁都没说他的病情,只对你说了,他肯定也把地址告诉你了---”
端芳说:“他那时并没有告诉我他得了白血病,是他在严家河邮局打电话的时候,我大哥听见的。他已经是他们勘探队第二个得白血病的人了,所以他要求总队派人来调查,看看跟他们的工作环境有没有关系。”
“那---他走了之后,我到中学去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告诉他是从我这里听说他得白血病的,他就来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了他,他就叫我不要把这些告诉你,叫我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说幸好他写给你的那些信你没收到,因为他在信里告诉了你的,他开始怕是这一带的水土有什么问题,想提醒你----”
静秋无力地说:“难怪他后来不把信给我。那到底是不是这一带水土有问题呢?”
“应该不是吧,两个得病的都是他们勘探队的人,后来他们勘探队撤走了---,不知道是把活干完了撤走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那----老三是跟他们队一起走的,还是----”
“他年底走的,说回A省去了----后来就没消息了。”
静秋决定趁五一劳动节放假的时候,到A省去找老三,希望还能见上一面。即使见不到面了,她也希望能到他坟墓上去看看他。她知道她妈妈不会让她一个人到A省这么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又从来没出过远门。她想约郑玲一起去,但郑玲说五一的时候小肖会回来休假,肯定不会放她去A省旅游。再说,到A省的路费也很贵,两个女孩出远门也很不安全。
静秋没办法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她只知道老三的家在A省的省会B市,但她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她想,既然他父亲是军区司令,只要找到A省军区了,总有办法找到司令。找到司令了,司令的儿子当然是可以找到的了。
她想好了,就去找江老师帮忙买张五一劳动节期间到A省B市的火车票,她知道江老师有个学生家长是火车站的,能买到票。五一期间铁路很繁忙,自己去车站站队买票一是没时间,二是可能买不到。
江老师答应为她买票,但又很担心,说:“你准备一个人到B市去旅游?那多不安全啊。”
静秋把去A省找老三的事告诉了江老师,请江老师无论如何帮她买到票,如果她这个五一期间不去,就要等到暑假了,去晚了,就更没希望见到老三了。
过了几天,江老师帮她把票买回来了,一共买了两张,江老师说她自己跟静秋跑一趟,免得她一个人去不安全。江老师去跟静秋的妈妈讲,说她要带小儿子去B市一个朋友家玩,路上一个人照顾孩子不方便,想请静秋一起去,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妈妈见是跟江老师一起去,没有什么意见,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老师的小儿子小名叫“弟弟”,那时还不到两岁。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乘火车去了B市,住在江老师的朋友胡老师家。
第二天,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转了几趟车,才找到省军区,是在一个叫桃花岭的地方,外面有很高的院墙,从院墙外就能看到里面山坡上的树,都开着花,真象是人间仙境一样。静秋看到老三住在这么美的地方,觉得他还是回来的好,总比住在她那间小屋子里要舒适,只希望他现在还在这里。
门口有带枪的卫兵站岗,她们说了是来找军区孙司令的,卫兵不让她们进去,说军区司令不姓孙,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江老师问:“那有没有姓孙的副司令或者什么类似级别的首长呢?”
卫兵查了一阵,说没有。静秋问:“司令姓什么?”
卫兵不肯回答。江老师说:“不管司令姓什么,我们就找司令。”
卫兵说要打电话进去请示,过了一会,出来告诉她们,说司令不在家。
静秋就问司令家有没有别人在家?我只想问问他儿子的情况。
卫兵又打电话进去,每次都花不少时间。江老师好奇地问:“怎么你打个电话要这么长时间?”
卫兵解释说,电话不能直接打到司令家,是打到一个什么办公室的,由那里再转,所以有点费时间。
这样折腾了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只知道首长一家都出去了,可能是旅游去了。问首长到哪里旅游去了,卫兵打死也不肯说,好像怕她们两个埋伏在首长经过的路上,把首长一家炸死了一样。
下午她们又去了一次,希望碰到一个人情味比较浓一点的卫兵,结果下午的那个比上午的那个还糟糕,问了半天连上午那点情况都没问出来。
静秋垂头丧气了,千不该,万不该,她那时不该说她要跟他去死。要跟去,跟去就是了,为什么要早八百年就向他发个宣言呢?愁怕不把他吓跑?
