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由顾长天率领的联合调查组,浩浩荡荡进驻七星谷。

调查组成员组成复杂,有二炮各部门领导,有纪检方面干部,有师部高层干部,有工程技术人员,其中包括因再次化疗而身体极度衰弱的秦怀古,老人家是自己坚决要求前来的。

还有一个人也是主动请缨的,他就是王远庆。

自从两千万工程款由他大手笔提前半年划拨到大功团,背后七七八八的小话就时不时地传到他耳朵里。有说石万山靠吃吃喝喝拉拢工程部,大功团的被覆工程款来路不正;有说王远庆与石万山是喝过拜把酒的异姓兄弟,所以对大功团格外垂青。尤其当石万山不管三七二十一而大购空调时,不仅背后的嘀咕多了,甚至当面的质疑也有了,认为正是由于他大笔一挥挥得潇洒,才导致石万山如此慷国家之慨。这些,他王远庆都不以为意。他同情那些奉献太多获取极少的工程兵,觉得整个导弹部队就属他们最苦,打心底里赞成给战士们安装空调;何况,他欣赏石万山为兵请命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然而,两千万到手后,世纪龙龙头工程竟然被石万山修成了“豆腐渣工程”!这一来,黑黢黢的传闻更是满天飞,最难听的话都出笼了,说工程部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装聋卖傻,是因为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这些,他王远庆也不在乎:只要款项划拨程序无误,使用途径正确,我即便划出去两个亿,又怎么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王远庆坚信石万山绝对不会干出祸国殃民的丑恶事情,可他还是坐不住了。他必须去七星谷,只有亲耳亲眼闻听到真相,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

走在去往一号洞库的路上,王远庆暗暗拉石万山一把,石万山会意,两人开始有意识地与人群拉开一段距离。

“石大胆啊石大胆,这些年,钢筋混凝土做成的民用豆腐渣工程,已经搞得全国人民胆战心惊了。你的导弹阵地是不是想跟九江抗洪大堤媲美啊?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眼里布满血丝的石万山神情痛苦,“部长,这些天我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远庆看看他,“我对你对大功团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你也给我掏个实话,是不是为了省出空调钱,你就偷偷降低了水泥标号,把粗钢筋换成了细钢筋?”

石万山几乎跳起来,“这么做是要掉脑袋的!部长,我就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敢用这么个死法啊,就算我不怕身败名裂,我也不愿子子孙孙代遭人唾骂啊。”

“那你说会不会有内鬼?”王远庆更坚定了对他的信心。

石万山愁眉苦脸,“也不会。在潜意识里,我不仅仅是在修导弹阵地,还在打造咱们国防工程的艺术精品,所以关键环节都是我亲自把关。就算这七星谷里有鬼,它也作不了恶。”

“行,我相信你!咱们加快点步子,跟上去。”王远庆拍拍他肩膀。

“谢谢部长!爱莫大于信任,您对我的大恩我一直铭刻在心,只是我不但没给您争气,反而给您添够了麻烦,实在对不起。”

“你不用操我的心,我没事。说句实话,到哪儿都是大码头没事,小码头遭淹。不管最终情况如何,你都站直喽别趴下,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

“是!”石万山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向他行个军礼。

浩浩荡荡的人马到达出事地点,一直黑着脸走在队伍最前头的顾长天,扭头问秦怀古,“秦院士,能修复吗?”

被林丹雁搀扶着的秦怀古颤抖双手,一遍遍摸着墙壁上的水泥缝隙,轻轻摇头,声音虚弱而清晰,“不行,战略导弹最怕潮湿,这些地方都必须敲掉,需要重新被覆。”

望着墙壁和拱顶上的巨大裂缝,盯着一滴滴从墙壁缝隙中沁出的水珠,顾长天突然暴怒,“奇耻大辱,真是工程兵师的奇耻大辱!我这个几十年的老工兵,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当!这样的豆腐渣工程,怎么向中央和军委交代?石万山,你把工程修成这个样子,怎么向十几亿人民交代?啊?你说!”

石万山笔直地矗立,嘴唇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如同一座沉默的石山。

见他不回答自己,顾长天更加恼怒,“你口口声声你做事有原则,什么上不愧党国,下不愧兵民,你自己说,你做到了吗?!”

“我承担全部责任。哪怕被推上军事法庭,哪怕枪毙我,我也毫无怨言。”石万山沉痛地低下头。

“什么叫枪毙你?你还很有情绪,是吧?枪毙你,能挽回我师里的损失吗?”顾长天火冒三丈地吼起来,“就是枪毙掉十个石万山,有用吗?”

