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 九

“一人来,不怕么?”

问六姐,六姐低头笑,不做声。这个妇人脸部成了桃色了。

比这里有老虎还可怕似的是要六姐一人来此。在过去,任怎样也非同大姐来总只不放心。其实,来了,我能吃人么?

类乎吃,六姐倒不怕。六姐耽心只是适于此时会有另一个人来。然而当真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房以后,把门反锁上,有谁还来扭锁么?

“把伞放了!”我说,“请坐,放下伞!”

于是才把阳伞放到椅子旁。

“啊,今天……”我想我会要疯一小时。

六姐只是不作声。今天一个人敢来,至少在出门以前,就备了些胆战心惊的结果!这时忸忸怩怩不说一句话,心是大约在开始一种异样的跳了。

“弟你给我一杯水,渴极了。”

就给一杯水,六姐全喝了,神略定。

“你要我来做什么?”

“这你不知道?”我反问,她只笑。

六姐当真不知道?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妇人,给人赴约会,对于约会的意义,是不知道?六姐所知道的恐怕还不止此的,我相信。一来就脸红,这是心中早有了成竹。我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还能用得着鬼计?但我将怎么来开端?在谈话以前,我在一个人顾自反省起来了。我想:今天,我要做一些傻事了,我要在一个人身上来做一种我数年来所梦着的事情了,——我心在跳,身子略略的发抖,走过六姐坐处去,六姐也似乎预料到有这一着,把一个头推到我的肩旁来,我们开始来作一个长而静默的接吻。

分开了,自然的,慢慢的,我们头已分开互相望着脸儿了,都摇头。

“我如今才明白爱,”我不说完却已呜咽了。

这眼泪,给一个温暖的柔软的六姐的舌子为舔干净了,六姐眼中也有泪。

“你往天怕来就是怕这样贪馋的亲嘴?”

“我怕你吗——我只恐给一人知道:除了他,你要我每天来都行。”

每天来,我没有这大胆的希望,但是这时不是梦,人在我身边,六姐归我所有了。

“我前几天为你写个信,信又不敢发,还说,请你让我做你一天的丈夫!如今,我是算得当真做了你的……”

“我何尝不愿同你在一块,只是我是个懦人,我害怕。”

“这时还有什么害怕?”

“都是你坏!”

先是为巴掌所打,后又为一个软的湿的嘴唇偎拢来,六姐是在恩威并用的。我新的生一种野心,我想我应再给六姐做点事,请六姐到寝室去。

“到那边去做什么?”

我脸发烧了,不好意思说。呆一会。

“我很倦,想睡,”我轻轻的说,“我们可以睡到谈。”

我哈欠,当真疲倦攻击我的全身了,睡下是正好。然而这时陪到六姐睡,两个人,会安静么?

六姐怯,也许是有意的怯,说,“你可以去睡。”

我一人睡怎么成。我知道,我应采用一点一个男子此时所有的本能,稍为强制下六姐。

“为什么事定要我?”

“你来了,就明白,为什么又定要强我说原故?”

六姐叹了一口气,怯怯的,让一只手给我拉到床边了。

这时我已成了老虎了,使六姐心跳,是不免。但一个曾被老虎吃过的人在一个没有吃过人的虎面前,也不会怎样怕得很,这我却看得出的。

我还不知怎样的吃法,我们如同当到大姐见着的时节,那么的横睡,虽是并在一块我却不敢搂抱她。并且我拘执,这情形,于我终是太觉生疏了。

在一种扰动以后,会有一个长时间平静,就是在以前,也是如此的。我们为了明知不可免的波涛要来人却异常安静了。六姐不说话,我也无可说的事。我们各自躺下来,如无其事一样休息着。我心也不如任何一册故事上所说,一个恋人当初期同到他的情人幽会时节的不安,我且思极力制止自己的暴乱在可能忍受范围以内我没有敢去接触六姐的身体任何一部分。

我想:“这是试验我的一个好机会。”

不过,我要这机会来试验我准什么账?忍耐下去,我的胜利难道是我在将来可以追悔的事么?我不在此时来把我的薇奴丝裸体的像全展览于我的面前,我不是一个真的傻子么?

“我的神,这里没有人,你可以裸体!”我在吟起诗来了。

我在吟起诗来了,六姐见到我起了变化,坐起来。我用手去拉,于是又倒下,但六姐已用手蒙了脸。

“你让了我吧,弟弟,这不是好事。”

“没有比这事在我俩生活中为更好了。”

“我们相爱就有了,何必定要……”

“让我们联成一体来发现我们的天国。”

六姐蒙了脸,尽我为解衣扣同裙带。

…………

“姐,你给了我人生的知识了。”

“胆小的人,二十八岁还来做人的情妇……”

我们都哭了。我们不久又都睡去了。

醒来两人身上全是汗。

…………

这老虎第一次吃人,算是吃过了,但到夜里独自在床上来反嚼日里经验时,却恣肆的哭了一点钟,到哭倦,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