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须知 七 第七信

四月十六,山上有人到城,送来一信,并一小个拜帖匣子。送信的已不是先前第一次寄信那个喽啰了,这人长袍短褂,一个斯文样子。年纪二十多岁,白白面庞,戴顶极其好看的博士帽。脸上除了嘴巴边留了一小撮胡子外,还于鼻梁上挂了副眼镜。手上一枝小方竹手杖,包有铜头,打着地剥剥的响。后面一个小孩,提了一个小皮包,又拿着一根长长的牙骨烟管。……这是个一切都表示地位尊贵的上等人,三老板一见他进铺,以为守备队的秘书,或别处来此什么委员,上门做生意来了,忙立起来。那人一个极和气的微笑,对着三老板:

“阁下想来是三老板了!”同时把信陈列柜台上,另于信旁置了一张小名片。

“哦,陆参谋!请,请,请,请到客厅坐……”

隔个柜台,那来人伸出一只手来,三老板也懂得是要行外国礼握手了,忙也伸过一只手来,相互捏了一会。

那人并不忙着进客厅,把手腕搂着,对布庄柜台上那个大钟的时间旋转拨动手上的表时,三老板偷瞧了一下,表是金色崭新的。

…………

姓陆的,虽会听到三老板在谦虚中自己把“草字问珊”提出,但他竟很客气的把三老板称为亲长了。

“请亲长这边凡事预备一下。”那是姓陆的同三老板告别鞠躬时一再说过有几次的话。

那日宋伯娘没有在家。来人受过吩咐,若宋伯娘不能出面,则三老板亦可以,所以就把大王所嘱预备同宋老太所谈的一概与三老板说了,那个拜帖匣中聘礼也都点交件数留下。

夜间在宋伯娘的房中,三老板念山上陆参谋捎来的书信。大妹虽说早已知道此点,但因为对此终有点羞涩,在未念信以前就走开到自己房中去了。

信中口辞变了从前的称呼,开首第一句已把“宋伯妈”三字的空处代上“岳母大人”了。信如下:

岳母大人尊鉴:

敬禀者:前数函知均达览,复示诲以自新之道,且允于招安之后,将大妹妹于归,备主中馈,尤臻爱怜,实增感激!

近来因岳母大人同大妹故,以是婿将对省方提出之条件已特别减至无可再缩的地步,且容纳省方派员将部队枪枝检验之律令。果无临时发生变化,谅招编事已不成问题矣。

编收以后,婿之部伍将全队移住耶市,守备队下拔移驻于花垣,让出防地归婿负责。

沿河一带治安,亦由婿部担任,以后有劫船情事,由婿察缉,察缉无从,则应由婿部赔偿。此条虽将婿责加重,但为地方安宁,婿固当有所牺牲也。

此后支队部,(改为清乡第十支队司令)婿意拟设于天王庙,地势好点,亦可备万一别种事情发生时,退守方便。……十八至二十,三天中,婿所部全队,即可开进耶市大街,到时再来谒见大人。

大妹喜事,婿拟照先时所约定之日举行。岳母方面,亦不必多事花费,婿知道岳母极爱热闹,到时此间有许多兵士,固能帮助一切也。

前派陆参谋来同省中代表接洽一切,并嘱其将此函并些须聘礼饰物呈达于长者。所有未尽之意,统由陆参谋面呈,此人系婿至友,亦由学校出身,祈大人略加以颜色,婿实幸甚!谨此恭叩福安。

小婿道义谨禀

附聘礼饰物单如左

赤金钏镯一对

赤金戒四枚(二枚嵌小宝石)

赤金丝大珍珠耳环一对

赤金簪押发各一件

赤金颈链一件

赤金颈链一件(有宝石坠子)

净圆珍珠颈链一件

金打簧手表一枚

白金结婚戒一枚

白金结婚心形胸饰一枚

白金镶钻石扣针一枚

上等法国香水两瓶(瓶旁悬小纸签标明每瓶价值,一值

二十四元,一值六十元。)

法国香粉二盒(标明值三十元)

此即大王在另一函中,曾经提过,说是派人往湖北去办的。那位老太,听着三老板把信同聘礼单念完,看看桌上那一堆各在一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忽然放声大哭了。

这时的泪,不是觉得委曲了女儿,也不是觉得委曲了自己:或是对不住大妹的父亲。她是像把一件重的石头,压在心上,骤然取去,忽然想到过去的惶恐同将来的欢喜,心里载不住这两种不同的压力,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挤出泪了。

哭了不久,这老太就走到大妹的房中去送大妹看信。

既不怕抄家,也不怕谁来刨挖大妹父亲的坟山,在这位老太太看来,真是没有什么理由来说不愿意将大妹嫁给一个大王的话了!何况大王如今又已成了正果,所以老太太把信掷到大妹妹面前时,眼中已无些子泪痕。