静秋垂头丧气地坐上了回K市的火车。来的时候,充满着希望,以为即使见不到老三,至少可以从他家人口中打听到他在哪里住院,就算他已经走了,他的家人也会告诉她坟墓在哪里,哪知道连军区的大门都没进成。
江老师安慰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没带单位证明,别人才不让我们进去,下次我们记得让单位开个证明,就肯定能进去了。”
“可是卫兵说军区司令根本不姓孙----,难道----”
“也许小孙是跟妈妈姓的呢?他以前说过他父亲挨斗的时候,他全家被赶出军区大院,那说明他那时是住在军区大院的。后来他父亲官复原职,那他家就肯定又搬回去了。”
静秋觉得江老师分析得有道理,问题是这次没找到,她最近就没假期了,要等到暑假才有时间再去找,不知老三那时还---在不在。
江老师说:“他全家都不在家,是坏事也是好事。说是坏事,就是我们没碰见他们 。说是好事,是因为全家出去旅游,说明---家里没发生什么大事。”
静秋听江老师这样说,也觉得有那种可能。如果老三在住院,或者去世了,他家里人怎么会有心思去旅游?一定是他病好了,或者K市那个军医院误诊了,老三回到A省,找了几个医院复查,结果发现不是白血病,于是皆大欢喜。反正他们勘探队已经撤走了,说不定解散了,老三就留在了A省。
她想象老三正跟他父亲和弟弟在一个什么风景区旅游,几个人你给我照像,我给你照像,还请过路的帮忙照合影。她想象得那么栩栩如生,仿佛连他的笑声都可以听见了。
但她马上就开始怀疑这种可能,她问江老师:“如果他病好了,他怎么不来找我呢?”
江老师说:“你怎么知道他这次出去不是去找你呢?说不定他去了K市,我们来了B市,在路上错过了。这种事可多了。也许你回到家,他正坐在你家等你,被你妈妈左拷问右拷问,已经烤糊了。”
静秋想起老三那次被妈妈“拷问”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一下子变得归心似箭,只盼望列车快快开到K市。
回到K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老三不在她家,她问妈妈这几天有没有人来找过她,妈妈说那个魏建新来过,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肯说,坐了一会就走了。
静秋万分失望,为什么是魏建新,而不是孙建新呢?
当天夜晚,她顾不得睡觉,就给A省军区司令员写了一封信。她把老三的病情什么的都写上,还忍痛割爱,放了一张老三的照片在里面,请求司令帮忙查找孙建新这个人。她相信老三的爸爸即便不是军区司令,也一定是军区的什么头头,司令一定能找到他。
第二天,她用挂号把信寄了出去,知道挂号虽然慢一些,但一定能寄到。她现在已经不敢盼望奇迹出现了,只能做最坏的思想准备,那就是司令也找不到老三。那她就等放暑假了,再到A省去,住在那里找老三。如果这个暑假找不到老三,她就每个暑假都跑去找,一直到把老三找到为止。
五四青年节那天上午,八中开庆祝会。本来青年节不关小学生的事,但附小跟八中在一个校园里,中学部在那里载歌载舞,小学部也没办法上课,所以每次都是一起庆祝。不过下午中学生放半天假的时候,小学生就不放假。
静秋照例给各班的节目伴奏,她刚给一个班级的合唱伴奏完,就有个老师告诉她说有个解放军同志找你,有急事,叫你到门口传达室去一下。静秋听说是“解放军同志”,心想可能是老三的父亲派人来了。信刚寄出去,不可能是收到信了,只能是司令从外面回来,听说她去找了他,于是派人来了。
但她又觉得不可能,她没告诉卫兵她的地址,司令怎么会找到她?
她带着满腔疑惑跑到传达室,一眼就看见一个象极老三的军人等在那里,见到她,那个军人走上前来,急匆匆地说:“静秋同志吧?我是孙建国,孙建新的弟弟,我哥哥现在情况很不好,想请你到医院去一趟----”
静秋一听,就觉得腿发软,颤声问:“他---怎么啦?”