王远庆拽他一下,“老顾,你现在就是打死他也没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是啊,顾师长,在查清事故原因之前,请你不要急于下结论。”秦怀古祥和地说。

“对不起,”顾长天悻悻然,“我实在是生气,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调查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决定石万山命运的会议,在调查组来到七星谷后第八天上午开始了。

圆桌会议气氛紧张肃穆。

坐在会议桌中间的顾长天拉着长脸神情肃杀,一副铁面无私的判官形象。

围绕着事故的性质,会上出现两种迥然不同的意见,两派与会者几乎吵成一锅粥。主张“因自然因素造成事故”的人以林丹雁为代表,据理力争以图证明事故为天灾,后来他们被戏称为“天灾派”;认为“是人为因素造成事故”的人以郑浩为核心,坚决认为“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后来这帮人被戏称为“人祸派”。

争来吵去,最终由秦怀古作出技术结论:被覆主材钢材、沙石和水泥,完全符合施工设计要求;施工部队在被覆过程中严格执行了有关规定,没有出现技术上的失误;事故真正原因待查。

石万山暗暗长出一口气,郑浩的脸开始苍白。

秦怀古说,“我与石头和泥土打了几十年交道,从来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它们的脾性。你对它们稍有疏忽,它们就会让你付出代价。我的初步判断是,大功团在决定边被覆边开掘之际,对这座山的特殊性可能重视不够。”

石万山的脸又阴了下去,郑浩暗暗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顾长天宣布联合调查小组的调查结论:经查,大功团在购买钢筋水泥等被覆主材的过程中,不存在损害工程利益的行为,在协调钢材水泥的调运期间,大功团曾派人与供货方进行过沟通,相互间有互相请客互赠礼品的行为,但大功团去人所收的礼物早已交公,此事属于正常业务往来,与行贿受贿和吃要回扣无关。

“但是,”顾长天加重语气,“几百万的巨大损失,与大功团仓促采用边被覆边开掘的施工方法有着直接关系,为此,师党委决定——”

所有人屏声静气,石万山努力保持住一动不动的坐姿。

师党委的决定内容如下:

在世纪龙七星谷工程主坑道的修建过程中,大功团主要领导未经充分论证,仓促改变施工计划,致使主坑道六千八至七千米段出现严重质量问题,直接造成巨大损失。为严肃纪律,依照《世纪龙工程质量管理细则》之规定,责成大功团党委写出书面检查,给予大功团党委副书记、团长石万山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一次。鉴于石万山同志在组织领导实施龙头工程中的种种表现,师党委认为目前他不宜再担任大功团团长职务,责令其停职反省。石万山同志停职反省期间,大功团团长职务,由工程兵师司令部副参谋长郑浩同志兼任。

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石万山,林丹雁则惊得目瞪口呆。

“石万山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顾长天提高声音。

“执行命令,深刻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除此没有别的。”石万山抬起头来,表情沉痛。

“对石万山同志的处理,不是我们的目的,而是希望大功团能吸取教训,强化质量意识,优质高效地完成好龙头工程建设,最终把它修成一流的样板工程,向祖国和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郑浩,你有这个信心吗?”

“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郑浩站起来,向顾长天行个军礼。

夏日的黄昏傍晚,夕阳将群山万壑点染得万紫千红。

大功团上层发生的沧海桑田巨变,基层官兵还一无所知,一切工作和活动都在按部就班照常进行。

每周三晚上,是一营文化学习时间。这天该由魏光亮上课。七点半,一营学习室里座无虚席,四十几个新老战士坐在课桌前,兴奋地注视着黑板。魏光亮在黑板上写下“情书写作的八个要点”一行大字,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开讲如何写情书之前,我先对上两堂课作一下点评。林工和周医生都是大美女,来讲课时又化了点淡妆,当然也就比平时更漂亮了。她们是按照国外‘女士化妆是对别人的尊重’的习俗来做的,化妆是对你们的尊重,因为她们是我特邀的客座辅导员。然而,老师用心良苦,效果却适得其反。我认真观察了一下,只有四个人认真记了课堂笔记。其他人是很专心,可心都专在两位女老师身上了。有个别人,眼珠子始终在老师身上沾着,真是不像话。你们是大功团一营文化补习班的学生,不是世界选美大赛的评委。以后这两位美女老师再来讲课,这些细节你们一定要注意,可不能再给一营丢脸。”

下面有人发出哧哧的笑声,有人羞愧地低下头去,有人冲着左邻右舍做鬼脸。

魏光亮问,“金庸的武打小说和电视剧,大家看过没有?”

大多数人回应,“看过!”

