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寻找过地平线。没想到它就在我脚下……
老爷子早料到那帮子人末了会死活来找齐景芳对质,还要找谢平打听口里搞承包的情况。待韩天有往外一跑,他就让他俩躲一躲。他也追问齐景芳:“你那信呢?”齐景芳稍稍犹豫了一下,答道:“真烧了。”老爷子虎起眼珠子,一错也不错地瞪住她半天,才说道,“真烧了就好。”
谢平和齐景芳到桂耀那个满处堆着书和剪报资料、乱扔着盒式录音磁带的小房间里待了个把小时,都没敢点灯,耳闻着外边嘈杂鼎沸的人声渐趋平息,便想出去。老爷子不让。他说:“等场里回了电报,对这事有了明确处理意见之后,再出去。”又熬过个把小时,仍不见场里回电。齐景芳待不住了。黑暗中,她疲软地搀住谢平,悄悄对他说:“走,要憋死人了,带我到野地里走走。”
月亮刚从扎扎木台高包顶上那个破羊圈窝棚背后升起,弯弯地悬挂在黑蓝得那般清冽的天顶上。他们向西,走到槽子地里。地里尽是一堆堆还没来得及撒开的厩肥。夜晚,清新湿润而又甜滋滋的空气里,散布着淳厚的干马粪气味,叫人心神一净。地里进水了。一片一片,在月光下黝黝发亮。不发亮的便是草丛,是上不去水的老碱包。他俩没进草地。在地头一个隆起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你真把信烧了?”谢平问道。
“你总算开口了。我以为你这一辈子就不再过问我们骆驼圈子的事了呢?”齐景芳叹口气笑嗔道。她胸口里有些隐痛。一扎一扎。
“骆驼圈子是我的。”谢平闷闷地答道。狠狠地拔了根干黄干硬的草在手里折着。他理解她当场瞒起那信的难处,但总又觉得这么做太对不起那些老伙计。他们没错。他这样想。这一天多里,所见所闻使他震动。他没想到渭贞嫂能带起这班子女人办货栈,抢在县长的大公子刘延军前,跟霍尔果茨克那边把生意做上了。没想到撅里乔这老混蛋还能干这种人事儿。又有恁些老伙计会不顾一切冲上小高包,壮起胆为平日最讨厌的老瘸说句公平话……骆驼圈子在变。那些最不起眼的人,在变。他真高兴,真感慨。他真动摇了、犹豫了:回骆驼圈子吧。哪儿也甭去了。渭贞嫂、老瘸、于书田、韩天有……他们都会需要我的。就是老爷子,也会明白,谢平在这情势里,决不可能也决不会甘心就那样一辈子。谢平也要变,会变得更好、真正能干起来……骆驼圈子,你要真变了,那该多好……他心里轻轻地呼唤着。
齐景芳见他依然不做声,以为他是为她拿那信瞒了众人,看不起她,不想跟她说话,便红起眼圈,叹了口气,慢慢低下头去。老瘸给关起来之后,齐景芳不无尴尬。她在于书田家的空屋里,独自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淡见三让见习兽医小范把她叫去了。
淡见三在自己的卧室里等着她,和宏宏在一块儿搭积木。淡见三喜欢孩子。他在宏宏身上花了不少钱。
“什么事?”她问淡见三,站定在门口,没往里去。从被诓过那一回,她处处小心着他。
淡见三把宏宏楼到怀里,用他那漂亮的光净的略有些向上翘起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宏宏柔软的额发,盯住她的眼睛,说道:“老爷子让我再跟你说一遍,赶紧带宏宏回场部去。这一两个月里,再别来了。”
“我的事没完……”
“得了!你以为抓个老瘸这事儿就打住了?下一步可能还得抓二贵……”
“还抓谁?”
