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郑远海离开陆战队到东江基地干部处报到,刚进门就听负责的干事说鲁淮成要见他。郑远海心里暗暗叫苦,越是不愿见到的人,越是偏偏总能碰面。转念一想,他一个刚入伍的小干部,首长要见他想必是对他的赏识,如果真是这样,上舰工作自不在话下。想到这儿他又有点暗自得意。干事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失落起来,每一个刚入伍的大学生鲁淮成都要亲自见上一面。原来他郑远海并不比谁特别,别人也同样有这种待遇。
“报告!”郑远海在参谋长办公室门外高声喊道。
门里传来鲁淮成的声音:“进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郑远海整整军容,跨进了鲁淮成的办公室。
“听说你想上舰?”鲁淮成开门见山。
“是!我要求上180舰工作!”郑远海无论面对谁都从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求上180舰工作?”
“因为180是目前东方舰队的旗舰!”
鲁淮成打量着他:“你懂旗舰的含义吗?”
“知道!”郑远海说道,“就是编队指挥舰的意思,通常由编队中最好的舰来担任。目前我军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旗舰,真正的旗舰上设有专门的编队指挥所,我的理想是将来当中国最现代化的旗舰舰长!”
“口气不小啊!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鲁淮成盯着他看。
郑远海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我可以借您的地图说话吗?”
鲁淮成点点头。
郑远海走到墙边挺了挺胸,指着地图气宇轩昂地讲道:“从大连的旅顺口到天津的大沽口,从山东的威海卫到香港的铜锣湾,到处都留下了中华民族被外敌入侵的痕迹,为什么?因为当时我们只有海岸防御,却没有强大的海军,我们习惯说我们有一万八千公里的海岸线,却常常忽略……”又指了指地图,“这里到这里、这里,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领海面积,如果明天发生战争,战场极有可能是在领海上,因为我们只有近海防卫,却没有远洋作战能力,这一点您是参谋长,一定比我更清楚。所以我认为有知识有头脑的有爱国心的热血青年应该投身海军,致力于建立具有远洋作战能力的强大海军!如果我当了舰长,我的战斗格言就是:战场上只有冠军,没有亚军;领海上只有我军,没有敌军,御敌于领海之外!”
鲁淮成没有说话,半晌回头道:“把你刚才的战斗格言再说一遍?”
“战场上只有冠军,没有亚军;领海上只有我军,没有敌军,御敌于领海之外!”
鲁淮成问他:“这话在哪儿听来的?”
“我……书上看来的!”郑远海随口说道。
鲁淮成又问:“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
“短期打算,上军舰;长期打算,当舰长!”
鲁淮成眉毛拧了起来:“你觉得自己行吗?”
郑远海毫不示弱:“不敢说比你手下的舰长强,但我不会次于他们!”
“你没上过舰院,就敢说这话?”
“当年的老帅、老将军们没上过军校的多了,不照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
鲁淮成看着他。
郑远海上前一步:“首长,您是不是觉得我很狂妄?”
鲁淮成不再给他陈述理由的机会:“好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了,干部处会尽快给你分配工作的。”
“是!”郑远海向鲁淮成敬礼转身出去了。
鲁淮成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拿起电话拨通了干部处长的电话:“刘处长吗?我是鲁淮成,安排那个叫郑远海的大学生到猪场!到猪场能干什么?喂猪!”
2
这样的结局是郑远海万万没有想到的。那天从鲁淮成的办公室出来,他心里满是得意,认为自己发挥得很好,慷慨激昂的一番讲话别说是基地参谋长,就是军委首长听了都会对他刮目相看,部队不是提倡学习高科技吗?他这样的人才不让上舰谁上舰啊?可接到的通知却是让他去喂猪?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干部处给搞错了。他急忙跑到干部处想问个究竟,正碰上干部处长从办公室出来,郑远海一溜小跑从走廊这头跟到那头。
“处长,处长,不让我上军舰工作,也不至于让我去猪场喂猪吧?”郑远海一脸委屈。
干部处长随口说着他这个职务上整天挂在嘴边的话:“你是军人,军人就得服从组织分配。”
“喂猪我就在家喂了,还跑部队来喂啊?”
