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牛:第四个信封说的是什么?
何:下海。马艳说赶快下海挣钱,从现在起英雄没有用了,谁有钱谁是大爷。老金曾经问马艳那我的伤不是白受了?我的英雄不是白当了?我刚刚有所起色,又要我下海,这是怎么回事?马艳说她的决策是正确的,信则受益,不信则后悔。老金拿着马艳给的第四个信封,在家里走来走去,像电影里碰到难题的领导那样踱来踱去,一直踱了三天,抽掉六包香烟,最后一拍书桌,斩什么钉截什么铁地说:下海就下海!
牛:斩钉截铁,形容说话办事坚决果断,毫不犹豫。
何:事实证明马艳是对的,我们很快就要发啦,只是现在资金短缺。老金叫我回南宁跟亲戚朋友们筹集资金,将来发了可以给百分之三十的利息。你投资一千元,还你的时候是一千三百元,投资一万元,还你的时候是一万三千元。只要你们肯投资,我可以先付你们三千元利息,只带走七千元。你想一想,一下子就捞了三千元利息,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知道你们没有钱,但你们可以发动你们的同事、朋友集资,告诉他们发财的机会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我们觉得坐在对面的母亲像一位夸夸其谈的外交官,过去我们一直不知道她有能说会道的本领。她说话的时候嘴巴开得特别大,好像是她向我们描绘的矿洞,从里面可以掏出锡矿和人民币。只可惜她现在身无分文,正在为金钱而发愁。我们不忍心向身无分文为钱而愁的母亲施加痛苦,所以没有人告诉她牛青松死亡的消息。
牛红梅说她存有1000多元钱,那是母亲改嫁时金大印送给我们的,她一直珍藏着,并寻找机会物归原主。钱多少那是能力问题,集不集资那是态度问题。母亲被牛红梅说得心花怒放。何以说母亲心花怒放呢?因为我看见母亲绷紧的脸皮一点一点地裂开(又名解冻)。当时,牛红梅是想让母亲高兴高兴,想在母亲高兴的时刻,把那个坏消息告诉她。一好一坏两个消息,正如一正一负可以抵消可以扯平,在高兴中淡化悲痛,在悲痛中插入高兴。
牛红梅带着母亲去银行取钱。她们走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走在街道两旁的玻璃里。母亲走得很谦虚,姐姐走得很骄傲,从她们走路的姿态来看,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女儿。姐姐说妈,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母亲说什么消息?姐姐说你千万别难过。母亲说我不知道你要告诉我一个什么样的消息,现在还无法决定我是高兴还是难过。姐姐说我会告诉你的,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母亲说你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姐姐把1000多元钱塞到母亲手里。母亲像捏着记事本一样捏着那些钱,说我会报答你的,红梅。母亲捏了一下牛红梅的辫子转身欲走,准备去找别的亲戚、朋友集资,一千元钱对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她问牛红梅,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我吗?牛红梅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发红的眼睛和瘦削的身子,突然把话咽了下去,说没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母亲说那我走啦。母亲摇晃着朝7路车站台走去,和那些等车的人围成一堆。7路车还没有来到,母亲回头望了一眼。牛红梅说妈,牛青松死了。母亲说什么时候死的?牛红梅说8月26号。母亲说哎,这孩子……牛红梅以为母亲会当场昏倒,或者哭上一场,但母亲没有哭,她只是不停地说这孩子。这时7路车从远处哐啷哐啷开了过来,母亲跟随人流拥向车门,她伸开双臂跳上7路车,身子是那么灵巧矫健。她把头挤出车窗,说红梅,我走啦。
晚上,杨春光和牛红梅在卧室里比赛摔瓶子、砸玻璃,他们竟然毫不留情地打了起来。他们打起来的原因极其简单,杨春光说我的母亲像一个江湖骗子,到处骗钱,就连自己的女儿都骗。牛红梅说这1000元钱是金大印留下来的,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归还给他们,现在机会来了,那些钱只是回到它的原处,她压根儿不图什么回报。杨春光不相信牛红梅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做出一个鄙视的表情,说从牛红梅当时谈话的语调来看,牛红梅是羡慕那百分之三十的利息的,只是自己没有再多的钱,所以才投了1000元,如果有10万,牛红梅也会投进去。杨春光估计,牛红梅拿钱给母亲的时候,就恨不得把那百分之三十的利息抢回来。
牛红梅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冤枉,开始往地上砸她的化妆品,甚至还提到了离婚。杨春光被离婚这两个字一下子搞活跃了,当即伏在梳妆台起草离婚申请书。牛红梅并不把杨春光的离婚申请书当一回事,还在不停地砸玻璃瓶子。她每砸一个玻璃瓶,杨春光的身子就颤抖一下,好像那些玻璃瓶全都砸在他的身上。为了抵抗玻璃的声音,杨春光起草一句,念一句。牛红梅说你起草也是白起草,我不会签字,不会离婚。杨春光说不是你提出要离婚吗?牛红梅说我不会离婚,反正我不会离婚,离婚不是我这样的人做的。
杨春光一拍床铺,说你不离但我要离。杨春光把手伸向牛红梅的历史,开始打捞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说牛红梅你从来就没有正经过,先后跟医生冯奇才、流氓宁门牙同居。跟医生冯奇才同居尚可原谅,因为那是初恋,经验不足,况且冯奇才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但是跟宁门牙那样一个流氓睡觉,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有丝毫可以原谅的理由。我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稀里糊涂过的?我对我如此好的心理承受能力表示钦佩。牛红梅,你不仅历史不清白,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