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丽从乡下回来后,整理了座谈会的材料,边整理,边觉得自己有许多想法,觉得可以写成一篇既有实际内容又有一定理论高度的文章。她把自己的想法向余建芳汇报了,余建芳觉得不错。余建芳告诉万丽,在机关工作,就是要有主动性和积极性,机关里有的同志,会觉得整天无事可干,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余建芳自己的体会,事情多得忙也忙不过来。其实这样的内容,余建芳已经跟万丽说过好多次,但每一次都像是头一次说。余建芳说,小万,你刚来不久,就表现出主动性和积极性,很难能可贵,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的。但是余建芳也表示出一点怀疑,她说,你开了一个座谈会,就能写出文章来了吗?万丽说,我已考虑过,如果决定写这篇文章,我还要下去的。余建芳说,你刚来,这篇文章到底应该怎么写,科里就不做安排,你自己看着办,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万丽说,我知道了。

万丽忙了一阵,把文章的初稿写出来了,就交给余建芳看,余建芳接过去,先是感觉到了纸页的厚薄,一下子翻到最后一页,看了最后一页的页码,说,呀,你写了这么多?接着回过来一眼看了标题《乡镇女干部的心理弱势》,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为什么只写弱势呢?万丽说,那天的座谈会,主要是谈的这个。余建芳说,这不大好,事物都有主次之分,我们不能只看次要不看主要,小万,你不会觉得乡镇妇女干部的弱势是她们的主要问题吧?万丽说,当然不是,但就我这篇文章而言,我是专门写这个问题的。余建芳说,这样写我不同意,要写就应该写全面的,既写弱势也写优势,既写优势也写弱势,这才是辩证法。万丽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说,我们在大学里学过哲学,学过辩证法。这话说得不大好,因为余建芳没有上过大学,好像万丽瞧不起她似的。万丽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说得不好,好在余建芳并没有往心上去,不过她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说,学过辩证法不一定就懂辩证法,辩证法更多的是在实践中体会出来的,小万,我建议你重新写一稿,尽量全面地反映乡镇妇女干部的情况。

万丽说不过她,但心里有点别扭,觉得余建芳虽然嘴上说鼓励她的积极性,但对她的第一篇文章就持全盘否定的态度,是不是有意在刁难她?万丽跑到许大姐那里,想争取许大姐的支持,不料许大姐却不支持她,说,小万,余科长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万丽急着说,但是那天的座谈会上,大家谈的比较多——许大姐笑眯眯地抬了抬手,不经意地阻止了万丽一下,说,是的,那天的座谈会,正因为谈了这些负面的问题,才会开得那么热烈,但是小万你想想,你也是女同志,我也是女同志,平心而论,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我们的工作中,到底是弱势多还是优势多呢?万丽哑口无言。许大姐又说,再说了,虽然大家谈弱势谈得多,但你写文章,总要有自己的观点,你的观点,不会是觉得弱势是好事情,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吧,是不是,小万?你也一定是希望我们的妇女干部克服弱势,增强优势,是不是?万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许大姐笑了,最后说,这不就行了。许大姐拍了拍搁在桌上的万丽的稿子,回去再改一稿,相信你能写好,来一个开门红。

万丽回去细细想了一想,觉得许大姐的话是有道理的,心里对余建芳的一点看法也消除了,她重新拟了题目:《乡镇女干部的心理优势和弱势》。余建芳看过后,没有再说什么话,稿子就送到许大姐那里去了。许大姐在文章上批了两行字:“这是一篇好稿子,发下一期《妇女通讯》。”

万丽受到鼓励,积极性高涨,很快又写出了第二篇,《农村女党员的素质》。这两篇文章在市妇联自己的内部刊物《妇女通讯》上发表后,很快都被市委办公室办的《情况通报》转载了,其中乡镇女干部心理问题的那一篇,发在那一个栏目的头条,还加了“编者按”,是上了规格的。许大姐看到万丽,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小万,市委向秘书长,那天还专门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伊豆豆特意跑到这边办公室来,说,万姐,请客吃糖。余建芳说,小万写出好文章,给我们妇联争了光,应该你请她吃糖。伊豆豆说,到底一个科的,胳臂肘子总是往里拐啊。

伊豆豆走后,余建芳郑重地对万丽说,小万,你还年轻,刚开始写文章,我提供一点意见。万丽说,你说。余建芳道,一定要力避华而不实的不良文风。万丽正沉浸在喜悦中,不爱听余建芳的话,觉得余建芳小心眼,不平衡,挑她的刺,她心里不服气,针锋相对地说,我觉得我这两篇文章的优点就是实在。万丽说的也是实在话,尤其是写《乡镇女干部的心理优势和弱势》一文,她先后几次去基层,除了开会听取意见,还一家一家地跑乡镇妇女干部所在的乡镇机关、乡镇企业、跑她们的家,甚至跑到她们在农村的老家、娘家,搜集了大量的事实,倾听她们的声音,也认真听取别人对她们的看法和想法,最后才写成了这篇文章,在市委《情况通报》的编者按中,还说“材料翔实,行文生动”,余建芳却说她华而不实,万丽不能接受,说话有点用意气。

余建芳没想到万丽跟她顶嘴,听了也有点不高兴,说,小万,你才写了两篇文章,就骄傲,那可不行。万丽气不过,不客气地说,文章不在多少,有的人写二十篇二百篇,水平还是臭水平,想骄傲也骄傲不起来呢。余建芳愣了一下,忽然就哭起来了。余建芳是前些年从基层提拔起来的干部,曾经在公社和县里做过通讯干事,也写过一些文章,要不然也不会放在宣传科,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没有正儿八经学过怎么写文章,都是在实践中自己摸索出来的,摸索得对摸索得不对,她自己恐怕也不怎么明白。人家背后都说,余建芳的文章太干巴,只有观点,没有文采。余建芳当然也知道别人对她的看法,所以,万丽的话是戳在了余建芳最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