处长理都不理他,只顾走自己的,那意思很明确,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郑远海又撵上前央求着:“处长,处长,我说处长大人!”
处长停住脚步:“瞎喊什么?这是部队!”话中带着三分火气。
“我是说怎么也不能让我去喂猪啊?”
“喂猪也是革命工作!”干部处长语气不可驳辩,说完抬脚就走。
郑远海急了,跑上前拦在他面前:“站住!”一把抓下头上的帽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改革开放都十几年了,打击知识分子的年代早过去了!”
处长也急了:“你喊什么?大学生就这素质啊?我实话告诉你,让你去猪场工作是鲁参谋长的意思,不服你就去找他!”
郑远海愣愣地站在那儿望着处长消失的背影,半晌摸着脑袋嘟囔道:“部队是打仗的,怎么还养猪啊?”
郑远海从机关大楼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谢庭群。
谢庭群一心想留在机关工作,向管分配的干事一再表达愿望,自我介绍的时候把能写会画能说会道多才多艺这些和自己挨边不挨边的词儿统统形容到了自己身上,无奈干事同志一脸正气,好像根本就没听他在讲什么,末了给了他一个答复,到180舰报到,实习副导水长。语气同样坚定不可改变。
谢庭群见郑远海从楼里走出忙迎上前去:“哎?你分哪儿去了?”
“你呢?”郑远海反问。
“180舰,实习副导水长!”语气中流露着失望。
“挺好!”郑远海说完要走。
“哎,你呢?分哪了?”谢庭群追问。
“我?”郑远海答道,“我当官了,留在陆地工作,估计得管几百个兵吧!”
这话差点没让谢庭群羡慕死:“远海,你是不是有人啊?”
“有!要不怎么能特殊照顾我呢?”郑远海声音大得吓人,他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我想也是,要没人肯定跟我一样,不上舰锻炼才怪!”谢庭群接着又问,“那是哪个部门啊?”
“后勤部吧!”
“后勤部?”谢庭群疑惑地,“后勤部哪个部门有两百多个兵啊?”
“两百多头猪!”郑远海再也压不住火了。
谢庭群没明白他为什么发火,也不便再问:“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到舰上报到!哎,有空到舰上去看看我啊!”转身走了。
郑远海气得原地直转圈,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泄,嘟囔着:“我找他去!”
3
郑远海赶到码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180舰的哨兵拦住问他找谁,郑远海一抬头见陈建军从舱里出来,一把推开哨兵就往上闯,哨兵大喊你站住追了上来。
一声哨响,180舰开始降旗,所有的人都原地立正面向国旗敬礼。
郑远海喊道:“陈队长!”
陈建军看都没看他,面向国旗敬礼。
郑远海也不自觉地转身向国旗敬礼。
又是一声哨响传来,降旗完毕。
陈建军回头:“找我什么事儿?”
还没等郑远海开口,哨兵跑过来:“导水长……”看着郑远海。
陈建军对哨兵道:“你下去吧!”
“是!”哨兵转身走了。
“队长,你想不想知道我分到哪儿工作了?”郑远海带着一肚子火问道。
“知道,养猪场!”语气平静地答道。
“你知道啊?可你当初答应要我上舰的?”
“没错!我是说过!”陈建军承认得很干脆,话锋一转,“可决定权不在我这儿,让你去养猪说明那儿需要你。”
“怎么不需要别人?”郑远海实在压不住火了,大声喊道,“别人为什么都分到舰上艇上工作了?”
陈建军的回答依然语气平静:“也是工作需要。”
“哦,别人都可以上舰,喂猪这工作就偏偏需要我了?”
“郑远海同志,你是有文化,可也别总把上军舰挂在嘴上,别说你还没经过舰艇学院,就是经过舰艇学院毕业的,上舰也不一定行。在舰上工作,更重要的是经验,靠时间积累起的经验,你懂吗?”
“那也不至于从喂猪开始积累吧?”
