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对警察说谎 六、说谎的代价
静谧的天湖花园洋铁头的单身公寓里,曹小阳正熟睡着。
黑暗中,屋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近曹小阳的床前。
梦中的曹小阳伸手抓住洋铁头的枕头,搂在怀里,脸上露出娇嗔的笑,嘴里发出甜蜜的梦呓:铁头哥,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淡淡的天光,黑影久久地凝视着曹小阳还带着孩子气的脸。而后他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把嘴凑到了曹小阳的唇边……
曹小阳倏地松开怀里的枕头,伸出右臂,搭到了黑影的肩上。也许是对方衣服上带着夜的寒气,也许是梦中的曹小阳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她霍地醒了过来。
看到曹小阳睁开了眼睛,黑影好像有点不知所措,马上把嘴从她的唇边挪开了。
曹小阳用蒙眬的睡眼看着对方。一开始,大概她还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所以,面对着那张只露着嘴巴和眼睛的脸,有些疑惑不解;但紧接着,她的瞳孔突然放大了,那张小巧的嘴巴变成了大大的O型,她想喊这是肯定的。不过,黑影没给她时间。黑影嗖地伸出双手,用力扼住了她细细的脖颈……
黑影将手放在曹小阳的鼻子下面试了试,见没气了,便丢下她,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拧亮,开始在屋里翻找着……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加足马力,一口气把车开到了郊外的洋铁头,又一次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慢慢地落下了车窗玻璃,一股寒风吹了进来,霎时让他清醒了许多。此刻,洋铁头情不自禁地开始为曹小阳担忧了:财迷心窍的小黄毛明天一觉醒来,见我不在,犯了糊涂,冒险一个人去打那个敲诈电话怎么办……不行,我得回去跟小黄毛讲清楚……
洋铁头这样想着,就关上车窗,想把车开回去。但不等他掉转车头,这瞬间的杂念,即刻就灰飞烟灭了。他不能回去,他不能辜负老板谢川的信任。他洋铁头这些年能混出个人样,还不是因了谢老板吗?如果他为了一个女孩,坏了规矩,往后,他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谁还会看重他……
洋铁头赌气似的加足马力,朝前疾驶而去。
就在这时,前方一辆大货车莫名其妙地变道逆行,那贼亮的车灯将洋铁头晃得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咣的一声,大货车撞了过来,顷刻间,黑色桑塔纳被撞成了一堆废铁……
戴着绒线帽的大货车司机打开驾驶室的门,迅速来到桑塔纳车跟前,把胳膊从破碎的车窗里伸进去,摸索着寻找那个密码箱,但由于撞击力太大,放在后座上的密码箱已不知撞飞到哪儿了。大货车司机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密码箱,这时恰好不远处又有大货车开过来,他便飞奔到自己的大货车上,发动车子,很快便将大货车开走了。
洋铁头被从驾驶座上扒出来时,已经死了,交警从车座下面找到了那个密码箱,打开后,里面装的竟是一本厚厚的字典。接着,又从他的身上找到了那封溅血的信,信是一个儿子写给母亲的,情深意长,却不知写信人和收信人是谁。更有意思的,这是一封从网上下载的信。
又是两天过去了,曹小阳依然没有任何消息。罗秋天真是心急如焚,他一天数次给老奶奶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总是哭声;他也多次给马森打电话,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正在寻找。
这样的等待实在是比死还难熬。罗秋天甚至企盼着那个神秘的男人来电话。至少,自己可以通过他,弄清曹小阳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
万般无奈的罗秋天,此时不再对王超勇隐瞒曹小阳失踪的事了。他几乎是靠着王超勇的安慰支撑下来的。这几天,王超勇来接班时,总是先问他“曹小阳找到了没有”,而他则哭丧着一张脸,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王超勇便挖空心思地安慰他说:“曹小阳肯定是跟着哪个女孩去外地玩了,再不就是在网上结识了什么人,到某地去见面了,如今这种事多得很。女孩突然失踪,过几天又突然回来了。无论如何,像你说的曹小阳这样精明过人的女孩,是不会出事的。你要有耐心,千万别着急。”
听着王超勇的话,罗秋天的心中就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天早上罗秋天刚上班,马森就急匆匆地走进值班室。
此时的罗秋天整个身心都被曹小阳的失踪占满了。因此,对于警官马森的到来,不再紧张和恐惧,相反,内心充满了侥幸和希望。
“你们找到曹小阳了?”罗秋天迎上前去,急切地问道。
马森摇摇头:“还没有。我有件事想问你。”
罗秋天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马森:“你有事问我?”