“你要不走,那没准,再下一个就是你。”
“我今天可护了他老爷子,昧着良心护了他!”齐景芳冷冷地说道。
“你功劳还怪大哩!没有你起头搞那贸易货栈,骆驼圈子人不会恁不老实!到时候,按总场的规定把畜群往下一分……”
“是么。你们这一拨提了干的就松快了,坐等着人家来给你们交‘租’吧。可你替别人想过没有?叫他们怎么背得起你们这么多脱产吃干饭的?!”
“大佛三百五,各有成佛路,你叫我又能咋办?咱们别跟老爷子过不去,就行了……”
“我没跟谁过不去。可谁要真跟我过不去,我就把秦嘉的信亮出去。跟大伙说,撅里乔根本没错。我看你们还抓谁!”
“信你没烧?”淡见三吃惊了。他忙放下宏宏。
“我恁傻?”
“把信给我。”淡见三站了起来。
“你想!”齐景芳去穿鞋。
“给我!”淡见三扭歪了脸,低沉地吼道,用力一拨拉,虚弱的齐景芳一个踉跄,手里的鞋早朝天花板上飞去。人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后腰嗵地一声撞在新做的还没来得及上漆的高低柜柜角上。那一阵钻心的疼痛,叫她几乎闭过气去。她摇晃了两下,要不是一手紧着戳住眼前一把椅背,她真要整个儿一段木桩似的栽倒那儿了。
“妈妈、妈妈……”宏宏哭着扑了过来,把木的“城堡”撞一地,自己也绊倒了。淡见三忙去抱他。齐景芳挣扎着扑过去,推开淡见三,叫道:“不许你碰我儿子!”
“撞哪儿了!我他娘的手是重……”淡见三见齐景芳疼得连着几口气都喘不上来,即刻间脸色青白,也慌了神。除了爱她疼她那些时候,平素他还真没在她身上下过恁重的手。齐景芳再次推开淡见三来搀扶她的手,拉着宏宏,扎挣着向门口走去。淡见三摁住门,不让她走。
“原谅我……”他低声说。
齐景芳不理他。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可我……我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这么说,自从跟你好上以后,我再没碰过其他女人一根手指……你觉得我们这些在骆驼圈子的都不是个玩意儿!可你听着,你要替我、替老爷子想想。你不要瞧不起我们,让你在骆驼圈子待二十年,你也要变成那样……二十年……你懂得什么叫二十年吗?而且我还要待下去。我得待下去!”淡见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总算把这些日子积在自己心里的委屈、恼恨,一起喷发了出来。尔后,他关照她:“不要说我事先没警告过你。总场就怕下边借着承包闹独立,正在四处想找个典型处理处理。你要在总场没下最后决心处置老瘸和二贵他们之前,亮出秦嘉那信,叫场里和老爷子都下不了台,别怪老爷子和我翻脸不认人。你要往这热火头上凑,那是你自找。我护不了你,老爷子到时候也护不了你!”说着,他便跑了出去。待齐景芳抱着宏宏一步一挪也走到台阶上来,看见他,用肩膀头抵住被西晒的太阳烘热的干裂的木柱,在阴影里低垂着头,那黑色的额发遮去鹰似的眼睛,牙齿咬得铁紧,恨不得把这根在高包上戳立了几十年的木柱打断了才了结。他那生牛皮似的脸颊上掠过一阵阵抽搐……浑身绷紧的骨节,也在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
……月亮大得像牛车轮,红得像个快烧化的石磨,向中天浮去。
齐景芳把手探进衬衣袋,地掏了一阵,掏出那封信,交给谢平。“你也看看。除了老瘤和我自己,得再有个人知道确有过这么封信……”
“我来替你保存这封信……”
“你别再掺进来。”齐景芳去夺信。手被谢平摁住了。他觉得她手冰凉。身子在微微地颤栗着。“冷?”他问。她摇摇头。他脱下外衣,让她裹上。她却把脸埋在衣服上那股浓烈的男人气息里,静静地哭了。她说:“谢平……货栈要砸了锅,我怎么对得起那十几家老小……”
“哪会!”谢平安慰道。
“我真累了……十几年……我再撑不住了……”她咬住谢平的肩头,抑制住一阵阵越发难以抑制的呜咽。
这时有人弯着腰向这边找来,还在轻轻地叫着“景芳妹子……景芳……”他们听出是渭贞嫂,齐景芳应了声,想上前去迎,没待起身,后腰上一阵剧疼,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咋了?”谢平去扶她。渭贞也同时闻声趟着齐膝盖深的草,扑了过来。
“我没事。你咋了?”齐景芳靠着谢平有力的依托,咬着牙,忍住疼,站了起来,忙问。
“咱们的车……”话还没出口,渭贞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车咋了?”齐景芳惊问。
“也不知道李裕跟秦嘉在场部听说了啥,他俩把我们的车扣下了。景芳妹子,你们的秦嘉不能这么做……我们借了钱,总要还的。把我们的车扣去了,再做不成生意,我们拿什么还这债?一万多啊!”