“我的任务只负责你由普通老百姓到一个合格军人转变这三个月的训练!”陈建军强调着,“再说一遍,分配不归我管。”
郑远海瞪着陈建军:“行!陈队长,不,陈导水长,你行!”转身就走。
“站住!”陈建军始终语气平静,“三个月过去了,难道你连敬礼都没学会吗?”
这种语气好像有一种什么魔力,让郑远海想不服从都不成,他回身向陈建军敬礼,转身下舰。
4
马一凡是郑远海、于季东的大学同学,三个人也是最要好的朋友。毕业前夕要参军入伍喊得最欢的就是他,无奈他天生口吃,越着急越说不上话来。体检的时候他做了很充分的准备,无论医生问什么他都只微笑不回答。终于把给医生惹火了,说哑巴你当什么兵啊?马一凡也急了你说谁是哑……哑……哑巴啊?医生一听乐了,脸上乐了,手下却毫不留情,不合格的章子啪地就盖下去了。马一凡憧憬了许久的军官梦瞬间破灭,为此他遗憾了好一阵子。看到于季东从部队回来他更来气了,心想我这么优秀的青年你们不要,偏要一个思想不合格的,天理何在?虽然兵没当上,但对人民军队的热爱程度却丝毫未减,尤其痴迷海军,自诩超级军迷,甚至一度想把自己的名字改做马海军。郑秀竹说就你遇事软的跟没骨头似的,还马海军?马海毛差不多。马一凡兵没当上,倒落了一马海毛的外号。尤其于季东,一见面就马海毛长马海毛短,而且还加上了新的解释,马一凡你太精了,栽上毛就是猴儿,叫你马海毛一点儿不屈你。马一凡也不生气,倒不是他认可这绰号,而是很早以前就喜欢上给他起这外号的郑秀竹,有事没事儿总爱在她面前瞎晃荡。郑远海入伍走那天拜托他帮着照顾着点家。这下马一凡更有理由了,你哥哥托付我的,这么好的哥们儿咱不能人走茶凉,我得替他照顾你,像个尾巴似的,郑秀竹走哪儿他跟哪儿,弄得郑秀竹急也不是气也不是。
那天郑秀竹到部队去看郑远海回来,马一凡老早就等在车站了,郑秀竹一下车他就迎上前去嘘寒问暖。
郑秀竹说:“这么近,几步就到家了,你还来接我。”
马一凡笑嘻嘻地说:“咱有……有车,干吗走……啊!”说完把自行车推过来了。
郑秀竹坐上车:“一凡哥,最近你不忙啊?”
“忙……忙也得来接你啊!你哥走的时候说……说了,叫我照顾你!”
“是照顾我们家!”每当他说到这句话郑秀竹都不忘给他更正。
“你们家主……要成员不……不就是你吗?”
“还有我妈呢?”
“于季东不回……回来了吗?你妈归他照……照顾,你归我。”
郑秀竹嘟囔着:“你这话怎么让人听起来这么别扭。”
马一凡傻呵呵笑着,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也就是在那天,郑秀竹认识了南克江,这让马一凡十分恼火。那天马一凡载着郑秀竹往家走,和一个骑自行车的男青年撞在了一起。马一凡当着郑秀竹的面是绝对要显现男子汉威风的,马海毛关键的时候也得抖抖毛,尽管责任不全在对方,尽管对方一个劲儿地道歉,他还是上去要打人家。不想反被对方抓住手腕动弹不得,痛得龇牙咧嘴。幸亏郑秀竹及时解围。就这样郑秀竹和那个叫南克江的认识了,他是海军潜艇学院的学员。也许哥哥是海军的原因,郑秀竹对南克江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这让一边揉手腕的马一凡感觉很沮丧,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尽管郑秀竹还不是他夫人,但他马一凡心里早就这么认为了。
于季东自打回来就张罗着做生意,虽然有林雪的舅舅帮忙,很快办妥了开公司的各种手续,可做生意需要本钱,他根本拿不出钱来。他想找马一凡帮忙想办法,话还没说完被马一凡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别看……看我啊!我可没……没钱!”把于季东噎得半天没说话,缓了好久才张开嘴:“叫你马海毛真抬举你了,你应该叫马没毛。”
5
郑远海是在基地招待所赖了两天后才到猪场报到的。他做梦也没想到怀着那么大的热情来到部队,竟被分配去养猪。人家说得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能讨价还价。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赖下去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的现状,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就不信部队还真能让我一个大学生喂一辈子猪。这么想着,他打起了背包,来到了猪场。