“那你们应该懂得内外兼修,才能成为绝世高手。打个比方吧,两位美女老师的课就是教大家如何修炼内功,我的课就是实战拳脚套路,两者结合起来才行。下面讲如何写情书。首先说它的意义。写情书,可以说是我们导弹工程兵的必修之课,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导弹工程兵像常人一样,渴望美好的爱情,向往幸福的生活。但我们的工作地点在人迹罕至的大山,见个姑娘很不容易,想找到一个好妻子更难。怎么办?就得通过写情书,让鸿雁传书为我们传情达意。写情书虽然没有一定之规,但也有它的窍门……”

战士们全神贯注,笔尖疾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让魏光亮很受用。

九点钟,课结束了。魏光亮一出门,马上看见了张中原的一张黑脸。

“结果很坏?”魏光亮惊问。

“团长停职反省,郑浩代理团长。命令明天宣布。”

魏光亮一下嘴巴张得老大,话也说不利索了,“大,大地震。团长呢?”

“找不见他,估计上了百花岭。”张中原幽幽地叹气。

“走,咱们也上百花岭!”魏光亮忙拉张中原。

“算了,他肯定想一个人静一静。消息已经露了,你赶快找排长班长和骨干开个会,先把人心稳住。”

魏光亮抬头看看天边那轮皎洁的月亮,愤愤地,“见鬼!还他妈的教什么写情书!”

军令如山倒。命令一宣布,郑浩立刻走马上任,成了大功团的主帅。

石万山把工作交接完,便以再呆在七星谷不便于新团长开展工作为由,交上一份请求回家休假的报告。洪东国叹着气提起笔,沉重地签署下“同意”二字。

石万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不见人,只破例为张中原魏光亮打开过门。对他们两个,石万山也只说了一句话:别把部队带散了。

张中原心里头那个难受!第二天早上,他把魏光亮齐东平拉上了百花岭。

从山顶俯瞰峰峦叠嶂的群山,魏光亮由衷感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的诗词中,我最喜欢这两句了。古人说山能镇俗,说的真好!当你站立在这超拔青翠的山峰上时,什么尘世俗念都会荡然无存。相对于宇宙,相对于大自然,人实在太渺小了,人生也实在太短暂了,这么一想,你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人们斤斤计较的……”

齐东平打断他,“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

“都别扯那些不着边际的了,咱们是人,是人就躲不过俗事,”张中原从怀里掏出两张表,“东平,团长要回家休假,还念念不忘你的事,他都给政委交代好了。光亮,明天你陪东平去体检,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齐东平庄重地接过表格,眼圈一红,“营长,团长到底犯的什么错?”

“三百多万泡汤了,能不问责吗?我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就不让政委兼团长呢?”魏光亮依然眺望远处的峰峦。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姓郑的未必能玩得转。”齐东平狠力拉扯一根树枝。

“别胡说八道!什么姓郑的姓郑的,对一个团长连起码的礼貌和尊重都没有,像话吗?”张中原语气严厉。

齐东平不甘,“命令是命令,可命令能不能服人,执行起来效果大不一样。郑浩在这事上做得不地道,师首长在处置上也考虑不周……”

“齐东平,你给我闭嘴!”张中原大喝一声,“郑浩、郑团长表示他也感到意外,你不能这么瞎说胡说。”

齐东平看看他,吓得赶快闭嘴。

“郑大团长也确实只会纸上谈兵……”魏光亮见势不妙,赶快声援小兄弟。

“魏光亮,你也闭嘴!”张中原恼怒,“老猫不在家,小猫上篱笆,你们还真无法无天了?!齐东平,你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只会说你是出于私怨,因为郑浩曾经卡过你的提干,你怨恨在心。你这次还想不想提干?你是不是又想辜负石团长的一片苦心?告诉你们,以后说话小心些,明天咱们营就有教导员了……”

“教导员学完回来了?”魏光亮问。一营教导员一直在西安政治学院学习。

“没有。郑团长认为一营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而一营的政治思想工作却很薄弱,提出让江建华干事兼一营教导员,以加强一营的领导力量,让一营总结教训,再创新的辉煌。团党委会前天研究通过了,昨天师党委也批准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来,我以前那个郑叔叔也很懂用兵之道嘛。”魏光亮拉腔扯调。

“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张中原横他一眼,“我把话撂给你们两个了:石团长目前还只是停职反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再捅出什么娄子,弄不好明年他跟咱们就成军民鱼水情了,我们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工作交接完了,行李装好了,火车票也托朱彩云买好了,一切准备停当后,石万山的心陡然空洞下来。他往床上一躺,双手紧抱后脑勺,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心绪一片茫然。