“谁说车被扣了?”齐景芳的腰也不疼了,只感到身上一阵阵虚冷。
“开车的玉柱回来了。他说,李裕夫妻俩看场部下那新精神,估摸咱这货栈以后没多大油水可赚,怕我们再还不起债,就把车扣下了……”
“秦嘉不是做这种事的人。”谢平说道。
齐景芳对渭贞说:“你替我看着宏宏。我这就回场部找他们。叫玉柱跟我一路去。我要开不回那车,我就死在她秦嘉门口!秦嘉……好你个狼心狗肺出尔反尔的秦嘉……”
“你冷静些。”谢平说道,“还是我去找秦嘉。也不用玉柱去。我自己就能把车开回来……”
“我自己去。我要找秦嘉。我要再好好地叫她一声,我的秦嘉姐……”齐景芳咬牙切齿地嚷道。
“你的腰咋经得起一百多公里颠?”
“颠折了颠死了才好呢!省得再去看这不值得再看的世界了……”齐景芳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了,两颊泛着潮红,眼窝里辣辣地闪着干热的光。
“齐景芳!你自己在启龙镇咋跟我说的?!”谢平恼火了,真想给她一个巴掌,叫她清醒清醒。
齐景芳低下头去,依偎在渭贞嫂的怀里抽泣去了。
“只许你在渭贞嫂面前这样嚷嚷!听到没有!如果你真心为那十几个嫂子大婶们着想,你得咬碎了牙根往自己肚里咽。你再哼哼、再抽抽我瞧瞧!站直了!没出息的窝囊废!”他一把把齐景芳从渭贞怀里拽了出来。他这么凶狠,连渭贞都害怕了。渭贞伸手要去劝阻,一抬头,却看见谢平那瞪大的眼睛角落里同样挂着两颗恁大恁圆的泪珠……
谢平整去了三天。到秦嘉家,是早起。从苇湖里吹来的微风,加重了这一片低洼地里的雾气,使李裕家大院那团团一周的板皮围墙,看起来益发显得灰暗凝重。院后身那些响叶杨默默地在雾里直挺着连成一片,像块板筑的高墙。他扒开板皮院墙的缝隙,看到那辆草绿色的卡车。车头上还蒙着一大块苫布。谢平没惊动大门口那四只狼狗,悄悄蹬住后院墙板,翻将进去,摸到车上,掏出玉柱给的车钥匙,开开电门,试试车;见一切完好,便在点着支烟后,这才突然开亮前车大灯,摁响喇叭。他这是故意的。车,他今天是肯定要开它走的。但他要看看秦嘉的态度。他不能相信,他当年的“中队副”,自己一直当大姐看待的秦嘉,会把自己的钱看得比那十几个女人的身家性命还紧要。他不愿意相信真是秦嘉让人扣的这辆车。如果秦嘉真是这态度,今儿个,他要开起车,撞倒了她李家大院的板皮围墙,教训;教训她……跟料想的一样,先跑出来的是秦嘉。她抬起胳膊躲过那刺眼的光柱。跳上驾驶室踏板,扒住车门,很紧张地透过车窗玻璃朝里张望了一下。谢平在暗处,瞪住她,看她能说啥。那年,在火车上,他们几个中队干部安排了大家睡下(女生睡在座位上,男生钻到座位底下地板上),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响了(从早嚷到晚,一时时得带头唱歌)。中队委们在车门外的空地上倒下,这已经是第四个夜晚。车过尾垭,早进入新疆境内。一天来,车窗外尽是一望无际的焦青、黑褐、赤红的大戈壁。没半点人影,听到列车疾驶中不断发出的“空空”声,秦嘉突然坐起,问大伙:“列宁会不会感到寂寞?”