马森直截了当地:“事情是这样的。接你报案之后,我拿着曹小阳的照片,请人辨认,居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美林花园后门树林边缘的公共汽车站,一位在那里乘车的年轻女护士认出了照片上的曹小阳。她说:最近有些日子没看见这女孩了。前一阵子,清早常碰到她和一个高个男孩从林子里走出来。男孩通常把女孩送上公共汽车才离开。我上早班,一大早从这里坐车的人很少,有时车站上就我一个人。所以,他俩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他们看上去很相爱……”
听着马森的讲述,罗秋天的脸色已由白变灰了。
而后马森突然问道:“你带曹小阳来过美林花园吗?”
罗秋天一惊,随即使劲地摇着头:“没……没有啊!”
“你没有讲真话。你带曹小阳来过这儿,是不是?就在你值夜班的晚上从后门将她带进来!而赵月静出事的那天晚上,后门的小便门一直是开着的……”马森直视着罗秋天的眼睛。
罗秋天仍想抵赖:“没……我从没带曹小阳来这儿。那个女护士肯定是看错人了……后……后门一直是关……关着的……”
马森生气地提高了嗓音:“你还说谎!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说谎会害了曹小阳吗?如果案发的清晨,后门的小便门是开着的,当时,你是和曹小阳一起看到了可疑的人从小便门逃走,那么,曹小阳的失踪肯定与杀害赵月静的凶手有关……难道你不想尽快找到她?不想救她?”
罗秋天的精神防线就是在这一刻垮下来的。马森斩钉截铁的话语和坚定不移的目光告诉罗秋天,他处心积虑垒起来的谎言城堡被这位火眼金睛的警察给摧毁了,一切都完了。
几乎是在一刹那间,罗秋天在精神被击溃的同时,肉体也紧跟着轰然坍塌了。他那曾是强壮有力的躯体开始一点点地萎缩,末了,像是无法承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萎缩,整个身子便雪球似的滚落到了地上。
马森弯腰将罗秋天扶到沙发上,看着这位浑身瑟瑟发抖的大男孩说:“我希望你能讲实话。”他说完这些,便双唇紧闭,不做声了。
罗秋天用双手蒙住脸,悔恨的泪水透过指缝淌了下来。
“我全说了,你……你能为我保密吗?”罗秋天哽咽着问。
马森没有回答,仍用威严的目光瞪着他。
“我说真话。”罗秋天不由得哭出声来。
曹小阳的尸体是在她死后的第六天才被人发现的。
她被装在一只服装小贩专用的那种带着红绿条的硕大无比的编织袋里,扔在了离天湖花园不远的福山上。
福山说它是山,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小山包,山高也就是五十米左右。春夏季节,这里常有退休的老人来爬山,锻炼身体。等到了秋冬季节,便人迹罕至了。打工仔小魏和他的女朋友是为了谈恋爱,才来到了福山半山腰的僻静处。小魏是来自安徽的民工,平时和几十个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老乡一起住在一幢大楼的地下车库里,这座城市里连一片瓦都不属于他,因此,他和女朋友约会,只能在露天公园里。而天气变冷后,小魏便想起了去年他曾跟老乡来玩过的福山半山腰的这片向阳处。
曹小阳安眠的这只编织袋,就放在了福山半山腰向阳处的一块大石矶上。
小魏和女朋友一来到半山腰,就看到了这个大编织袋。当时,它正沐浴在深秋寒冷而又灿烂的阳光下,带红绿条的编织袋看上去五颜六色。不过,开始时,他俩还以为是有人暂时放在这儿,去隐蔽处方便了。因此,就紧挨着它坐了下来。后来,及至两人谈到忘情的地步,便把这袋子丢到了脑后。
到了中午,小魏的女朋友喊肚子饿了,说想吃牛肉拉面。小魏说女朋友是个小馋猫,两人就又嬉笑着动起手来,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三下两下,小魏就把女朋友推到了曹小阳的身上。
“我的妈呀,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硬邦邦的?”小魏的女朋友惊诧地喊了起来。
女朋友一喊,小魏也觉得好奇,就走过去隔着袋子用手摸了摸。这一摸不要紧,小魏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的手刚好摸在了曹小阳的额头上。
小魏像是被火给灼了似的将手嗖地缩了回去,二话没说,拉起女朋友的手就跑。
“你跑什么呀!你疯啦!”小魏的女朋友感到莫名其妙,边挣脱着抓在小魏手里的胳膊边问。
小魏也不吱声,只是没命地死拽着她跑。等来到山下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小魏才心有余悸地对女朋友说:“不好啦!那袋子里装的是个死人!”
