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陈建军在忐忑不安中终于等到了舰队返航,听说海上没有发生战事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事情的经过是后来听别人讲的,那天鲁淮成率编队赶到事发海域,W国军舰刚开始还不肯示弱,鲁淮成当即指示我军数艘舰艇抢占正位,随即用旗语通知对方我们要在这里进行实弹射击了,请你们离开。那意思你要不走我可不敢保证炮弹不落到你舰上。一声令下,四艘军舰主炮狂喷怒火,炮弹落到海里炸起一海里多长的水幕,我方两艘潜艇躲在海底看热闹,其实鱼雷早就瞄准了三艘外舰,你不老实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外舰在我军炮火的“欢送”下乖乖离去,连声汽笛都没敢鸣。为防止外舰再回来挑衅,鲁淮成带编队在外海就地训练七天。
令陈建军奇怪的是鲁淮成回来并没有找他,好像他掉舰的事根本没发生过,这让陈建军落了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知道鲁淮成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么严重的错误的,他想去找鲁淮成主动承认错误,又不知鲁淮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关键时刻他想起了一个人。
2
猪场的一头猪病了,姜喜子怕他走了郑远海不好好待他的猪,便跟郑远海商量,想让郑远海替他上街给猪买药。郑远海嘴上应着,出了猪场就直奔基地医院,一进诊室就装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医生看都没看他就扔出一句晚上做梦都可能说的话:“什么病啊?”
郑远海心想都说部队医生谁都能当,跑肚拉稀痢特灵,感冒发烧挂吊瓶,如果两样都不是,转诊单上签个名。你去看病他一定会问你什么病?想吃药还是打针?看来一点儿不假。想到这儿,他旋即装出一脸痛苦状:“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什么症状啊?”医生只顾在病历上写着,头都没抬。
“趴在圈里不爱动……”
“哦……嗯?”医生终于抬起头来。
郑远海急忙改口:“不是,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还有吗?”
郑远海随口编着:“好像不发烧,就是不爱吃食……啊……那个吃饭,不爱吃饭。”
医生审视着他:“到底是你病了还是猪病了?”
“嘿嘿!”郑远海脸上挤满笑,“当然是我病了。”
医生拿起听诊器,郑远海很配合地掀起衣服。
“医生,我得的是啥病啊?”
“你这病啊!我看不了,你得去兽医院。”
郑远海心里暗暗叫苦,这医生有病看不出来,没病倒看得挺准:“医生,您再帮我好好看看……”
“去去去,没事别在这儿捣乱!走……”说着把郑远海给轰出去了。
3
秦思婷那天去郑远海那顺便把他几件没洗的军装带了回来,陆战队要求严,正课时间不准洗衣服。星期天一大早她端着衣服进了洗漱室,翻了下衣兜从郑远海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刚要看,李小骞端着盆进来,连忙放进了自己裤兜。
“班长,这谁的军装啊?哟,还是干部的!”李小骞像发现了新大陆,语气里带着好奇和兴奋。“一个老乡的。”秦思婷随口答道。
李小骞一脸坏笑着凑上来:“哎!你不是……那个了吧?”
“瞎说什么?”秦思婷佯装生气,其实内心甜得不能再甜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规定是规定,咱部队和干部偷偷谈恋爱的女兵又不是没有。”
“是吗?人家不都说干部和战士谈恋爱成功率很低吗?”
李小骞一副极老练的样子:“谈恋爱又不是非要结婚。”
秦思婷诧异地:“不结婚谈它干吗?”
李小骞仰起头振振有词:“就算是枯燥军营中业余文化生活的一种吧!”
