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个男人的背影向服务台走去,他拖着一只皮箱,看上去象是刚刚抵店的一位客人。果然,这个男人开始办理入住手续。

男人拖着皮箱的背影走出电梯,向走廊的深处走去,他在一间客房门口稍停了瞬间,随后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几间客房的房号,然后停在了1948的门上,片刻之后,他退了回来,打开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房门随即砰地一声,紧紧关上。

这间房的房门上,写着1932几个数字。

在酒店SPA俱乐部的一个单间里,金志爱躺在一张专用的躺椅上,脸上涂着一层白色的面膜,只露两只眼睛。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站在她的身旁,通报着关于贴身管家的事情。

驻店经理的英文表达,接近一种外交辞令:“如果由于我们服务的不够周到而给您带来了不快和麻烦,我们表示由衷的歉意。现在,我们在本店优秀的工作人员当中,列出了几位更加胜任贴身管家工作的人选,请您看一看,您可以从中选择一位,或者两位。”

金志爱的目光从那六位男女的脸上缓缓扫过,她用英语问道:“潘先生,去哪里了?”

客务总监回答:“潘先生已经调任到其他地方去了,不再担任您的贴身管家,我们……”

客务总监还没说完,金志爱就把他打断:“他为什么不再当我的贴身管家了?”

驻店经理和客务总监面面相觑。驻店经理不解地询问:“金小姐的意思是……仍然用潘先生做您的贴身管家?”

金志爱说:“是。不可以吗?”

驻店经理看一眼客务总监,不知该如何解释:“呃……他的经验和技能,难以保证良好的服务,难以……”

金志爱打断驻店经理:“不!他的服务很好,我很满意。”她停了一下,又改口正色说道:“但是你们必须要求他做出保证,保证服从我的命令!”

金志爱打开1948的房门走了出来,潘玉龙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恭候在外,他们彼此注目,相视无言,然后沿着走廊朝电梯口并肩走去。

这时,1932房的房门轻轻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男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向他们的背影投去鬼祟的一瞥。

站在餐厅的台阶上,金志爱用中文说道:“我们去庙山吧。”

潘玉龙抬腕看表,马上劝阻:“今天太晚了,来不及了。要去明天再去吧。”

金志爱对潘玉龙的劝阻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到街边抬手拦车。一辆出租车马上停靠过来,金志爱拉开车门,回头发令:“快一点!”说完,自己率先钻进了车子。

两人跪在佛像之前双手合十,一齐默祷。潘玉龙稍跪少时,微微转头,发现金志爱紧闭的双眼,竟然清泪双垂。潘玉龙惊异万分,但未加探问。

两人来到斋堂品尝素斋。潘玉龙望着金志爱餐前默祷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你真的信佛?”

金志爱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始终看着那些尚未剃度但身着素袍的俗家弟子,看着她们自觉自愿地在此提水扫地,劳作修行。

一架大型客机缓缓降落在渝城机场宽阔的跑道上。

黄万钧和梁律师带着汤豆豆走出机场大楼,钻进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两辆轿车。轿车启动,朝市区开去。

黄万钧和梁律师带着汤豆豆穿过医院的走廊,朝一间病房走去。他们远远地看到病房外站了不少盛元集团的工作人员。当他们快要走到门口时,病房的大门忽然打开,杜耀杰神情憔悴、双目赤红,带着杜家的亲属、秘书和医生等十余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病房的大门敞开着,门里门外,医护人员急急匆匆地进进出出,场面凌乱。汤豆豆被黄万钧领着,走进了病房。她看见杜盛元躺在病床上,杜盛元年迈的保姆李阿姨在一边擦着眼泪,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按部就班地处理一些事宜。

杜盛元的遗体被抬上担架车,推出了病房,由李阿姨陪着,送往太平间去了。汤豆豆木然目送父亲远去,脸上并无太多悲伤。黄万钧和梁律师站在她的身后,同样默默无言。

杜盛元公馆古朴典雅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几缕阳光从窗纱外面渗透进来,给昏暗的书架镀上了一层灰色的反光。杜耀杰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梁律师沉着地坐在他的对面。

杜耀杰冰冷的声音从座椅的阴影里传递过来:“梁律师,我的父亲已经过世,现在,我应当可以看到他的遗嘱了吧?”

梁律师的语调则象以往一样从容不迫:“杜总,对您的要求,我只能表示非常抱歉。因为根据立嘱人的意愿,这份遗嘱必须在所有受益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公示宣读。这份遗嘱的受益人当然有您,也有您的表叔、表婶和您的舅舅,还有多年来一直照顾你父亲生活起居的李阿姨,还有你父亲的非婚生女儿汤豆豆。只有在他们全部在场的情况下,遗嘱的内容才能公布。”

梁律师话音刚落,杜耀杰便从写字台下拎出一只黑色皮箱,放上了台面,他将皮箱的箱盖啪地一声打开,然后把它转了过来。从梁律师一动不动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他在箱子里看到了什么。

杜耀杰说:“这是五百万元现金。”说完,他“啪”地一声又把箱盖关上,一纸白色文件随即放在了黑色的箱盖之上, “这是一个条件优厚的常年法律顾问的合同。这个合同规定,每年我们付给你30万元的个人酬金,有案子的时候,费用另计。”

杜公馆宽大豪华的客厅内灯火通明。

梁律师终于拿出了那份遗嘱,他用一向特有的镇定和持重,开口说道:“根据杜盛元先生立嘱时的要求,遗嘱必须在所有受益人全部在场时,才能出示宣读。这份遗嘱的受益人,除李阿姨外,都是盛元先生的血亲和姻亲。人都到齐了,现在我宣读杜盛元先生的遗嘱。”

梁律师顿了片刻,展开遗嘱,他的声音尽量不带感情色彩,以保持语调的平稳。梁律师念道:“……关于我的财产,包括我在盛元集团拥有的权利,特做如下分配:一、我的表兄和表嫂,是我一生中与我相处最久,也是我现在唯一的族亲,他们生活简朴,不求奢华,我从我个人存款中拿出200万元给他们养老。二、虽然我在我的妻子去世以后,已经对她的家人做出了安排,她的父母也已经过世,但她的弟弟多年来和我感情亲密,所以,我向我的妻弟赠予100万元,聊补生活之缺。三、李阿姨从我12岁时就来我家,一直照顾我长大成人,一直照顾我走完一生。我由衷地感谢她。在我的遗产中,赠送100万元给李阿姨,供她安度晚年。四、我的非婚生女儿虽然因我的偶然错误而出生,但也应当享有一定权利,好在她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自立,我在我的遗产中分给她50万元,资助她学业有成。除上述分配之外,我的全部财产和在盛元集团及相关企业和机构中的职务,均由我的儿子杜耀杰继承。杜盛元,2005年×月×日。”

汤豆豆茫然的目光停在墙上的那幅巨大的彩色照片上,在那幅照片里,杜盛元靠在一架钢琴之侧,忧郁的眼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李阿姨颤颤巍巍地在汤豆豆身后问了句:“你是郑兰的女儿?”

汤豆豆回身冲李阿姨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