初秋的晴空天高云淡,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射到石万山的脸上,晃着他的眼睛,也勾起他的思绪。昨天,他专程去了魔鬼谷烈士陵园,去祭奠那些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后来与青山融为一体的壮士英魂。当他慢慢穿行于一排排一层层的墓地荒冢,静静伫立在斑驳残落的墓碑枯草前,凝眸墓碑上魏铁柱林丹阳等自己触目惊心的名字,他感觉到从坟茔中正探出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它们在审视自已。蓦然之间,他的心灵无比平静和超然,一切的荣辱毁誉,一切的功名利禄,都化作飘荡在天际的浮云。是啊,比起他们,比起这些年纪轻轻就抛头颅洒热血的英烈,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啊。他责问自己:石万山,比起他们,你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石万山的思绪又转到了故乡。先是为了魔鬼谷工程,现又为了七星谷工地,他五年没回家了。五年里,世事兴衰更替,人际沧海桑田,父母高堂二老相继过世,儿子从孩童长成少年……家乡的天空斗转星移,故土的地里花荣花枯,自己对故乡对亲人却是久违五年了啊!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舍孝取忠是大孝,然而……作为儿子,不能为父母送终,这是不孝;作为团长,给国家损失三百多万,这是不忠。我石万山,现在居然成了不忠不孝的人!一股悲怆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石万山闭上眼睛,一泓清泪从他眼角慢慢流了下来。

石万山不想伤感,不愿伤感。他立刻坐起来,拿起电话拨号码,“请找汪小青老师。”

正是汪小青接的电话,“万山,是我。你怎么样?今天有空了?”

“我还那样。想你了。”

电话那头出现了沉寂。稍顷,又传来汪小青温柔、带点鼻音的声音,“谢谢你万山。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青,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没有。”

汪小青是哭了。朱彩云早已经打过电话给她,对她说石万山立了大功,上级领导特批他休一段长假,火车票她已经帮他买好了,后天晚上石万山就能到家,要她汪小青悉心照料好五年都没回过家的丈夫。汪小青心里清楚,自己丈夫以前也屡立大功,从来没听说过上级部门奖他长假,这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虽然朱彩云竭力否认,但她从朱彩云的话里音外能感觉得到。虽然汪小青从心底里巴不得丈夫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她不敢想象石万山的心境和处境,她习惯了丈夫不明说的事情自己从来不主动去问去挑破,只是暗地里几次伤心流泪。

石万山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顿了顿,他说,“小青,明天我就回家了,后天就能见到你和小山了,你高兴吧?五年没回家了,我想家、想你想得厉害。告诉你吧,昨晚我做梦都梦见你了,做的还是个春梦,内容我都不好意思说……不说这个了,反正咱们马上就见面了。你放心,这一次我的假期会挺长。”

“有多长?”

“不能肯定,反正不会短。”

“你一路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我和小山在家等着你。”

“好。我挂了,后天见。”

放下电话,石万山两眼茫然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他开始检索还有什么未尽事宜。他回想起自己对郑浩的工作交接,工程上的事情他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惟有对于林丹雁的特殊保卫措施守口如瓶。这无关于个人感情纠葛和是非恩怨,而是因为他石万山并没有被免去七星谷防间保密领导小组组长的职务,他需要遵守纪律,也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

明天务必得带丹雁去见姜柱国和冯倩倩。他想。

俗话说,夜里不能念鬼,白天不能想人,你一念想,他们就会不请自来。此刻,林丹雁就踩着他思绪的步伐飘然而至。

这些天林丹雁的心情既乱且糟。绝大多数女人天生同情弱者,她也没能例外,何况,她认为在这次大功团“城头变幻大王旗”的震荡中,新登基的“皇上”得位不正,这一点,使她彻底把郑浩从心房里驱赶了出去。不光是感情天平完全倾向于石万山,从理性上说,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把事故原因查清楚,只有把事故原因查清楚了,才能还石万山以清白,也才不至于给上面来的调查组留下一笔糊涂账。为此,她再次仔细调阅了一号洞库主坑道过去几个月来的施工日志,分析总结出来:从四千八百米到七千四百米的泥夹石段,用石万山提出的边开掘边被覆的办法,最后总账算下来,能节约出一个半月的工期,也就是说,石万山为今后在遇到泥夹石段时如何科学施工摸索出了一套成功的经验。弄清这一点后,她对石万山更增添了敬佩之情。

石万山是有功之臣,应该受到表彰和得到嘉奖才是,怎么能反而落得这种结局呢?这对他太不公平了。自己应该向上汇报,必须采取补救措施。林丹雁想。她认为这不算马后炮,就算是,它也是杀伤力很强的武器,正如在中国象棋的攻击辞典里,马后炮是一种无解绝杀手段一样。

感情上,林丹雁对石万山即将回到汪小青的温柔之乡舔伤口感到酸楚,但理智上,她又不希望本不情愿交出玉玺的石万山,滞留在七星谷眼睁睁看对手烧新官上任的熊熊烈火。她感到心被撕裂成两瓣。

然而,这个心灵世界无比丰富的女人,只是默然看着眼前这头受伤的狮子,问道,“什么时候的票?”

