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二十四章

自那之后的七天里,瓜儿跟三道眉儿见面都变客气了,谁也没再提那次亲嘴的事儿,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以至于瓜儿都怀疑那次亲嘴是不是她的幻觉……结果,在第八天,他们又冲动地抱在了一起,把椅子碰倒了,都顾不上扶起来。她的眼睛不住地瞄着窗户外边,仓皇地说:“我们不该这样。”三道眉儿说:“我们不该现在才这样,我从见到你第一天就爱上你了。”瓜儿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嘴唇那么滑溜,她真想用手去摸摸他,可是,当她的手放在他唇边的时候,却变成了遮挡动作。“我们的年龄不相当,不能……”

三道眉儿把她捂住他嘴巴的手轻轻挪开,搁一边。“你户口本上是三十多岁,模样却是二十多的,我跟你正相反,户口本上写的是二十多岁,模样却长得像三十多。”瓜儿压抑着没来由的激动说:“别糊弄我了,我都是孩子他妈了,还能不老?”三道眉儿摇摇头说:“我怎么没看出来,还是你后来告诉我,我才知道。”

“你就唬我吧。”她刚说到一半,她的嘴就又被他的唇堵上了。看得出,他接吻还是个二把刀,总是透着某种庄严感,像是要去打仗,瓜儿迷恋他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儿。她不习惯他总把她搁在一个神圣的位置上,敬着她,却又为此很开心。有时候,她想:“他不过就是亲亲我。”她愿意叫他高兴,却不高兴迷失了自己,她常常在他的激情下滋生出某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渴望,这渴望让她眩晕,让她腿软得站不稳当。“你让我喘口气,我快憋死了。”她说。三道眉儿赶紧松开她,还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水,又把被他划拉乱的头发拢了拢,他问她:“你好点儿了吗?”她说:“好多了。”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又热切地捧起了她的脸,瓜儿心说:他怎么像个贪嘴的孩子一样,没个够呢?不过,她总是心里不踏实,老盯着门口,怀疑那里随时会出现一双警惕的眼睛。“万一你对门邻居瞧见就麻烦了。”她说。三道眉儿倒有办法,找了个镜子钉在门口,“这下总行了吧?”他对她说。“那管什么用,镜子只能辟邪,又不能避人呀。”三道眉儿给她解释说:“我对门原来就住一个五保户,去年死了,她那屋一直空着。”她打了个激灵,赶紧捂住他的嘴。“快别说了,怪瘆人的。”三道眉儿顺势将她拉过来,抱着,“怕什么,有我呢。”他把她搂得那么紧,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深切地意识到他的存在,还有他的爱的存在,于是,她也不顾一切地投入了进去。

好在三道眉儿的爱抚,也仅仅局限在亲嘴儿上,这多少让瓜儿减轻了她的罪恶感——她不是老牛吃嫩草,她只是不想叫三道眉儿伤心。瓜儿俨然已经是这里的主妇了,时不常过来洗洗涮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出来进去总是哼哼唧唧唱着。三道眉儿说她的嗓子不错,还管她叫马玉涛,她有时答应他,有时就不答应他。不答应他的时候,就说明她不高兴了。跟他在一起,她变得娇气了,动不动就不高兴,要他来哄。他很少去哄她,总是胳吱她,她痒痒肉多,胳吱两下就忍不住笑起来,在三道眉儿的那间返潮的小屋里,她的笑声显得特豁亮。屋里的窗玻璃碎了好几块儿,三道眉儿懒得换上,就拿破塑料布和扣钉给钉上了,一刮风,就呼达呼达响,瓜儿看不过眼儿去,到玻璃店买了几块儿,又寻点儿腻子,给装上,屋里立马亮堂多了。三道眉儿说:“你真是我的光明天使。”瓜儿撇撇嘴说:“你就嘴好使。”