猪场离基地机关食堂不太远,在一片小山脚下,有两排三十多米长的猪舍,大概能养百十头猪的样子,几头散放的猪正哼哼着东拱一下西拱一下。看到猪场,郑远海想起了小的时候,小时候从部队回到农村老家他母亲也喂过猪,他还每天帮着挖些野菜扫扫猪圈什么的。没想到大学毕业了他又喂上了猪,而且还成了职业喂猪的。
一头散放的猪拱着郑远海的裤腿儿,郑远海本来已经慢慢褪去的火气一下子又被拱了起来,抬脚把猪踹出好远,嘴里恶狠狠地骂着:“滚!”四下看了看猪场的环境,猛然把背包摔在地上:“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啊……”大叫着捡起一根棍子,疯狂地打起猪来,猪四下奔逃。
饲养员姜喜子戴着耳机从屋里冲了出来,边跑边摘耳机,冲上来夺下他的棍子,喊道:“你干什么?”
郑远海快气疯了:“别拦着我!”又冲上去。
姜喜子上前死死抱住他的腰。
“呀!”郑远海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个过顶摔把他扔在了地上。
姜喜子被摔晕过去。
郑远海傻眼了,急忙扶起他:“你怎么样?喂,醒醒……”
好半天姜喜子才睁开眼:“我没事儿!你就是新分来的那个大学生吧?”
郑远海点点头,这回他冷静了下来:“对不起啊!摔疼了吧?”
姜喜子冲他笑了笑,起身提起郑远海的背包:“跟我来吧!”
郑远海自打姜喜子把他领进宿舍的第一眼就开始对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饲养员刮目相看了。宿舍是由原来装饲料的仓库改成的,房间很大,四周墙壁上挂满了中外各种舰艇的图片,两张单人床只占了房屋很小的面积,中间是一张旧乒乓球桌,桌面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了沙盘,上面各个海域领海外海经济专属区岛屿沙礁包括潮汐都标得清清楚楚,同时竟然还摆有不少我军和外军的各种舰艇模型。
“这些都是你做的?”郑远海问道。
“请多提宝贵意见!”
郑远海赞叹着:“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战士啊!”
姜喜子把背包放在床上:“你说对了,后勤部长就说养猪种菜是特殊任务,所以我是特种兵。”边说边帮郑远海铺着床。
郑远海走近沙盘:“这也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下边不署着名吗?”
郑远海低头看:“姜喜子!”
“就是我!怎么称呼你呀?”
“郑远海!”
“我是问职务怎么称呼!”
郑远海笑了笑:“和你一样,饲养员!”
姜喜子笑了:“按部队的习惯,刚毕业的干部是排长,我就叫你老排吧!”
“行!老排就老排,听起来比新排长强点!”郑远海看着桌上堆满了磁带,“你喜欢听歌?”
“那不是歌,声呐训练磁带。”
“你喂猪还听这个?”郑远海又问。
“喂猪是工作,我首先是个兵,是兵就得准备打仗,打起仗来我得有一技之长啊!”
郑远海没想到一个养猪的兵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姜喜子成了他到部队第一个打心眼儿里佩服的人,准确说是敬佩。
6
上午九点,马一凡还没起床就被于季东的电话给叫醒了,于季东正在楼下等他。马一凡穿好衣服下楼,见于季东手里拎了一个大包,问:“你这……这是……”
“走,我带你去实现人生的伟大抱负!”于季东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二人转了几条街来到一处人行道上。
于季东把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掏出包里的几件衣服摆上,向过往的行人喊着:“卖小孩儿衣服了,大家来看一看,卖小孩儿衣服了……”
马一凡斜眼看着他:“这就是你……你的伟大抱负?”