“明天中午。”

“需要我做什么?”

“跟我一起去汉江。明天你请个假。”

两人都找不到话说了,屋子里沉寂下来。

为了排除尴尬,林丹雁说,“我会查出真相的。”

“谢谢。”

“你谢谢秦老师吧,他在病床上还想着帮你查原因呢。你不是孤家寡人。”

石万山的心田和眼睛都湿润了,“请你代我好好谢谢秦老师。”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石万山林丹雁出现在冯倩倩的办公室里。

一见面,冯倩倩就把一个精巧的手机和一个精美的凤凰形胸针交给林丹雁,“丹雁姐,这是配发给你的装备。”

林丹雁很感意外,“我不用手机,更不戴这些玩意儿……”

姜柱国笑笑,“倩倩,让林博士看看她师妹。”

冯倩倩拉上窗帘,打开幻灯机。投影屏幕上出现了黄白虹早期在国外不同场合的变色龙般照片,以及她后来与孙丙乾在一起的各种活动记录,林丹雁的眼睛瞪得几乎像酒盅一般大。系列资料表明:黄白虹加入其间谍组织的时间大约在一九九九年六月间,之后立即进行了一系列谍报人员的专业训练;二○○一年二月,孙丙乾在美国注册成立寰宇华夏公司,该公司注册资金来源尚未查清;同年年底,孙丙乾和黄白虹由深圳海关入境,直接到达经济欠发达地区汉江市,开始“生态旅游”和国际贸易等投资贸易活动。

“黄白虹加入反华间谍组织的大背景,正是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事件。那时候,中美关系因此而极度恶化,恶化之后,中国也并没把美国怎么样,所以那段时间里,中国留学生和海外移民,投靠反华组织和间谍组织的人数剧增。”姜柱国加以说明。

石万山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的主子是谁?”

“目前还没查清。可以肯定,他们最初的目标是我们已经退役的魔鬼谷导弹阵地。前年秋天,寰宇公司与汉江市政府草签了开发魔鬼谷的协议,不过项目已于去年四月被强行叫停。去年五月份,他们又一度想在七星谷外围开发生态项目,没有得到批准。毫无疑问,他们的目的是窃取我们导弹阵地的情报,那批电脑就是他们的杰作。”姜柱国道说。

林丹雁不寒而栗,“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基本上可以这么断定。不过你别紧张,有我们大家呢。”冯倩倩朝她笑笑。

“谢谢。既然已经明了他们的身份和企图,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

姜柱国道,“证据不充足,捉贼得捉赃嘛。他们有合法商人身份,虽然刺探军事情报是他们的主要目的,但表面上,他们在做正当买卖。”

“想不到黄白虹竟会叛国!我们学校怎么会出这种败类呢?”林丹雁恨得直咬牙。

“她可不一般,连绑架杀人这些事她都干过。这下你明白了为什么要给你配备几种通讯工具吧?林博士,从今天开始,你享受A级保卫,以后你离开七星谷必须二十四小时打开手机,必须着便服并佩带这枚胸针。胸针里有全球卫星定位装置,开关在凤头上,你如果感到有危险,马上让凤凰的嘴巴张开。不过它有局限性,我们的人只有在距你一千米之内,才能知道你的准确位置。”姜柱国从林丹雁手里拿过胸针,做着示范动作。

“我已经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步吗?”林丹雁略微变了脸色。

“别紧张,到处都是我们的人。目前他们还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布置,为了引蛇出洞,还得请你把戏演下去,当然,前提是保证你的绝对安全。”姜柱国说。

“好。我真想亲手把黄白虹抓起来!”

“亲手抓特务,你林丹雁没那个本事。不行,你得向我保证绝不会乱来,否则,我走得也不安心。”石万山认真焦急地说。

林丹雁生他的气,“哎呀,我至于那么糊涂吗?再说,即使我被绑架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像刘胡兰和江姐一样,宁死不屈呢?”

姜柱国赶忙说,“可别说这种大话,现在问口供的先进技术太多太高明,你千万不能冒险。”

“你们就放心吧。”林丹雁没好气。

“你别不服气,现在就试一试你的本事。你现在就跟黄白虹联系,怎么表演由你自由发挥。”石万山说。

姜柱国点点头以示赞同。

林丹雁拿出手机,给黄白虹拨电话,“白虹你好,我是丹雁。”

“师姐?又哪阵风把你给吹出来了?你开始用手机了?”

