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庆长。付出惨痛代价

离开一座即将消失的古老的桥,她的生活将如何延续。她宁可时间停滞在他们卸下衣履坦白相对的时刻,这个男子以温暖炙热的肉体将她包裹,而不是现实中这般生硬疏离地面对。他们分明认清,一旦脱离彼此怀抱,只能是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两个人。各自背负的现实何其沉重而无法拖动。

冷静下来之后,他变得谨慎。没有谈论任何关于他们之间的前景或未来。此刻要再袒露心扉也已十分多余。他们没有空间可以容纳承诺或期待,并且需要时间消释这最终迸发成形的强烈情感。她什么也不追问,闷声不响吃完眼前这碗面条。他知道她的倔强,说,你好好照顾自己。他马上要去机场赶飞机回北京,然后去温哥华总部开会。离开半月。他们没有约定何时会再见面。

他紧紧拥抱她,说,我爱你,庆长。这是他可以说的话,也是他喜欢说的话,但这是她所不需要的话。我爱你,这能改变她的处境和生活吗。不。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将会更为分裂而苦痛地存在。这感情将是她的负债,而不会是救赎。

在淅沥微雨中,他把她放在地铁站。车子即刻开往机场,他的时间紧迫。

她没有伞,站在人行道边,打开关闭的手机,短信响动出现,是定山。他一晚上没有收到她短信回复,打电话也没有被接。但他并不着急。对庆长,他从来都给予自由独立的空间,不追问不担忧。只说,你方便时回复我一条短信。庆长在地铁口回了他,说,醉酒,住宿朋友处,现在回家。然后她慢慢走下地下通道。

一路静默,站在地铁上身心疲惫。周围拥挤喧杂散发混浊气味的人群,使她感觉到客观生活不止息有条不紊地行进。而她与清池的一切,已被推远搁置,仿佛一场梦魇,前路茫茫。这场梦魇不会是她的光芒,却可能是更为深邃的一条黑暗通道。庆长压抑住内心怅然,表情冷静,想着接下来面临安排的事情。是的。要准备去南京,要给定山的父亲买礼物,要再接稿子再接工作,要准备结婚的戒指和衣服……生活有无尽的实际的琐事。生活有巨大的无解的空虚。

此刻,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抛弃所有一切,跟随那个男子而去。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走到山穷水尽。只想与他一起。但她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无法迎接她,而她甚至不想给他任何时间,她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结束这段关系。她站在地铁车厢的苍白灯光下,内心脆弱分崩离析,眼泪盈眶完全不能自制。泪水流到脸上,只能仰头用力呼吸。尽力控制这顷刻间被摧毁的虚弱自保。

她要结婚。无可置疑。这是唯一能够走的道路。

她想念他。如同一双手在胸口里无从捉摸地揉搓着,从上而下,从左至右,从内到外。有时心脏会被抓紧,阵阵生疼。有时又只是怀着淡淡怅然,如同包裹被折断和碎裂之后的隐痛,故作镇静。回忆像河流深不可测,无声远行。她站在岸边,无所作为,随波逐流。她从未这般清楚分明地感受到感情的成形,看到它逐渐凝聚成一枚孤立而集中的内核,嵌入血肉。与之形影不离,与之呼吸存亡,与之起早落夜。

出于对清池的思念,以及某种内心沉堕的消沉,她持续深入于姜个人空间,只为找寻哪怕一丝丝关于清池的线索。在少女无所保留的记录里,庆长看到绝无可能猜测和了解的清池的情感历史。事实上,时间中隐藏的真相远超过她想象。

他对她情有独钟,不姑息金钱物力,照顾和培育这个少女3年,付出许多精力期待。

他让她接受钢琴英语网球芭蕾素描等种种训练。时常带她出国旅行度假。

他一直想说服她停止模特工作,送她去加拿大读书。

他买了别墅,写的是她的名字。

他送给她一辆高级跑车。

他带她去过温哥华。与父母相聚,她与他们相处融洽。无可置疑,他们可算是一种认真的关系。冯恩健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从不流露出任何怀疑质问。这是他们的婚姻平静无波关键所在。

她的左手手机指上戴有一枚钻石戒指,是他买给她的。于姜提出要求。她知道他有妻儿,即使他们远在一万公里之外。这种物质的形式化暂时可抵冲为安慰。

少女同时为这慷慨而稳固的关系,付出代价:

在18岁和20岁时,为他做过流产手术。在文字里流露出伤痛。

大部分时间需要独处,并容忍他不间断的暧昧和幽会。幸亏她有一个热闹职业,有大帮吃饭喝酒跳舞旅行的各色人种朋友,以此打发时间和空虚。

她做出过一些努力。尽可能投其所好,学习他所喜爱的一切。从各类高雅艺术直至学习做蛋糕。

她要求一起去照相店花费高价拍了一组照片,穿上白色婚纱打扮成隆重新娘装束。一直幻想能够嫁给他。

在共同的3年,这个活泼少女为他钟情,从无异心。但他一直跟其他女子有染,几次被她发现,悲痛欲绝。离家出走,又被他追回。最终缺乏离开的勇气和前途。

她知道他不爱她。或者说,他曾经爱过她的时期已经过去。他有某种理想主义的爱的期许,不是在男女关系里只需要肉欲的男子。一个关注名牌、度假、吃喝玩乐的女子,即使也可以谈论一些思想或者文艺,但他终究觉得她幼小。而她本来就幼小,只是他尝试忽略或改造过这种幼小,后来就灰了心,任这段关系随波逐流。她知道他也许始终都不会和她结婚。她也知道,他不会随意就把她离弃。

她长时间凝望照片里他与另一个女子生活的轨迹。

他和于姜,去过欧洲大部分国家。在老城区,在河岸,在城堡,在酒店,留下大量度假照片。于姜的照片都由他拍摄。那时他们正在热恋,他迷恋于她的笑容、背影、身体、姿态,一举一动。照片里可见到手持相机站在对面的男子的炽热爱意。于姜自然能够感受到这份宠爱,笑容娇憨,眼神天真,那时她很美。庆长看着这些照片,没有嫉妒,却有淡淡感伤。在他们未相遇之前,清池的生活与这个女子相互依存。于姜的美貌和单纯活力,带给他愉悦,并持续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