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李承乾被册封为太子后,他被封为汉王,贞观二年又晋封为蜀王。这几年,他一直为自己没有能入主东宫而暗自伤怀,常在私下里对自己的长史权万纪说,当皇子的如果不当到东宫去,那就一辈子只能是个陪衬!顶着个亲王的大帽子,不过是朝廷里的一件摆设,还不如县官们手里打屁股的板子,能让人想着疼来呢。有几次,李恪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这种仰人鼻息活着的滋味让他恨不得去死。
而权万纪却多次暗示他,册封的太子未必管用,并常讲述当年李世民与建成、元吉相争的细节。李恪是个天资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权万纪是在用从前的事儿点化他,让他不要灰心。李恪从权万纪的劝慰中受到了鼓舞,不再怨天尤人,小小年纪,便怀着远大的抱负开始苦研霸术,渐渐地,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虽不可与当年的秦王府同日而语,但这些人都称得上肝胆之士,再加上一些前隋老臣藏在心里的对杨氏一族的情感,这蜀王府看上去居然也有了些气候。
范鑫做过李承乾的长史,朝中很多人都知道李世民对此人十分赏识,他这一死,对暗中与东宫较着劲的蜀王一系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所以,这天李恪竟高兴得停了每日必读的兵书,带着自己的长随安黑虎到马市上闲逛起来,他要给自己挑一匹好马庆贺此事。
马市里人头攒动,各地客商人来人往,走了一路,多是些俗品,当然入不得李恪这等平日见惯了良骥的人的法眼。逛了半个时辰,马市一角几个胡人正在售卖的十几匹骏马才让李恪眼睛一亮,他一挥手对安黑虎道:“走,看看去!”二人还没到近前,从街市中冲过一群粗野汉子,手里提着棍子和铡刀,气势汹汹地将那几个胡人马贩围了起来,为头一个宽脸汉子揪住一个胡人马贩就打。那几个胡人看起来也不是肯低头的主,背靠背摆成一个小圆阵奋力地抵抗。不过他们究竟是人少,落尽了下风,很快宽脸汉子将一个胡人马贩踢倒在地,提起一面铡刀就要砍下。
突然,刷的一声鞭响,宽脸汉子手腕出现一道血痕,铡刀“当”地一声落地。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大汉提着马鞭领着一个眉目清秀的胡服少年站在他的身后,那几名胡人马贩都停下来,向少年施礼:“公子。”神情中透着十足的恭敬。
宽脸汉子捂着手腕嚷道:“你就是那个胡人大马号的掌柜?”胡服少年朗声答道:“正是!”宽脸汉子向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说道:“我们正要找你算账呢。行有行规,你们把胡马卖这么贱,还让我们卖中原马的怎么活?”
胡服少年发出一声冷笑,眼睛看着天说道:“在下正是阿史那云。算账!算什么账?马是我的,我愿意卖人家愿意买,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宽脸汉子闻言大怒,叱道:“看来,你非得尝尝我的这大铡刀才老实!”说罢,从地上拣起大铡刀,举到半空。他身后那群汉子却一个也不动,宽脸汉子回头一看,长安县丞刘翼升骑着马带着一班衙役走了过来,众衙役的目光正齐刷刷落向他手上的铡刀。“咣”的一声,宽脸汉子手里的铡刀落在地上。
刘翼升下令:“将这闹事的刁民绑了!”胡服少年一拱手:“慢着,大人,这只是我们同行间的一点小误会。”刘翼升瞪了宽脸汉子一眼:“云公子为你求情,你还不快滚!”随后下马向胡服少年拱手道:“云公子,我这个长安县丞是个苦差,事情太多,先走一步了。”
胡服少年:“大人留步,您上次不是向我要过一本《马经》吗?”刘翼升一脸困惑:“《马经》?”阿史那云递上一卷书,长安县令展开一看,里面赫然夹着一片金叶。刘翼升将书卷上,眉开眼笑地说:“多谢云公子,兄弟告辞了,在这长安地面上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开口。”
那个被称作云公子的胡服少年望着刘翼升的背影离去,身后突然有人说道:“云公子真是生意通达啊!”说话的正是蜀王李恪。云公子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睛落在李恪腰间的一只玉佩上,脸色微微一变,开口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公子一定和宁心宫里的杨妃娘娘有什么关联吧?”
李恪闻言一愣,赞道:“云公子好眼力啊!你这里可还有好马,我想挑几匹,成色要比这些好上一等才行。”那位云公子有些惋惜地说:“真不巧,您来迟了一步,刚才宫里来了几个人,将几匹上好的马都买走了。”李恪脸上露出讶异之色,这宫里来的人,自然是皇帝派来的,可李恪知道皇宫里并不缺少良骥,就是万一什么时候缺了,也可以去官办的养马场挑选,何必到民间的马市上买马呢?
云公子的性情看起来十分豪爽,他见李恪沉吟不语,继续说道:“殿下要挑马,最好改日来,我还有两三千匹马正赶往长安,里面有不少良骥。”这更让李恪吃惊了,两三千匹可不是小数,看不出来眼前这个云公子竟有这般实力。
李恪正想和他接着攀谈几句,一个家人模样的汉子匆匆走过来,对权万纪嘀咕了几句,权万纪脸色一变,把李恪拉到一边小声道:“殿下,皇上派人到了王府,传您进宫呢。”李恪打消了和那云公子继续聊下去的念头,冲权万纪说了一句:“那还等什么?”便领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马市,打马向宫门驰去。
进了宫,有候着的宦官把李恪引到承庆殿,李世民正坐在榻上,太子、魏王李泰、齐王李佑等几个皇子都已经先到了,跪坐在父亲的对面,另外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岑文本等几个大臣也坐在一旁。李恪上前跪倒,向父亲请安,然后到李承乾和李泰中间空着的一个位置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