“先到车上去,我们在车上再谈,我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本来想直接进去找你,但是今天你们开庆祝会,门卫把校门锁了----”
静秋也顾不上请假了,对门卫说:“您帮我叫我妈妈用风琴帮那些班级伴奏一下,叫她下午帮我到我班上顶一下,我现在要去医院,我的一个朋友---情况很不好---”
门卫答应了,静秋就跟孙建国急急地往校外走。
校门外停着一辆军用吉普,静秋跟着孙建国往吉普走去的时候,听见几个溜号的学生在喊:“静老师被军管的抓去了!”
她只好跑回门卫,让门卫对她妈妈解释一下,免得以讹传讹,把她妈妈吓坏了。
军用吉普里只有司机和孙建国两人。在路上,孙建国告诉她,老三从县医院出来后,并没回A省,而是呆在黄花场那边的三队,一方面可以协助查清勘探队的工作环境是否会诱发白血病,另一方面黄花场离八中农场只有几里地,那条路可以开车,也可以骑自行车,方便老三到农场去看她。
后来她回到K市八中附小教书,老三也转到K市,住在那家军医院里。他只在春节的时候回A省去了一下,春节后又回到了K市。他父亲劝他留在A省,但他不肯。他父亲只好让他家保姆跟着过来,在医院照顾他。再后来孙建国也过来了,在医院陪他。他父亲不能一直守在K市,只能经常过来看他,因为开车从A省过来只要十小时左右。现在他父亲、小姨、姨父、姑姑、几个表兄妹堂兄妹、还有几个朋友都守在医院。
孙建国说:“哥哥走得动的时候,我们到八中来看过你,看见你带着一些小女孩在操场打排球。我们也从校外的路上看过你给学生上课。后来哥哥躺倒了,他就让我一个人来看你,回去再讲给他听。他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他在K市,也不让我们告诉你他得的是白血病。他说:‘别让她知道,就让她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
有他的交待,我们本来是不会来打搅你的,但是他走得太---痛苦,太久。他进入弥留之际已经几天了,医院已经停止用药、停止抢救了,但他一直咽不下最后那口气,闭不上眼睛。我们想他肯定是想见你一面,所以就不顾他立下的规矩,擅自找你来了。相信你会理解我们,也相信你会想见他一面。但是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偏激的事,不然他在天有灵,一定会责怪我们。”
静秋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想老三想得太多,想得神经失常了。她一边为能见到老三欣喜,一面又为他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心如刀绞。她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恶梦。她希望赶快从梦中醒来,看见老三俯身看着她,问她是不是做了恶梦,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孙建国问:“静秋同志,你是不是党员?”
静秋摇摇头。
“你是团员吗?”
静秋点点头。
“那请你以团员的名义保证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自己的事来---”
静秋又点点头。
到了医院,吉普车一直开到病房外面的空地上,孙建国招呼静秋下了车,带着她上二楼去。病房里有好些人,一个个都红肿着眼睛。看见她,一位首长模样的人就迎上前来,问了声:“是静秋同志吧?”
静秋点点头,首长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指指病床说:“他一定是在等你,你去----跟他告个别吧。”说完,就走到外面走廊上去了。
静秋走到病床跟前,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老三,他很瘦很瘦,真的是皮包骨头,显得他的眉毛特别长特别浓。他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白好像布满了血丝。头发掉了很多,显得很稀疏。他的颧骨突了出来,两面的腮帮陷了下去,脸象医院的床单一样白。
静秋不敢上前去,觉得这不可能是老三。几个月前她看见的老三,仍是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青年,而眼前这个病人,真叫人惨不忍睹。
几个人在轻轻推她到病床前去,她鼓足勇气走到病床前,从被单下找到他的左手,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那个伤疤。他的手现在瘦骨嶙峋,那道伤疤显得更长了。她腿一软,跪倒在床前。
她觉得有几个人在拉她起来,她不肯起来。她听见几个人在催促她:“快叫!快叫啊!”
她回过头,茫然地问:“叫什么?”
