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6
白朗收拾着残部回到了狼牙山寨,白朗又是一代枭雄,赛虎岭的王中之王了。到处在扬颂着一个英雄难而不死灭而不亡的传奇,已经衍义得神乎其神,说白朗在醉酒中被黑老七囚押在地坑堡的诵经楼上,如何是白日里的英俊潇洒的玉面和尚,夜里就显身一只白狼,望月嗥叫,引动着满山遍野的狼群了。诵经楼是那个翰林的老母居住过的,久年未修破败不堪了,但白朗去后,每个黎明里楼檐风铃叮响,悠悠似有诵经之声,只有在盐池上空才能见到的白鹤天鹅,却见天要飞来七只楱在楼顶引颈长鸣。这样的传奇先是在山民百姓中,至后赛虎岭的众山的喽罗小匪,县城的工商作坊里的掌柜相公,.连官府军营中的兵勇士卒全都如此谈说。就有人刻印了他两种画像,一是狼头人身作护身镇邪的法品在市面出售,一是美如妇人的脸谱,称作是和尚菩萨的,高价买来不叫买叫请的,请供于高墙神龛上日夜焚香磕拜乞福求贵。
赛虎岭上没有了黑老七,十二个山头便剩下了十一个,那十个山主在白朗遭擒之时着实是晴天里听到了一个霹雳而震撼了,他们遗憾着白朗雄鹰折翅,骏马失蹄,受到了平生的奇耻大辱。但每一个山主之心中却也包藏了一份幸灾乐祸的暗喜;有白朗在,赛虎岭当然是安全的,官府收的税自己收,官府纳的粮自己纳,有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大福大乐享受;但有白朗在,赛虎岭的头把交椅永远也就是白朗的,所以,黑老七灭了狼牙寨,
他们异口皆日黑老七心毒胆大,却没有一个提出来剿灭地坑堡,黑老七在他们眼里原不算什么角色,只要提高警惕防备着些,愈加经营自己山头,谋图着某一日这赛虎岭真要成了自己的天下。但是,现在的白朗奇迹般地又回坐了狼牙山寨,自不量力的黑老七落了个寨毁人亡,便都一齐称颂起白朗的英雄盖世了。
狼牙山寨的印着白色狼头的旗帜又在已经开裂如刀剑的天元寺塔上飘扬,它就象征着这数百里方圆的赛虎岭上,依旧是大王们的天下,远在县城的千总老爷果然重新调整了各地的巡检司,城之东西南北四门的吊桥严加把守,天一黄昏便高高吊起,而正欲清剿赛虎岭的计划悄悄撤消,集中起来的小校兵卒以及成批的乡勇民团终于只固守在了盐池。赛虎岭,十一个山头若十一个部落,各自在其势力范围内经营各自营生,山头上,路口上,喽罗巡哨,见巨贾豪富的钱车粮担就扣,遇官府的游兵暗探便杀,山与山狼烟联络,寨与寨号角呼应。但是,谁也不能侵犯了谁的势力,唯狼牙山寨的人,只要是衣上有狼头标志的或是持一块刻有狼头的木牌的,却可以自由往来于各个山头的区域。这当然没有明文协定,但一时间却成了例行的规矩,于是,常常三更半夜有人影绰约,询问什么人,回答狼牙山的,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更有这个山头与那个山头为一个动心的女人或一担财物发生了冲突,几乎开始都在吆喝:要眼睛出气吗,老子是狼牙山的!结果是假狼牙山的占了便宜去,真狼牙山的又被错为冒充,出现了不少的流血事件。白朗就要传话给十个山头,邀请十个山主前去聚一聚,亲议一些事宜了。
众山主得到邀请,莫不筹备了丰盛的礼品,他们知道如今的白朗自比往昔更一层威风,所谓邀请去狼牙山寨也就是让他们前去恭贺他的复出,也就是要暗暗警告狼牙山寨的名号是谁也不允许冒充的,皆在这一日纷沓来到天元寺塔下。
众山主的猜想一点不错,年轻的大王白朗虽然腰斩了黑老七,一把火飞灰烟灭地烧毁了地坑堡,但被一个最不起眼的山主护颈铁枷锁了,四条绳索绑了,行走数十日地解押到一座楼室里,这羞辱是太大了。他成心借此机会让众山之主们瞧瞧他一个王中之王是可以被人欺负的和欺负得了的吗?为了办好这次集会,他重新修整了寨堡的颓墙败栅,粉刷了所有楼亭舍院,到处收拢散落的旧部,招募新兵。但是,令白朗多少有些失望的是数天的时间里虽然张贴了布告喧腾了锣鼓传播了口信,上山来的人马仍是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那些在地坑堡投降的喽罗,是山上百姓和从盐池偷跑来的盐工。这些新人伙的穿上了印有狼头标志的服装,包裹了黄的巾帻,操练刀棒,一见他就全伏地呼大王不已,他不认得这些陌生面孔,总觉得与他们没有以往旧部兄弟们的那份熟腻和亲切了。他派了一个当初功在陆星火之下的山寨头目,也就是在他杀死黑老七的那天攻打地坑堡的领头人,交待了再次下山,无论如何要寻到所有的旧部兵卒重新归来,甚至动了情道:狼牙山寨遭难,我白朗没能保护好大伙,今日天不灭我,狼牙山寨的兄弟就要有福共享啊!