她的问题,把大家吸引住了,都把愣怔的目光从车外掉转回来。大家争了半天,结论是:列宁任何时候也不会感到寂寞。大家问她:你怎么想的。这问题是你提出来的。你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她没回答,只说了句:“也许吧……”现在,十四年过去了。谢平今天要重新来问问她,你这么对待那十几个女人,会让列宁感到寂寞,感到伤心吗?……总有半分多钟时间,秦嘉紧着朝驾驶楼里瞅。她看不清里边黑咕隆咚坐的到底是谁。后来看清了,惊喜地连连砸着车窗。但叫谢平奇怪的是,她却对谢平叫了声:“你咋才来?!”好像她早盼着骆驼圈子方面该来个人把这辆车弄回去似的。她没再顾得上说别的,慌慌地跳下车,去用力推开院后一个不为常人注目的大木门,指着门外渐渐灰白起来的旷野,连连跺着脚叫道:“快走。快从这门里走……”谢平愣怔住了。她这是干啥?在唱哪一出《失空斩》?
“快走呀……”秦嘉叫道。她是消瘦了。慌忙中穿起的大衣,只顾得上扣起两粒扣于。下边还露着半截贴身穿的毛线裤;光脚趿着拖鞋,头发蓬松着。由于谢平迟迟没启动车,她脸都急黄了。但等谢平明白过一点什么来,却又晚了。李裕跟他的三个粗壮的儿子一头朝大衣袖管里伸着胳膊,一头已经跑出来围住了车头。谢平索性关掉车灯,悠悠地把烟头吸得吱吱地亮。李裕先不跟谢平搭话,先过去把死死把住大门的秦嘉扳倒,让三个儿子轰隆关上木门,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地迈动两条又短又粗的腿,向谢平走来。他那三个儿子同时摁亮了三支手电,交叉照住驾驶楼。
“把妻嘉姐给我搀起来!”谢平摇下车窗,冲他们吼了声。他见李裕只是干笑,不答理他,便一咬牙,轰起油门,一松离合器,让车朝李裕冲去。倒是把秦嘉吓着了。她从地下跳起,扑到车前头,叫着:“谢平,别胡来。”谢平赶忙急煞车。李裕在连连后退几步后,也冲谢平嚷嚷:“你活腻味了?干啥呢?”那边继后跑出来的三个儿媳慌忙上来给秦嘉拍身上的土。秦嘉推开她们,又去打开木门,冲着谢平叫道:“你走。这家有我的一半。今天我非得做了这车的主!”尔后又转过身来骂李裕:“说一千道一万,你是那些年蹲看守所蹲怕了。政策还没变嘛,上头还允许承包嘛,就是变了,我们也得替那十几个女人想着点,不能做那绝子绝孙的事。你这么着,叫我咋在人前做人嘛!”她叫得那么响,得亏四周空旷、偏僻、寂静……哦,原来是这样!秦嘉,列宁是不会寂寞的,他老人家不会伤心……
谢平心里一热。
谢平这时下得车来,摔上车门,慢慢走到李裕跟前说道:“看来,在这件事情上,是你不是东西了,跟你,我只有一句话:我瞧不起你!在这么个时候,给十几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落井下石。你李裕他娘的真有两下啊!跟你说,这种事,连替你把门的公狗都做不出来呢……”
李裕却寡淡地一笑:“骂够了?”