“叫他名字啊,你平时怎么叫的,现在就怎么叫,你不叫,他就走了!”
静秋叫不出声,她平时就叫不出他的名字,现在她更叫不出。她只知道握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手还不是完全冰凉的,还有点暖气,说明他还活着,但他的胸膛没有起伏了。
几个人又在催她“快叫,快叫”,她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他说过的,即使他的一只脚踏进坟墓了,听到她的名字,他也会拔回脚来看看她。
她就一直握着他的手,满怀希望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不记得自己这样说了多少遍,她的腿跪麻了,嗓子也哑了,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说:“别叫了吧,他听不见了。”
但她不信,因为他的眼睛还半睁着,她知道他听得见,他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回答她,但他一定听得见。她仿佛能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坟墓里,但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叫着,他就舍不得把另一只脚也踏进坟墓。
她不停地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她怕他听不见,就移到他头跟前,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她觉得他能听见她,只不过被一片白雾笼罩,他需要一点时间,凭她的那个胎记来验证是不是她。
她听见一片压抑着的哭声,但她没有哭,仍然坚持对他说:“我是静秋!我是静秋!”
过了一会,她看见他闭上了眼睛,两滴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两滴红色的、晶莹的泪。。。
。。。
尾声
老三走了,按他的遗愿,他的遗体火化后,埋在那棵山楂树下。他不是抗日烈士,但西村坪大队按因公殉职处理,让他埋在那里。文革初期,那些抗日烈士的墓碑都被当作“四旧”挖掉了,所以老三也没立墓碑。
老三的爸爸对静秋说:“他坚持要埋在这里----,我们都---离得远,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老三生前把他的日记、写给静秋的信件、照片等,都装在一个军用挂包里,委托他弟弟保存,说如果静秋过得很幸福,就不要把这些东西给她;如果她爱情不顺利,或者婚姻不幸福,就把这些东西给她,让她知道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倾其身心爱过她,让她相信世界上是有永远的爱的。
他在一个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是我会等你一辈子。”
他身边只有一张静秋六岁时的照片和那封十六个字的信。他一直保存着,也放在那个军用挂包里。
孙建国把这些东西都交给了静秋。
每年的五月,静秋都会到那棵山楂树下,跟老三一起看山楂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觉得那树上的花比老三送去的那些花更红了。
十年后,静秋考上L大英文系的硕士研究生。
二十年后,静秋远渡重洋,来到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三十年后,静秋已经任教于美国的一所大学。今年,她会带着女儿飞回那棵山楂树下,看望老三。
她会对女儿说:“这里长眠着我爱的人。”
(完)
(谨以此文纪念孙建新(老三)逝世三十周年)
<<山楂树之恋>>代后记
2006-03-20 06: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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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静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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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黄颜的话,<<山楂树之恋>>不是我写的,我越俎代庖写后记,是为代。
艾米很早就“威胁”我说:“网友想看你的故事,我要把你的故事码出来。”
但我是个没故事的人,因为我一贯活得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地“平凡-LIZE”自己的生活。灾难还没到来,已预先在心中作了最坏的准备,那份恐惧和痛苦已经分散到灾难来临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去了。当灾难真正到来的时候,内心已经不能感受那份冲击和震动。同样,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总是警告自己:福兮祸所伏,不要太高兴,欢喜必有愁来到。于是对幸福的感受又被对灾难的预悸冲淡了。
这样活着,不至于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倒,但同时也剥夺了自己大喜大悲的权利,终于将生活兑成了一杯温开水,蜷缩在27度的恒温之中,昏昏欲睡。