当众山主到齐了狼牙山寨的山门,那马就不能再骑,因为缘一面突出山嘴随势砌筑了二千级石阶,他们气喘吁吁往上爬,且道道围墙,层层栅栏,头扎草黄包巾腰佩雪光铁刀的迎兵吆喝打开,又吆喝关闭,甚是一派森严。上得山嘴,并未到得正寨,又是一峰崖,开元寺塔就在上头,而崖的两侧有飞瀑直下望之若练,路曲之绕过瀑后,走过了珠玉喷跳之处石皆成穴之处,仰视着崖上苍苔匝生如羊胛状,酷夏之中人也莫不心身寒气所逼了。白朗自然立于崖头路口拱拳喝迎了,自然又是往昔的一身素白一颗光洁头颅的和尚了,他声声呐喊,立即应者雷轰,早有数十个将鬓发挽紧是一个角儿的小徒们安顿了八八六十四张生漆染就的八仙大桌,众山主和所有山寨的大小新旧兄弟一齐入座了。众山主们走到了桌前,却没有落身下坐,而是环目望见了那旧制的三楹大门楼三楹仪门五楹正堂东西各三楹厢房,那后堂的侧门,那兵库房,三楹花厅,大门外东西分别的大厅,那十二间的榜廊全都焕然一新,张灯结彩,而新造的二十个窝铺,四个角楼,六个敌楼,连同了那木架哨台、天元寺塔,全插上了新崭崭的狼头旗帜。这阵势便使众山主们少了志气,自惭形秽起来了,他们整衣理帽,尽量使脸上长久笑容,就在山鸣海啸般的乐鼓声中让随从抬上虎皮、熊肉、熏鸡、油鸭,和一坛坛美酒,成匹的丝布,以及火纸,食盐,豆油,木耳,香菇,言称薄礼小品不成敬意,然后弯腰向白朗恭贺,逐一地挑选着天下最美丽的辞句,以悦耳高亢的声调称赞白朗的英勇了。一时间里,狼牙山寨就是赛虎岭的一面旗帜,白朗就是众山之主心悦诚服的领袖,从此赛虎岭将固若金汤,那盐池的恢复指日可待,县城的官兵是一群草芥,这方圆数百里地将永远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别一种清平的世界了!听着这么多的赞誉.早晨起来又兀自喝过了过多的烈酒,白朗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他也为自己的今日而惊讶了!是呀.天下哪有被囚押欲死之人又突然问报得深仇,重整了旗鼓,而又为此地振臂一呼就能应者云集呢?作了阶下之囚,黑老七仍是见他战战兢兢,这已经是别人不能做到的奇迹,何况在囚室之中又有一个艳丽若仙的女人钟爱于他,岂不又是奇迹中的
奇迹吗?!这全是自己的英雄气概所征服的呀,赛虎岭上有第二个人吗?或许,这些众山主和众喽罗的称颂未免过份了点,但除了他白朗哪一个人又能如此敢有一点承当啊!
白朗毕竟是英雄的白朗,在这样的场合中他不会忘记了为他牺牲的人,他要在万众欢呼里追念那些亡灵,他首先想起的是他的结拜过的三兄弟陆星火。他给大家讲述着陆星火的英勇,从一块精致的木匣里取出颗血肉已化的头的骷髅,安放在高台桌上,为其奠酒,三跪六拜,声明他要修坟造碑,年年月月为他的可敬可亲的三兄弟荐祀。再下来,他就说出了一个女人来。当众说出一个女人,且这女人又是黑老七的压寨夫人,这于当过和尚的白朗是不宜的,于如今被传颂得神乎其神的白朗是不宜的,但他白朗还是要提到她。他讲述了这女人在楼室里怎样地照顾他,又是怎样地暗送了他的钥匙和短刀。此话一出,众山主和喽罗兵卒都议论哗然了。这一切的一切,是谁也不知道的.他们在白朗一说一个女人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怨怪白朗怎么启这种口呢?可听罢了她的事迹,他们全都被这前所未见前所未听过的奇艳无比的人儿所感动,心想这女人一定是与白朗有缘的,是不是白朗已经和这女人有了那一层的关系了?这种想法当然一闪即过,遂感叹一个娇弱的女人能身为黑老七的压寨夫人而倾心白朗,这女人定受了英雄白朗的感染,更可以说身上流动了白朗的血气,越发证明白朗是一位大英雄了!
当白朗将一壶酒洒向地面,大家把酒全洒在地面,他们同时在心中祈祷着在自己的一生中也能遇上这么个女人,做一个有着生生死死的奇艳风流的英雄多好!白朗接下来在追悼为救他而攻杀黑老七的兵卒,追悼完了,他站起来喝令着兵卒点燃了炮铳连放三十六个爆响,令四十八位喽罗抬出鸡鸭猪牛肉一盘盘端上,将一瓮瓮烧酒在大碗中筛满,宣布能吃的吃饱能喝的喝足,没了黑老七,不怕有偷袭,醉得昏天黑地三天不醒的是白朗的朋友。但是,人群中有人叫道:“大王,你并没有追奠到一个更救过你而死去的人啊!” 这一声很是响亮,似乎还带有童腔,已经坐下的白朗站起来问:“哪一位说话,是我遗忘了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