一开始,小魏的女朋友还不相信,以为小魏在搞恶作剧吓唬她,就用拳头捣着小魏的背说:“你胡说些什么呀!”
平日里颇有幽默感的小魏此时却半点也幽默不起来了。他黑着一张脸,变声变调地对女朋友说:“我真的不是在吓唬你。那袋子里的确装着一个死人,我刚才摸着了死人的天灵盖了。”
小魏的女朋友见小魏板着个脸,一副惊恐的样子,就相信了他的话。两人连午饭也没顾上吃,赶紧打公用电话报了警。
自从对马森坦白之后,罗秋天就请了病假,心事重重地一直窝在家里,不敢出门。
这天早晨,他刚从床上爬起来,父亲就喊他接电话。
一阵莫名的惊慌霎时朝他袭来。尽管,对找到曹小阳,他仍抱着一线希望。然而,今天早晨,这个打到家里来找他的电话,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罗秋天战战兢兢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话筒,“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马森低沉的声音:“是罗秋天吗?你马上来刑侦大队一趟。”
罗秋天放下话筒,就往外走。
父亲追到门口,看着他苍白的脸:“秋天,谁找你?你要去哪儿?”
罗秋天咣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你别管!”
罗秋天跌跌撞撞地朝着市刑侦大队的办公楼跑去。
半个小时后,出现在马森面前的罗秋天,已是神神经经,失魂落魄。马森让他坐下他就坐下,马森让他不要太紧张,他就长长地舒一口气。
马森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我们找到了曹小阳!”
罗秋天懵懵懂懂地接过照片。
照片上的曹小阳脸色乌青地躺在白色房间里的一张床上——
罗秋天慢慢地抬起头问:“她死了吗?”
马森点点头:“是的,她死了。”
罗秋天木木地:“她是怎么死的?”
马森:“被人扼断了喉管。”
罗秋天复又捧起照片,仔细地看着:“是那个男人杀死了她?”
马森摇摇头:“凶手还没有找到。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看,杀害曹小阳的凶手应该是洋铁头。曹小阳实际上是死在洋铁头公寓的床上。行凶之后,洋铁头匆忙用一个蛇皮袋将曹小阳的尸体装进去,扔在离他家不远的福山上。他甚至将自己的手机遗落在蛇皮袋里……而后又偷了一辆外地来本市办事的轿车,畏罪潜逃……”
“这个该死的家伙!”罗秋天咬牙切齿地,“你们把洋铁头抓起来了?”
马森缓缓地:“没有。”
“你们居然让他跑了?”
“洋铁头没跑多远,就被一辆大货车给撞死了……”
“他活该!”
马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罗秋天:“你不该这么说。刚才,我给你讲的只是犯罪现场刻意要告诉我们的事情。不是最后的结论。”
罗秋天眨着眼睛:“那凶手到底是谁呢?”
马森重复了一句:“我说过了,凶手还没有找到。”
一股无名火在罗秋天的心头霍地升腾起来。他把照片放到桌上,拿眼瞪着马森:“我把手机号码和白丝巾的事全告诉你了,你居然没有找到凶手——”
罗秋天愤怒地咬紧牙关。
马森走过去,用手拍了拍罗秋天的肩膀:“那个手机号码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它是死去的赵月静的。”
罗秋天不由重复了一句:“赵月静的?那白丝巾呢?”
马森接上去说:“你别急。我们已经找到了这条白丝巾的主人。”
“是谁?”