“开公司的钱不能光叫人家林雪拿,我也得出点。”
“就……就指望这……个呀?”马一凡嘴咧得跟吃了苦瓜似的。
“万丈高楼平地起嘛!聚少成多,集腋成裘,别愣着了,喊啊?”
马一凡结巴着:“我不……喊,丢……丢人。”
于季东瞪他一眼:“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咱是同学加铁哥们儿,我当了经理,咋也得给你弄个副经理干干,你不能光当官儿不出力呀?”
“真……真让我当副经理?”
“我像跟你开玩笑吗?咱谁跟谁呀?有福同享的同学加铁哥们儿啊!快喊!”
马一凡努了半天力终于喊出了一嗓子:“卖……卖小孩儿……”
“衣服!”于季东更正着。
“卖……小孩儿……”
“衣服!”于季东再次加重语气。
马一凡张着嘴:“卖……小孩儿……”
“得得得,你别喊了,人还以为咱俩人贩子呢!”于季东抬头喊道,“卖小孩……”
马一凡乐了:“你看,你不也……这样喊吗?”见于季东表情不对,抬头也愣了。
两个城管人员站在他们面前。
“知不知道人行道上不准摆摊啊?”城管一脸严肃。
“知……知道,知道!”于季东也结巴上了。
“知道还明知故犯?收起来,跟我们走。”
于季东无奈收拾着东西,突然一把拉起马一凡:“快跑!”二人撒腿就跑。
城管紧追不舍。
二人拐过一条胡同,马一凡见一户人家的大门开着,一个箭步跳进去,回手把大门关上,倚在门上喘着粗气。
于季东跑过来推了一下大门,没推开,敲门。
里面,马一凡听见敲门声吓得一声不敢吭。半天定了定神,抬起头时不禁大惊失色,魂儿差点没飞出来,一条大狗正蹲在地上,向他龇牙咧嘴吐着舌头。
于季东回头见城管没追上来,把包垫在屁股底下,坐在大门口,用衣襟擦着汗。门突然开了,把于季东吓了一跳,紧接着马一凡失魂落魄蹿出来,没命地向胡同深处跑去,在他身后一条大狗狂吠着追出来。
好半天于季东才缓过神儿来,收拾起东西刚要去追马一凡,从院子里走出的一个女孩儿让他惊讶不已。
“秦思婷?”于季东认出了她。
“你是……”秦思婷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在陆战旅见过,我叫于季东。”
秦思婷想起来了:“哦,听说过,就是当了逃兵的那个大学生。”话出口又觉得有点过于唐突,忙又道,“于季东,我记得你,演习的时候我们见过面。”
“对对对!”于季东有点不好意思地接道,“听远海说过,你家也是中南市的,怎么?你也回来了?”
秦思婷笑了:“我回来可和你性质不一样,我是探家。”
“我知道你们可能都看不起我,但人各有志……”
秦思婷看着他手上一堆衣服开着玩笑:“那你这志向可不小啊!”
于季东脸都红了,忙掩饰着:“啊……是我刚才那个朋友的!我劝他不要干这种小儿科的事情,男人嘛,要干也得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买卖,你说是吧!哎,你什么时候探家的?”
“昨天刚到家!”
“真没想到这么巧,我们会在中南市见面,哎?远海现在怎么样啦?上舰了吗?”于季东问。
一提到郑远海,秦思婷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自打离开陆战队以后就没了消息,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打电话告诉自己一声,想到这儿说:“他分到基地去了,具体上没上舰……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你回来探家没告诉他啊?”
“他分到哪儿去了都没告诉我,我怎么告诉他啊?”
“哦!”于季东心不在焉地应着,他完全被秦思婷漂亮的外形和超常的气质吸引了,心想她可真漂亮,当初在部队怎么就没留意呢?想到这说,“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请我?为什么啊?”秦思婷反问。
“战友一场,你探家我做东当然是应该的啊!”