秦思婷笑了:“小丫头,人不大理论研究得可不浅啊。”
李小骞嬉笑着,却把秦思婷脸给笑红了,急忙低头洗衣服。
熄灯号响过半天了,秦思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头脑里充满了幸福感,把困意赶得一干二净。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丝月光,扭头看了看,发现全班都睡着了,悄悄打开手电,在被窝里又看起那张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纸,纸上写着一首很动情的诗:“你是一滴水,浪花中有你晶莹的身影。你是一滴泪,回眸中有你闪动的真情。你是一句话,承载着亲人的叮咛。你是一个兵,固守着梦中的长城。答应我,我要和你一起,一起度过这无悔的人生……”秦思婷感觉上面每个字都是那么的亲切,到底几点睡着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天亮醒来的时候发现全班都起床了,好几个脑袋挤在一起看着什么。
众人小声地说着,好像很怕吵醒她。
“哎呀!太肉麻了。”一个女兵的声音。
另一个女兵:“好感动啊!要是写给我的,我肯定嫁给她……”
李小骞的声音:“和你一起度过这无悔的人生……好幸福啊!”
秦思婷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郑远海写给她的,怎么跑到这帮疯丫头手中去了?一定是她昨晚看着看着睡着了,没收起来被她们发现了。她急忙跳下床,连推带打把那张纸抢到了手。众女兵嬉笑着一哄而散,留下她一个人回味这首诗带给她的甜蜜。
下午,秦思婷特意请了假去猪场给郑远海送还衣服。郑远海连声道谢,说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啊?秦思婷说很简单,你陪我再到海边走走吧。
在秦思婷的心里,今天的大海好像比哪天的都蓝,蓝得那么纯净,那么迷人。浪花比哪天都欢快,一浪接一浪就像在边唱歌边跳舞。
“你口袋里的诗我看了。”秦思婷语气都充满着幸福。
“哎,那就是要给你看的,怎么样?”郑远海问。
秦思婷脸上漾着喜悦:“嗯!抄得不错。”
“什么叫抄得不错啊?我郑远海要没这点水平敢来当海军吗?”
“我们班的战友们都看了,她们说写得好,读起来挺感动的。”
“我还没写完呢!你听啊!后面还有!”郑远海清了清嗓子,“有了你,我胸中热血奔涌。黄河汇入你,那是母亲养育你的乳汁。长江汇入你,那是儿女捧给你的甘琼。你平和恬静,你波涛汹涌……”
秦思婷越听越不对劲,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吗?”郑远海认真的给她解释着,“前半部分,把我自己比做大海里的一滴水,抒发从军报国的伟大志向;后半部分用长江和黄河作为纽带把大海和祖国联系在一起……”
秦思婷气得转身就走。
郑远海撵上:“哎,你觉得怎么样啊?”
“蹩脚!”秦思婷气得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远海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儿来,不解地自语着:“你刚才还说挺好的……”
秦思婷走后,郑远海一个人坐在礁石上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现实和理想实在差距太远了。他想起了秦思婷说过的话,参谋长是不是知道了你是郑冀的儿子故意发配你到这儿养猪啊?难道鲁淮成真的认出自己了?报复?他实在不敢相信当年的鲁叔叔会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可又不能完全否定,毕竟当年人家女儿丢失是他郑远海贪玩没给看住。培养?扯淡,哪有从喂猪开始培养的?不可能,他不会认出我的,六岁时候照片上的模样和现在比自己都不相信是一个人了,别人怎么会看得出来?那他干吗偏偏让我来喂猪呢?郑远海百思不得其解。
4
郑远海回到猪场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打老远就看见自己晒在晾衣绳上的毛毯掉在了地上,一头猪正在那乱踩乱拱,他急忙跑过去捡起来,心疼地看着,心想这可是秦思婷送给自己的,现在你这头死猪竟敢在上面又踩又拱,看我不打死你,回身抄起一把铁锹狠狠地拍过去。
猪发出了被人宰杀时的声音,这种声音只会博得一个人的同情,那就是姜喜子。果然,姜喜子以冲锋陷阵的速度冲出宿舍,以近身肉搏的力量夺下他手中的锹:“你想打死它呀?”
“打死他我都不解恨!”郑远海咬牙切齿转身回屋取出了毛笔和墨水。
“你又干什么?”