“是呀,刚买的。”

“嘻嘻,肯定是为了与郑帅哥联系方便吧?你在哪儿?郑帅哥来了没有?晚上我请你们吃饭,今天可不能再把你放跑了。”

“别瞎说。我不在市区,在汉江机场,一会儿就飞南京了。”

“又要走?什么时候回来啊?”

“说不准,大概得一个多月吧。我的工作是钻山沟,手机老没信号,所以平常我也懒得用。这样吧,回来后我跟你联系。我要登机了,再见。”林丹雁把手机电源关掉,脸有得色地问石万山,“怎么样?我表演功夫如何?”

“不怎么样,记住,言多必失。”

林丹雁不悦,“我哪儿失言了?露什么破绽了?”

冯倩倩宽慰她,“别的都挺好,问题出在你不该说马上要飞南京。”

林丹雁辩解,“下午四点确实有飞南京的飞机。”

“可是如果他们多个心眼,到机场查出这个航班没有你,岂不是打草惊蛇?”

林丹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缺乏经验,跌足直叹,“坏了,坏了。”

“问题也不大,可以补救。两个小时后,你记得还用你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就说你已经到了南京,这个电话暂时不用了。”冯倩倩面授机宜。

石万山一看手表,“对不起,我得去赶火车了。丹雁,你可别忘了开手机啊。姜处长,小冯,再见了。”

姜柱国站起身,“走,咱们送石团长到火车站。”

四个人一起出了门。

大功团一营素来有铁一营的美誉。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铁一营为祖国的导弹阵地建设事业立下了赫赫战功。

郑浩决定进驻一营,坐镇一线指挥。

对于能够亲自指挥铁一营作战,郑浩感到很兴奋。一营虽然正处于非常时期,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临危受命,才要来挽狂澜于既倒。郑浩坚信,在他的带领下,经过全营官兵的努力,一营肯定能够很快走出这个低谷。

郑浩认为,一营要打翻身仗,一营要走出一条涅槃崛起之路,就必须脱胎换骨;而一营要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就必须从炸掉那两百五十二米问题被覆段开始。

林丹雁坚决不同意炸掉被覆段重新被覆的施工方案,她与郑浩发生第一次激烈的争执。

“郑团长,你是不是嫌损失三百多万还不够多?”林丹雁紧绷着脸责问。

“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大功团目前的主要任务是掘进。”

“早晚都得敲掉重新被覆嘛。”郑浩显示出宽容的笑。

“那不一样。”

“丹雁,毛主席说过,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就是要……”

“郑团长,郑总指挥,郑副参谋长,我没有你那么高深的理论水平,说不过你。但作为这个工程的技术总监,我必须对它负责任。对于施工方案,我有发言权,也有否决权。”

“丹雁,我把不合格的被覆段彻底根除掉,就是本着对龙头工程负责任的态度啊,就是为了给国家打造出更好更优的地下核防护工程啊。”郑浩口气柔和下来。

“郑团长,请你别忘了,我是这个龙头工程的设计者。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保护现场,好为石万山翻案,而是基于两点考虑:一、我必须查出事故真相,这是我的职责,二、怕你重蹈覆辙,再白白扔掉国家三百多万。如果你执意不听我的意见,万一重新被覆后又出现同样的问题,你的后果恐怕就不只是停职反省了,因为你是明知故犯!这是我以朋友和工程技术总监双重身份对你的提醒。”

郑浩一下被噎住了。思前虑后,郑浩作了妥协,服从了林丹雁停止被覆朝前掘进的工程技术决定。

轰轰烈烈的主坑道掘进大会战开始了。

出师前的誓师大会上,郑浩把主攻营的锦旗授予张中原后,振臂高呼,“同志们,洗刷铁一营耻辱的时候到了。我们导弹工程兵的口号是什么?”

兵阵齐吼,“扎根山沟,无私奉献,攻坚克难,敢为人先!”

“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这样的阵容和气势,让郑浩感到很满意。形式的力量不能忽视,这是他的一贯经验。

郑浩要求在团部和每个营部的大门外,以及每个洞库出口外,立上一块“世纪龙龙头工程倒计时牌”,每块牌上还有一行小字“距要求竣工期还有天”,空白处每天由人用红粉笔填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填写的“200”或者“198”这样的阿拉伯数字,就会分外醒目。掌子面附近的坑道两侧,也挂满了标语:阵地一天不建成,我们一天不休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等等。

战时氛围必须天天营造,也是郑浩的要求。凡有营以上干部讲话的正式场合里,郑浩都要求战士们高喊“首战用我,用我必胜!”的口号;每当做战前动员,他都要求江建华起草动员令。有时候,他嫌江建华写的动员令气势不够,便亲自操刀,甚至夜以继日地赶出来。

