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著名企业座谈会在宁川开了两天,第三天集体移师平州。平州市派了五台豪华旅行车过来,用警车开道,将与会企业家们接了过去。这一天的活动安排得很紧张,一大早抵达平州,一整天就没闲下来。说是参观休息,实际上主要是参观,休息几乎谈不上。市委书记丁小明和市长石亚南都十分热情,二人亲自上阵,充任总导游,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厌其烦地向企业家们介绍平州的投资环境和优惠政策。
赵安邦事太多,本来不想去平州,可考虑到平州同志的情绪,还是去了。然而,看着平州美丽的海景山色,听着丁小明和石亚南热情洋溢的介绍,心里却没多想平州的事,老想着文山。虽说平州在未来经济格局中的定位变了,基础却很好,是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当前不存在什么迫在眉睫要解决的大问题。汉江省的大问题是文山,是北部四个欠发达地区,这涉及到两千多万人口的发展进步。
解决文山问题的条件看来成熟了。对文山的新班子,裴一弘、于华北和他的认识已趋向一致,对现有的班子必须大换血!于华北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不但不坚持顺序接班了,还主动提出将田封义拿下。这是怎么回事?恐怕不仅因为裴一弘做了工作。这位于副书记岁数大、资格老啊,五年前就是分管组织的省委副书记了,那时,裴一弘刚进常委班子,而还不是省委常委。据裴一弘说,那决定文山的班子,他就提出过,不要在文山搞近亲繁殖。于华北不听,从组织部门的用人原则和惯例,到对刘壮夫的考察情况,说了一大堆,似乎刘壮夫做省委书记都够格。当时刘焕章已经下了,省委书记是邵华强同志,中央派下来的干部。邵华强对于华北很尊重,就按于华北的意见拍了板,错选了刘壮夫,使文山丧失了五年的发展机遇。据说邵华强为这事很后悔,到中央工作后,还和一些同志说过,用错一个人,拖死一个市。
经济条件现在也比较成熟了。以宁川为代表的南部六市五年上了三大步,省财政可支配资金大大增加,有力量扶文山一把。还有政策上的倾斜,应该尽快针对文山和北部欠发达地区的具体情况出台一些有力度的激励措施,不能空对空。会议期间,听石亚南嘀咕说,日本地方政府要到他们平州招商引资,人家那边连厂房都免费提供,文山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那么多国企死在那里,厂房里草都长出来了!
想到这些问题时,大队人马正在海天度假区的国际会议中心参观,赵安邦前不久刚在这个会议中心开过一个经济工作会议,就没进去,独自一人在海滩散步。
他在海滩上没呆多少时间,石亚南就先一步出来了。赵安邦注意到,和石亚南一起出来的还有吴亚洲。吴亚洲和石亚南比肩亲昵地说着什么,正向海滩这边走。
赵安邦远远地招了招手,示意吴亚洲过来,吴亚洲便和石亚南一起过来了。
石亚南以为是叫她,一过来就笑嘻嘻地问:“哎,赵省长,又有什么指示?”
赵安邦笑道:“石亚南,没你什么事,我和亚洲说几句悄悄话,你忙去吧!”
石亚南诡得很,偏赖着不走,“我不忙,今天的任务就是陪好你赵省长和贵宾!”
赵安邦只得当着石亚南的面说了,“亚洲啊,我会上说的事你考虑了吗?”
吴亚洲笑着装糊涂,“赵省长,你在会上说得多了,我不知你指啥事?”
赵安邦指点着吴亚洲,“你看,你看,不够意思了吧?我说的是到文山建厂啊,你和国家电力设备集团联合搞的那个投资十亿的大电缆厂!”
吴亚洲直摆手,“哎,赵省长,你饶了我吧!我宁愿到外省去建这个电缆厂,也不到文山去!别人不知道,你赵省长还不知道?你说我敢和文山打交道吗?!”
赵安邦说:“我在会上不是反复说了吗?文山的投资环境一定会改变的!”
吴亚洲仍是摇头,“算了吧,只要文山有马达这样的市长,我就不会考虑!”
赵安邦道:“你这不是和马达打交道,是和文山市政府打交道,有我支持嘛!”
吴亚洲苦笑不止,“一九八七年我为文山山河电视机厂做纸箱时,也有你支持,马达这赖皮不还是坑了我十八万吗?你出面帮我要都没要到!赵省长,我当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吧?马达这样做企业非把企业做垮不可,现在可好,连文山也快垮了!”
石亚南一脸惊讶,“还有这种事啊?文山投资环境恶劣看来有历史根源嘛!”
赵安邦狠狠看了石亚南一眼,“哎,石市长,这事和你无关,你少插嘴!”
石亚南一点不怕,反笑了起来,“赵省长,你看你,官僚了吧?这事怎么会和我无关呢?正式汇报一下:吴总在开这个会之前已经和我们接触多次了,准备在平州国际工业园建厂,您就别做我们的策反工作了,好不好?!让我们和文山自由竞争嘛,你当省长的不能老这么偏心眼啊,一偏宁川,二偏文山,就是不偏平州!”
赵安邦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石亚南和吴亚洲这么热乎,原来二人已就在平州建厂达成了意向!他气得转身就走,“好,好,石亚南,你就专和我作对吧!”
石亚南却把赵安邦拦住了,“哎,哎,赵省长,你别走啊,我还得给您汇报一下平州港扩建的事哩,我和白原崴可是把新合同签了,在机场贵宾室签的……”
赵安邦哭笑不得,“石大市长,你不是请我们来参观休息的吗?咱们是不是能真正休息一下,让我在沙滩上好好享受一下你们这座花园城市的大好风景?”