毛笔蘸满浓墨在猪身上画了个大大的叉,郑远海恶狠狠地说:“做个记号,这头猪杀的时候我亲自操刀。”
晚饭后,姜喜子提议开班务会,郑远海有点不解:“就咱俩有事儿你就说呗,还用得着开会?”
“定期开班会是制度规定,必须严格遵守!”
郑远海想笑见他一脸严肃又憋了回去,乖乖坐到马扎上。
“请把手放到膝盖上。”
“哎,我是排长,要开也得开排务会呀?”郑远海争辩着。
“不行,我们班开会,你排长列席!”姜喜子毫不通融。
郑远海无奈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好!好!”
姜喜子依然一脸严肃:“请大家坐好,现在开会,首先我要对某些同志提出严厉的批评,对养猪场的工作极不负责。”
“你这意思就是批评我了?”
“我没点名!”
郑远海大声喊着:“就咱俩你不点名也是指我。”
“排长同志,请遵守会场纪律,有意见最后发言。”
郑远海无奈:“你说你说。”
“养猪场的猪是公共财产,你打它们就是破坏公共财物。”
“上纲上线是吧?”郑远海忍不住反问。
姜喜子严肃地说:“请你最后再发言。”
“好!好!”郑远海心里憋着气。
姜喜子又说:“希望个别同志……”
郑远海瞪着他:“别个别同志,直接说我就行了。”
“希望排长同志能就此事做出深刻检查,彻底改正错误!散会!”
“哎?”郑远海喊着,“我还没说呢?”
姜喜子收起马扎:“散会了。”
郑远海咬牙切齿地嘟囔着:“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让我给猪作检查!”瞪着已经爬上床的姜喜子恶狠狠道:“看我不收拾你!”
第二天早上,姜喜子早早起来就把猪喂了,又清扫了一遍猪圈,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郑远海正站在床前看着他,姜喜子没理他,从床下端出洗漱用具要走。
“站住!”
姜喜子回过头来,郑远海拉长声调:“见了我怎么不敬礼啊?”
姜喜子盯着他。
郑远海亮出手里早已准备好的条令翻开念道:“条令规定,每天第一次遇见比自己职务高的首长要敬礼,此时,首长应还礼……”
姜喜子看了看他,抬起右手。
郑远海以为他要给自己敬礼,举手还礼。没想到姜喜子根本没给他敬礼,而是顺手摘下了身边的蚊帐钩:“我挂蚊帐!”转身出去了。
郑远海敬礼的手僵硬地放下,气鼓鼓地瞪着出门的姜喜子心里骂着:“臭小子,没给我敬倒赚了我一个。”
5
白天,后勤部协理员来找郑远海谈话,主题就一个,想给他下后勤部助理的命令。郑远海一听就不干了,我当兵的目的是上舰,理想是当舰长,不是干后勤的。他再三陈述理由,并以转业相威胁,协理员临走说我很理解你,但你不能总编外在我们这儿,给你半个月时间,再调不走,那就只有下命令。
协理员前脚刚走,郑远海就捡起一根棍子疯狂地追着猪打,他实在不知往哪儿发泄心中的愤怒,只好拿眼前一群不识相还直往他眼前凑的蠢猪撒气,边打边骂:“都是你们这帮畜生,害得老子白念了四年大学,来侍候你们……”猪们哀号,四散奔跳。
姜喜子冲出屋来:“你干什么?”上前一把夺过他的棍子。
“走开!”郑远海一把把姜喜子推个趔趄,反身追上猪又用脚踢。
姜喜子上前把他拦腰抱住,“啊!”郑远海大叫着回身把姜喜子摔倒在地。这个时候哪怕天王老子出现在他面前都可能成为他撒气的对象。姜喜子也急了,又冲上来,被郑远海再次摔倒。一次、两次、三次……姜喜子还在不停地往上冲,像一个明知打不过对手也要拼死抗争的勇士。终于郑远海倒下了,直挺挺向后倒下了,不是姜喜子摔的,是他自己倒下的,他觉得这种不对称的博弈很没意思,向又过来抓他的姜喜子说:“你打不过我的。”声音平静的让姜喜子无法再继续下去,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郑远海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天空,在他的眼里,猪场上的天根本不能和大海上的天相比,大海上的天是蓝的,蓝得令人遐想令人神往。而猪场的天虽然也是蓝的,却蓝得虚无飘渺,蓝得让人生厌……
晚上,姜喜子搞来了一些罐头和一瓶酒,挨着郑远海坐下。
郑远海见状心里很过意不去,内疚地说:“喜子,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你放心,我一定不再打你的猪了,一定会对它们好的,我把它们当亲人还不行吗?”他不知该怎么表达好了。
姜喜子把两个军用茶缸倒上酒:“排长,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在陆战队的训练成绩最说明问题。可让你到猪场来那可真是屈才了,你打心眼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压根儿就没想好好干。这酒呢……给你送行!”