长久鼓舞士气的办法也有,那就是每天给官兵们不停地放映影片,全都是革命传统教育故事片,使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崇高精神,充盈于他们的胸膛,充斥于他们的脑海。精神和物质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郑浩制定了奖励制度:各营各连各排,要把个人表现和年终评功评奖结合起来,在这次会战中表现优秀的士兵,便可以优先转为士官;对于会战中表现突出的士官,优先考虑晋级。

为了夺回损失,也为了受奖晋级,官兵们开始不分昼夜地连轴转,没有了休息日,几十个日日夜夜里,他们每天三顿都在坑道里吃,困了,就地打个盹,醒了,立刻接着干。

主坑道掘进接近万米时,恰逢二炮机关检查团不日将来七星谷检查施工进度,郑浩踌躇满志,希望那时一号洞库主坑道能突破万米大关。

他召集各连连长开会,“万米大关就在眼前,现在就看哪个连能把一万米处的石头拿下了。我希望五天之内,能在主坑道内看见一万米的标志线。哪个连冲刺过去了,先拿下了,哪个连就立集体三等功,连长报个人二等功。”

官兵们的情绪,更是被煽动得如同鼓胀的风帆。

然而,长时间以来,阵地战时气氛太浓,官兵心理压力过大,早已使洪东国深为担忧,目前,官兵们过于激昂的情绪,近乎亢奋的状态,更是使他焦急。洪东国找到郑浩,说出自己的忧虑,“老郑,这主坑道,一营至少还得修三千米。这三千米都是花岗岩,一鼓作气也拿不下来。部队一下累垮了,怎么办?尤其是大家如果都想着立功晋级提干,问题可就大了。再说,打坑道是接力赛,怎么能只奖励最后一棒呢?”

已经走火入魔的郑浩,根本听不进他的意见,“老洪,你也知道,人的潜能是不能低估的,为什么叫铁一营?就是因为他们拖不垮打不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功勋历来只认结果不看过程。孙子兵法就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是冲刺阶段,我们不能让大家把气和劲给泄了。”

洪东国无奈,只盼望石万山赶快出山。可怎么才能使石万山重出江湖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钟怀国。对,就请老首长“曲线救国”!

幽深僻静的山谷里,华盖如伞的古木掩映着两座杂草丛生的坟墓,这是石万山父母双亲的坟茔。两座坟墓上,各有高高的一堆新土,是石万山刚刚添加上去的。

放下铁锹,石万山在坟前摆上各种供品。

火光中,一片片金黄色的冥纸,被焚烧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凄凄切切翩翩跹跹地四下飘去。石万山猛然跪下去,重重地磕头,“爹,妈,儿子终于回来看望你们了。你们都走这么些年了,我不但没有为你们送终,甚至这么些年来都没能为你们烧把纸钱,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泪水模糊了汪小青的眼睛,她跪到石万山身边去,一起向九泉之下的二老磕头。

石小山默默地跪到父亲的另一边。

“爹,妈,你们生前常对我说,为国尽忠就是大孝,妈还经常拿岳母为岳飞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来激励我。可是,可是,儿子也没能好好尽忠,给您二老丢脸了……”泪珠从石万山眼里大颗大颗滴落而下。

在汪小青的记忆中,英武刚强的丈夫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她惊呆了,抬起婆娑的泪眼愣愣地看着他,找不到一句问询和安慰的话语。

石小山吃惊得眼睛瞪成两只铜铃,怯怯地看着父亲,然后低下头去。

“爹,妈,儿子憋屈得太久了,今天,你们就让我说个痛快吧!儿子不中用,又不知天高地厚,白白糟蹋了国家三百多万,如今落了个削职为民,儿子真是不忠不孝啊。儿子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在九泉之下失望了。这身军装,儿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了。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们不争气的儿子浪费了国家三百多万,现在是罪有应得啊!”石万山涕泪纵横,放声大哭起来。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悄悄伸了过来,紧紧攥住石万山粗糙坚硬的大手。这是妻子汪小青传递爱意和力量的手。这是能抚平男人伤痛的手,这是能熨帖男人灵魂的手,这是与他石万山一起拽着命运甘苦往前走的手啊。一个男人在最落魄最痛苦的时候,能被这样的手搀扶和牵引着,这个男人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萧瑟秋风中,夫妻俩相互牵着手,同时牵着儿子的手,三人相偎相依地下山。

每天,石万山都是沉默寡言呆呆出神。汪小青很担忧,一心想给他找点事情干,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拉他去她的学校里为孩子们军训。在妻子的苦苦相求下,石万山终于同意了。

石万山把几十个孩子按个头高低分成三个队列,教他们练齐步走。乡村的孩子从来都野惯了,又没见过世面,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女孩子们扭扭捏捏,走起路来全都不成样子。

石万山开头还想尽量宽容点,但越看越忍不住生气,他眉头紧蹙,面部紧绷,突然大喝一声,“停!”