“嗯……好吧!不过今天不行,我答应今晚在家陪我爸爸妈妈,明天吧?”
“好好……”于季东很高兴,他没想到秦思婷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他了。
7
当年郑冀死后,许欣芳发誓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不久便带着他们兄妹俩回了娘家。郑远海考上中南大学后,为了方便他读书,许欣芳把家搬到了中南市。郑秀竹非常懂事,她见母亲一个人早出晚归在街上摆摊供他们兄妹俩读书很辛苦,便主动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应聘到一家公司工作,和母亲一起挣钱供哥哥上大学。这件事让许欣芳一直耿耿于怀,她觉得很对不起女儿。而郑秀竹却觉得她应该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如果没有养父母一家,说不定她早就不在人世了,人必须懂得报恩。
郑远海上大学后家里经济宽裕了些,郑远海和郑秀竹都劝母亲不要再出摊了。可许欣芳在家闲不住,只是最近几天身体不适,郑秀竹便趁周日休息替她出摊。马一凡在家闲着没事也跑来陪她。二人一天也没卖出什么东西,到了傍晚,郑秀竹正想收摊回家,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人留着长头发,而另一个则留着小胡子。
长头发顺手从摊上拿起一副太阳镜戴上,问小胡子:“怎么样?”
“不错!”小胡子也顺手拿起一副戴上,“这个怎么样?”
“还行!”长头发说完二人扭身大摇大摆就要走,好像这里的东西根本不是卖的而是随便拿的。
“哎,你们还没给钱呢?”郑秀竹向二人喊着。
小胡子转过身:“哟!还要钱呀?”
长头发一脸坏笑:“妹子,哥哥我没带钱,要不你跟我回家拿去?”
小胡子也起哄:“就是,跟我们回家拿吧?”
二人不怀好意地哈哈笑着。
郑秀竹正色道:“你们买不买?不买把眼镜还给我。”
“哟!这小妞还挺厉害!”小胡子向长头发道。
“小妹,别在这儿风吹雨淋地练摊了,跟我们走吧!保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长头发边说边上前拉郑秀竹。
小胡子附和着:“就是,哈哈……”
马一凡把郑秀竹扯到自己身后:“你们干……干……干什么?”紧张得嘴唇直哆嗦。
小胡子走到他面前:“瞧你那熊样儿,还想英雄救美呀?”
马一凡越紧张越说不上话来:“君子动……动……动……”
长头发喊着:“动手!”
小胡子跟着喊:“不动口!”
马一凡脸都变色了:“……对!”
“对你个头啊!瞧你说话这费劲,想憋死几个是吧?”长头发向马一凡喊着。
小胡子瞪着眼睛抡起拳头:“少他妈跟他废话,揍他!”抡起拳头要打。
恰在此时,于季东骑车斜刺里冲过来,甩掉自行车抡起链锁奔两个青年打过去。长头发和小胡子招架不住嘴里骂着:“妈的!有种的你等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你们没事吧!”于季东回头问二人。
“没事儿!”郑秀竹道“季东哥你怎么来了?”
马一凡腰又挺起来了:“就……就是,你要不……不来我非收……收拾他们不……不可。”
于季东笑了:“秀竹,天不早了,赶紧回家吧!明天别出来了,免得这帮小子再来找事儿。”
“对!我送……送你回家!”马一凡刚一扭身,于季东拉住他:“我找你有事儿。”
“季东哥、一凡哥,你们也当心点。”
郑秀竹走后,马一凡问:“找我干……干吗?是不是想再去练夜……夜摊啊?上次都被狗……狗咬了,这次还差点被砸……砸了。”
于季东不理他,跨上自行车:“上车!”
8
中南市一家比较有名的饭店内,秦思婷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于季东领着马一凡走进来:“对不起,思婷,我们来晚了!”又向她介绍马一凡,“马一凡,我同学。”
秦思婷站起身:“你好!”
马一凡心想于季东这小子真有艳福,净认识漂亮的女孩子。他正想着,见秦思婷向自己伸过手来,急忙站起:“啊……你好!”
