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这天夜里,宫里的女人们通宵都在赶制用来布置疑兵的旗帜。连淑妃也拖着病体,和陪在她身边的长孙皇后一起一针一线地缝制了一面旗。旗缝完时,天已经快亮了,皇后叮嘱淑妃快些休息,她自己拿着旗准备去交给负责此事的宦官。
看皇后要走,躺在床上的淑妃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姐姐,这仗咱们能打得过吗,颉利可来了二十万人呀。”长孙皇后笑着宽慰她道:“能,一定能,皇上都下令让殿中省准备庆功酒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皇上说能打赢的仗,什么时候打输过?”淑妃低声祷告:“菩萨保佑,能赢就好。”
长孙皇后捧着那面新绣好的“唐”字大旗走出淑妃的寝宫,听到外面一阵人语,她停了下来,一眼看见有两个人在回廊一角正在说着什么,仔细一瞧,原来是李世民和太医孙和。李世民小声问道:“淑妃的病好些了吗?”孙和禀奏道:“淑妃娘娘不过偶感风寒,臣给她服过两剂药了,托皇上的福,已无大碍。”李世民接着说:“那就好,那就好。孙和,你是老太医了,既是老太医,这做太医的要守哪些规矩你该都知道吧?”孙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臣知道,第一是心正,第二是嘴严。”
李世民朝左右看了看:“很好!有一件事,朕要托付给你。这两天敌人随时会攻城,说实话,这一仗几无胜算,这个底朕没有对任何人交过,你知道就行了,切不可泄露出去。这里有副药,万一胡骑杀进城来,你一定要在宫城被击破之前服侍淑妃喝下。”孙和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大惊失色道:“皇上,这怎么使得?”李世民脸上露出一丝伤感:“总不能看着她落到敌人手里,生死两难吧!”孙和扑通跪倒:“皇上,臣只医人,从来不杀人呀。”李世民脸一变:“这是圣命,你敢抗旨吗?”孙和哆哆嗦嗦地接过药来,李世民迈步朝寝宫走去,长孙皇后急忙闪身躲到一座假山后面。
稍顷,宫里传来淑妃的声音:“臣妾见过皇上!”李世民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常态:“爱妃,不要起来,你有病在身,静养要紧!军情紧急,朕只能稍待片刻,来,让朕好好看看你。唉,这些日子你可瘦多了!”淑妃说:“多劳圣上挂念。”
长孙皇后从假山后移身出来,轻轻迈步朝月门外走去,一脸怅然之色。她回到绮云宫坐下,望着自己一夜辛苦绣成的旗,心里真不是滋味。正好,这几天朝中诸事繁杂,长孙无忌一大早就进宫处理公务,顺道到绮云宫看看妹妹,没想到皇后见着他以后竟哭了起来。长孙无忌一问,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档事儿,他劝妹妹道:“为了一包毒药,你犯得着吗?”
长孙皇后泣道:“不,那不是毒药,那是天子对一个女人最真的心呀,我十三岁就嫁到李家,跟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如果真是已经到了悬崖边上,那个他宁愿杀了也不想叫胡寇劫去的女人应该是我呀!”长孙无忌摇摇头:“唉,我真是弄不懂你们女人的心思!你妒忌淑妃干什么?她生安康公主时伤了元气,太医都说了,她已经不能再生育了。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能在这宫里风光多久?皇上再怎么宠着她,她也成不了你的敌人,倒是对那些有儿子的妃子们你要小心呀。”
长孙皇后一扬脸:“如果皇上能赐我那包毒药,我宁肯什么也不要!”长孙无忌吃惊地看着妹妹:“你怎么会这么想?好,你哭吧,我劝不住你,也不想劝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声,你在这里感伤的时候,别人不会闲着。上次承乾归途遇到追杀,这次李艺又把他要过去做人质,下一步人家还会干些什么,只有老天知道呀。”长孙皇后闻言脸色一变,止住了眼泪,甚至挂出一副微笑来:“你看我这是怎么了,承乾还在李艺营中受着煎熬,我却在这里悲悲戚戚的,像什么样子,他知道了也一定会笑我这个母亲没出息的。”
妹妹表情的迅速变化让长孙无忌更加惊讶:“怎么,你不难过了?”长孙皇后道:“过了这一气儿就好了,宫里的女人也是女人呀!不说这些了,上了战场你可得替我看好皇上,此战不比寻常,他性子急,喜欢玩命儿,你多劝着他点,实在不行,就架着他走。承乾还在李艺营中,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呢,可不能叫老天爷把他们爷俩儿全给我抢走了!”长孙无忌忙说:“嗯,哦,好——知道了。”说着,他解嘲地摇了摇头朝外走去。
长孙皇后突然又喊了一声:“哥哥。”长孙无忌一回头:“怎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长孙皇后略一迟疑,开口道:“万一,万一将来淑妃突然又能生了怎么办?”长孙无忌一愣,看着妹妹,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宫里女人的心思真的和别处的女人不同。
在清晨的阳光中,李世民披着一身金色的盔甲,提着长槊和房玄龄等六骑沿着渭水缓缓前行,他们身后带着两千名骑兵,长安城下几十里都飘扬着大唐的旗帜,气势颇为壮观。突然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渭水河上,那里赫然架着一座便桥。跟在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龄问是否让人前去拆除,免得敌人利用,李世民却说,留着它吧。李世民身后的几个人均是一脸不解。一行人继续向前,河对面一匹马飞驰而来,一名小校浑身汗水地跳下马,在李世民面前跪倒报告,敌军进入尉迟敬德和侯君集的伏击圈了,双方已经接战。李世民对小校说道:“去告诉他们,全长安的百姓,不,全大唐的百姓都看着他们呢,一定要狠狠地打!”小校上马,一挥鞭,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