郑远海愣了,他知道白天二人打完架他就去找协理员了,一定是去告他的状了,告就告他根本不在乎,可姜喜子请他喝酒他没想到,说出这番话更是出乎意料。
“我已经找了协理员,帮你调换了工作。”
郑远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真的?上舰?”
“机关饭堂,当司务长。”
郑远海的火腾地又上来了:“你……你……”
姜喜子劝着他:“饭堂的味道总比这又臊又臭的猪圈味儿好多了吧?”
郑远海终于大喊起来:“你说你要有这本事干吗不直接把我弄军舰上去啊?你这是把我拉出火坑,又直接推水坑里去了,水深火热你知不知道啊?”
姜喜子的口气不容辩驳:“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郑远海像雕塑一样愣在那儿,他实在不知道一腔怒火该往哪儿发。
姜喜子接着说:“老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管郑远海愿不愿意听自顾自讲起来:“很早以前,有一个兵,离家的时候,告诉他妈妈,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队提干。她妈妈说不,我不要你有那么高的理想,就要你平安回来,回来见到我就是你的理想,我要你坚守这个理想。后来在一次海战中,他不慎落水了,没有救生衣,没有淡水食品,有的只是妈妈当初那句话。他坚守着这个理想,一天一夜,终于被战友们救起,他活着回来了,见到了妈妈。后来,他提了干,当了舰长。”
姜喜子从郑远海的眼神中看明白了,他被他的故事吸引了:“两年前,一个舰长把坚守理想这句话送给了我,今天我想把它送给你。”停了一下又道,“老排,只要你坚守理想,不放弃,你对眼下的处境就不会心烦了,就一定会看到希望。”
郑远海的确听进去了,而且有几分感动,半晌端起茶缸:“喜子,谢谢你!以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6
王宏业是基地的政治部主任,和鲁淮成是一起入伍的同年兵,二人私交甚笃。这天傍晚,二人散步来到码头上。
“军委已经决定加快海军现代化建设步伐,而且给了我们基地一个到舰副长班去学习的名额,你的意见想让谁去呢?”王宏业问。
“你看呢?”鲁淮成反问。
“你觉得陈建军怎么样?”王宏业开门见山,“陈建军为人正直,有管理能力,军事技术也不错,在舰上当导水长,独立指挥一条舰没问题。从目前情况综合考虑,应该算是最佳人选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他父亲是舰队的副司令员。”鲁淮成直言不讳。
王宏业笑了:“这事儿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但私下里我们也不得不考虑。”
“你怎么不说陈建军刚刚犯了一次严重的错误啊?”鲁淮成在基地绰号鲁“屠夫”,就是因为不管谁犯了错,一刀扎过去不见血决不会善罢甘休,说话就更是从不遮掩,“还有,他文化程度偏低,这是我们选拔未来舰长一个致命的弱点。”
“你知道那天掉舰吗?”王宏业接着说,“他报了电大,那天正好赶上考试!这说明他本人也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犯错误得看原因和动机,像这样的错误我们就不应该把人一棍子打死!”
