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 第7节
尼洋在八一镇打理旧屋,长生缦华两人驱车去往新措。
由巴松措一路深入,转入僻静山路,直到车无法行进,必须徒步的时候,新措亦在眼前了。
峡谷在眼前渐渐合拢又豁然打开。
密林遮天蔽日,巨木参天,枝桠在低空交错,形成长廊。脚边时时出现浅短的暗流,地面潮湿。倒下的树木腐朽的枝干,落叶和青苔非常厚实,石缝间开着颜色艳丽的野花。没有理论上现成的路,人需要小心脚下,时时跳跃穿行。长生精力充沛,自告奋勇到前面去探路。缦华走在后面,沿着一个幽静的湖慢慢走着。
跟长生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慢下来。事实上,他们来到新措,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要抵达,会绕湖一圈,寻访村人。这像极了求道之旅,没有终点,每一步,既是终点,又是开始。
那个湖极致秀美。从这个角度看一汪碧水绿如翡翠。换一个角度看,就蓝得令人心颤神摇,并且随光线的转换而不断有变化。真正是“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其实是自然本真的样子,因其纯粹而呈现出不受侵夺的丰饶。
雪山,出现在湖的背后,山隘之间,高出云端。蓝天,白云,一丝不错,映入湖中,清波微漾,岸边绿树婆娑,浓绿之间偶尔出挑一朵淡红山茶,临水自照,仙姿凛凛。
长生在湖边,静坐观想。
缦华走到他身边,见他睁开眼睛,笑说,你知道吗?我来这里,是为完成我父亲的一个旧梦。他年轻时爱过的姑娘,就住在这里。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她坐在湖边,对长生说起父亲的故事。
苏谕哲睁开眼睛,看见月光下的银色雪山像是一条有生命的巨龙,随时会腾空而起。听到风掠过密林,掠过草尖,掠过湖水,撩拨使之泛起涟漪的声音。眼前的幽沉湖水掩映星光,泛出鱼鳞般的白色。看看天色未明,脚边的火堆快熄灭了,隐约还是有点冷。他检查了一下,没有失火的危险,又裹紧了衣服睡去。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听见清脆鸟鸣,潺潺的水声。庞大的山谷苏醒了,寂静中有了欢欣,向他致意一个全新的早晨来临。湖水泛着桃色的晨光。他看见小鱼在水底欢快地游来游去。
苏谕哲走上一根自然倒下的朽木,蹲在树干上掬水洗脸。水是如此清甜,令人清醒,精神为之一振。远处还有薄薄的雾气,他站起身来,熄灭了火堆,拨开灌木丛,向有雾的地方走去。
跨过浮桥,走入那层薄雾。他看见什么了!一定是梦境。他从一个梦境跌入一个新的梦境。他看见一个姑娘披散了长发,从水中站起,当她转身走向岸边的时候,她也看见了他。
来不及惊呼,他迅速背过身去,而她迅速蹲下,游向岸边,抓起了衣袍。刚刚那一幕像魔咒一样攫住了他的心神。她骤然呈现在他眼前的少女胴体,堪称完美,犹如神造。脑海中不断闪现姑娘闪亮的眼睛。乌黑及腰的长发,酥油一样洁白光滑的身体,挺拔的乳房……一向大胆的他,紧张得腿都在抖,完全无法动步。而心里,根本不想离开。
当姑娘穿上衣袍走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他像如梦方醒一样,回过头去,看见一张清秀艳美的藏族姑娘的脸。
她有一双清透的凤眼,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意明璨如初生的阳光,那是年轻时的曲珍,新措最美的姑娘。
她问,你是谁?
他听懂了,说,我叫苏谕哲。他感到非常窘迫、紧张,不敢与她对视,垂下了目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了想,掏出军官证,说,我是军人。
曲珍歪着头,微笑地看着他,似是听不懂他的话。苏谕哲忽然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汉语。一时之间,准备好的解释的说辞全又憋了回去。
曲珍对刚才的事好像并不在意。她拉着他坐下,分享给他新鲜的牛乳。苏谕哲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两块压缩饼干和几颗水果糖,递给曲珍。
曲珍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露出孩童般天真满足的笑容。她吃完一颗,他又帮她剥了一颗。
他看见水沿着她的鬓发滴落下来,滚入她秀美的颈脖,他突然觉得很渴,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碗牛奶。曲珍又开心地给他倒了一碗。
他凝视着这美如青莲,心地单纯的女子。她藏身在这幽静的山谷里,出现在他将尽未尽的梦境中,像上苍收藏在此的林中仙子,试问他如何忍心心存邪念去亵渎?
在一起共度了一个静谧欢悦的早晨,临别的时候,姑娘告诉他,我叫格桑曲珍。
苏谕哲推测曲珍是住在新措的人,一次一次找机会去看她,主动承担了进山探测的任务。第二次进山时,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又来到湖边,果然看见了曲珍在湖边放牧。看见她轻巧的身影,他心里是如此的满足和愉悦。
为了能和她说上话,苏谕哲暗自更加努力地学习藏语。随身携带了一个小本本。将自己想说的话记下来,亦将曲珍的发音记下来,回去鹦鹉学舌地问人,为此受了不少嘲笑。渐渐地,他们可以说更多的话。他亦逐日地感受到曲珍对他明确的情意。
他深感自己被眷顾。爱情的降临是令人畅快生动的事。二十一年来,他从未对人如此动心,亦未感受到如此单纯热烈的爱意。这在他的余生,后来,亦未有相同的激情出现。
很快苏谕哲就要面临选择,这关系到他的前程。如果他愿意回到内地,他的前途会更好。但他愿意为她留下来,留在这里,隐姓埋名做一个农夫或是牧民。
某个星辰如水的良夜,他们终于在一起。那时苏谕哲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主权。他和藏族姑娘恋爱的事也渐渐公开,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处理好和曲珍的婚姻关系。
为此他接受了探测的任务,前往遥远的无人区。这是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踊跃地接下,只为立功之后好退伍,名正言顺地和曲珍在一起。这一去要一年多。他嘱咐曲珍耐心等待,要相信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
等他千辛万苦地回来,听到的是曲珍和别的男人好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