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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喊我,我急忙爬起来匆匆忙忙用脚在地上探索着摸鞋子。为了省油,我们晚上从来不点灯,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找鞋的工夫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天神爷爷,今天晚上花花奶奶千万不要忘了留热水,如果留了热水千万不要凉凉了。如果热水凉凉了,我就得重新烧,我点火烧锅的水平实在太差,点的火只会冒烟不会冒火苗,往往是水还没烧热,我倒成了熏肉。我下地来到炕头的炉子跟前揭开锅,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我放心了,水还热得很。
我把热水舀到瓦盆里,用手探了探,挺烫,如果要尽心尽力地搞好服务,我就应该再到外面的水缸里舀一些凉水兑上,可是我懒得再跑到外面黑森森的夜里舀凉水,我也知道奶奶烫脚不怕水烫就怕水凉,便把洗脚水端到炕头:“奶奶,你洗脚吧。”
“哦,我烫完了你也烫一烫,这几天好好歇着,过几天跟我进城去。”
奶奶扔下她的烟枪,爬起来解下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她说晚上睡觉把臭袜子、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就不会梦魇,睡得也灵醒,不怕别人下蒙汗药,有啥事情惊醒了不会蒙头转向。奶奶的脚很瘦,很白,很长,她说她的二脚指头长,注定不养爹和娘,长大以后吃四方。捂住鼻子看她的脚平心而论还是挺顺眼的,如果不捂鼻子,她脚丫子的形象就会被那股酸溜溜的臭味破坏得一塌糊涂。我的二脚指头也比大脚指头长,我已经没有爹娘可养了,所以我挺相信她说的话。
她坐到炕头上,把脚丫子浸到水里,大概是水太烫了,她嘴里嘶嘶啦啦地叹息着,强忍着高温烧烫的折磨,谁都知道,只要忍过这头一阵滚烫的痛楚,随即而来的就是热辣辣的舒畅。而奶奶深谙此道,所以她并不抱怨我把水弄得太烫。她嘴里嘶嘶啦啦的声音停歇了,我知道她已经渐入佳境,就爬到炕上等她烫完脚好倒水,她却说:“来,狗娃子,趁水热把你的脚也烫一下。”
我下炕搬了小凳子坐到她对面,把自己的脚丫子也泡进了水里,水确实挺烫,她用脚丫子踩住了我的脚丫子,然后用脚掌在我的脚面上蹭,就像在温柔地替我搓脚,舒坦极了。这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做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各洗各的,有时候,尤其是水不充足或者我比较懒的时候,我们就用同一个盆子洗两双脚。
泡了一会儿脚奶奶忽然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我问她:“奶奶你笑啥呢?”
她问我:“狗娃子,你想不想娶媳妇?”
我没想到她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那时候已经懂得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从伙计们嘴里听来的,娶媳妇就是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干啥都在一起,然后就能生娃娃。说来也怪,我自从认为已经懂了娶媳妇的含义之后,便开始懂得羞臊了,所以当奶奶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一阵子才说:“李大个子说我还小着呢,得再过几年才能娶媳妇。”
李大个子的原话是说得等到我的牛牛长胡子了才能娶媳妇,我不信,他就让我看他的那个东西,果然他的那个东西长满了黑森森的胡子。后来我跟伙计们到河里耍水的时候注意了一下,那帮家伙的牛牛上果真都有胡子,从那以后我就挺盼望我自己的牛牛上也能长出像他们那样的胡子,我知道,如果我也那样了,我就能娶媳妇了。驴倌倌活着的时候最爱唱骚曲曲,他的嗓子活像春天里发情的叫驴,他吼出来的那些内容,对我来说就是性启蒙、性教育,虽然他的教育内容和教育方式有些粗俗、浅薄、野性。至今他的许多骚曲曲我都还能模仿着哼唱出来:“嗨哟哟,尕妹子莫嫌哥哥的牛牛尕,哥哥不嫌你的馍馍尕,妹妹哥哥一个枕头上睡呀嗨,醒来生了个尕娃娃。”“老嫂子我问你,你的娃娃哪来的。我的娃娃是种出来的,你兄弟就是种地的。老嫂子我问你,你的地是咋种的。我的地是一道沟啊嗨,你兄弟的牛牛就是耕地的犁……”驴倌倌是我们伙里唱骚曲曲的头号选手,我至今搞不清楚这些骚曲曲是他自己编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估计他八成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他的智商可能还达不到自己创作骚曲曲的程度。不过,也说不定真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或者有一些是从别人那儿学来的有一些是他自己编的,也许他在这方面有特殊才能。可惜不管是自己编的还是跟别人学的,现在再也听不到他的骚曲曲了,就凭这,保安团这帮狗日的就该杀个精光。
“你现在娶媳妇是小了些,可是能先号一个么,先号下,等到大了就能娶了,省得到时候急三火四没有合适的。”奶奶笑眯眯地对我说。我看不清她的脸,我说她笑眯眯的是从她的声音估摸出来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伙里除了奶奶跟二娘没有其他女人,我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还真没一个合适的可以睡到一个炕上的人,于是我就问:“号谁呢?”
奶奶说:“花花他爷爷给你提亲来了,要你做他的孙女婿呢。花花那女子可是个美人坯子,奶奶的眼睛看得准得很,现在还小着呢,等大了保管是一朵花。”
我想起奶奶曾经说过,我是伙里的,所以不应该定亲拖累人家,于是反问她:“你不是说我今后要是在伙里混光阴,娶了人家花花是害人家哩,咋现在又要给我定她呢?”
奶奶说:“不管在不在伙里混,你终究要娶媳妇成家呢,我看花花那女子乖得很,长相也是个美人坯子,这是他们家倒提亲,又不是我们不知高低求她呢,我看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