瓜儿总想知道,在没有她的时候,他是怎么打发日子的。他说:“读书,实在腻味了,就跟我妈说说话。”瓜儿问他:“你妈不是……”三道眉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镜框,那里镶嵌着他妈和他爸的相片。“你有心里话从来不跟你爸说吗?”瓜儿又问了一句。三道眉儿摇摇头。瓜儿问:“为什么?”三道眉儿说:“以前他老打我,所以我老躲着他。”瓜儿感到一阵阵的心酸,她走过去,将三道眉儿的脑袋抱在她怀里,并主动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接下来的事情,是她没有想到的,其实就连三道眉儿也没有想到,他们相拥着倒在了床上,也许是心绪过于回转荡漾了吧,所有的禁忌瞬间就消逝了,完全被他们扔到脖子后边去了。他和她的褂子都丢在地上,她的丰满令他着迷,他满眼都是惊叹号,这丰满与她的妩媚和羞涩浑然一体,它们让三道眉儿忘却了尘世的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他眼里只有她。他的手极尽温柔地游走,所到之处,总让瓜儿阵阵痉挛,以至于叫瓜儿忘了矜持,忘了去半推半就。

其实,现在瓜儿心头燃烧的烈火,要比三道眉儿还旺,她已经越陷越深,靠自己是绝对拔不出腿来了。

“坏了,我贴身穿的是件旧小褂,都好多年了,他准会发现上边还打了补丁。”他解她衣扣的时候,这是瓜儿首先想到的问题,她怕他笑话她,所以她始终不好意思地闭着眼,不敢正视三道眉儿的目光。

殊不知,三道眉儿根本注意不到她的小褂或别的什么。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从未见过的那一片凹凸有致的景致上了,它们是那么地熠熠生辉。

“有什么看头啊,那不过是孩子的饭碗。”她说。

三道眉儿显然不这么想,她要不拦着他,他很可能像读一首长诗一样地继续读下去。她之所以拦着他,不是怕他,而是怕她自己,在短暂的羞涩感退去之后,随之而来是一种本能的向往。“我得走了,不然孩子又闹了。”她匆匆穿上衣服的时候说,如果她不想过界的话,那么就得赶紧刹车。他无辜地注视着她,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你不是说,只要在七点以前到家,就没问题吗?”他说。瓜儿失里慌张地说:“今个情况特殊。”

瓜儿逃也似的跑出门去的时候,三道眉儿追着她问:“明天还来吗?”她没回答,她甚至仓促间听都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一路上,她都在埋怨三道眉儿:为嘛这么小,哪怕再大上三岁或者四岁也好,她就豁出去了,谁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可是,他比她小了六七岁,就实在说不过去了,等自己七老八十了,他还硬朗着呢,到那时,她就惨了。从此不再跟他来往了,干脆打退堂鼓?她又舍不得……瞎寻思半天,她也没寻思出个结果来,到家,桃儿端详了她一下,总觉得她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却又说不清楚,还是果儿直截了当,把她推墙角说:“跟谁亲嘴亲成了这样?”瓜儿一边否认一边去照镜子,只见腮上、下巴上和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果儿判断说:“准是叫一个生瓜蛋子亲的。”瓜儿假装受委屈了,要跟果儿翻脸,桃儿缺心眼儿,过来解围说:“你别是吃了什么串皮的东西了吧,过敏了?”瓜儿赶紧借坡下驴:“我中午吃了几个皮皮虾。”桃儿说,“你怎么这么嘴馋,明知道你对海货有反应……”

果儿偷着笑起来。

瓜儿掐她一把。

“放心,我给你保密。”果儿说。

“用不着,没做亏心事,我不怕鬼叫门。”

“你就嘴硬吧。”

桃儿还真替她大姐担心,对瓜儿说:“你快叫咱爸给你开服药,要不再晚药铺就关门了。”

“不碍的……”瓜儿说。

“不用吃药,我这有个偏方,只要拿温乎水敷敷就行。”果儿咬着瓜儿的耳朵说。

瓜儿躺在炕上想,幸亏就亲亲摸摸,没干别的——其实,她很清楚,她跟三道眉儿的关系要超出亲亲摸摸的范围,只是早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