于季东给他介绍着:“秦思婷,我战友。”
马一凡小声嘟囔着:“还战友,不嫌丢……丢人。”
于季东白他一眼。
秦思婷向服务员喊着:“小姐,菜单!”
马一凡趴在于季东耳边悄声道:“和这么漂……漂亮的美女吃饭都叫我,真……够哥们儿。”
于季东悄声回道:“不能白吃啊!我兜里没钱,你付账。”
马一凡一听急了:“你……”
于季东捂住他的嘴:“我的钱都拿给林雪办公司了,你先垫上。”
服务员递上菜单,秦思婷接过:“谁点菜啊?”
“你来!”于季东抬手示意了一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随便,挑好的点。”于季东表现得很有风度。
马一凡气得瞪着眼睛,起身要走,衣襟却被于季东压在屁股底下,他扯了两下没扯动,只好小声道:“我要去……去洗手间!”
于季东假装没听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秦思婷看着菜单:“我要吃螃蟹。”
“那……那……那有啥好吃的。”马一凡摇着头,“不要!”
“嗯……那就来盘爆海参吧!”秦思婷又道。
马一凡马上接道:“海参吃完上……上……”
“对!上!”于季东抢过话道。
马一凡:“我说上火!”
秦思婷又说:“清蒸大虾!”
“不……”还没等马一凡下面的话说出来,于季东抢道:“不错,大虾好,就吃大虾。”
马一凡偷眼瞪着于季东,恶狠狠地悄声说:“吃虾,我看你是瞎吃。”
秦思婷指着菜谱对服务员道:“这个,这个,这个都要。”
马一凡起身,伸脖子去看菜谱:“哪……哪……哪个呀?”
于季东一把把他扯过坐下:“那个你别管了,听她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要……要……”
于季东向服务员:“对!都要。”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接过菜单走了,马一凡一口气才捯上来:“……要……要多了,吃不了浪费。”
“没事儿,吃不了打包。”于季东说完抬起头,见马一凡瞪着他,“你瞪我干什么?”
“我没瞪……瞪你。”马一凡眼睛直勾勾地向他身后看着。
于季东回头看,见长头发和小胡子领着一群人进了饭店正向他们走过来。
小胡子眼圈青肿,指着于季东:“就是他!”
一个胳膊上刺青满脸横肉的草坪头走了过来:“小子,就是你把我兄弟打伤了?”
马一凡刚要起身,被长头发按住。
草坪头冷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睛盯着秦思婷:“哟,中南还有这么靓的妞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啊?”
于季东护住秦思婷:“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你们放她走!”
秦思婷站起身:“你们要干什么?”
草坪头道:“干什么?美女,让开点,别溅你一身血!”
马一凡害怕地嘴唇哆嗦着。
小胡子手里提着棍子逼向于季东:“妈的,谁都敢打,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抡起棍子向于季东头上狠狠打下去。
秦思婷一把扯过于季东,抬起手臂迎上去,棍子咔嚓一声断了。
众人全愣了,草坪头脸色大惊,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秦思婷脸上挂着微笑,表情轻松地看着他们。
草坪头看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只有在武侠小说中描写的武艺高强的女侠今天不幸被他给撞上了。
于季东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故意提高嗓门不失时机地向众人介绍着:“这是我战友,海军陆战旅两栖侦察班班长。”
草坪头一句话没敢说,满脸的横肉向秦思婷使劲挤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笑的笑,领着手下仓皇逃离。
天黑了下来,三人吃完饭走出饭店。今天这顿饭秦思婷抢在二人之前把单买了,马一凡感动得就差把眼泪挤出来了。于季东执意要送她回家,秦思婷拒绝了,向二人挥手告别骑上单车走了。于季东痴痴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愿把目光挪开。
马一凡看出点苗头:“你看……看上了?”
于季东说:“陆战队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抹着迷彩,没看到庐山真面目,早知道她这么漂亮,我就不离开陆战队了。”
马一凡提醒他:“这种女……侠你可千……千万别找,不高兴了打……打你个满地找牙还不……不跟拍死个蚊子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