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就歇歇吧。周渔常常说,看来她对生活并无太大热情。

日子总得过呗。中山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这是中山会说的惟一一句幽默话。他干完活儿,还是不会表达爱情,他的方式是慢慢地走到周渔面前去抱她,这时候周渔不会拒绝,但他很笨拙,姿势非常别扭。你把我弄得很痛。周渔说,压了我的头发。中山说,是你不理我。周渔回答,抱都抱了,还不理你?中山就说,吻一个吧。周渔不干了。

吻有什么不同吗?中山问。你要把吻留给谁呢?一百年以后,你会的,会跟他在一起。周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对,还不要一百年,我相信,很快就会在一起了。

晚上六点,大排档里,中山和一个女的坐在那里呷啤酒。这个女人叫秀,也是出租司机,追求中山两年了。她给中山倒满了酒。

你别再倒,中山说,你看你都倒溢出来了。

你很难请啊。秀说,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她瞟了他一眼,喂,最近进展怎么样?

中山只顾喝酒,什么怎么样?

秀说,人家不爱你,你就别热脸贴个冷屁股直往上凑。

中山把杯一放:我就讨厌你这样说话。

好好好。秀说,我话不好听,可心肠热,我比那寡妇实在,信不?我疑心她犯了——什么病?

中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她没病——可是,秀,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太好 ——不成吧?

秀说,看来我也不能对你太好。

中山打断她,我说正经的,你帮我看看,我这苦追了一年了,她为什么还想着那死人,我有哪点比不上他?

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中山,你要问我就实话告诉你,想不想听?中山,你还真不如他,有一点你恐怕真不如他。

中山疑惑地注视秀:什么?你说嘛。

因为他是死人。秀吐出几个字。

中山愣了半天没吱声。秀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中山说,我——总不能去死吧?秀笑了,你干嘛就要一棵树上吊死呢?我看你是进了她的迷魂阵了,一个寡妇有啥好?

中山喃喃地:——你不懂,她哭的时候有多好看——她爱那个人有多深——秀说,可她爱的不是你!她吹了一下头发,得,中山,别想了,今晚我也收车,我们一起去迪吧玩个痛快,怎么样?

别别,改天吧。中山没心思吃下去了,站起来,你别耽误我事儿,我先走一步。

说完扔下五十块钱,钻进汽车,秀捡起钱朝他扔去,他的车一溜烟跑了。

中山没有把车立即开往周渔家,有些事他要想一想,追求了一年,中山突然好像有些清醒了,他要做一件事之前先想一想,见她之前也想一想。中山把车开到江堤上停住,让风吹向自己,他打了个寒战。中山躺在放倒的车椅上,吸烟。一个月前,他突然感到了孤独,于是又吸上了烟。本来一年下来,中山从来没感到孤独,追求周渔使他很充实。可是一个多月前,他不像过去那么鲁莽那么没头脑了,过去他见到周渔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了就上前抱她一下。可他意识到这样永远不会有结果之后,中山想改变自己了,或许他能使自己稍微有点像陈清。可是当中山一旦要求自己深思熟虑地对待周渔时,他就会全身僵硬了,突然就孤独了。过去有周渔就够了,现在有周渔不够了,还要有烟。中山买了一年之后的第一包烟,慢慢点上时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可怜。他没让周渔知道他又抽了烟,他感到内疚。每一次见周渔中山都要刷牙,他怕她闻出来,他还用指甲锉锉掉烟味。

周渔,我爱你!中山在江风中哆嗦着呻吟道。

他顾不上回去刷牙了,扔了烟驾车就往建新跑,中山的身上积蓄着高涨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欲望。中山没办法把这二者作太大的区别。他现在只想见到周渔,见到周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