“一个叫谢小雪的美院学生。她一直给江源做模特儿。”
听马森这样说,罗秋天一下记起了曹小阳给自己讲过的查证白丝巾主人的过程:“那个谢小雪有百洋商场的金卡?”
“是的。我们在百洋商场的电脑库里查到了她的照片和身份证。”
罗秋天复又激动起来:“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把她抓起来?”
马森坐回到原处,冷静地回答:“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凭什么抓谢小雪?就因为她用百洋商场的金卡买了一条法国进口的宝丽娜牌丝巾?”
罗秋天气恼地:“那……”只说出一个“那”字,他一急,便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马森仍是不急不躁地:“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中案。由赵月静的无端坠楼,到曹小阳的被害,这中间唯一一条线索就是那条白丝巾。我们可以假定案发清晨你从值班室看到的那个系着白丝巾的女人就是谢小雪,即使是谢小雪将赵月静推下了楼。可给你留下赵月静的手机号码的男人又是谁呢?”
罗秋天的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马森接着讲了下去:“其实,上次你告诉我曹小阳经常去天堂夜总会,我就有了一种预感——结果,我去那儿找洋铁头打听曹小阳的去向,当天晚上洋铁头就死了。表面看那是一起车祸,可在洋铁头的遗物中我们却发现了种种疑点——一个装着字典的密码箱和一封从网上下载的没有姓名和地址的信。杀人后仓皇逃走的洋铁头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我们当即搜查了洋铁头的公寓,从暖气片的后面找到了这条白丝巾——”
马森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裹在塑料袋里的那条白丝巾:“你看,是它吗?”
罗秋天点点头。
马森接着说了下去:“还有,经调查,我们发现天堂夜总会的老板谢川是谢小雪的哥哥……”
罗秋天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天哪——”
马森接着讲了下去:“你看,通过这几个人,我们几乎能将两起案件串联起来了。首先,模特儿谢小雪爱上了画家江源,将江源的妻子推下楼,是想圆自己做画家妻子的梦。谢小雪杀人后仓皇逃向后门,意外之中被你发现。于是,谢小雪的哥哥谢川为了保护妹妹,便利用他在天堂夜总会的手下,对你进行引诱和恐吓,并四处寻找那条遗落的白丝巾……最后,又向对他进行敲诈的曹小阳和洋铁头下了毒手,还煞费苦心地制造了洋铁头杀害曹小阳的现场……”
罗秋天急不可待地:“那你就先把谢川的手下抓起来。”
马森朝着罗秋天摊开两手,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遗憾的是这些只是推理,而法律尊重的是证据。要把杀害赵月静和曹小阳、洋铁头的凶手捉拿归案,必须掌握大量的证据。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段相当艰苦的调查取证工作要做。”
罗秋天若有所思地:“还有赵月静的手机号码……那个男人所以放过了我,是因为他怀疑另一个人因为妒忌……”
马森点点头:“的确有一个人因为妒忌,跟踪过谢小雪,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包括赵月静的手机号码……怎么说呢,你们两人也许是相互救了对方。可以这样推测:那个男人由于一直无法弄清跟踪者是否在犯罪现场,所以,迟迟没有对她下手;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拖延了对你下手的时间……”
罗秋天终于缄口不语了。
马森则用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半晌,罗秋天站起身:“我可以走了吗?”
马森朝他摆摆手:“对不起,今晚你得留在这儿。不是拘留,而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罗秋天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儿。
马森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罗秋天:“你先坐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罗秋天害怕地:“要给我定罪?”
马森一字一顿地:“给不给你定罪,那是法律的事。我要跟你讲的是,以后千万别对警察说谎。假如我第一次去美林花园后门的值班室找你了解情况时,你讲了真话,曹小阳就不会死;假如你第一次来找我帮你寻找曹小阳时,跟我讲了真话,曹小阳还不会死;假如我去天堂夜总会向洋铁头打听曹小阳的去向时,洋铁头对我讲了真话,曹小阳和洋铁头都不会死,然而,你们却用假话欺骗警察,结果,曹小阳失去了三次活命的机会,洋铁头也为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罗秋天默默地听着,无尽的悔恨使他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