最终想到让艾米把老三的故事写出来,是因为今年恰逢老三逝世三十周年,我准备回国看望老三,于是想当然地认为把他的故事写出来贴在网上也是一种纪念。艾米看了老三的故事,欣然答应,于是有了47集的<<山楂树之恋>>。
我首先要感谢艾米的生花妙笔,那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给她的,仅仅是一个20岁的女孩在一个非常粗糙的本子上写下的非常粗糙的东西。我那时所有的文学知识都来自于我看过的那几本书。故事发生在文革后期,我生活在那个年代,所以写的时候没有交代当时的背景。我那时的思想也受很多条条框框束缚,写出来的东西摆脱不了当时独霸文坛的那种“党八股”风格。
艾米就以这样一个幼稚、粗糙而且僵化的东西为蓝本,写出了一个引众多网友竞相泪下的故事,这应该归功于艾米独特的文笔、文眼与文心。
艾米的文笔之好,有目共睹。有人曾批评她写的<<致命的温柔>>,说她“这么好的文笔,为什么不写点有意义的题材”。一个题材有没有意义,要看是对谁而言,在此我无意探讨<<致命的温柔>>究竟有没有意义,我只想以这个例子来证明,即便那些批评她的人,对她的文笔也是赞不绝口的。
在我看来,艾米的文笔好就好在朴实无华,生动活泼,亦庄亦谐。她不追求辞藻的华丽或者结构的复杂。她写的东西,词汇很通俗,读过几年中学的人就能认全。她写的句子都不长,很少有长得转行的句子。但她刻画的人物却不仅生动,而且深刻,使人过目不忘。
听艾米说曾有人给她发悄悄话,说她写的男性都是一类人,女性也是一类人。也许说这话的人对“一类”有她独到的见解,但我们知道艾米刻画出了多类男性和女性,每个人物---包括次要人物----都是那么鲜明生动,几乎都成为某类人物的代名词。我们在生活中或别的小说中看到某个人,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个人跟小昆一样”或者“这个人不如黄颜”或者“这句话怎么象是唐小琳说的?”
这说明艾米笔下的人物已经“活起来”了,不再是“人物”,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仿佛就在我们身边。她写的每个故事,都有一众男性与女性,但我们绝对不会张冠李戴,不会把小白当成何塞,也不会把周建新当成孙建新。
当我们情不自禁地把老三拿来跟黄颜比较的时候,就证明艾米刻画人物非常成功,因为黄颜已经成了某类男性的代名词。称不称得上伟大的请人,先跟黄颜比试比试,比不过的,就干脆一边歇着。老三在跟黄颜的不屈不挠的斗争中赢得了一批粉丝,以他的“酸”战胜了黄颜,但又以他的过早离去输给了黄颜。
我在这里开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是想说明即便是两个非常类似的人物,艾米写出来也能让大家清楚地感到谁是谁。写两类不同的人写得让人看出谁是张三谁是李四,是很简单的。写同一类人,能让人感受到他们的不同,才需要一点功夫。
艾米能把人物写得这样活灵活现,是因为她有一双敏锐的文眼。鲁迅曾说过,要最节省地画出一个人,最好是画他的眼睛。艾米不管写什么人,都能最直接最简要地画出那对“眼睛”。<<山楂树之恋>>里面的一些配角,如“弟媳妇”,张一,“铜婆婆”之类,我曾花大量篇幅写在我那篇回忆录中,加了很多评语来区别这些人,但艾米抓住几个侧面,寥寥数句,就把这些人物活生生地摆到了我们面前。
很多时候,同一个人物,同一个事件,我们大家都看见了,听见了,甚至经历了,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写出来,感动人的程度却是不同的。像我们著名的“憨包子”弟弟,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小时候很多趣事,但我无法用极短的篇幅,写出一个让众多网人痴迷的弟弟。是经艾米的妙笔点拨,才让我发现弟弟的可爱就可爱在他的憨。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却是很不相同的。客观的世界只有一个,但人们心目中的主观世界,或者说这个客观世界折射在每个人心目中的映象是非常不同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可以用在这里。
有人说:“这个世界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我非常赞同这句话。所以说,不是艾米幸运地跟这么多可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而是这些人幸运地被艾米发现了他们的可爱之处,并通过她的笔,使这些人走到网上,被更多的人所认识、所认同。老三被埋在我那个本子里近三十年,也曾给人看过,也曾对人讲过,但他们感动的程度,不能望及山楂迷们之项背。老三是借着艾米的笔,走上网络,才成了风靡艾园以致于风靡原创的一个人物。
艾米敏锐的文眼来自于她玲珑剔透的文心。她是一个爱美的人,善于发现美、挖掘美、表达美、深化美。艾米总能从一个人物身上看到他或她最可爱的地方,所以她才能用她的文笔写出这些可爱的人物。
艾米说她写<<十年忽悠>>的时候,并不曾洒落一滴泪,这我完全相信,因为那段回忆对她来说是珍贵的财富。不论黄颜是否跟她在一起,她对于黄颜这个人始终是肯定的,他的那些品质她始终是欣赏的,她不会因为自己不能得到就否定他的价值。但艾米在写山楂树的时候,却多次流泪,伤心到令黄颜胆战心、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诺言、亲自操刀的地步。她的心为别人的故事而感动,她的泪为别人的故事而流淌,不禁使我想起老三的话:
“男人不兴为自己流泪,男人也不兴为别人流泪?”