鲁淮成盯着他看:“这番话是陈建军让你来说的吧?”
王宏业笑了:“陈建军是找过我,可没让我说这些,他是找我承认错误的,态度很诚恳。”
“哦……”鲁淮成笑了,“这个臭小子在军事上犯了错误不找我这个参谋长认错,倒找起你政治部主任了。”
“别人看你那脸一拉都哆嗦,谁还敢找你啊!”王宏业道,“文化不高是可以学的,你不也是从一个文化不高的普通士兵干起干到今天的基地参谋长的吗?”
“时代不同了,我们不能用我们那时候的标准来要求今天的舰长了。过几天就要打靶了,等打靶结束再说吧!”其实鲁淮成心里早就有了打算,错误我先给你记一笔,打靶的时候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行就上,不行就下。
第二天上午,作训处长向鲁淮成报告了龙湾山有条明架国防备用通信电缆被盗割了。自打部队通信改成光纤后,大部分明架通信电缆被拆除,仅保留了一部分线路,目的就是战争期间一旦地下光纤被毁地形复杂的山区抢修困难,可以备一时急需。因过几天打靶,上级要求使用备用线路一并检验畅通情况。鲁淮成赶紧安排通信和保卫部门去处理,交代务必保证打靶时的对上通信保障。中午吃饭的时候鲁淮成还在想着这事,龙湾山地处偏僻,人烟稀少,给查护线带来了很大困难,怎么办?
一边的王宏业正在笨拙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边切还边嘟囔:“这个郑远海,真能玩新花样,这饭怎么吃啊?”
公务员急忙说道:“司务长说这是仿照西方海军的营养配餐,有利于提高战斗力。”
“给我拿双筷子。”鲁淮成对公务员说。
“筷子……都被司务长收走了。”
鲁淮成无奈拿起刀叉,切了半天没切好,气得扔在一边。
王宏业凑上前:“知道为什么切不开吗?这牛肉根本没熟!”
此时,机关食堂里更是炸了窝,一个中尉喊着:“哎!你们大伙看看,这什么伙食啊?能吃吗?”
众人吵嚷着:“就是,太不像话了!”
“怎么也没人管管啊?”
郑远海走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男中尉上前:“你是新来的司务长吧?看你们做的什么呀?能吃吗?”
郑远海接过叉子叉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挺好吃的?没问题,吃吧!”转身要走。
男中尉喊道:“这牛肉根本没熟?”
“知道为什么吗?”郑远海看着他道,“书上说这样有营养,七八分熟的牛排可以让人长力气,也就有利于提高部队战斗力,明白吗?”
另一干部喊着:“太难吃了!”
郑远海转身瞪着他:“嫌难吃啊?嫌难吃吃好吃的去啊!”
男中尉端起一盘青菜:“你自己看看,这是人吃的吗?简直就是猪食。”
郑远海急了吼着:“老子以前就是喂猪的,你爱吃不吃。”
“哎?你怎么骂人啊?”中尉也急了。
“骂你,我还打你呢!”郑远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他心里一肚子火还没下去呢!把中尉当成出气筒了。
“不准打架!”一个女上尉挤上前。
郑远海推开他,一把扯过中尉就要抡拳头。
“郑远海!”郑远海回头,见鲁淮成站在身后。
鲁淮成走了过来,看了看桌上的饭盆向郑远海道:“你给我出来。”
郑远海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鲁淮成走向操场。
到了操场,鲁淮成手指着一个沙袋,向郑远海冷冷说道:“手痒痒了想打架是吧?你今天要不把这个沙袋子给我打漏了,就别想离开这儿。”
郑远海猛然发疯似的冲向沙袋拼命打起来,边打边喊:“我怀着一腔热血来当海军,你们今天让我喂猪,明天让我做饭,早知道让我干这些我念大学干什么?还不如在家就养猪做饭,早知道……早知道我还不来当海军了。我以为……你们会重视知识……重视人才,狗屁!你们海军全是……没文化的大老粗……大老粗……大老粗……”终于他停下喘了几口气,猛然用尽全身力气,火山爆发般举拳打向沙袋,嘴里大喊着:“啊……”沙袋真的被他打穿了人也随之跌倒在沙袋下,喘着粗气,沙子淌了一身。
“你发泄完了?”鲁淮成声音平静地问。
郑远海看都不看他。
“大学生,时代骄子!说起来好听,其实你的文凭只不过是一张纸,一钱不值,不想干可以打报告走人。”鲁淮成语气变得严厉。
“你不用挖苦我,我不会放弃。”郑远海的火气终于没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躺在地上,嘴里却在自言自语:“坚守理想!”