谢平冷笑道:“骂你?我还嫌臭了我嘴!”
李裕回头对呆站在远处的儿子和儿媳喊着:“弄桶水来,给你小谢叔叔清清嘴。他好像是没顾得上做点清洁工作,就上这达撒野来了,”尔后,他于笑着回过头来,对谢平说,“我真替你可惜。恁些年,咋就没点长进呢?还那点水平!翻墙板。骂山门。痛快。这就救了你那十几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了?赵长泰那时咋会看中你的?呸!”继而,又回头去说秦嘉,“我懒得再在儿子儿媳面前说你了!归了齐,你人嫁给我了,心还掖在你自己裤腰带上。你到了还是信不过我这大老粗。你们就知道一条道直着走。直着走,才是走道。可这世界上有过一条照直走,就能走通的道吗?你上茅厕不还得拐几拐吗?活着,不想头撞南墙,就得学会拐弯。绕着走!”他涨红了脸,激烈地挥动着他那又短又粗的发面团似的手。“我住在羊马河地面上,还有恁大个家当。我不能不把羊马河场部那帮人放在眼里。在这儿,他们说了算。就你们知道为那十来个女人着想?我就光顾自己?得罪了场部那一帮,他们随便找个碴儿,都能叫我李裕好瞧的。等我蹲了班房,我那公司里的人咋办?那是多少个‘十来个’?你以为场部那帮子人就真那么喜欢我了?真心给我安电话机?!我脸白?万一地动山摇政策要真有个变,在羊马河头一个挨枪子儿的还是我。不会是你。也不会是你!这些道理上不得广播,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多少遍不顶饭吃!你叫渭贞嫂她们咋办?”
“我过了关,才有她们!”李裕嚷嚷道,尔后转过身来对谢平说,“现在只有这么办,你去福海找刘延军。叫他给我开个条,就说这车他买下了。然后,他愿意把车给谁,我就管不了啦。叫渭贞她们跟他挂钩。这小子早就想把脚伸进骆驼圈子去了。你们送上门去,他求之不得。他不尿洋马河场部那些人。他有本钱这么做,我没后台!没那么硬的辙!找他去吧……”
“你舍得就这么把骆驼圈子那货栈转到那姓刘的小子手上?”秦嘉问道。
“咋办?他们又不肯等。再不然,那十几个娘们寻死寻活,我更不得安生……”李裕横起眼白,扫了谢平一下。
“那咱们不就等于在刘延军跟前认输了?”李裕的三儿子迟疑地问道。
李裕于笑笑:“现在论输赢,还早吧。热油锅煎豆腐,得翻那么几翻哩!”他“格巴”一声合上了他那又肥又厚的大嘴,背起手回屋去了。
秦嘉给谢平做了顿好饭。谢平对秦嘉说:“我错怪了你。”秦嘉不在意地笑笑:“你不是已经叫过我‘秦嘉姐’了吗?这就够了!”谢平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真的,他跟秦嘉相处恁长时间,过去还真一直没叫过她一声“秦嘉姐”。秦嘉又问了些齐景芳的情况,赶着给齐景芳写了封信,交给谢平前,还特意拿胶水来,把信封封死了,不许谢平看。谢平说:“恁保密?我都看不得?”秦嘉说:“景芳要肯,回头让她自己跟你说。”
秦嘉亲自到油库给谢平找了辆路过桑那镇的便车。送谢平上车时,秦嘉的眼圈忽然红了,长叹口气对谢平说:“还是得要有实力啊。空有一番好心是不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平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到骆驼圈子,他四处找不见齐景芳和渭贞,又不想去问淡见三。还是二贵告诉他,她们到槽子地那边的高包上割草去了。“割草?”谢平纳闷。“唉,想割出点钱来,还账……”二贵苦笑笑。“那玩意儿一斤才几分钱?!”
“一分,也是钱嘛。就一分一分地还吧……”
谢平没心思跟他多说,便赶紧抱着又累又饿的身子,去寻那有女人们身影的槽子地高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