问得好,问得理直气壮。可惜没有人惊异于女人的流泪,不然艾米也可以理直气壮地问这句话。
艾米写的几个连载,都是象滚雪球一样,一路滚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到最后几天,真是人声鼎沸,欲罢不能,很多潜水多年的读者都冒出水面,诉说一下自己的感受。写故事写到让人痴迷,让人上瘾的地步,不能不说是一种成功。
有关艾米的文笔、文眼和文心的描述,也适用于黄颜,只不过黄颜有“男子汉”的大帽子压顶,比较羞于展现自己柔和温情的一面。但黄颜不仅包揽了全部家务,每天接送艾米,辛勤管理艾园,而且撰写了<<山楂树之恋>>的很多章节。听艾米讲,有不少可能令她泪眼婆娑的章节,黄颜都预先替她写好了初稿,免得她太过伤心,影响身体,她只需过个目,染上艾米腔,就可以贴了。
在此对艾黄两人一并致谢。
这段时间,我每天跟读<<山楂树之恋>>,但我读得更多的是大家的跟贴。这段故事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大家的跟贴却是全新的。看这段故事和看这段故事在别人心中激起的波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历。我非常惊异于每天跟贴数目之多,言辞之真诚,内容之感人。大家帮我体会出了很多我自己不曾体会、不敢体会的东西,让我站在一个全新的高度再一次认识老三的动人之处。
能为别人的故事感动的人,心就仍然是年青的。看书流眼泪,替古人担忧,这是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曾经非常不屑的事情,总觉得故事就是故事,或者是作者编出来的,或者是已经过去了的,为故事人物的命运一唱三叹是很幼稚的举动。但读跟贴的经历使我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一个人,只有当他或她还能为那些与自己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或事感动、担心、焦虑的时候,他或她的心才真正活着,真正年青。
世界因为这种“替古人担忧”式的关心而结成一个整体,个人因为这种看似幼稚的共鸣而不再孤独。一切我们认为真善美的东西都值得我们去为之感动,不管这个真善美会不会影响到我们下一顿晚餐,也不管这个真善美在别人眼里是多么不屑。
如果我们只关心我们自己鼻尖下的那一点喜怒哀乐,我们的生活是平面的,我们的世界是狭窄的,我们的灵魂是孤独的。
如果我们只为别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我们的精神是苍白的,我们的形像是渺小的,我们的幸福是自私的。
如果我们因为别人在喜怒哀乐而愤懑,而嘲笑,而讥讽,那我们的心胸是扭曲的,我们的灵魂是丑恶的,我们不仅在降低自己的生活情调,也在干涉别人的生活方式。
这几十天当中,每天都有几千人聚在山楂树下,看贴,跟贴,讨论,建议。到最后几天,已经达到每天上万人次。我想,老三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因为他的活法和爱法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肯定,鼓励了这么多人珍惜身边人、珍惜平凡的生活。
很多人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很多人留下了肺腑之言,很多人洒下了同情之泪,这些都令我感动到泪流满面。我会把大家的问候、嘱托、期待与敬慕带到老三身边,告诉他:三十年之后,仍然有这么多人为你感动,为你洒下一掬热泪,你活在很多人心里。人生得一知己,便已足矣,人生得如此众多知己,九泉之下定然无憾。
再一次感谢艾黄两位和所有跟读<<山楂树之恋>>的网友。
很久没用汉语写东西,词不达意,挂一漏万,还请大家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