鲁淮成看着他冷笑道:“哼!你发泄完了我的处罚还没完呢!”
7
连绵的群山中,一条蜿蜒的山路在山脚下七拐八弯,一直伸向大山深处。山路上驶来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卡车上坐着郑远海和六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一个战士把目光从车外收回来问郑远海:“排长,参谋长这是要让我们执行什么任务啊?”
“谁知道他在发哪根神经啊?”郑远海嘟囔着。
战士没想到这个小排长竟敢说参谋长发神经,吐了下舌头。
另一个战士望着四周连绵的青山:“兴许是让我们来这儿野外生存训练吧?”
姜喜子自打上车就一直用军帽遮住脸在那儿似睡非睡,听见别人说话摘下帽子:“生存训练有我喂猪的什么事儿啊?怎么把我也弄来了?”
郑远海倒是毫不隐瞒:“是我让你来的,我跟参谋长说我犯的所有错误都是你在猪场教的。”
姜喜子嘟囔着:“认识你算我倒霉!”从军装怀里掏出耳机戴上。
郑远海心里骂着臭小子,宁肯听噪音也不听我说话。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一处干涸的河滩上。鲁淮成推开车门,走下来,望了望四周的群山,看着横贯大山的国防通信线路。郑远海冷眼看着他,心想:哼!鲁淮成,我知道你在收拾我,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不是为你鲁淮成才当兵的。
众人下山列队在鲁淮成面前。郑远海向他报告,列队完毕请指示。
鲁淮成开始向他们宣布此行的目的:一、巡线护线,保证打靶期间该条国防通信线路的绝对畅通;二、锻炼野外生存能力。之后,他又把郑远海单独叫到一边问:“带钱了吗?”
郑远海挺胸抬头:“没带!”用很真诚的眼神看着他,那意思不信你翻。
鲁淮成看了看他:“把鞋脱下来。”
“啊?”郑远海心里暗暗叫苦,心说怪不得你能当参谋长,太贼了,藏在这儿你都知道?无奈只好把鞋脱下来,掏出藏在里面的钱递过去。
鲁淮成的眼神显然很得意,那意思是说臭小子,小瞧我了吧?我就是从你这时候过来的,嘴上却说:“虽然我们是海军,但未来战场上也难免遇到生存问题,我实话告诉你,不让你们带任何吃的,练的就是你。其他人都是替你受过,你要给我饿坏一个人,回去找你算账。”说完转身就走。
郑远海嘟囔着:“你就不怕我占山为王不回去了?”
