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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保安团这阵子正乱着呢,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做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在城里住下。蛇没有头就不能爬了,鸟没有头就不能飞了,红鼻子死了,保安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见了我们他们不跑就算有胆子。”
我承认奶奶说得有道理,刚才我就一个人,抡了红鼻子的驳壳枪打倒了几个保安团,剩下的不但不反击,反而一哄而散,证明这帮家伙身上确实比我们少了点东西,他们没胆。我对奶奶已经服从惯了,她说啥是啥,她说要住下我就跟着住下,她说要走我跟着走就是了。掌柜的把凉水端来了,奶奶叫我把衣裳脱了,用凉水擦擦身子,我说水太冰了,奶奶说傻瓜,血只有用凉水才能洗干净,我就用凉水把身上脸上都洗了一遍。我洗完了她也用凉水把手脸擦洗了一番。我要去倒水,她不让,自己端了水泼到了门外,回来后又把热水倒在盆里让我烫脚,这是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向来都是我给她端洗脚水,哪里敢劳她大驾给我端洗脚水,我推辞道:“奶奶,你先洗,洗完了我再洗。”
奶奶说:“让你先洗你就洗,啰嗦啥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头一次享受了别人给我端洗脚水的待遇。我洗完了,奶奶让我上炕睡觉,她把水端出去倒了,自己又兑上热水才开始烫脚。紧张过后身心都非常疲惫,躺了一阵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起来尿尿,看到奶奶又不在,估计她又出去干那些踩盘子、探路的事儿去了,就倒头接着睡。躺到炕上,总觉着房子里有股怪味道,猛然想起,这是红鼻子脑袋的血腥味儿,顿时怕了起来,黑洞洞的房子里扔着一颗死人脑袋,我越想越害怕,爬起来点亮了油灯,昏暗的油灯下那个血糊糊的包袱扔在炕头的地上,我不敢睡了,似乎一睡着就有不可知的恐怖来侵扰我,我又不敢不睡就这么眼巴巴地守着这颗死人脑袋,那一夜简直是在上刑。
一直熬到窗户纸都透白了,奶奶才从外面回来,见我没睡觉围个被子坐在炕角落里,奇怪地问:“你不睡觉坐着干啥?”
我不好意思说我害怕,就说我睡了一觉醒来睡不着了。奶奶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死人脑袋,骂我说:“没出息的货,活人还怕死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人我是见过,而且见过的不少,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我都见过,可是这个却不同,这个是我亲手打死的,我在伙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亲手打死人还是头一次。而且,我亲眼看到了奶奶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的全过程,这对我的刺激太强烈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就是我亲手打死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打死一个人是那么简单,过后却又这么难过。
奶奶说:“就凭你这胆子,今后咋给伙里当家呢?没事,经得多了就不怕了。”
我有些惊讶,问奶奶:“你说我给伙里当家呢?”
奶奶说:“你不当谁当呢?你忘了我们都喝了鸡血酒,盟了誓?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谁就是大掌柜。回去把这?的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给大掌柜烧上三炷香,狗娃子就是咱伙里的新掌柜了。”
我周岁才刚刚十五,我当大掌柜?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奶奶却一脸严肃,一本正经,我能当大掌柜?我有些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大掌柜的事。转念想到如果我当了大掌柜,胡小个子、李大个子、王葫芦、四瓣子那些大人都得听我的,就又有些跃跃欲试。
奶奶收拾了东西,对我说:“咱们回,原来光想着摸摸这?的底子,没想到人不算天算,这?碰到你的枪口口上了,这就是命,命里注定你就是咱伙里的大掌柜。”
听奶奶说现在就要回去,我有些吃惊,问她:“大白天我们咋回呢?”
奶奶说:“我说过,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昨天夜里我到保安团探了一下,那些?都吓堆了,乱营了,放心大胆地走,光明正大地走,我看谁敢挡咱们。”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奶奶来到了街上,奶奶让我骑在大黑马上,她骑在“郝五斤”上,人头又用旅店里的单子包了一下,就挂在马脖子下头,奶奶还专门叮嘱我:“到了张家堡子,你把人头提上。”
我推辞这个光荣任务:“还是你提上,我怕呢。”
奶奶说:“怕啥呢?今后你就得在死人堆堆里打滚,没有胆子可不行。”
我其实不是怕这颗死人头,大白天我啥也不怕,我是觉得挺恶心的。奶奶让我骑马,我推让着叫她骑马我骑驴,奶奶说:“你现在骑到驴上是给我们伙里丢脸呢,你就是要威风些,啥也不要怕。”
这么威风的事情就是让我三天不吃饭我也乐意干,况且还有奶奶在一旁给我当保镖,我还有啥可怕的?奶奶给我整理了一下衣裳,把红鼻子的驳壳枪斜挎在我的肩头,又用布带子在我腰上扎了个腰带,我觉得自己立刻变得威风凛凛起来。她则把两支驳壳枪明晃晃地插在腰带上,逍遥自在地侧身坐在驴背上,我们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