这一下,还真把孩子们给镇住了,一个个老实下来。

“面朝我站好!松松垮垮,蔫头蔫脑,嘻嘻哈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人,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有走相。你们自己看看,有的走起来像螃蟹,有的像山羊,有的像小兔子,有的是罗圈腿,有的是八字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人要别人瞧得起你,首先得自己争气,否则,你别怨恨别人怨恨社会。我再给你们示范一下,立正——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双脚并拢,齐步走——先出左脚……”

他被汪小青的喊声打断。汪小青慌慌张张,边跑边喊,“万山,快点,老首长的电话!”

“马上来!”石万山冲她喊道,回头对孩子们说,“你们自己接着练,记住,我们是农村的孩子,农村的孩子凡事更要努力,明白吗?”

“明白!”清脆稚嫩的童声,让他心里润滋滋的。

石万山满意地笑了,跑步进到汪小青办公室,抓起话筒,“首长好。对不起,在给孩子们军训,让您久等了。”

钟怀国接到洪东国电话后,尤其听他说起朱彩云通过汪小青了解到的石万山的情况后,考虑再三,才打这个电话。这个历来自律的老人很憎恶林彪,但对于林彪送叶群的话“做事别越权,说话莫罗嗦”却觉得很在理。自己既已不在位,就应该识趣些,不要到处指手画脚讨人嫌,即使是还在位,也不能随便说话表态,人毕竟是感情动物,说话难免带出感情,轻易说话表态,难于保持自己的个性和立场。他认为,龙头工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作为团长和指挥长的石万山难辞其咎,处罚他是应该的;可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他担心被革职回乡的石万山一时撑不住,从意志上崩溃掉。

“堂堂大功团前任团长,当起了山村编外教师,你自我感觉很好,是吗?”钟怀国语带讥讽。

石万山一愣,“首长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石万山,我警告你,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你还能干什么?何况也没委屈你。所谓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胸襟,是喜是怒看涵养,是舍是得看智慧,是成是败看坚持,你连这点担当和胸襟都没有吗?我今天送你十二个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石万山不做声。他也不敢做声。

“不过,听说你对新军事变革还很关注,而且颇有心得,这点嘛,还像原来的石万山。”

“首长真是躬耕卧龙岗的诸葛亮,天下的事无所不知啊。心得是有,有没有价值不知道,算是一个新军事变革的发烧友吧。”

“不敢比诸葛亮,不过还没老朽而已。说说你的想法。”

“浅陋之见,请首长指正。我认为,如果在世纪龙阵地布置上一到两百枚DF-88,中国的生存环境又会改善很多。伊拉克战争爆发前,大多数人都以为美国既然没有得到联合国的授权,肯定不会发动这场战争。结果呢?美国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发动了战争,也打赢了战争,而且还有不少追随者拥护者。”说到军事,石万山顿时兴致勃勃。

“实力说了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外国有一位政治家就说过,强权就是一切,只有弱国才需要外交。无论人类社会还是动物界,都崇尚强权,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国防落后的国家,在这个世界上自然没有地位。”

“是啊,所以我特别焦虑。有人说中国非常大,好比是一头大象,虎狼轻易不会主动攻击大象,所以中国很安全。这种大象理论还挺有市场。其实,国家越富裕,就越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来保护她,因为虎狼们都知道,杀死一头大象的诱惑力,要比吞吃几十只小白兔大得多,所以大象自己不能犯迷糊。大象呢,吃植物只用鼻子和嘴,于是很多人只把象牙当成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事实上,如果没有那两颗尖利的牙齿,大象种族可能早就被灭掉了。拿象牙打比方,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认为过去二十年里,我们没有好好武装我们的牙齿。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

“你杞人忧天一回,就把团长的小乌纱帽给弄丢了,后悔不后悔?”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总得有人忧天。我无怨无悔。”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如释重负的钟怀国压了压嗓门,“你入伍二十多年,除了出去读几年书,没有离开过大功团。郑浩呢,年轻气盛,又缺乏工程施工管理经验,不如你沉稳全面。万山,导弹阵地小口子长脖子大肚子的特征你清楚,如今修阵地,口子越开越小,脖子越长越长,肚子越搞越大,口子脖子肚子,哪一块都不能出问题,阵地修建正处在关键时期,我担心郑浩镇不住,弄不好会出大事。你回七星谷吧,你现在回去给郑浩和洪东国当个参谋,行吗?”

石万山迟疑一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