鲁淮成停住脚步:“好啊!那我就带人进山剿匪。”
鲁淮成走了,把郑远海唯一一点偷奸耍滑的机会也带走了。
8
龙湾山岩石裸露,植被稀少,想找点吃的并不容易。进山三天了,郑远海带着战士们一直靠挖野菜充饥,吃完他就观察每个战士的表情,他怕野菜有毒,中毒的症状没发现,倒是感觉大家的脸好像越来越绿了。姜喜子说他这是心理扭曲的前兆,发展下去就是神经病。郑远海说你就给我扯淡吧!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打那以后郑远海还真不敢再看大家的脸,唯恐自己观察的结果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姜喜子从小生长在大兴安岭林区,对大山有一种特别的敏感,什么地方有野菜,什么蘑菇有毒无毒能吃不能吃他一看就知道。郑远海说带你小子来算对了。姜喜子说这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郑远海说对,真正目的就是想收拾你。姜喜子还会捉蚂蚱用棍穿上烤来吃,郑远海第一口是闭着眼睛喊着革命口号抱着壮烈牺牲的决心咬上去的,没想到这种农民兄弟恨之入骨的害虫吃起来还是这么难得的美味,被战士们誉为姜氏肉串。
进山的第四天,众人没能挖到“中午饭”,姜喜子的慧眼也一时失去了灵光,望着光秃秃的荒山一筹莫展。这时一个战士跑来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山下有个村子。众人一听来了精神,纷纷嚷着要下山买两只鸡炖炖,说着开始比赛吞咽口水。郑远海问你们有钱吗?众人摇头。没钱下山干吗?偷去?抢去?众人不做声了,口水也失望地不再出来凑热闹。紧接着第二个好消息横空出世,一个最小的兵跑出去方便,竟然牵回来一头羊,并骄傲地报告他抓到一只野羊,把众人刚退潮的口水又给勾了回来。
郑远海围着羊转了三圈,唯恐自己的眼神再次与大家不同,试探着问道:“我怎么看着不像野羊啊?”
“在山上到处乱跑的不是野羊还是家养的?”姜喜子道。
郑远海又仔细看了看:“这就是家养的吧?”
一个老兵在口水的催促下急忙开口:“这还看不出来,野羊嘛!”
兵们一个个摸着空腹,互相使着眼神,嬉笑着:“对,对,野羊,绝对野羊!”
郑远海再也不管自己的眼神了,嗓门提高了八度:“看你们一个个那眼神儿,跟饿狼似的。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捡到老百姓的东西要交还回去。”向姜喜子道,“去!给人送回去。”
“送哪儿去啊?”
“送给村里的老百姓啊?”
姜喜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下不了山了。”
在某种困难下,命令往往也会打折扣的,不送那就等着人家来找吧!郑远海这样想着继续带大家巡线,队伍里又多了一只不怎么听话的山羊。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众人实在走不动了,郑远海找了处开阔地,命令就地扎营。他心里念叨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却被一个噩耗惊醒,队伍里的新成员,羊,趁众人不注意开了小差,被众兵围追堵截时慌不择路掉下了山涧,一命呜呼了。
众人围着被摔死的羊傻了眼,傻了的眼里只流露出少许的悲伤与惋惜,更多的则是和口水相生相伴的贪婪。
姜喜子看着郑远海:“老排,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死都死了,吃了吧!”
话音刚落,众人本来不多的悲伤惋惜瞬间飞到了爪哇国,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欢呼雀跃。
一堆柴火上架烤着全羊嗞嗞冒着油泡,伴着众人“咕噜”、“咕噜”的口水声,就像一场即将开始的音乐大餐会的前奏曲。
姜喜子笑嘻嘻地撕下了一块肉递给郑远海,郑远海接过看了看,嘴里念念有词:“唉!对你的去世我实在是很悲痛!我们会永远铭记你的!安息吧!”回头看看众人,一场展现牙齿锋利的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姜喜子张开一张油嘴向他道:“嘟囔什么呢?吃啊?”
小战士边吃嘴还不闲着:“野外生存比想象的好多了,还有肉吃。”
老兵抹了一下嘴:“要天天这样,我宁肯不回去了。”
郑远海边扯着沾在嘴上的羊毛边道:“没想到我郑远海竟然沦落到了茹毛饮血的地步!”
“再这么下去,早晚得变猴儿了!”姜喜子的话总是不失时机。
“吃你的吧!堵不住你嘴呢!”郑远海瞪他一眼。
吃完了羊肉,众人在温暖的阳光下躺在山坡上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郑远海感觉有人推他:“老排,你醒醒!”是姜喜子的声音。
郑远海睁开眼,姜喜子见他醒了急忙把脸闪开。随后映入郑远海眼帘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主人来找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