石亚南笑道:“好,好,赵省长,那就让小明书记陪大队人马吧,我和你单练,陪你好好散步,你说,往哪边走?向北是情侣大道,向南是万国风情园……”
赵安邦唬着脸道:“情侣大道肯定不合适,起码在目前这种气氛下不合适!”
石亚南承认说:“也是,赵省长,那咱们就万国风情园吧!”临走,也没忘了最后和吴亚洲叮嘱一下,“吴总,建厂的事就这么说了,反正一切都好商量!”
吴亚洲满脑袋生意经,“那就好,石市长,主要是地价,你恐怕还得让点!”
和风韵犹存的女市长石亚南一起在三月的阳光下散着步,于海风吹拂中听着涛声,看着绿色一片的爽目景致,赵安邦的心情又一点点好了起来。
平州这十几年搞得不错,发展速度不算太快,却也不简单,在裴一弘手上变成了一座花园式城市,应该说是另一种成功模式。尽管平州现在不做经济辐射型城市定位了,但未来会怎么发展却也很难说。平州人居条件好,投资环境也不错,劳动力价格相对宁川和省城又低了许多,肯定会吸引到不少新的投资项目。眼前两个例子就挺有说服力:吴亚洲是在宁出发展起来的,根基在宁川,却跑到平州投资建厂。白原崴和省政府为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僵持不下,可仍不愿放弃平州港项目。石亚南和平州目前这个班子很努力啊,上任一年多做了不少事,尤其是最近区划调整失去了邻近宁川的一区一县之后,奋起直追的精神近乎悲壮。
然而,石亚南也有让人头疼的地方,太缠人,散步时当真汇报起来,“赵省长,我倒突然冒出个想法:你看能不能考虑把伟业国际划拨给平州呢?国家部委能划到省里,你省里也可以往市里下划嘛!这么一来,你和省里也少了不少麻烦!”
赵安邦有些哭笑不得,“哎,我说石亚南,你这梦做得也太离奇了吧?伟业国际凭什么划给你们平州啊?人家总部一直设在宁川,就算下划也得划给宁川!”
石亚南怔了一下:“好,好,那算我没说,我其实是想为你和省里分忧!”
赵安邦手一摆,“我不忧!一个三百亿资产的大公司在我手上,我忧什么!”
石亚南直乐,“赵省长,没说心里话吧?你怎么会不忧呢?你是明白人,伟业国际你想让白原崴继续搞下去,却又怕没政策依据,左右为难啊!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挺身而出了:要趟雷就让我趟吧,为领导排忧解难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赵安邦摇着头,苦笑起来,“我这点心思算被你这位精明市长看透了!不过,就算要冒险趟雷,我也不能让你石亚南趟,保护好下属干部,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嘛!”向前走着,他又半真不假地数落说,“石亚南啊,我真服了你了,为了平州你是不顾一切啊,还四处抱怨我偏心眼!可是,你想过没有?铁打的城市流水的官啊,万一省委把你调到文山去,你怎么办啊?那时就不会怪我偏着文山了吧?”
石亚南明显有些吃惊,“赵省长,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来平州才多久啊?”
赵安邦原是随便说说,见石亚南认真起来,心里反倒也认真了:把石亚南调到文山任市委书记还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这位女同志在省城当过区长、区委书记、市政府秘书长,又在省经委做了三年副主任,既能干事,又愿干事。如果石亚南用搞平州的这种悲壮主持文山的工作,省委、省政府该省多少心啊!可他嘴上却没说,只笑道:“你等着瞧好了!我劝你别把我逼得这么狠,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石亚南笑着讨饶说:“行,行,赵省长,我不逼你了,你首长也别报复我!”
赵安邦却道:“报复不会,但建议省委给你换个好去处倒是有可能的!”
下午赶回省城的路上,赵安邦越想越觉得让石亚南去文山主持工作挺好,车一开到省委,他便找到了裴一弘,把石亚南作为文山市委书记的人选隆重推出了。
裴一弘虽说对石亚南很了解,也还是有些意外,“哎,我说安邦,你怎么想起石亚南了?文山现在是什么情况?安排一个女同志去主持工作,压得住阵脚吗?”
赵安邦说:“这我也想了,肯定够石亚南喝一壶的,没准还得哭两场,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她最合适!这个女同志是南部发达地区成长起来的干部,做过省经委副主任,又在平州当过市长,工作思路开阔,有很强的责任心,应该压得住!”
裴一弘想了想,“倒也是!我也是这个想法:文山的新班子一定要多用些南部发达地区的干部,懂市场经济的干部!如果让石亚南去文山做市委书记,就从宁川或省城调个干练务实的副市长做市长,和石亚南搭班子!”沉吟片刻,他终于明确地表了态,“安邦,你推荐的这个文山市委书记人选我个人接受了,等华北同志从文山回来,我再和他通通气,如果华北同志和其他常委没啥大的意见,就是石亚南了!”
赵安邦挺欣慰,“那好,我们就在研究文山班子的常委会上决定吧!”
说到即将召开的常委会,裴一弘很随意地提起了钱惠人,“安邦啊,这次省委常委会,不但要研究定文山的班子,宁川两个副省级的事也得再议议。推荐王汝成进省委常委班子问题不大,钱惠人这个括号比较麻烦,这阵子方方面面对钱惠人都有些不太好的反映,为慎重起见,钱惠人这副省级恐怕一时还不能向中央报啊!”
赵安邦心里有数,于华北肯定已将钱惠人的问题汇报到裴一弘面前了,可裴一弘没明确说出来,他也不好主动问,便笑眯眯地说:“老裴,这我没意见,既然各方面对钱惠人都有反映,我们当然应该重视,这副省级缓一缓报也可以!”
裴一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安邦啊,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